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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小 说-天 堂   【6】   哈丁医院充满了兴奋的气氛。吴可妮曾在1955年的夏天来此演讲。但这次完全不同,因她要面对的是一位恶名远播的病患,同时也是本院第一位接受廿四小时观察的多重人格病患。虽然院中同仁仍有两派不同的看法,但每个人都希望能亲耳听到吴可妮博士与比利之间的谈话。   医院行政大楼地下室的房间里挤进了几乎有一百人,不但有各科医生和各部门的行政人员,甚至连眷属也都挤在后半段——他们与比利的病情毫无关系。有人坐在地板上,有人靠在墙边,还有人站在邻近的交谊厅里。   乔哈丁医师将录下的带子播放给在场的观众观看,内容是各医师与不同人格者间的交谈,其中亚瑟与雷根的出现更吸引观众们的兴趣,因为病疗区以外的工作人员均未曾见过。比利一出现在萤幕上,整个房间便突然安静下来,当他大叫道:「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让我清醒?」时,包括罗莎在内的所有观众,无不用手擦拭脸上的泪水。   录影带播完后,由吴可妮带领比利进入房间展开简短的交谈。她分别与亚瑟、雷根、丹尼以及大卫说话,他们也依序回答问题。但是,罗莎可以看出他们非常不满。会谈结束时,罗莎从群众吵杂的谈话中注意到病疗区的同仁似乎都很气愤。马安妮和菲罗拉两名护士直抱怨不该让比利成为特殊人物;罗莎、尼克和尹朵娜则对于将比利曝光在众人之前感到非常愤慨。   吴可妮离去之后,治疗策略再度改变,乔哈丁开始专注在人格融合工作上。   郭玛琳医师安排定期会议,让各种人格开始回忆有关虐待及苦毒的往事,经由这样的作业,进一步消除比利在八岁时造成人格分离的困扰因素。   郭玛琳不赞同融合计划,她说她知道这是吴可妮博士的治疗方法,或许在某种病例中那是正确的,但我们必须想一想,如果雷根与其他人融合成功,事后比利却被送进监狱,在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他将无法保护自己,极可能会再度自杀。   「他不也曾在牢房中活下来了吗?」有人这么说。   「没错,那时有雷根保护他。但是,如果他再次遭到一个怀有敌意的男子强暴时——你知道这种事在监牢里是常有的事——他就很可能会自杀。」   「融合各种人格是我们的责任,」乔哈丁说,「是法院要我们做的工作。」   医师鼓励比利与其他人格交谈应对,让他知道其他人的存在,并更进一步认识他们。由于不停暗示,比利出现的时间愈来愈长。融合的过程必须区分成好几个阶段进行,人格相近或素质相通者先融合;接着,融合后的新人格必须再经由更强烈的暗示结合在一起,直到最后与比利融合为止。   由于亚伦与汤姆十分近似,他们两人率先融合。接下来好几个小时,则是与乔哈丁医师的争论与分析;亚伦甚至花更多时间与亚瑟、雷根进行内部讨论。亚伦和汤姆非常努力配合乔哈丁的融合工作,但并不容易,因为汤姆有亚伦所没有的畏惧;比方说,亚伦喜欢棒球,但汤姆害怕棒球,因为小时候担任过二垒手,有一次曾为了犯错而受罚。乔哈丁建议丹尼、亚伦及其他人格协助汤姆,谈论他害怕的事,并且鼓励他打棒球。至于艺术疗法,也持续进行,包括油画在内。   根据亚伦表示,那些年轻小孩无法了解什么是『融合』,因此亚瑟便透过比喻的方式向他们说明。亚瑟是以孩子们都知道的盐来做比喻,他解释盐是由个别的结晶体构成。加入水之后,颗粒就会溶解;当水份蒸发掉,又变回原来的固体结晶颗粒,其中不会增加什么,也不会减少什么,只是曾经改变过型态。   「现在每个人都了解了,」亚伦说,「融合只不过是将盐倒进水里搅拌而已。」   6月5日,葛兰护士有下述的记载:「比利说,他曾花了一个小时将『汤姆』与『亚伦』融合在一起,他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尹朵娜提出的报告则表示,比利曾告诉她,他对融合有些担心,因为他不希望有人死去而让原有的天份或长处也因此减弱。「但我们正在努力。」亚伦向她保证。   第二天,史凯瑞和茱迪前来探望,同时带来好消息,法院已核准延长比利在哈丁医院接受观察治疗的时间;欲完成人格融合,至少得再花三个月的时间。   6月14日星期三晚上,在音乐大楼中,罗莎仔细聆听汤姆敲打小鼓,她知道以前亚伦曾玩过这种乐器,在目前融合的阶段中,他显然比不上亚伦单独敲打时的水准。   「我总感觉好象偷了亚伦的天份。」他告诉她。   「你还是汤姆吗?」   「我是组合体,但还没有名字,这令我很担忧。」   「但是,别人叫你比利时,你还是会回应呀!」   「没错,我一直都是这么回应的。」他说道,然后轻敲出爵士乐节奏的鼓声。   「有任何原因让你无法继续这么回应吗?」   他耸耸肩,「我想,这对每一个人来说会简单些。好吧!」他继续打鼓,「你可以继续称呼我比利。」   融合工作无法一蹴可及,在不同的时段里,融合所需时间也不相同,除了亚瑟、雷根和比利之外,七种不同的人格均已融合成一体。为了避免错误,亚瑟为这个融合完成的人格取了一个新的名字『肯尼』。但是大家却无法接受,因此每个人还是称他为比利。   晚上,另一位病患从比利的字纸篓中找到一张纸条交给杨海伦,看来有点像是遗书。因此,比利立即遭到严密的监视。根据杨海伦提出的报告指出,该星期以来,比利不断重复融合与分裂,而且融合的时间似乎愈来愈长;7月14日,几乎一整天都在进行融合,外表看来非常平静。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融合工作持续进行,但偶而会有意识失控的情形出现。   8日28日当天,茱迪和史凯瑞再次来到医院探望他们的当事人。他们告知乔哈丁医师,距离法官规定缴交鉴定报告的日子只剩三个星期了。如果乔哈丁医师认为融合工作已完成,而且当事人也有行为能力时,佛杰法官便将订定开庭日期。   「或许我们应先讨论有关审判时的策略,」亚瑟说道,「因为我想改变答辩方式。雷根愿意承认那三件抢劫案并接受惩罚,但他并无强暴的意图。」   「但在法院起诉的十项罪行中,有四项是强暴罪。」   「依照阿达娜的说法,那三位女子都十分合作。」亚瑟说,「她们之中没有人受到伤害,都有逃跑的机会;而且阿达娜说,她把部分的钱分别还给她们,若再加上社会保险给付,那她们实际收到的金额就比原先的损失还多了。」   「那些受害者并未提到这一点。」茱迪回应道。   「你打算相信谁?」亚瑟不屑地说,「她们?还是我?」   「假设三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反驳阿达娜的说词,我们就会质问那个人;但是,如果三个人都不承认……你是知道的,这些受害者彼此不认识,而且也不会互相通消息的。」   