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双白玉手

　　曲横幽是个孤儿，自幼被白鹭山百姝山庄的百姝夫人收养。和曲横幽一同上山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叫黄霓裳。十多年的时间，曲横幽专修音律，将一支翠玉笛吹得出神入化；黄霓裳专练舞蹈，伴着笛声翩翩起舞的时候，天上的白鹤都会飞下来驻足观看。

　　这百姝山庄就是靠着广收天下男女弃婴，修气质，晓礼仪，培养成人后转手赚钱的。百姝山庄训练的女孩子大都嫁入名门大派，男孩子也多被招赘到官宦世家，所以百姝山庄一年四季婚媒不断。

　　黄霓裳十八岁这一年，武林盟主霜月明接受百姝夫人的邀请，驾临白鹭山。看完黄霓裳一段飘然若仙的歌舞后，霜月明不由自主地被迷住了－－那气质和那身段简直没的说，特别是露在翠袖外的一双玉手，白皙细腻，嫩若水葱，分明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啊！

　　百姝夫人见霜月明如痴如醉的模样，试探着问道：“小女也算是才貌双全，如果盟主不弃，老身情愿将小女托付……”霜月明喜出望外，当即解下佩剑作为信物，约定在中秋节前来迎娶黄霓裳。

　　能和武林盟主攀上亲戚，百姝山庄一片欢腾。黄霓裳听到这一消息，泪流满面。她与曲横幽暗恋多年，却身不由己！同样心如刀割的还有曲横幽。百姝山庄严禁门中弟子互相婚嫁，他俩的命运掌握在百姝夫人手中。曲横幽横下一条心：就是死，也要跟心爱的霓妹死在一起！他要冲破百姝山庄这个巨大的鸟笼，和霓妹飞向远方……三天后，曲横幽带着黄霓裳逃出百姝山庄。百姝夫人大发雷霆，门下弟子挟情私逃，这在百姝山庄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她对外严密封锁了消息，随即派出人马，秘密追缉二人。

　　百姝夫人原以为曲黄二人柔柔弱弱，跑不多远，谁知他俩雇了马车，一口气从山西逃到了河北。到达雄州府的时候，两人总算摆脱了百姝山庄的追缉，可随身携带的盘缠也已用尽。

　　要想生活下去，就得自己动手挣钱。可曲横幽和黄霓裳什么手艺都不会，总不能跑到勾栏瓦舍，一个去吹笛，一个去献舞吧？曲横幽咬咬牙，找到州府中作假的高手，用翠玉笛换了一大沓假银票－－为今之计，只有去骗了。

　　鸿运当铺是雄州府最大的当铺。这天午后，洪老板正在藤椅上打瞌睡，店里忽然进来一对璧人儿，男的风流倜傥，女的貌若天仙，两人看遍了店中宝物，最后停在一颗七彩霓光珠面前。不用说，这两人便是曲横幽和黄霓裳了。

　　当黄霓裳用兰花般的玉手捧起那颗七彩霓光珠时，洪老板都看呆了。珠光闪耀，更衬得黄霓裳那一双玉手晶莹剔透。

　　黄霓裳轻启朱唇：“敢问老板，这颗珠子作价多少？”听了这莺声燕语，洪老板浑身都酥透了，嘴巴哆嗦了半天，只挤出了“八千”两个字。黄霓裳摇摇头：“八千两太便宜了，我给你一万两！”

　　黄霓裳优雅地接过曲横幽拿出的银票，递到洪老板手中，同时也没忘嫣然一笑。顿时，洪老板三魂七魄都飞到了半空，哪还顾得上查验银票的真假？

　　就这样，二人一路骗到了陕西。可曲横幽压根儿没有料到，他们这招在西安府的当铺竟不管用了。这西安府原是洪老板的大本营，骗了分号再去骗总号，不栽才怪呢！曲横幽和黄霓裳落入了洪老板的手中。

　　洪老板拨拉算盘算了算，这对男女一路骗来的东西即使都转手贱卖，也足有十多万两银子。可搜遍他俩的包袱，除了几件随身的衣服，只有几块散碎银子。洪老板一脸惊讶：难道短短一个月，他们竟把这些银两全挥霍了？

