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洗墨(1)

　　明穆宗隆庆3年，因为天灾人祸，地处辽西的大宁卫古城（今凌源）也失去往日的辉煌。在关内城隍庙的旁边有一个德记裱店，黑漆的大门，上面钉着两个青铜的兽首。虽然漆面斑驳，铜锈殷然，可是德记裱店四个斗方大字，仍然有一种直迫眉睫的气势。

　　德记裱店一脉传下来，已经有3百多年的时间，现在的老板名叫刘一手，这个刘一手是关外书画界公认的第一裱匠。刘一手不光裱技惊人，他还有一种惊世骇俗的绝活－－洗墨，其秘密不为外人所知呢！

　　刘一手这天早上刚刚起床，他还没等喂葫芦罐里的蝈蝈，就见伙计刘山子伸头探脑站在了自己卧室的门口，刘一手抬头问道：“山子，啥事？”

　　刘山子走进来，说道：“外面来了一位客人，他拿了一幅画，请您亲自给裱一下！”

　　刘一手眉头一皱，说道：“裱画的事，可以找刘佳呀！”

　　刘山子低声地说道：“可是大少爷一早就出去了，他，他不再府里！”

　　刘佳就是刘一手的儿子，他今年20多岁，风流倜傥，特别聪明，他和刘一手学了3年，就把父亲裱画的手艺都学会了，可是他却对这祖传的手艺不很上心，整天和大宁卫的一些纨绔子弟，提笼架鸟，宴饮行乐。刘一手的心都快跟着刘佳操碎了。

　　刘一手穿好了衣服，亲自迎了出去，来的人他认得，竟是大宁卫总兵府的总管郎千。郎千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阴鹫的汉子。这个汉子姓彭名璋，就是他有画要裱。

　　刘一手和郎千互相见过礼，彭璋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了一幅大国手王绂的画来。令刘一手惊奇的事，这副画已经被很精细地裱过了。

　　王绂最擅长画的东西是墨竹和奇石，他兼收北宋以来各名家之长。所画的竹石可谓清翠挺劲，剔透玲珑，曾经有人做诗赞曰－－舍人风度冠时流，笔底江山不易求。别看刘一手是个裱匠，可是他家中藏品甚丰，但这个号称明朝竹石画第一的王绂墨宝他却没有一份。

　　展开王绂的《寒风石竹图》，刘一手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副画上只有一座九窍十八孔的假山，假山旁生着一杆临风瑟瑟的寒竹。透过画家萧萧凛凛的笔意，刘一手很明显地感觉到一种天寒彻骨的冬意。

　　刘一手将石竹图全部展开，他不由得连叫可惜，原来在《寒风石竹图》的一角，竟有一大团墨污的痕迹。这副画本是彭璋的爷爷花了一千两金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个被谪贬的尚书手中买到的，可是十天前，彭璋酒醉，在灯下观画，一个不小心，袖子把几案上的端砚带翻，砚池中的浓墨竟将这副珍贵的《寒风石竹图》污损了。

　　彭璋一揖至地地说道：“刘先生，您一定要帮忙！”

　　刘一手连连摇头道：“想叫我除去宣纸上的墨迹，我可没有这份能耐，二位还是另请高人吧！”

　　彭璋听刘一手拒绝，他一急，两眼几乎滴下了泪来，口中叫道：“家祖父的身体不好，我将墨画污损，他一急之下，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能活了！……”

　　郎千一伸手，拿出了十两金子，放到了刘一手的桌案上，然后说道：“刘先生，不刘大师，谁不知道刘家有祖传的除墨洉的绝活，这个忙您一定要帮啊！”

　　刘家的德记裱店原来开在京城，技压同行的绝活就是除去纸上的墨迹，可是100多年前，荆州守备包藏祸心，他命一个乔装的大盗，拿着一张被墨迹所污的古画上门，找刘一手的爷爷除去墨洉，古画上的墨迹被除掉，刘家除去墨迹所用的药粉也被大盗窃走荆州守备用药粉。涂改了监军上奏朝廷对自己不利的奏折。东窗事发后，荆州守备被天子赐鸠酒而死，刘一手的爷爷也被下了大狱。刘家的德记裱店在京城开不下去了，最后辗转着才来到了大宁卫。

　　刘一手已经有几十年没给谁除过墨垢了。可是今天事情特殊，一方面是大画家王绂的作品被墨染，另一方面是解急救命。刘一手无奈之下只有点头，他不放心，接着又重声说道：“刘某能除墨去垢，你们决不可声张，切记，切记！”

