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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番外二真佛记(2)

  海棠走过方丈室。那孤零零座落于疏疏落落的竹林中的小房子里,住着少林寺最伟大的僧人。

  一匹健马站在竹林外,鞍未解,缰不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在地上啃笋子吃。

  忽然“砰”的一声,方丈室的木门猛地被人推开,扇在墙上之后,又反弹回来。蓝衫的苏黄云一手提着蓑衣,一手拎着斗笠,怒气冲冲的走出门来。他把斗笠戴到头上,蓑衣往那健马马鞍上一搭,拉马便走,

  他一抬头看见海棠,微微一愣,冷笑道:“是你?”

  海棠微笑着站住身,拢了拢额上已被淋湿的发丝,看着他。

  “师不师,徒不徒,恶赌鬼,小娼妇--败类!”

  海棠像没听见似的,仍然那么微笑地看着他,道:“原来你已经回来了呀。”

  苏黄云“哼”了一声,拉马而去,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你回去告诉大真佛,我一定会剥下他的假皮!”

  海棠微微摇头,笑道:“大真佛会原谅你的。”

  苏黄云冷笑一声,向前而去。

  海棠笑了笑,则向少林寺更后的院落走去。

  她终于来到了立雪亭。

  传说达摩得证佛法,声名远播。便有僧人神光,上山拜师,达摩却拒不收纳,径自于达摩亭中入定。时值隆冬,夜降大雪,神光兀立于亭外,虔心等待,以致雪没双膝。

  次日一早,达摩开定,道:“要我给你传法,除非天降红雪。”

  神光听闻,乃以钢刀自断左臂,血洒半天,化为红雪。达摩终于被他打动,收他为徒,赐法号“慧可”,是为禅宗“二祖”。

  后人为了纪念他立雪断臂,才将“达摩亭”改名为“立雪亭”。

  海棠在立雪亭的石阶上坐下,回想神光的传说,只觉一阵阵悲从中来,不由哭了起来。

  她浑身都已经被淋湿了,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几缕发丝粘呼呼的贴在腮边、颈后。泪水滚落眼眶,划过她的脸颊,烫得像是两根烧红的铁线烙下。她哽咽着,抽泣着,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她毫不顾忌仪态,哭声痛彻心肺。有那么一会儿,她真的觉得,天地广漠,自己渺小如同尘埃。而时光无情,更是瞬息即过,再也无法回头。她为自己痛哭,为自己过去的二十七年痛哭,为自己未来的一天、两天、十年、二十年痛哭。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的流下来。而哭声却像孤零零的岩鹰,冷冷的,越飞越高,遥遥俯瞰这死板空旷的寺院,消失于天宇之中。

  海棠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终于心绪稍解,勉强平复。这才擦了擦眼泪,重新睁开眼来。在她眼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白衣的僧人。

  那是普陀山的高僧妙罗,虽然方只二十一岁,却已是普陀寺的西堂首座。他悟性奇高,风度无双,早被定位普陀寺未来主持,因此在禅宗之中,有个绰号,叫做“小未来佛”。

  这时他站在海棠身前三丈之处,脸色惨白,唇无血色,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你还好吗?”

  海棠刚刚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滚!”她大叫了一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叫出声,道:“你滚!”

  早些时候--大概在一炷香前--妙罗在方丈室中与慧方禅师,说起破解大真佛这件事。

  铜炉煮水,陶杯分茗,一点清清香气,弥漫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屋里没有点灯,全靠紧闭的窗户上,透入的一层蒙蒙白光,才使人勉强视物。

  慧方大师背光而坐,妙罗几乎看不见他的表情:“请。”

  妙罗端起茶杯。茶杯滚烫,茶水更是蒸汽逼人。他轻轻的吸了一口,雨前毛尖特有的清香、醇滑,瞬间掠过他的舌头,充溢于他的胸臆。

  他原本已经干枯了的身体,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缓慢的复活了。

  他艰难张口,道“大师,明日元生师兄登台辩禅,他准备得怎么样了?”

  慧方慢慢啜茶,道:“五人之中,你的禅悟境界最高。你既胜不了,元生准备得再好又怎样?”

  妙罗道:“大师认为,元生师兄没有胜算?”

  慧方叹道:“元生为人太过老实,虽然禅心坚定,但要讲到打机锋,却差得远了。”

  妙罗的心,“突”的一跳,黯然道:“弟子……弟子……便是太软弱了。”

  慧方已将一杯茶三饮而进,笑道:“你和他是不同的。”

  妙罗哽咽了一下,陶杯碰到他的牙齿,发出“咯”的一声轻响。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慧方大师的那一句话。

  那是鼓励吗?是赞扬吗?是肯定吗?是鄙视吗?