「或许有一个人愿意说出事实。」   「你怎么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茱迪问道,「你自己也不在现场呀!」   「但阿达娜在那儿!」亚瑟说。   茱迪和史凯瑞都不认为受害者会合作,但他们了解亚瑟谈论的是阿达娜的见解。   「我们可以和她谈谈吗?」史凯瑞问。   亚瑟摇摇头,「由于她做了那些事,已经被我们放逐,不得再出现。没有任何例外。」   「这样一来,我们只好保持最初的抗辩立场。」史凯瑞说,「无罪,因精神异常所以无罪。」   亚瑟冷酷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掀动。「你绝不可代替我们声称精神异常!」   「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茱迪说道。   「我并没有精神异常,」亚瑟的语气相当坚持,「讨论到此为止。」   第二天,茱迪和史凯瑞收到另一张纸条,比利声称不再由他们为他辩护,他为自己辩护。   「他又开除我们了。」史凯瑞说道,「你的看法如何?」   「我从未见过什么纸条通知,」茱迪说,同时将纸条归档。「纸片丢了。我的意思是,由于我们伟大的档案系统,或许需要六个月或七个月的时间才能找到。」   接下来的几天,另外四封解雇通知书都被藏到档案柜里,而且当他们拒绝针对这些信件做任何回答,亚瑟最后也放弃开除他们的念头了。   「提出精神异常的抗辩,我们是否就会赢?」茱迪问。   史凯瑞点燃烟斗吐出一口烟。「如果柯丝薇、谭如茜、郭玛琳、乔哈丁和吴可妮愿意做证,犯罪发生时,比利正处于精神异常的状态。在俄州的法律规定下,我想我们会有很好的机会。」   「但以前你曾说,至今还没有任何多重人格者在犯下重大刑案后,能以精神异常的理由脱罪。」   「这个嘛……」史凯瑞微笑道,「威廉·密里根将会是第一个案例。」   【7】   乔哈丁医生发现自己正在与良心交战。他很清楚,比利毫无疑问已被融合或接近融合到可以接受法院审判的程度了,这已不再是问题。八月下旬的某个夜晚,乔哈丁尚未入睡,他正在审阅写给佛杰法官的文件,心中思忖着,是否能以多重人格做为罪行抗辩的理由。   他非常在意所谓『罪行责任』的问题,他担任自己的证词会被他人误用;果真如此,多重人格的治疗将会带来不良的影响;包括病人、医学界以及其他证人在内。但是,如果佛杰法官能接受他的说法——由于人格上的分歧导致犯罪行为而被判无罪开释时——那么这将会是俄亥俄州史无前例的判决,或许全国也说不定。   乔哈丁相信,比利对于十月下旬的罪行毫无控制能力。乔哈丁的主要任务是了解更多的实情并引导至一个更新的领域,以便未来遇到相同问题时,经由了解比利可为未来的社会有所助益。   为了这个案子,他打了不少电话向专家请教,或与其他同事商讨。1978年9月12日,他写了一篇长达九页的报告给佛杰法官,在报告中他谈到比利在医学、社会以及心理方面的经历。   「病患提到,」他这么写,「在他的家庭中,母亲和小孩们均遭到肉体上的虐待,他自己就曾遭遇过残暴的虐待,其中还包括肛交在内的性虐待。依照病患的说法,这是在他八、九岁时发的事,一共持续了大约一年的时间,通常是他与继父在农场里独处时发生的。他说他很担心继父会杀他,他继父曾威胁道:『我要把你埋在谷仓里,然后告诉你母亲说你逃跑了。』」   在为整个案件进行分析时,乔哈丁指出,比利亲生父亲的自杀让他失去了父爱和关怀,这令他处在「不理性的权力压迫下,而极度的罪恶感导致他趋于紧张、冲突,同时造成一些幻想。」继而「受到继父为满足本身的不平衡,强加在他身上的性行为与虐待。」   由于幼时的比利看见母亲也遭继父无情鞭打,此种经验造成比利「有如身受母亲的恐惧和痛苦一般……」同时也导致他「陷入焦虑、不安的精神分裂状态,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迷幻世界中,而且他随时都会发生不可预测并且由不同人格出现在梦境里,这些事情再加上继父的轻视、肉体上的虐待和性虐待等行为,终于造成人格不断分歧的现象……」   乔哈丁医师做了以下的结论:「我的结论是,病患已有能力接受审判,他的多重人格业已完成融合……同时我仍认为在此之前,病患的心智有障碍,因此他无法为1977年10月下旬所犯的罪行负责。」   9月15日,茱迪将答辩状更改为:「无罪。由于被告精神异常,因此无罪。」   【8】   直到目前为止,关于这次的多重人格治疗,社会大众尚未知悉,只有相关的医护人员、法官与辩护律师知道这件事,这是由于公设辩护律师坚持该项治疗必须保密,否则如果让媒体发现了,治疗和审判都将更形困难。   蔡伯纳检察官也同意,他不赞成对外宣布,更何况法院也尚未进行任何听证。   但是,9月27日早晨,《哥伦布市快报》的头条新闻却刊登:   性格『融合』只为接受审判   强暴嫌犯同时拥有十重人格   当报上的新闻在哈丁医院传开时,医院同仁便鼓励比利自己向其他病患说明,以免他们轻信来自外界的不正确传言。于是,比利告诉小组内的其他病患他曾被控诉的罪行,但因为他是人格分裂者,所以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些罪行是不是他犯下的。电视晚间新闻也播报了相同的消息,比利看了之后,含泪回到自己的房间。   几天后,比利画了一幅画,画中的年轻漂亮女孩有一双怪异的眼神,根据葛兰护士报告指出,那是阿达娜的画像。   10月3日,史凯瑞驾驶旅行车前来探望比利,这样就方便载回比利的画作。他向比利解释,茱迪正与她丈夫前往意大利渡假,所以无法参加公听会,但她会赶回来参加法庭的审判。他们并肩而行。言谈中,史凯瑞为了让比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告诉比利,在公听会举行前,比利可能会被移往富兰克林郡立监狱拘留。   乔哈丁非常确定比利的人格已完成融合,从比利目前不再有分裂的表现,以及比利本人似乎已具有各种不同人格的气质现况中,他相信任务已经完成。起初,他会看到某个人的一部份和另一个人的一部份,但逐渐地,他觉得那是一种均衡现象,医院人员也有同感,所有各种不同人格的特征已可在一个人——威廉·密里根——的身上看见。乔哈丁表示,他的病人已准备好了。   10月4日是比利被移往监狱的前两天,《哥伦布市快报》记者佛哈瑞刊出第二篇有关比利的报导。报导中指出,他是从匿名人士手中取得乔哈丁医师的鉴定报告影本。他找到了茱迪和史凯瑞,要求他们发表意见,并表示将在报纸上披露相关详情。史凯瑞和茱迪立刻将这件事通知佛杰法官,法官决定这些消息也应该让《哥伦布市快报》知道。