　　三天后，彭璋和郎千两个人再次来到了刘家，正巧刘佳也在。当彭璋从刘一手那里接过崭新的《寒风竹石图》的时候，一股欣喜之情，漾在了他的脸上。

　　《寒风竹石图》画角的墨污已经被除得干干净净，刘一手果真好手艺啊！

　　彭璋将《寒风竹石图》卷成画轴，然后他把这副价值连城的宝画托在掌心，说道：“刘大师，这副画，我送给您了！”

　　刘一手听彭璋竟要把祖传之宝送给自己，他脸色一变，连连摆手说道：“无功不受禄，您这宝画实在太珍贵，我可承受不起！”

　　彭璋一听刘一手不接受他的礼物，他双膝一曲，竟“噗通”一声，跪倒再地。刘佳纳闷地说道：“爹，这副《寒风竹石图》您爱不释手，怎么送上门的宝贝，您又不要了呢？”

　　刘一手眼睛一瞪，斥道：“臭小子，你知道什么！”刘一手讲完话，一甩袖子，正要离开，没想到郎千一伸手，硬把他拦住了。

　　刘一手冷冷地说道：“郎总管，刘某身份卑微，只有去掉墨迹这点小手段……您送给我《寒风竹石图》？老夫这条贱命，可担不起这副宝画呀！”

　　郎千连连摆手，他在袖管里一掏，竟取出了一份公函来，这份公函是大宁卫的牛守备写给刘一手的。公函上写着－－彭璋身上有一份重要的信件，可是这份信件关系着国家安危，不想被墨所污，请刘一手帮忙复原等等的字样。

　　刘一手看罢公函，他眉头一皱，对郎千说道：“你给我说实话，这封密信上面究竟写着什么内容？如果欺骗我，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去吧！”

　　明太祖朱元璋兴兵造反，将大元朝的残渣余孽全都赶到了塞外，可是这些残余的势力灭明的心不死，这两百来年间，都是再积蓄力量，蠢蠢欲动。彭璋就是牛总兵派到关外的细作，他的任务就是取回打进敌人内部的细作头目的密信，那名细作头目行事不密，身份暴漏，被大元的残渣余孽抓捕前，他割破手指，仓促地在纸上写下了一份重要的军事情报，细作的头目把这份情报交给彭璋的时候，大元朝的杀手赶到，两方面一阵厮杀，桌上砚池中的浓墨倒扣在血书密信上……彭璋虽然拿着密信，回到了大宁卫，可是那封密信却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了。

　　事关国家安危，又有牛守备的公函，刘一手不想作冯妇都不可能了。那封满是墨污的密信被留在了刘家，郎千临走，又派了20多名总兵府的护卫过来，站在刘家密室的门口，严防有人会对那封密信不利。

　　刘家德记裱店的密室，就是刘一手去除墨污的地方。密室正中，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架子，刘一手刚把需要去污的密信夹到木架子上，木架子上的一根重重的横木便“咕咚”一声，掉了下来，这跟木头原本是被皮绳子绑到木架子上面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皮绳子却被老鼠咬断了，又粗又重的木棍正砸到了刘一手的两只手上，他的两只手，竟有三根手指被硬生生地砸断了。

　　刘佳听到刘一手的惨叫声，他急忙闯进了密室。刘佳一见父亲的两手手指骨折，急忙找来了大夫，经过固定和包扎，刘一手的两只手肿得好像两个大馒头，恐怕一两个月，刘一手都不能再干活了。

　　郎千听到刘一手受伤的消息，他急忙拿着几样礼物过来探伤。看着郎千急切的神情，刘一手说道：“郎总管，我知道军情紧急，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按时去掉密信上的墨迹的！”

　　刘一手不能干活，可是刘佳行啊。刘一手把刘佳带到刘家祖先的牌位前，命他跪在地上，发了一个严守去墨秘术机密的重誓，然后刘一手说道：“去墨秘术用之正，则造福苍生，用之邪，则贻害无穷，你还年轻，最叫我担心的毛病就是华而不实。不是军情紧急，我也不会把这套秘术交给你！……”

　　刘佳站起身来“砰”地一拍胸脯，说道：“爹，您放心，我一定会听您的话，并严守这套去墨秘术机密的！”

　　刘一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先找一个半生不熟的西瓜来！”

　　洗去墨字，实在不易，要先找来一个半生不熟的西瓜，接着在瓜蒂边开一个小孔，灌人官砂三钱、砒三钱五分、盐卤四钱，然后用蜡汁封住灌药的孔洞。将此瓜悬挂七天，那从瓜皮上沁出的白霜，便是去除墨垢的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