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对不起我

　　1．

　　舞蹈教室的后面是师范学校那个门卫老头种的玫瑰园，陈小北就躲在一蓬高大的玫瑰树后面朝里面张望着，他的个子太小了，那个窗子又太高，他使劲地踮脚，再踮脚。白玫瑰花瓣一样温润的灯光里，柴可夫斯基的小天鹅舞曲一遍遍循环，姜绚绷起脚尖在大厅中央轻盈地旋转着，高绾的发髻，尖俏的瓜子脸，窈窕的身姿，梦幻般的白羽裙……

　　“喂，你哪个班的，脚踮那么高，偷学芭蕾舞啊。”巡夜的门卫老头叫起来。然后舞蹈教室里一大帮女生就都围过来。陈小北就紧张地站在那个窗子下面，脸上还被密密的玫瑰树划破了，低着头，一道长长的血痕，活像个慌不择路的小偷。

　　门卫老头扬着脑袋随便嚷嚷了几句，陈小北低着脑袋随便哼哼了几句，人群就散了。柴可夫斯基的小天鹅舞曲重先响起来，女孩子们就又都扬起脑袋，像个骄傲的门卫老头一样旋转着。姜绚一直低着脑袋在想，刚刚那个男生，特别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从舞蹈教室出来的时候，姜绚发现陈小北还没有走，就坐在玫瑰园对面的石阶上。姜绚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却不看她，姜绚就想，也许真的没有见过吧，只是似曾相识而已。可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陈小北却又追过来，喊她的名字。姜绚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却还是停了下来。他穿了一件特别大的牛仔外套，拉开拉链，里面是满满的玫瑰花。

　　他说：“我不是去偷学跳舞的，我是想把这些花送给你。”姜绚就楞在那里，伸出手，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然后门卫老头不知从什么地方就冲出来了：“原来你不是偷学跳舞，是偷我的花呀……”陈小北抓起姜绚的手就跑，姜绚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地就跟着跑。该死的犟老头，一直追了好几条街。

　　2．

　　姜绚还是没有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陈小北，也许就只是神经质的似曾相识吧。陈小北告诉她，是在前世见过呢，因为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像我们这样可以牵手的两个人，前世一定什么都没有做，净回头了。

　　姜绚的手从来都没有被男生牵到过，陈小北是第一个，那样的措不及防。其实她不知道，陈小北喜欢她有整整两年了，他刚进校的时候，她是大二的学姐，迎新联谊会，她跳天鹅湖，他就一下子跌进去。只是他一直不敢说，现在他大三了，她就要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姜绚就也喜欢他了，是自己的初恋，却又似曾相识，也许真的是有前世。

　　音师班的那些小姐妹淘全都觉得姜绚是疯了，世界崩塌了，不是轰然声响，而是唏嘘一片。陈小北？就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像病孩子一样的男生？永远低着头走路，好象很自负，其实超级的自卑的男生？不肯申请助学金，打七份工，一年四季都穿同一件牛仔外套的男生？

　　可姜绚就是喜欢陈小北那样瘦瘦弱弱的样子，老是低着头，不喜欢说话，好象有很多心思一样，她还特别喜欢他穿那件牛仔外套，风尘仆仆的，最重要的是那件大外套就像是魔毯一样，可以变出一大捧的玫瑰花。姜绚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陈小北了，是从前看过的一本漫画《凡尔塞的玫瑰》，陈小北特别像里面那个姜绚喜欢死了的奥斯卡。

　　3．

　　陈小北送的玫瑰，养在宿舍的大玻璃花瓶里，一直开过了初秋，舞蹈教室窗子外面的玫瑰园全都凋落了，它都不肯谢。姜绚便用细线把它扎成一捆，挂在宿舍的窗子上，风一吹一阵清香。陈小北就老是站在那个窗子下面等姜绚。

　　陈小北一直在外面打工，每天都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画那些广告画。班里有好几个女生都惊奇地告诉姜绚，在周大福金店的十字路口，那个广告招贴里的女孩子长得特别像她。那是一个珠宝广告：隔着玫瑰园的一扇窗，一个穿白羽裙的女孩子正坐在地板上细心地绑自己的足尖鞋。玫瑰园的对面，一个瘦瘦的少年坐在冰凉的石阶上，燃着小煤炉，细细地煅造着一枚精致的戒指。