由于案情已走漏消息,因此公设辩护律师同意发表意见,并允许记者拍摄史凯瑞自医院载回的那几幅画像——摩西正要摔毁刻有十诫的石版、一位吹着兽角的犹太乐师、一幅风景画和阿达娜的画像。   报上的报导激怒了比利,在与郭玛琳进行最后一次的讨论中,他的情绪变得很差。因为他担心由于本身具有女同性恋者人格,不知其他犯人将会如何对待他。   他告诉郭玛琳:「如果他们认为我有罪,送我回利巴嫩监狱,那我就必死无疑!」   「这样一来,米查就胜利了!」   「那我该怎么做?我体内累积太多的恨,我快无法控制了。」   虽然她很少提供意见或建议,而较重视病患的自发性,但是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进行如此的治疗了。   「你可以化仇恨为积极的正面企图,」她建议道,「你受创于幼年的虐待,你有能力击败那些可怕的记忆,击败那些让你痛苦的人,只要决心用生命去抵抗,这一切都可以办到。记住,只要活着就会得胜。如果你死了,虐待你的人便将获得最后的胜利,你则是失败的一方。」   当天稍晚,比利在房间与尹朵娜谈话,他从床下取出汤姆大约七个月前藏在床下的刮胡刀片。   「拿去,」他说,「我不再需要它了,我要活下去。」   当尹朵娜抱住他时,她的眼眶中含着泪水。   比利告诉罗莎:「我不想再参加迷你小组了,我必须要有独立的心理准备,我必须坚强起来!不要对我说再见!」   尽管如此,小组成员仍制作了一张卡片送他。当罗莎将卡片递给他时,他居然放声大哭。   「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他说道,「我想我已经有正常人的反应了,我能感受到我常听到的『悲喜交集的情感』了,这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感觉。」   10月6日星期五是比利离开医院的日子,罗莎当天正值轮休,但她还是到医院来陪他。她知道这一定会遭到其他同仁的白眼和讽刺的话,但她并不在意。她走进交谊厅看见比利,只见他身穿三件式西装,非常冷静地在那儿踱步等待。   罗莎和尹朵娜陪他走到行政大楼,副警长戴着墨镜。在柜台前等着。   当副警长取出手铐时,罗莎挡在比利前方,她质问带上手铐就像铐野兽一样是否有必要。   「是的,女士,」副警长说,「这是法律规定。」   「看在老天的份上,」尹朵娜大叫道,「当初他被带来时,是由两位女士陪他前来;现在你一个大男人警察却要铐住他,这是为什么?」   「女士,这是规定,我很抱歉。」   比利将手伸出去。当手铐扣上时,罗莎看见他有点儿退缩。他跨入警车,警车沿着弯曲的道路缓缓驶往石桥,她们跟着车子往前走,挥手说道别。回到医院后两人不禁嚎啕大哭。   第四章   【1】   当蔡伯纳和薛泰读完乔哈丁的报告后,同意该份报告是他们曾看过最完整的一份,这不是临时做出的报告;检查时间超过七个月,而且除了乔哈丁,还包括许多其他专家的看法。   1978年10月6日,公听会结束后,根据乔哈丁提出的报告,佛杰法官宣布比利已有足够的能力接受审判,他将审判日订于12月4日。   史凯瑞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但他要求必须依照犯罪当时的法律进行审判。(俄亥俄州的法律自11月1日起有所更动,证明『精神异常』的责任落在辩方律师身上,而非检察官。)   蔡伯纳检察官提出异议。   「我会考虑采纳这项提议,」佛杰法官说,「我知道当初法律刚变动时,其他案子也曾有人提出类似的提议——再说,被告有权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法律条文进行辩护。但是,我并不清楚那些案子的判决或判例结果如何。」   走出法庭时,史凯瑞告诉蔡伯纳和薛泰,他准备代表他的当事人放弃陪审团的审判,而改邀佛杰法官来审理。   史凯瑞离开时,蔡伯纳说道,「这件案子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不像当初所想的是一宗单纯案件。」薛泰如此回答。   稍后,佛杰法官表示,检方一致同意接受乔哈丁提出的报告,但不同意比利当时精神异常。这令他感到为难。   返回监狱后,史凯瑞和茱迪发现比利再度陷入低潮,他多半时间都在画画、沉思。   「为什么在开庭前,我不能留在哈丁医院?」比利问茱迪。   「这是不可能的,法院让你去那儿七个月已经很幸运了,忍耐一下,两个月后就要开庭了。」   「你现在必须振作起来!」史凯瑞说,「我强烈的感觉,如果你能接受审判,你会被判无罪;如果因为崩溃而无法接受审判,他们就会送你回利玛医院。」   但是,某天下午,有位守卫看见比利躺在床上用铅笔画画,而且发现图案是个衣衫褴褛的洋娃娃,颈子上有条绳子,吊在一片破镜前。   「嗨!比利,你为什么画这幅画?」   「因为我很生气,」那是低沉的南斯拉夫口音,「该是某人死亡的时候了。」   守卫听见南斯拉夫口音之后,立即触按下警铃,雷根则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望着他。   「现在不论你是谁,给我往后退!」守卫说道,「画留在床上,背靠墙!」   雷根遵从他的命令,并且看见其他守卫陆续朝牢房门口集合。他们打开牢门,迅速冲进来把画抢走,然后把门关上。   「天啊!」一位守卫叫道,「这是病态画嘛!」   「找他的律师过来,」有人这么说,「他又开始崩溃了。」   当史凯瑞和茱迪到达时,他们遇见的是亚瑟。亚瑟解释说,比利还未完全融合成功。   「但他融合的程度已是够接受审判,」亚瑟向他们保证,「比利已经知道被起诉的罪名,而且在抗辩中他会合作,但是我和雷根仍是独立的个体,如你所知,这儿充满了敌意,因此目前由雷根做主。但是,如果比利再不被移回医院,我就无法保证他是否能融合了。」   富兰克林地方警长哈利告诉报社记者,说副警长曾看见当雷根出现时表现出来的强壮和耐力。雷根曾被带到娱乐室,结果他选择拳击沙包,并以「直拳连续攻击沙包达十九分三十秒之久!」哈利说,「正常人根本就无法以直拳攻击超过三分钟。他的力道很大,我们担心他的手臂是否受伤,所以带他去给医生检查。但结果出来是毫发无伤。」   10月24日,佛杰法官再次命令西南心理复健中心对比利进行检查,并提出是否适合接受审判的报告。后来,法官又下令,立刻将比利从监狱转到俄亥俄中央精神病院。   11月15日,西南心理复健中心主任耿医生提出的报告说,上次柯丝薇医师和谭如茜博士看见比利时,她们发现比利有能力接受审判,协助律师为自己辩护,但加注写道:「目前他正处于非常脆弱的心理状态下,人格的融合现象随时都可能再次分裂。」   11月29日,《戴顿日报》与《哥伦布市快报》分别刊出米查否认他曾对自己的养子有性虐待行为,根据美联社的报导:   继父米查否认曾虐待威廉·密里根   米查声称他已愤怒至极,因为报导说他昔日在肉体与性欲上虐待过他的养子威廉·密里根。