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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寺人亦动心佳丽否;汝问门第,作嫁娶耶

  阴间的巧娘生而为人时,嫁了个有性缺陷的男人;郁郁而死之后,却偏偏又遇到了有同样身体缺陷的广东书生傅廉。而她的苦命,如若不是傅生的痴爱不忘,怕化在了坟墓中,也无人能再解救。

  巧娘与傅生的相遇,缘于跟她同居一室的华姑的女儿三娘。如果没有途中与傅生偶遇的三娘,她与傅生,便没有这世的姻缘。但是,也因为有了三娘,两人之间插入了一个第三者,并因此有了种种波折,差一点,就断了一生的恩爱。

  傅生逃学离家,偶遇丈夫已死孤独前行的三娘,并被叫住,托他将一封家书捎送到琼州的秦女村。傅生晚间迷了路,又恐惧鬼哭狼嚎,便躲到坟墓旁的大树上栖息,不经意往下一探,便看到了正在庭院中赏月的巧娘。傅生不得已,跳下树来,跪地求饶。倒是正寂寞无人相伴的巧娘,见到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美少年,转怒为喜,很大胆地邀请他来家里居住。而且,还让婢女将两床被子放到一个床上。假若傅生是个身体健全之人,相信会为这样的床铺安排暗自得意,怕是不等巧娘主动示好,便先行上了床去,与之百般狎昵。可惜傅生自惭形秽,心有余而身不足,所以对巧娘的好意,反而生出尴尬和惶恐,怕一不小心,便让其窥去了自己的缺陷,并生出与很多周围人一样的鄙夷和不屑。所以他只能与巧娘共榻,却假装很快地睡去。但是他的秘密,还是被主动伸手过来亲密的巧娘给窥了去,并因此引起巧娘对自己不幸身世的哀泣。但是她并没有鄙视傅生,而是让婢女唤醒傅生,让他离开此地。

  不过不等傅生于愧疚中想好如何回复,决定了傅生和巧娘再次发生关联的华姑便推门走了进来。也就是这时,华姑发现了傅生身上的书信,乃是来自于自己的女儿,而且,并从信中得知,女儿的丈夫不幸去世,她没有着落,或许只能投奔娘家而来。华姑到底是个阅历丰富且心计颇多的女狐。只这一封信里的内容,便让其将女儿与眼前这个让巧娘失望的“假男人”傅生联系起来。她引其到自己的东厢房,验明傅生还可以医治之后,很大方地将私藏的灵丹妙药拿出,给傅生服下,而后又将傅生的门在外面锁上,并对巧娘撒谎说,要将女儿三娘接来,与送书信有功的傅生结为姊妹,又特意强调,怕身有缺陷的傅生惹人厌烦,所以才将他锁了起来。

  从这里开始,寄居在巧娘墓穴中的女狐华姑,便开始与巧娘一左一右,两条路走。巧娘在明处,看不见华姑暗处的谋略和心机,亦不知道她正一步步将已经成为真正男人的傅生,从她的身边,名正言顺地夺走。

  只是五十岁的华姑不懂得,关得住人,却关不住人的心。所以在她将傅生反锁在房中的时候,傅生的心,早已透过鸟笼般的房门,追随着巧娘的身影,并时刻期盼着她能够知道自己已经扭转了决定一生命运的身体上的变化。而巧娘,其实在第一次见到傅生的时候,便对他生了好感,否则不会随即就要与他共寝。所以虽然得知他有身体的缺陷,依然心内怜惜。而在品茶之时,一句戏问:寺人亦动心佳丽否?其实已经袒露出她的内心,对傅生的爱恋。

  华姑早就打定主意,要将守寡的女儿三娘嫁给慧黠的傅生作为妻子,只是担心巧娘发现了傅生已经康复的秘密,所以在安排傅生与三娘同床时,看到三娘羞涩,刻意地当着巧娘强调:此丈夫而巾帼者,何畏之?但是等到巧娘走开,则对傅生嘱咐:阴为吾婿,阳为吾子。有了这句特赦令,还是处男的傅生立刻欣喜若狂,当夜便与三娘有了性爱上的初体验。但是华姑并不知道,与三娘夜夜欢好的傅生,在枕边问得最多的,则是关于巧娘的一切。而且,即便知道巧娘是女鬼之后,依然难以抵挡她的魅力,并且时刻想着要献身于她。

  终于有了一次机会。时华姑与三娘出门,将傅生锁在了房中。傅生隔门呼唤,巧娘遂叫来婢女,将钥匙逐个去试,总算打开了房门。虽然这时巧娘依然不知道傅生已康复,但还是愿意与他同寝说笑。也就是这次,巧娘知道了受着她恩惠的华姑和三娘,已经与自己有了二心。日日关门锁住傅生,原来是锁住自己迈向傅生的脚。