　　那个时候姜绚在一个小剧团实习，老是跑来跑去的。姜绚不在的时候，陈小北就坐在那个石阶上等她，姜绚在的时候，陈小北就坐在那个石阶上陪她说话。姜绚好象每次都有很多话要说，他就陪她到天亮。披着他的牛仔外套。姜绚一直都奇怪，明明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这件外套特别大的，可以装一大捧玫瑰花呢，可是现在穿在自己身上，却又不觉得大了。也许是陈小北真的太瘦了。而且都隔了那么久了，外套上却还依稀有淡淡的玫瑰香。

　　那次姜绚又去演出，陈小北就想给她一个惊喜，因为他画的那个珠宝广告拿到薪水了，只是不够买他画的那个周大福呢，他就去精品店买了一对银色的尾戒，想等以后挣到钱了，再给姜绚买自己画的那个品牌。

　　姜绚一下火车，就兴奋地拉着陈小北，说有惊喜给他。陈小北就想把自己的惊喜先藏一藏，让姜绚先说，然后让她更惊喜。姜绚从旅行箱里掏出一个漂亮的绒盒，打开，一对闪亮的钻戒，就是陈小北画的那个品牌，和广告招贴里一模一样。

　　姜绚抓着陈小北满是油彩的手，要他帮自己戴上，陈小北自己也要戴，而且要戴无名指，这样，两个人就有共同的东西了。姜绚不停地喋喋不休，陈小北就难过地拎着她的大旅行箱远远地跟在后面。姜绚还在喊：“陈小北，你快点嘛，拎不动你就滚……”

　　陈小北楞了一下就跑开了，好象就是周大福金店的那个十字路口，姜绚来不及追，红灯就亮了，姜绚就站在那里，看着广告牌上一蓬一蓬的玫瑰流泪。

　　4．

　　七月好象一转眼就要来了，姜绚好象一转眼就要走了。她就一个人坐在玫瑰园对面的石阶上，门卫老头也坐在那个石阶上，因为快要离别了，好多男生都来偷他的花送给女生。每年都有新生要来，老生要走，可门卫老头却还是记得姜绚，他说：“同学，我认得你，上回有个男生偷了我老大一捧玫瑰花送给你呢，那个男生哪去了？”

　　姜绚本来不想哭的，可门卫老头一问，她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哭得稀哩哗啦。门卫老头吓坏了，说：“同学，我不是要抓那个男生，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哭。”姜绚不理他，哭得更厉害了，好象有一肚子的委屈。门卫老头就更急了，说：“姑娘，我真的不是想抓那个男生，你不要误会我嘛。”姜绚还是不理那个老头，心里却想，你抓得着吗，我都找不到他。这样一想，心里就更难过了，就哭得更伤心。门卫老头急疯了，连连摆手“姑娘，姑娘，我真的不是要抓那个男生，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要不咱再偷点……”

　　姜绚走的那天，陈小北还在上课，该死的美术老师居然画了一黑板的玫瑰花，害得陈小北想不难过都逃不掉。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陈小北突然捂着鼻子跑到讲台上说：“老师，我鼻子流血了，我要请假。”老师说：“你拿开手我看一下。”陈小北就听话地把手拿开了，然后又狠狠地朝着自己的鼻子拍下去，血刷地流出来，他就捂着鼻子在老师惊讶的目光里跑开了。

　　陈小北在门卫老头的玫瑰园里摘了好多好多的玫瑰花，多得自己都抱不下，然后跌跌撞撞冲出校门。好多同学都奇怪地问门卫老头，为什么那个男生偷花你就不抓。门卫老头委屈得都要哭了，他说：“因为我答应过那个男生的女朋友，让他再偷点的……”

　　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姜绚已经上火车了，陈小北一个窗子一个窗子的找过去。姜绚也看见他了，七月的天，却还穿着她喜欢的那件牛仔外套，满头大汗地抱着一大捧玫瑰在找自己。姜绚朝他挥手，陈小北赶紧跑过去，手忙脚乱的把怀里的玫瑰花朝窗子口往里面塞，里面的乘客也七手八脚地帮姜绚接，火车缓缓地开起来，一大蓬一大蓬的花瓣散在风里……

　　姜绚把头伸出来使劲地喊：“陈小北，那天为什么你不说一句话就跑了？”陈小北跟在火车后面跑着，喊着：“不是我要跑的，是你要我滚的。”

　　火车轰隆轰隆地越开越快，陈小北拼命地越跑越模糊，姜绚却还在哭着喊：“我不是要你滚呢，我是说那个旅行箱是有轮子的，你拎不动就可以在路上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