医生还说比利有十重人格。   「从来就没有人告诉我!」米查如此抱怨,并声称比利指控的性虐待全属「无稽之谈」!根据一份由乔哈丁医师签署的报告,专家们也指出比利呈现的是多重人格行为,而且无法知道其他人格曾经做过的事,他们指责,造成这种现象的部份原因,是出于比利幼年时期受到的虐待……   米查表示,由于这些报导,让他受到极大伤害。   「没有人谅解我,这的确很恼人!」   他表示,令他感到更愤怒的是,那些报导并未说明该指控仅为比利和他的医生片面之词。   「这都要怪那孩子,」米查说,「所有报导都是他们(医师及比利)捏造的!」   他不愿表明是否将采取法律行动。   虽然比利愈来愈可能因精神异常而获判无罪释放,但是茱迪和史凯瑞知道其中仍有一层障碍,直到目前为止,类似案件的判决结果都是被告被送往利玛医院。然而,再过三天,即12月10日,俄州法律中一条有关精神病患的条款即将生效。大意是:若因精神异常而获判无罪者,可不再以罪犯的身份而以病患的身份接受治疗。这条新法律的精神在于将犯人送往限制最少的州立精神病院,对当事人或其他同房囚犯而言较能保证安全,而病患本身也能在法院的管辖之下。   由于审判日期订于12月4日,而且比利为第一个依俄亥俄州新法律接受审判的被告,审判结果很可能将比利送到一个可以接受更佳治疗的地方,而不一定是利玛医院。   由于费用之故,当然不可能送往哈丁医院,必须是有能力治疗多重人格病患的州立医院。   吴可妮提及一家距离哥伦布市大约七十五哩的州立精神病院,那儿有一位医师曾治疗过多重人格病患,同时享有盛名,她提议的是郭大卫,他是俄州雅典市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的主治医师。   检察官办公室要求向麦理查法官澄清在俄州新法律下的审判程序,佛杰法官同意这项要求,于是安排了一次会议。但茱迪和史凯瑞知道,会议主题一定不只这些。佛杰法官会在场,他将决定哪些证物可在周一时提出,同时也可做决定若因精神异常而被判无罪,比利将被送往何处治疗。   史凯瑞和茱迪必须知道郭大卫是否同意接受比利,这很重要;虽然茱迪曾听过郭大卫这个人,而且也曾写信向他索取有关多重人格的资料,但她从未提及比利。现在,她打电话给他,问他是否愿意收容比利,而且如果可能的话,他可前来哥伦布市参加星期五的会议。   郭医师说他必须先与院长讨论,而院长也必须与上级主管单位,也就是州政府的心理卫生局接洽。郭医师说他会考虑收容比利,同时也同意参加星期五的会议。   12月1日,茱迪不耐地等候郭医师。麦理查法官办公室外的大厅里,挤满了许多参与本案的人士:包括乔哈丁医师、柯丝薇医师、谭如茜博士和蔡伯纳检察官。十点左右,她看见接待员指着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满头白发,锐利的眼神仿佛飞鹰一般。   她介绍郭医师给史凯瑞与其他人认识,接着引领他进入麦理查法官的办公室。   郭医师坐在第二排,聆听律师们讨论新法律与比利的案子之间的适用问题。过了一会儿,佛杰法官与麦理查法官也进来了,他们重述一遍刚才谈论的内容,蔡伯纳检察官谈到他搜集到的专家资料,并且承认在控告时很难反驳被告所提出的证据,他不会攻击西南心理复健中心及哈丁医院提出的报告;史凯瑞也指出,被告方面不打算反驳比利曾犯下的罪行。   当众人在谈论下周一法庭的进行方式时,郭大卫仿佛置身事外似的,他认为这好象是审判前的预演;先是史凯瑞与茱迪在记录中删除受害者的姓名,接下来则预测,如果佛杰法官判定比利因精神异常而无罪释放时,将会发生什么结果……   这时,史凯瑞站起来说道:「这位是雅典医院的郭医师,他在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曾有治疗多重人格病患的经验,该院是州立医院,加州的吴可妮博士极力推荐郭医师负责治疗工作。」   郭大卫突然发现所有目光都朝他射来。佛杰法官问道:「郭医师,您愿意为他进行治疗吗?」   突然间,他警觉到,那些人正将一个烫手山芋丢给他,因此他最好能澄清自己的立场。   「是的,我会接纳他。但是,如果他到本院来,我要用我以前治疗其他多重人格病患的方式治疗他,是一种公开的方式。」他看看四周的人,然后用坚定的语气继续说,「如果我因某些限制而无法这么做的话,就别将他送过来。」   每个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返回雅典医院的路上,郭医师在想,如果依刚才会议的方式进行审判的话,比利将会是第一位犯下重罪,却因多重人格而获判无罪的首宗案例,这也将是史无前例的精神病判例。   【2】   12月4日早晨,比利从中央精神病院被载到法院,当他从车镜中看见自己的八字胡不见时,吓了一大跳。他不记得曾刮过胡子,心想会是谁做的?八字胡在第一次及第二次强暴案之间已剃了一次,后来又长了出来。现在,他又失落了一段时间,而且再度浮出在哈丁医师以及富兰克林郡立监狱里最后几天时的奇怪感觉。雷根和亚瑟的人格仍是独立的,除非确定不会被送回监狱,否则他们不会同意与其他人格融合。目前的比利,至少已完成了部份的融合,可以接受审判。   虽然他知道自己并非纯粹的比利或完全融合的比利,但当别人称他为比利时,他仍会回答,他目前处于两种状态之间。他心里在想,如果完全融合了,那又将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刚才,他走到停在医院门口的警车时,发现副警长以异样的眼光望着他。在前往法院的路上,警车故意绕远路,好摆脱任何可能尾随而来的记者。但是,警车一到达监狱大门,立刻就有一位女士和一位手提摄影机的男士在大门关上之前也挤了进来。   「到了,比利。」驾驶员同时将车门打开。   「我不下车,」比利说,「除非记者和摄影机离开!如果不保护我,我就要告诉我的律师!」   驾驶员转身发现了他们,「你们是谁?」   「第四频道新闻部,我们有许可证。」   驾驶看看比利,比利摇摇头,「律师告诉我,不可接近任何记者,我不要出来。」   「好啦!你们在这里他是不肯出来的!」警员告诉记者。   「我们有权利……」那位女士提出异议。   「但也侵犯了我的权利!」比利在车内大喊。   「发生了什么事!」警卫室一位警官冲出来吼叫。   警员答道:「这些人在这儿,比利就不肯下车。」   「嘿!朋友,」威立士警佐说,「恐怕两位必须离开,我们才能让他下车。」   记者幸幸然离开后,比利才由威立士引导下车走进屋里。   威立士带他上去三楼,「还记得我吗?孩子。」   走出电梯时,比利点点头,「你对我满尊重的。」   「是啊,除了洗脸盆,你从未找过我麻烦。」