  他一向有电光石火一般的反应,在这时,竟完全僵住了。

  “难道……难道我禅宗竟要五战皆墨吗?”

  “五战皆墨又怎样?”慧方为自己轻轻斟茶,道,“禅宗流传千载,信徒千万,未必我们输上一次,便天塌地陷了。”

  忽然,门外马蹄声响,一骑快马泼风般来至方丈室外。“希律律”一声,健马止步,“咣”的一声,已有人推开房门,裹着风,裹着雨,闯了进来。

  “我终于查出来,那大真佛是个什么玩意儿了!”苏黄云大笑道,“他就是一个赌鬼罢了!”

  这人在前天的辩禅大会上,输给了大真佛。当天晚上便不告而别。原来竟是去调查大真佛的老底去了。

  “哪里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大真佛,他根本是个骗子,本姓吴,名叫吴易山,是嵩山下松溪镇、吴家庄人士。因为行七,又好强词夺理,因此被人叫做歪嘴吴七。他十三岁即中了秀才,也曾被传为神童,可是从那之后,二十年内,乡试连考七次,也未能再中。他是个不成器的烂人,既考不了功名,又身无长物,索性便除了赌钱,就是喝酒。五年前,活生生气死了他的爹娘;三年前,又卖光了祖传的房屋、田地,气走了老婆孩子。”苏黄云冷笑着转过身来,伸手一掏,已自怀中掏出一沓字纸,一一在茶几上排开,道,“一年前,他被债主殴打,当街失禁,屎尿齐流。七个月前,更因为一心躲债,而避入了嵩山……这都是吴家庄乡人的证词!”

  苏黄云口沫横飞,两眼放光,整个人都因为胜券在握,而激动起来。妙罗看着他一个学佛的居士,居然如此不堪,不由感到一阵厌恶。

  他把茶杯放下,不动声色地向慧方大师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便出门而去。

  妙罗走出方丈室。方丈室的后面,就是立雪亭。

  回想神光当年,聪慧过人,锋芒毕露,达摩担心他自满浮躁,因此不肯收他为徒。神光乃以钢刀自断左臂,残其身,毁其形,而明其志。

  自古以来,聪明人往往自珍自重,念念不忘,一味追求“完满”,却不料天道有缺,大巧不工,真正的智者,必不是玲珑剔透,十全十美的人物。

  从这个角度来说,神光的顿悟,甚至要比达摩的面壁,更要难得可贵。

  妙罗绕着立雪亭走了几步,心中忽有感悟,便在亭前一株桃树下盘膝坐下。桃花已残,点点落红粘在泥泞当中。他背对立雪亭,面对桃树,收敛心神,忽然间,便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自己已与神光合二为一,立雪求佛。

  开始时,他的心绪还有起伏,可是很快,他却终于重达心神合一的境界。他的心已经有三天不曾如此宁静,在回去的那一瞬间,那些多日以来困扰他的东西:耻辱、不甘、羞愧、欣喜、企盼……一下子全放开了。

  雨水淋在他的头上、肩上,像是自观音净瓶中洒下的甘霖。带着芳香,带着令人心定的魔力,将他的心中的业火,一点点熄灭。

  --可是就在这时,他听到女人的哭声。

  妙罗猛地睁开眼睛。他原本隐隐泛着佛光的脸上,一瞬间,已经失去了血色。

  他慢慢的站起身--慢慢的,生怕碰到一束桃枝,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他小心的沿着立雪亭转了半个圈子,于是就看见了正在痛哭的海棠。

  海棠坐在石阶上,雪白的长裙下摆甩在地上,泡在水里。她半弓着身,双肘拄在膝盖上,而两只手却在脸上不住的抹来抹去。她大声的哭着,头发粘在脸上,泪水混合了雨水。

  她的身子都湿透了,湿透了的长袍,紧紧的贴在她的肩膀上,贴在她的手臂上,贴在她的腿上。她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露出她光洁的额头,雪白的腮颊,以及修长的脖颈。

  这个一身水光的女子痛哭着,像一个被遗弃的女孩儿,撕心裂肺,天真无助。妙罗看着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两天前,正是这个女子,在他与大真佛讲经斗法的时候,登上法坛。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种种不知羞耻的事情,挑逗于他,令他心神大乱,以致落败。

  那时的她,是个端庄而又风骚的女人,是个圣女和妖精合二为一的怪物,可是这时,她一个人在这儿哭着,却只让人觉得怜惜和心痛。

  妙罗犹豫着,海棠的哭声却已渐渐止歇。

  忽然,海棠抬起头来。妙罗的视线与之一对,登时一阵慌乱,张口结舌,道:“你……你……你还好吗?”