  等到华姑推门发现了两人同寝的私密,巧娘毫不留情地便讽刺大怒的华姑,说既然傅生是昔日你所说的女子而不是伟丈夫,而今与他共寝,我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呢?!两人的这场争吵,最终让三娘劝说开来。但是自此却有了隔阂,而且在华姑的日夜防备之下,傅生与巧娘,只能暗地里眉目传情。

  两个人的情爱,愈是被华姑阻拦,便愈是燃烧得热烈。因此等到华姑作出决定,让傅生归家告诉父母,择取吉日娶三娘为妻之时,尽管她没有忘记提及到时会带巧娘一起等待他的迎亲,但巧娘还是隐隐觉察到了两个人或许将因此长久地分离,所以“泪滚滚如断贯珠”,悲伤至极。

  果然等到傅生父母终于同意了傅生的要求,派了仆人前去探视,却从华姑口中得知,巧娘已经于三日前去世。这个消息,让傅生悲恸不已,而迎娶三娘时,又亲自问询,证实巧娘死讯后,更是大哭一场,犹丧爱妻。

  巧娘在傅生的心中,无疑占据了很深的位置。即便是知道巧娘已经脱胎凡间,依然每有自琼州来的人,就询问关于巧娘的一切,并在听说秦女村的坟墓里夜夜都有哭声之后,生出疑惑,继续审问三娘。这次,三娘终于开口说了实话,原来是她和华姑打算出门租房居住等待傅生来接时,没有告诉巧娘,并用巧娘已死的谎言,试图断掉傅生对巧娘的思念。

  思念当然是断不掉的。傅生昼夜兼程,赶至居所,叩响棺木,呼唤巧娘,终于与她和已经出生三个月的儿子团聚。

  此后巧娘与三娘,共事一夫,不曾再有过隔阂。只是人人都知道,完成了传宗接代任务又与傅生历经种种波折的巧娘,自此在傅生心中,在整个家族中的地位,已经不是被母亲费尽心机终嫁傅生的三娘,可以相提并论的了。

  小谢若是红楼里伶牙俐齿的林黛玉,那么秋容该是那个妩媚端庄的薛宝钗,两人爱上同一个书生陶望三,免不了争风吃醋,并拼了气力,只为陶生可以将爱给自己多一点。不过陶生却是比那贾宝玉好命多了,不管两个女鬼如何争来抢去,终归都转世成了人,毫无波折地陪他度这一生的荣耀时光。

  十七八岁的小谢,比之于二十有余的秋容,显然是经历欠缺,所以在调戏为避暑而冒死搬到废弃鬼宅里的陶生时,在秋容的老练大胆中,便现出少女的羞涩与调皮。秋容看到假寐在床的陶生,抬腿便朝他的肚子踹了一脚;而小谢远不会这么狂放,只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里,“掩口匿笑”,明显没有秋容那么熟练的调笑经验。见陶生依然不动声色,秋容更是放肆到左手拽了他的胡子,右手轻轻打他耳光。小谢只是笑得更厉害一些,但丝毫没有如秋容般造次。

  尽管第一次遭了陶生的呵斥,两人“骇奔而散”,但第二天半夜又来。小谢依然是秋容的“画外音”,在秋容用细丝伸入陶生的鼻孔中,让他“奇痒大嚏”时,她则在暗处“隐隐作笑声”。好不容易小谢也鼓足了勇气,拿了细细的纸条悄悄靠近时,却因为“暴起而诃之”的陶生,戏弄未遂,“飘窜而去”。

  第三晚,小谢终于放开了一些。当秋容毫不羞涩地在书桌对面托腮看陶生读书,又笑嘻嘻合上他的书本,不让其继续读时,小谢则偷偷潜到他的身后,俏皮地用双手蒙上了他的眼睛。这简直是恋爱中的少女才会有的小把戏。小谢在此时,将慧黠可爱的个性,展露无疑。也难怪陶生的骂声里都有了怜爱的味道,一句:小鬼头!捉得便都杀却!几乎带着点娇嗔和宠溺。

  这也算是陶生与小谢、秋容达成了和解,开始生出宽宥。而两人也在这时,拉开了明争暗斗的帘幕。先是为陶生煮饭,待那粥饭熟了,“争以匕、箸、陶碗置几上”,等陶生吃完了一碗“复盛”,两人又“争为奔走”。而等到三人熟稔,可以坐下相谈,回答起陶生的问题来,依然是秋容在前,小谢随后。不过秋容对陶生的问题中规中矩,小谢则带着点调情和戏谑。在陶生问及出身来历之时,小谢抢着答他:痴郎!尚不敢一呈身,谁要汝问门第,作嫁娶耶?这一句,明显带着点试探,想要窥视陶生心里,究竟有没有她们两人的位置。陶生倒是聪明,很快“正容”表态,一句“如不见爱,何必玷两佳人?如果见爱,何必死一狂生?”算是对两个女子作了一番深情的表白,也让她们“动容”生情,“自此不甚虐弄之”。