威立士递给他一根烟,「你现在出名了。」   「我并没有这种感觉,」比利说,「我恨死了。」   「我见过第四频道、第十频道、NBC、ABC和CBS电视台记者,这是我见过最多电视记者的一次。」   他们走到邻接小接待室的入口处,这儿可以通到法院大厅。   守卫向他点点头,「少了八字胡,都快认不出你了!」然后按铃通知中央控制室开门。   门开了,几个法警押着他搜身。   「好了,」一位法警说,「走我前面,沿着走道到法庭。」   到达法院大厅七楼时,茱迪和史凯瑞与他们会合,发现比利的八字胡不见了。   「没胡子好看多了,」茱迪说道,「更干净。」   只见比利的手指竖在唇上。史凯瑞警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正要开口时,一位配戴对讲机的警官走了上来,抓住比利的手臂,说警长要比利到二楼去。   「稍等一下,」史凯瑞说,「审判地点在这楼。」   「先生,我不清楚什么事,」警官说,「但是警长要我带他立刻下去。」   「你在这儿等,」史凯瑞告诉茱迪,「我和他一起下去,看看有什么事。」   他与警官、比利一同进入电梯,但是,在到达二楼,电梯门开启之际,史凯瑞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表光灯一闪,是《哥伦布市快报》的记者和摄影师。   「这是搞什么鬼?」史凯瑞大吼,「大骗子!快住手!」   记者说他们只想拍几张照片,最好是戴手铐的,警长已经答应了。   「去他的鬼!」史凯瑞叫道,「你无权对我的当事人这么做!」他带着比利转身进入电梯。   后来他们来到法庭旁的休息室。谭如茜和柯丝薇这时也来了,他们拥抱比利安慰他。但是,当他们离去要进法庭时,休息室里就只剩比利和警官。比利开始发抖,紧紧抓住椅子的两侧。   「好了,比利,」警官说,「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当史凯瑞发现比利被带进来时,庭内所有的素描家无不张大了眼睛,然后迅速拿起橡皮擦开始猛擦。史凯瑞忍不住笑了,因为他们擦去的是比利的八字胡。   「法官先生,」史凯瑞靠近长椅说,「检察官和被告都已同意不须传唤证人或要比利站在询问席上,案情的经过采朗诵的方式念出来,这是双方同意的。」   佛杰法官看了一下字条,「这表示你不反对检方提出的控诉,而你的当事人除了性攻击之外,也承认其他被指控的罪名啰?」   「是的,法官大人,但是因被告精神异常,我们希望能获判无罪开释。」   「蔡伯纳检察官,你对西南心理复健中心以及哈丁医院提出的报告是否有任何异议?」   蔡伯纳检察官站了起来,「没有,法官先生,我们对于哈丁医师、谭博士、郭医师以及吴博士所提出的报告无异议,这些报告均显示被告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犯下罪行的。」   茱迪念出被告的证词,由书记官载入法庭记录中,在念出声时,她不时瞄向比利,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她希望他不会因内心的痛苦而再度导致人格分裂。   根据张玛丽太太的证词表示,她曾经目睹比利的母亲遭米查多次鞭打后的事实。有一次,比利去找她,说他的母亲被打伤得很厉害,于是张太太就跟着到他家去,看见桃乐丝——比利的母亲——躺在床上发抖,她找来医生为桃乐丝疗伤,而且还陪了她一天。   被告的母亲,如果被传唤,她将会出庭作证她的前夫米查常在喝酒后,对她施加暴力,她也愿意作证米查都会显出性兴奋。桃乐丝表示,米查嫉妒比利,常殴打他出气。有一次,他将比利绑在马犁上,还有一次是绑在谷仓大门上,「这么做,只是为了要教训那孩子!」桃乐丝还表示,她自己并不清楚她前夫对比利虐待的严重性、甚至鸡奸,直到本案发生才……   史凯瑞看见比利在聆听证词时用双手蒙住眼睛。「有纸巾吗?」比利问。   史凯瑞看到有十几个人把纸巾递给他。   桃乐丝曾看过比利柔弱的一面。当时他正在准备早餐,她说比利走路的样子好象女孩,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的。还有一次,她发现比利在兰开斯特市某栋建筑物的逃生梯上,他的眼睛似乎很恍惚,当时他逃学,是校长打电话通知她的。这种恍惚的状态,她曾见过好几次,而且每当比利脱离恍惚状态之后,都说他并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   桃乐丝表示,她自己并未主动要求与米查分手,因为她希望家人能在一起,直到孩子们受不了而发出最后通蝶时,她才与米查离婚。   西南心理复健中心谭博士与柯医师的报告也在庭上念出。接下来是比利的长兄杰姆的证词:如果杰姆被传唤出庭,他将做出如下的证词。根据杰姆表示,他和比利经常被米查带往谷仓。到达时,米查就会要他去野地里猎兔子,比利则被父亲留下来,每次返回谷仓时,他都会看到比利大哭的模样。好几次比利都说继父伤害他。当米查看见比利把这些事告诉杰姆时,米查都会说谷仓的工作做完了。接着对他们说:「我们都不想让母亲生气吧?」然后,在回家之前,继父会带着他与比利到冰淇淋店。   杰姆也表示,他可以作证他们家中所有发生在比利身上的虐待情形。   十二点半,佛杰法官询问是否有任何一方希望做出结论,结果双方均放弃权利。   「现在谈到的是精神异常的抗辩,」佛杰法官说,「所有证据均来自于医学证物;毫无疑问,所有医师、学者均指出,被告做案时,乃处于精神异常的状态中,因此被告无法分辨是非,这同时表示被告丧失了抗拒犯罪的能力。」   此刻,史凯瑞闭口屏息。   「相反的,由于缺乏其他任何证据,根据本席手上现有的报告证据,本席只能宣布,威廉·密里根因精神异常无罪释放。」佛杰法官敲了三响议事槌之后,宣布退庭。   茱迪突然有放声一哭的冲动,但忍住了。只见她推着比利避开群众进入休息室,谭如茜赶来向她致贺,柯丝薇和其他人也来了,结果是大伙儿哭成一团。   只有史凯瑞站在一旁。「好了,比利,」他说,「现在我们必须赶在麦理查法官之前先到达检验法庭,但是出去的时候,一定会遇上记者和摄影师。」   「不可以走后门吗?」   史凯瑞摇摇头,「我们已经胜诉了,我不希望你得罪那些新闻界,他们已经等了好几个钟头,你必须面对镁光灯,回答一些问题,我可不希望他们说我们偷偷从后门溜走了。」   当史凯瑞和比利走入大厅时,记者群立刻一拥而上,镁光灯闪个不停。   「威廉·密里根先生,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很好。」   「审判结束了,你现在的心情是否比较开朗?」   「不。」   「为什么?」   