  海棠抬起头来。

  “滚!”她声嘶力竭,叫道,“你滚!”

  那三个字,像三记重锤,连续砸在他妙罗的心口上。他踉跄着退开,微笑道:“好,好……”

  “噗”的一声,已吐出一口血来。

  “大真佛,在哪里?”东禅院第四间禅房,吠可那躺在木板床上,手脚摊开,胸膛缓缓起伏。

  他蒙眼的绷带上,不知何时已洇出了血,又不知何时,血又干了。

  干涸的血渍,被白色的绷带衬得越发的黑。

  怀能点着油灯,看着这濒死的金刚一般的巨人,心中也不知是怕,是同情,是惋惜,还是哀伤。

  他原本是非常崇拜这天竺僧的,在大真佛上山之前,几大讲经人中,属吠可那给他的启发最多。

  --只可惜,他却到底是输给了大真佛了。

  “大真佛,住哪里?”吠可那等不到怀能的回答,厉声又问一遍。

  “哦,他住西禅堂。”怀能将桌上的药罐提起。他是少林“怀”字辈里,最受器重的弟子之一,踏实刻苦,心地善良。此次受慧方禅师委派,专门照顾吠可那伤后的起居。刚才也正是他去后边给吠可那取今天煎好的药,这才碰上罗八公送鸟还巢的事。

  救下那雏鹊,使得它们一家三口团聚,怀能的心里,其实舒服多了。

  “西禅堂,在哪里?”吠可那生涩的声音,宛如钢锯断木一般。

  怀能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吠可那为人古板,来少林寺之后,深居简出。偶然走出这间禅房时,不是去方丈室论法,就是在藏经阁苦读,因此竟是住了近一个月,也没弄清寺内的全局位置。

  “咱们现在呆的地方,是东禅院。东禅院入口处的那个大殿,便是东禅堂。”怀能笑道,“从东禅堂正门笔直向前,对面就是西禅堂了……西禅堂后面又是西禅院。”

  “很近。”

  “是啊。”怀能笑着将药汁倒入碗中,双手捧了,端给吠可那,“大师,吃药了。”

  吠可那直挺挺的躺着,并没有动。怀能视线扫过,却看到他的左手,紧紧地握着一个蓝色的瓷瓶。

  “大师,这是什么?”

  吠可那无知无觉一般。白布上两团血渍,像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瞪着房顶。

  怀能好奇起来,伸手轻轻去碰那小瓶,“唰”的一声,却是吠可那触电一般的,将握瓶的左手收到了胸前。

  怀能吓了一跳,稍觉尴尬,道:“挺好看的……小瓶子。”

  吠可那如同石刻一般的脸上,忽然裂开一个深深的笑容,道:“大真佛给我的……他给我的伤药。”

  怀能又惊又喜,道:“他来看你了?”

  吠可那紧紧攥着那瓷瓶,道:“不。”

  怀能却已经整个儿的高兴起来:“阿弥陀佛,吠可那大师,其实我真的觉得,大真佛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虽非真正的禅宗弟子,但境界高深,委实名不虚传。想那五祖曾经教诲我们,‘用心读经,开卷即可见佛陀’,诚哉斯言。”

  几天来,他一直想说的话,终于借着这个契机,说了出来:“他此行少林,踢山辩法,虽然狂妄,但却也光明磊落。他的弟子九十九人,全都是谦卑有礼,笑面待人--其实真的我觉得,一旦我们摒弃门户之见,放下胜负之心,我们和大真佛,尽可以化敌为友,互通有无。”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畅快淋漓。几天来,大真佛连败四大上师的风采,早就令他暗暗心折。但他是少林弟子,他是必须要支持禅宗,反对大真佛的。这种错位,早就令他痛苦不堪了。

  直到此时,直到他看到因大真佛而废了双目的吠可那,竟也接受了大真佛的好意,他这才放下心来,一吐心声:“我刚才在外面,还帮着大真佛的大弟子罗八公,送一只喜鹊的雏鸟还巢。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大真佛的徒弟,如此珍惜鸟雀生命,那大真佛本人,又岂能以邪魔外道一言以敝?”