  不过,两人不再捉弄陶生,彼此之间的争斗却是愈发地热火朝天起来。小谢趁陶生外出之时,帮他伏案抄书,看到他来,即刻“掷笔睨笑”,等他来夸。这样的“雅好”,小谢是带着点讨好意味的。陶生也算解风情,“拥诸怀,把腕而教之画”。不料,却被推门进来的秋容看到,让其“色乍变”,当然是对陶生与小谢这样的亲昵无间生了嫉妒。不过生性“倜傥,好狎妓”的陶生,即刻便在秋容的沉默不语中,装作没有觉察她的吃醋,用同样的热情“抱而授以笔”,并给予秋容的几个字以“大好笔力”的夸赞,这才让美人破涕为笑。但在之后两人同时练习写字,小谢因为有一些功底,而被陶生偶尔称赞时,秋容又生了气,“粉黛淫淫,泪痕如线”,是陶生“百端慰解之”,这才消了她在小谢面前的惭愧。不过小谢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一点优越感,而在秋容面前有高人一等的骄傲,照例是担心秋容抢了风光去,私下里叮嘱陶生“勿教秋容”。而秋容呢,也同样“阴嘱勿教小谢”。也只有陶生这样的聪明男人,才有艳福同享二美,左边答应了小谢,一扭头,也应下了秋容,只哄得两个小女子中了爱情的蛊似的,“坐为抓背,卧为按股”,对陶生是百般讨好、千般献媚。

  总是要有一些灾难,方才会让两个女子的小性子稍稍收敛,否则陶生即便是娶了她们,也怕是每日过不得安宁时日,千哄百哄,总有厌倦的那一天。陶生赶考不成,却因为一篇讥讽时事的诗词而被人诬陷,入了大牢。秋容这次抢在了小谢前面,跑来营救陶生,而且因为陶生,在归途中还被冥间城隍庙的判官强行掳了去,要纳为小妾。秋容不屈,便也被投入了大牢。幸亏又有小谢,“驰百里,奔波烦殆”,这才偕同弟弟三郎为陶生平了冤。而陶生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秋容而大骂城隍庙的判官,而判官竟是生了惧,完好无损地放秋容回到陶生的身边。

  到此时,两个历经磨难的女子终于达成了和解,不再因为陶生更偏爱谁而心生醋意,觉得能与这个男人安稳地活着,并相亲相爱,就已经足够幸福,而再有其他念想,哪怕是会给陶生减寿的身体欢爱,都是奢侈。

  但并不是蒲松龄描述的那样:二女以遭难故,妒念全消。女人间的嫉妒,即便是亲如一人,也会犹如水中的气泡,不经意间就冒了出来。除非是死水一滩,否则这样的气泡永远都不可能彻底地消除。而一次可以投生的机会,则将小谢与秋容之间的嫉妒,演绎得更是生动曲折。

  道士给予小谢和秋容各一张符,吞下去,进入路过的棺材,便可化身为其中躺着的女子,并获得在阳世的生命。可惜,符有两张,棺材里的陌生女子,却只有一个。听到外面抬棺而过的哭声,两人拼了性命似的“争奔而去”。大约小谢在这等待棺材经过的一个多月里,天天想的就是如何才能够跑得过秋容,所以第一个进入棺材,却忘了,应该首先吞下道符,方能获得进入阳世的通行证。她那么着急,也果然落下了秋容,可是却没有想起及时地吞下道符,所以眼睁睁看着从后面赶上来的秋容“入棺而没”,而自己则只能“痛哭而返”。

  秋容投胎成了富家郝氏的女儿,并喜气洋洋地与陶生成了婚。但在成婚后,却因为角落里小谢始终不息的哭泣,而接连六七夜,都无法进行身体欢爱。是到这时,秋容才提醒陶生去恳求道士,让他给予小谢一次同样投生的机会。陶生好一阵哀求,才打动了道士。而小谢的身体,“跋履终日”且“奔驰百里外”,方与魂魄合二为一。这样的跋涉,将小谢内心对投生的焦虑与迫切,表露无遗。她定是害怕陶生将她忘记了,而且担心秋容抢了她在陶生心中的位置,所以一路奔波十几天,“惫极”,也要赶赴这一场身体与灵魂的约会。

  小谢这一次长途跋涉,尽管比秋容晚了一步,但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这份从一开始,就带着嫉妒和比拼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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