「这个嘛……」比利说道,「往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今后你的目标是什么?」   「希望成为一般的老百姓,我想重新学习认识生命的意义。」   史凯瑞轻轻推着比利向前走,他们来到八楼麦理查法官的办公室,但他已出去吃午饭了。因此史凯瑞和比利下午一点还必须再返回法院。   蔡伯纳打电话给每一位受害者,告诉她们审判的经过。「依照证物与法律,我相信佛杰法官的判决是正确的。」薛泰也同意他的看法。   午餐后,麦理查法官看完了精神科医师们的建议,他批示将比利送往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由郭大卫医生照顾。   比利再次被带往会议室。第六频道的记者问了他一些问题,还拍了一些特写镜头。当时,茱迪与史凯瑞被请了出去,在他们回来之前,比利已被送往雅典医院了。   由于无法向史凯瑞和茱迪道别,比利有点儿难过。突然,一位警官用手铐铐住他,推他下楼,进入停在外面的警车;另一位警官端了杯咖啡放在比利手上,随手将车门关上。转弯时,杯里的热咖啡溅到比利的西装外套,于是比利把杯子丢在座椅后,只觉得很不自在,心情也愈来愈坏。   他不知道雅典那家医院会是什么样子,或许那只是一座监狱。他记得痛苦已经过去了,许多人仍想将他关进牢。他知道假释单位已通知史凯瑞,由于比利违法携械,所以在治疗之后仍要把他关起来。比利在想,应该不会是利巴嫩监狱,由于他有暴力倾向,或许会被关进路卡斯尔监狱。亚瑟到哪儿去了?还有雷根呢?他们是否愿意进行人格融合的工作?   押解比利的警车沿着积雪的三十三号公路前行,经过他成长的兰开斯特市,那儿也是他上学以及企图自杀的地方。在那座城市里,有太多他无法承受的压力。他太疲倦了,想要离开,于是闭上双眼,想忘掉一切……   几秒钟后,丹尼看看四周,不清楚自己要被载往何处。他只感到一阵寒冷、孤独和害怕。   第五章   【1】   当他们抵达雅典医院时,天已经快黑了,那是一栋维多利亚式建筑,位在积雪的山腰上,可以俯瞰俄亥俄大学(译注:位于哥伦布市的是俄亥俄州立大学,位于雅典市的则是俄亥俄大学,二者不同。)经过宽敞的大道,走上一条狭窄弯曲的小路时,丹尼开始发抖了,两位警官陪着他,登上石阶朝一座白色柱子配上古老红砖的建药物走去。   他们带领他到达三楼,当电梯门开启时,警官说道:「你真幸运。」   丹尼开始有些退却,但警官仍推他进入一扇厚重铁门,门上写着:「入院挂号与集中治疗」。   这儿不像医院也不像牢房,长廊的一侧是一间接着一间像旅馆的小房间,地板上铺有地毯,天花板下有吊灯,而且还有窗帘和真皮座椅,两面墙上均有门,护士站看起来像服务柜台。   「天哪!」警官说道,「简直就像渡假中心!」   一位高个儿年长的女士站在办公室门外,仁慈的大脸有黑色的耳环装饰,似乎刚染过发。当他们进入办公室时,她露出微笑说:「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女士,我们已获准送他来这儿了。」   「是啊!」她说道,「在文件上我们必须登记是谁带病患来的。」   警官不太情愿地告诉她名字,丹尼站在一旁很不自然地将手指张开,因为手铐太紧,铐得有点儿麻木了。   郭大卫见状,便对警官说:「快把手铐取下来!」   警官依言将手铐打开,丹尼揉揉手腕,眼睛望着皮肤上的深刻痕迹。「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的表情颇哀怨。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郭大卫医生问道。   「丹尼。」   解开手铐的警官大笑道:「我的天哪!又来了!」   郭大卫起身把门关上,他对人格的再度分裂现象并不意外。乔哈丁曾告诉他,融合的结果并不扎实。而且,根据他自己以往治疗多重人格病患的经验,他知道像审判之类的紧张情境,可能会造成分裂的现象。目前首要之务是得到丹尼的信任。   「很高兴见到你,丹尼,」他说道,「你几岁啦?」   「十四岁。」   「在哪儿出生的?」   他耸耸肩,「我不知道,兰开斯特吧?或许。」   郭医师想了几分钟,当他看见比利疲倦的面容时,将笔放下。「往后再问你问题,今晚先好好休息,这位是凯莎琳太太,心理健康技师,她带你去你的房间,你可以打开皮箱,放好衣服。」   郭医师离去,凯莎琳带他走过大厅到左边最前面的房间,门是开启的。   「我的房间?不可能!」   「别逗了,年轻人,」凯莎琳走进房间将窗户打开,「这儿的视野很好,可以俯瞰雅典市和俄亥俄大学,现在天黑看不见,明天早上就能看见了,到这儿可别见外!」   她离去之后,丹尼坐在房间外的椅子上,他害怕离开那张椅子,直到另一位技师将走廊上的灯关掉为止。他走进房间坐在床上,身体不断发抖,眼里直流泪;他知道,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就必须报答那个人。   他躺在床上,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他试着保持清醒,但因为太疲倦了,终于昏昏入睡。   【2】   1978年12月5日早晨,丹尼醒来发现阳光从窗子照射进来,他站在窗口,眺望河流和另外一边的大学建筑。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位成熟漂亮短发的大眼睛女人。   「我是迪诺玛,早班主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介绍这儿的环境和餐厅。」   他跟着她参观电视房、弹子房和褔利社,通过双重门之后,有一间小咖啡厅,厅内中间有一方长桌,沿着墙面有四张方桌,远处有个服务柜台。   「去拿餐盘和餐具,这儿吃的是自助餐。」   他取了餐盘,然后又把手伸进一只圆型容器取其他餐具,结果发现摸出的是一把餐刀,于是他立刻将刀拋开,餐刀打到墙壁之后掉在地板上发出声响,每个人都抬起头看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迪诺玛问。   「我……我怕刀子,我不喜欢。」   她将刀拾起,为他拿了一只叉子放在他的餐盘上,「去吧!」她说道,「拿一些吃的东西。」   早餐后,当他走过护士站时,迪诺玛向他打招呼。「对了,如果想出去走走,只要在墙上的本子里登记,我们就知道你出去了。」   他瞪着她,声音有些沙哑。「你是说我可以离开病房?」   「这儿是开放式医院,可以在这栋房子里到处逛;如果郭医师觉得你可以的话,只要签个名字就可以到花园走走。」   他不太相信地看着她,「花园?但花园没有围墙呀!」   她笑了,「没错!这儿是医院,不是监狱。」   当天下午,郭医师来到比利的房间,「感觉如何?」   