　　尽管如此，洪老板还是很高兴，只要有美人在，钱算个啥？他向黄霓裳开出了条件：要么嫁给他，要么将曲横幽送交官府治罪。为了心上人，黄霓裳别无选择。

　　娶了黄霓裳，洪老板终于弄明白，那十多万两白银是怎么花光的了。黄霓裳不仅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人来照顾，日用物品也是极尽奢华。就单说她每天早晨必喝的珍珠茶，那颗碾成粉末的珍珠必须是合浦珠，少说也值百两银子。仅此一项，每月的花销就是三千两。

　　为博美人一笑，洪老板不惜一掷千金，可咬牙坚持了半个月，竟为黄霓裳花掉了六万多两银子。正当他觉得捡了个烫手山芋的时候，霜月明得到了黄霓裳的下落，急匆匆赶到西安府。洪老板不敢得罪武林盟主，只得将黄霓裳交了出去。就这样，黄霓裳又成了武林盟主的夫人。

　　武林盟主虽然权势冲天，但论及财力，恐怕还不如洪大老板。霜月明娶了黄霓裳还不到三个月，便开始捉襟见肘。又过了一个月，夫妻二人竟开始为三五百两的日常花销吵得不可开交。

　　这消息传到了江湖中各路大盗耳中，一个个都急忙赶来巴结孝敬。霜月明原本清廉，可为了取悦黄霓裳，如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年后，黄霓裳生了个儿子，花销更大，一旦财帛上门，霜月明更是来者不拒。一时间道消魔长，怨声四起。

　　武林八大长老急忙发出英雄帖，召开武林大会，罢免了霜月明的武林盟主之位。真是凤凰落毛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回家的路上，他被十几个黑道人物奚落，一怒之下大家动了手，终因寡不敌众，落了个乱刀分尸。

　　再说曲横幽，自从黄霓裳嫁人以后，他就浪迹江湖，四处招摇撞骗。当听说霜月明已惨死街头的时候，曲横幽不禁流下两行欣喜的泪水。难道真是上天垂怜，让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最终能走到一起？曲横幽立即动身去找黄霓裳。

　　这个时候，黄霓裳正在为霜月明守孝。见到黄霓裳，曲横幽深情说道：“霓妹，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黄霓裳伤感地摇摇头：“在一起又能怎样？百姝夫人广收天下弃婴，这原本是件善事，可她却将我们这帮弃婴都培养成了不事百业的无用之物……我不能让我的儿子跟着你，我不会让他也变成一个贼，跟着你去偷、去抢、去骗人！”

　　曲横幽一脸的痛苦：“师妹，你这个高高在上的盟主夫人万万不会想到，为了不让你受苦，是我这个又偷又抢又骗人的贼养活了你们一年多……”原来，那十几名大盗送给霜月明的财物，都是曲横幽暗中安排的，而且每一两银子都是他骗来的。他捧起黄霓裳的一双玉手，又说：这双玉手长在你的身上，就是注定要养起来，供人欣赏的。我发誓，以后真的不会再让你吃一点苦了。”

　　“两只手如果什么也不能做，和栽种在盆中的花草又有什么区别？”黄霓裳从曲横幽掌心抽出一双玉手，擦了一把泪珠，说，“我现在才明白百姝夫人为何不让庄中弟子互相娶嫁了－－两个不事百业的人在一起，如果不偷不骗还能做什么？我们还能将过去的一切再重复一次吗？”

　　“可你我毕竟什么也不会做呀！”曲横幽挠头说道。

　　“如果你想做点什么，现在就可以学啊，凭着你能骗倒那么多大老板的才智，在任何地方都会成就一番事业的。”黄霓裳望着自己的一双玉手说，“我也要自食其力，再也不用谁来养活我了！”

　　曲横幽见黄霓裳主意已定，只得将一张两万两的银票硬塞到她的手中。没想到，黄霓裳毫不迟疑地将银票撕得粉碎，大声对怀中啼哭的孩子说：“儿子，你听好，娘就是穷得只剩下一双手，也要将你哺育成人！”

　　长着一双玉手这并不是过错，但不想用它做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二十年后，曲横幽终于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商人。他家的中堂挂着一幅他亲笔书就的“开窍”二字，那力透纸背的笔墨线条，状若双手。

　　黄霓裳也用自己的一双手，将儿子培养成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即位后不久，黄霓裳就为他操办了婚事，人们发现新娘子露在袖外的一双手并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