  吠可那微微笑着,握着瓷瓶的左拳,轻轻放在胸口。

  这时,在前面大雄宝殿处,罗八公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梯子,正往那喜鹊筑巢的银杏树上爬。他的两个师弟,一左一右地在下边帮他扶着。

  “师兄,小心些。”

  “师弟,你们放心。”

  大真佛的弟子,彼此之间和睦关爱,一向亲如兄弟。

  罗八公颤巍巍的爬上鸟巢所在的树杈,一眼便看到,那雏鹊歪卧在巢中,一条包扎过的小细腿伸得直直的。两只老鹊一左一右偎在它的身边,正以体温帮它取暖。

  他爬梯子时,摇动树杈,喜鹊的一家三口有了察觉,都瞪着黑豆似的小眼睛看着巢外。看见他冒头,这才放下心来,喳喳叫着,向这刚刚才帮过它们的人致谢。

  罗八公“嘿嘿”笑着,轻轻抓起那雏鹊来,道:“师父说过,无论什么罪孽,死过一次之后,就全洗清了。而信奉师父的人,也是能够起死回生的。”

  雏鹊在它的手中不安地扭动,两只老鹊见他抓走孩子,都紧张起来,纷纷去啄他的手指。

  罗八公笑道:“我是不会说瞎话的。我就死过啊。那一次,我上吊自杀,在树上挂了三四个时辰,数九寒天,尸身都硬成啥了,大真佛不是也让我活过来了?只要相信他,我们的罪,就都能洗清,只要相信他,我们就都能起死回生。”

  他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雏鹊的小头,笑道:“这事也怪我了,为什么就要偷那个懒,不去找梯子,而让那少林寺的和尚送你回家呢?他不拜真佛,沉溺于‘虚妄大恶’,他的手碰过了你,你岂不是要被他连累了?唉,都怪我,都怪我。不过,幸好我反应得早,还能尽快弥补。”

  他把雏鹊拿到嘴边,亲了一亲。雏鹊毛茸茸的脑瓜,像小娃娃的眼睫毛,在他的嘴唇上刷过。

  罗八公用力一握--那鸟儿发出“叽”的一声促叫,已经是骨骼寸断,肚肠都从口肛中挤了出来。

  两只老鹊同时悲鸣,绕着罗八公激飞不停。

  罗八公毫不理会,把那扭曲成一团的血肉翎爪轻轻放回原处,笑道:“快点复活吧。”

  言罢最后一眼看了看那鸟尸,方才心满意足的爬下梯去。

  二、

  问心有愧与走火入魔

  西禅堂,进深十一丈,宽二十五丈,顶高三丈六尺。原本是少林寺最大的功课房,可是从三天前起,却只归于一个人使用。

  这个人,当然就是大真佛。

  堂内,九九八十一根白蜡,将地面照得一片白亮。雪白的布幔从房梁上垂下,将自地面三尺以上的空间,层层隔开,将明亮的烛光,切割成一片片斑驳明暗。

  铮铮淙淙的琴声在布幔后响起,像高山上的冰雪融化,冷冷的冰水一点一滴,落入寒潭。

  堂外,一片漆黑,一片安静,似乎整个少林,都已沉睡了。

  “咯”的一声,禅堂厚重的木门,被人用力推开。烛影一摇,已有一人走了进来。

  烛光照在这个人的脚上,半旧的洒鞋,洗成灰白的布袜,这一双脚用一种极致稳当而随意的姿势站在门口,却给了人一种“无法动摇”的感觉。

  功夫练到元央这个地步,一站一行,都有境界。这时他站在西禅堂里,他的双脚仿佛并不只是支撑他站着,而是化成了一段奇妙的过渡,将元央的身体与大地毫无窒碍的连接到了一起,以致元央便完全拥有了大地的无穷力量。

  元央双手提刀,左手刀刀长二尺七寸,右手刀长四尺一寸。双刀垂在他的膝侧,他沉声问道:“大真佛?”

  “铮”的一声,禅堂深处一声琴响,做了回应。

  元央缓缓向向前,右手长刀挑起层层布幔,左手短刀护于腰间,道:“我来杀你了。”

  布幔晃动,光怪陆离。

  突然,大真佛已出现在他眼前!

  元央热血上涌,双刀一剪,猛向大真佛削去。

  大真佛旋身让过,问道:“汝为什么杀吾?”

  “我早就该杀你!”

  “那汝为什么不早点来杀吾?”

  元央一愣,三天前刀试大真佛时,大真佛那一双从容、慈悲的眼睛,一下子闪过他的眼前。他不由自主,又往大真佛的眼上看去。

  只见大真佛那双眼睛,金光一闪,有如夕阳下磨得铮亮的两面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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