「很好,但我想其他人该不会和我一样也能来去自如吧?在哈丁医院,一直都有人监视。」   「那是在受审前,」郭医师说,「有件事你必须记得,你曾接受过审判,获判无罪,如今在我眼里你已不是罪犯。不论以前你曾经做过什么事,或是在你身体里的人所做的事,全都成了过去,这是一个新的人生,你在这儿所做的一切,你的进步状况、你如何接受各种事物——你如何与比利相处、自我融合——这些全是为了要让你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你必须要有这样的愿望,在这儿是不会有人轻视你的。」   当天稍晚,《哥伦布市快报》上登出比利转到雅典医院的报导,另外也将审判过程做了简要报导,其中包括米查的妻子桃乐丝,以及孩子们声称关于米查虐待比利的证言,同时也刊载了米查与他的律师寄给报社的誓言:   我是米查,1963年10月与比利的母亲结婚,我接纳了比利和他兄长与后来的妹妹。   比利指控我曾鞭打、虐待、强奸他,尤其是在他八、九岁时;这些指控全属无稽之谈,甚至那些心理学家及精神科医生将关于比利的检查报告呈给佛杰法官前,事先并未与我讨论。   在我心中,毫无疑问的,比利不断在骗人,愚弄那些为他检查的医师、学者。在我与他母亲结婚的十年中,他是个习惯性的骗子,我认为他骗人已习以为常。   比利对我的指控,经多家报章杂志的报导,已对我造成许多困扰——心理压力与痛苦;我投书之目的,乃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并澄清我的名誉。   比利到达一个星期后的某天早晨,郭医师再度来访。「今天起,治疗工作要开始了。先到我的办公室来。」丹尼跟在他身后,心里十分害怕。郭医师指着一张舒适的座椅,然后自己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我要你了解,从你的档案中我已经知道许多关于你的事。文件还真厚。现在,我们要做一些类似吴可妮博士曾做过的事。我与她谈过,我知道她先让你放轻松,然后可以和亚瑟、雷根以及其他人谈话,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   「怎么做?我无法叫他们出来呀!」   「你只要靠在椅背上舒适地坐着听我说话,我确信亚瑟会知道吴博士和我一样是朋友,你被送来这儿接受治疗是她建议的,因为她对我有信心,我也希望你对我有信心。」   丹尼在椅子上蠕动,然后靠在椅背上坐好,整个人放轻松,两只眼睛左顾右盼,几秒钟后又向上看,突然警觉起来。   「是的,郭医师,」他双手互握,「我很感激吴博士推荐的是你,你会得到我完全的合作。」   由于郭医师早已期待英国口音的出现,因此一点儿也不紧张,他有太多次与多重人格者相处的机会;突然出现另外一种人格,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呃……对……是的,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必须记下来。」   「我是亚瑟,是你要和我说话的。」   「是的,亚瑟,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尤其是你一口标准的英国口音,但我确信,你知道我绝不做任何假设……」   「郭医师,我没有口音,你才有呀!」   郭医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啊!是的,很抱歉,希望你不介意回答一些问题。」   「尽管问吧!这是我来这儿的目的,只要可能的话,我是有问必答。」   「我想和你讨论一些关于不同人格的重要事实……」   「是人,郭医师,不是人格,正如亚伦向乔哈丁说的一样,当你们称呼我们为人格时,给我们的感觉是,你们并不承认我们的存在,这对治疗是不利的。」   郭医师仔细观察亚瑟,决定不理会那种高傲的姿态,「对不起,我想知道关于人的事情。」   「我会尽可能提供你资料的。」   郭医师陆续提出问题,亚瑟也依续谈到了乔哈丁医师曾记载的九个不同的人格的年纪、外表、特性、能力以及出现的原因。   「为什么会有小孩子出现?就是克丽斯汀,她的角色是什么?」   「陪伴孤独的孩子。」   「她的性情如何?」   「害羞,但只要雷根有凶暴行为她就出现,雷根崇拜她,所以她有办法让他避免使用暴力。」   「为何她只有三岁?」   亚瑟很有自信的笑着,「让其中一个人知道不多或完全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事是很重要的,她不知情会是很好的保护;如果比利必须隐藏什么的话,她就会出现,她画画、玩跳房子游戏或抚摸阿达娜的洋娃娃,她很可爱,我对她特别钟爱。你知道吗?她是英国人。」   「这我倒不知道。」   「是的,她是克里斯朵夫的妹妹。」   郭医师打量他一会儿,「亚瑟,你是否也认识其他人?」   「是的。」   「一直就认识他们吗?」   「不。」   「你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存在?」   「用减法呀!当我知道我失去一些时间时,就开始仔细观察其他人,我发现他们彼此不相同;然后开始思索,并借着问一些问题,发现其中的真相;慢慢地,经过了几年,我开始建立与其他人接触的方法。」   「这么说来,我很高兴能与你见面,如果我要帮助比利的话,也就是帮助你们所有的人,我需要你的协助。」   「你可以在任何时候找我。」   「在你离开前,我有个重要问题要问你。」   「是的。」   「史凯瑞向我谈到一些报纸上曾提及的事,他说从这件事的发展看来,你们的谈话与受害者的描述有些部分不吻合。比方说关于犯罪行为的说法以及菲尔这个名字——他认为,或许除了已知的九种人格之外,还有其他人格存在,这方面的事你是否清楚?」   他并未回答,只是两眼发呆,嘴唇开始颤动,渐渐出现畏缩的神情,几秒钟后,两只眼睛开始闪动,看看四周。「我的天哪!别再发生了!」   「喂!」郭医师说道,「我是郭医师,为了记录,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比利。」   「我知道了!比利,我是你的医生,你被送来这儿由我来照顾。」   比利手放头上,眼神仍有些茫然。「我步出法庭,走进警车……」他迅速看看手腕和衣服。   「比利,你还记得什么事吗?」   「警察把我的手铐得很紧,然后把一杯很烫的咖啡递给我,又把车门关上。车子启动时,咖啡溅到西装外套上,那是我记得最后的一件事——我的西装外套呢?」   「比利,在你的衣柜里,我们可以送去干洗,那些污渍会洗掉的。」   「我觉得很奇怪。」他说。   「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脑子里似乎少了一些东西。」   「记忆?」   「不是,审判前我好象和其他人融合在一起,你知道吗?但现在似乎又分裂出去了。」他敲敲自己的头。   「没错,比利,或许再过几天或几星期,我们可以试着将那些散去的部分再组合回来。」   「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儿是俄亥俄州雅典市的雅典心理健康中心。」   他安静了下来,「我知道!这儿是麦理查法官曾说过的医院,我记得他说要送我来这里。」   察觉到自己正与融合中的比利面对面,郭医师采取温柔的语气与他谈话,小心问他一些比较中性的问题。郭大卫对人格变换时面部表情有如此大幅度的改变感到惊讶。亚瑟紧咬的下巴、紧闭的嘴唇、深沉的目光让他看起来颇自负,而比利则是一副大眼睛迟滞的表情,看来很虚弱而且容易受伤害的样子;他不像丹尼那种畏惧中带有些许体贴的神情,比利看起来比较近似狼狈:虽然急切回答问题,试着要讨好医生,但很明显的,他并不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   「很抱歉,有时候当你问我问题,我认为知道答案,但事实上却又找不到。亚瑟或雷根应该知道答案,他们都比我聪明,而且记忆力也比我好,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这不打紧,比利,你的记忆力会恢复的,而且会比你预期的还更高。」   「乔哈丁医师也这么说过,他说当我融合时就可以恢复记忆力。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是经过审判之后,又有人分裂出去了,这是为什么?」   「比利,答案我还不清楚。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发生这种现象的呢?」   比利摇摇头,「我只知道亚瑟和雷根现在不和我在一起,他们不在时,我的记性就比较差,我一生中失落了很多东西,因为他们让我沉睡了很久,是亚瑟告诉我的。」   「亚瑟是否和你谈得很多呢?」   比利点点头,「在哈丁医院,自从乔哈丁介绍我给他之后,都是亚瑟告诉我该做什么事。」   「我想你应该听从亚瑟的指示,多重人格者通常在众多人格中有个人认识其他所有的人,并且会试着帮助他们,我们称他为『内部自我救助者』,又叫做ISH。」   「亚瑟?他是ISH?」   「我想大概是吧!他很适合这个角色;聪明,知道其他人的存在,有道德心。」   「亚瑟很有道德观念,规矩都是由他订定的。」   「什么规矩?」   「如何行事,做什么事,什么不可以做之类的。」   「那么,我想亚瑟对你的治疗会有很大的帮助,如果他和我们合作的话。」   「我相信他会的,」比利说道,「因为亚瑟经常说,让我们聚在一起非常重要,和平相处,这样我才可以成为有用的公民,对社会有所贡献,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谈话之中,郭医师觉得比利对他的信心正在加强中。   郭医师带他回病房,介绍他的房间,并且再次将他介绍给值班主任以及其他工作人员。   「诺玛,这位是比利,」郭医师说,「他是新来的,我们需要有个人带他熟悉环境。」   「当然,郭医师。」   但是,当迪诺玛引比利走回房间时,她却盯着他说:「你已经知道这儿的情况了,所以没必要再走一趟。」   当比利知道当天晚上母亲和妹妹会来看他时,他变得很紧张。审判时,他曾看见自己的妹妹凯西,当初那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如今居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廿一岁女人了。在他坚持下,母亲并未到庭旁听。虽然凯西曾向他保证,母亲曾多次去哈丁医院探望他,而且在利巴嫩监狱时也是如此,但他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上次见到母亲时他十六岁,当时体内的其他人格还未让他沉睡。母亲在他心中的影像已是好久以前的画面了;美丽的脸庞上洒满了鲜血,一大束头发从头皮上掉下来……那是他记忆的面孔,当时的他十四岁。   当母亲和妹妹到达时,他真的不敢相信母亲已是如此苍老,脸上布满皱纹,头发一圈圈的,看来好象假发,但是她蓝色的眼睛和翘起的嘴唇依旧很可爱。   她和凯西回忆起当年的时光,两个人似乎在比赛谁的记忆好,那段日子正是他小时候最迷糊的时光。现在,他们终于知道那是因为其他人格所造成的。   「我一直知道有两个人,」母亲说道,「我一直说一个是我的比利,另一个人我不认识,我试着告诉他们比利需要帮助,但没人愿意听我;我告诉医生和律师,就是没人相信我说的。」   凯西看着母亲说:「但是,如果你告诉他们有关米查的事,就可能有人会相信。」   「当时我并不知道,」母亲说,「凯西,神可以见证,如果我当时知道他对比利做了什么,我一定会把他的心给倒出来。我从未将那把刀拿开过,比利。」   比利皱起眉头,「什么刀子?」   「这事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母亲说道,同时将腿上的裙子整平,「当时你大约十四岁,我发现在你的枕头下有一把小刀,我曾问你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你怎么回答吗?我想应该是另外一个你回答的,『女士,你的丈夫今天早晨难逃一死!』这些话是你亲口说的,神可以作证。」   「雪儿现在怎么样了?」比利改变了话题问道。   他母亲望着地板。   「怎么了?」比利又问。   「她很好。」他母亲说。   「总感觉不太对劲。」   「她怀孕了,」凯西说,「她离开她丈夫,正要回俄亥俄州和母亲同住,直到孩子生下来。」   比利用手挥挥,像要挥去烟雾一般,「我知道不对劲,我感受到了。」   他母亲点点头,「你一直有办法让人说出来,就像千里眼一样。人们是怎么说的?」   「第六感。」凯西回道。   「你也一样。」他母亲说,「你们两个人什么事情都知道;即使不说话,也知道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这一直让我不寒而栗。」   她们停留了一个多小时。离开时,比利躺在床上,凝望窗外雅典市灯光闪耀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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