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谢谢，谢谢你们！”王凤英根本想不到自己昨天刚探过监，监狱领导今天就派人看望她们母女并了解情况来了，她感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魏监区长从身上掏出一只记事本，从小梅的年龄到发病时间，从目前的治疗到治疗费的筹集等情况进行了详细询问，并作了认真记录。最后，魏监区长抬起头来对王凤英说：“王凤英同志，我回去以后立即将你反映的问题向监狱领导作专题汇报，并请求监狱领导尽可能地对小梅的疾病治疗提供帮助，以使你们这个残缺不全的家庭度过难关。同时，也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好钱武海的思想工作，让他安心服刑，积极改造，多获得政府的奖励，早日回家与你们团聚！”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监狱领导！”王凤英连声道谢。

　　如果说张天成的被拘留，是从经济上使小梅失去了接受捐献的可能的话，王凤英向红会表示退出竞争，则是从法律上将小梅排除出局。这样的结果是王凤英和张天成都不愿接受的，但事实如此。以前，在他们心中萦绕的所有美好愿望，此刻都已化作了泡影。

　　现在，王凤英面临的难题是，该怎样婉转地告诉女儿，让女儿明白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天，王凤英坐在沙发上紧紧搂着女儿，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过了一会儿，她含泪望着女儿，语声凄切地说：“小梅，咱这一次不做了，咱把那个房子留着好吗？”

　　小梅静静地望了母亲片刻，点了点头。

　　王凤英看着女儿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小梅，因为咱的钱不够，咱真的再也借不来钱了，真的没路可走了，你不会怪妈妈吧？”

　　小梅摇摇头，伸出小手为妈妈擦着泪，问道：“妈妈，不治就会死人吗？”

　　小梅这个尖锐的问题把王凤英给难住了，她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小梅拍拍母亲的肩膀说：“妈，你别哭了，那就让我快死吧，这样就可以保住那所大房子了。要不然，叔叔又要去卖它了……”

　　王凤英的哭声更加凄怆起来：“我的傻孩子……”

　　“妈，别哭了……”小梅一边为母亲擦泪一边劝道。

　　“小梅，妈对不住你，妈真的是没有办法……”

　　“妈……”

　　过了一会儿，王凤英将女儿扶在面前，看着她的脸问道：“小梅，你告诉妈，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小梅天真地望着母亲问道：“想做什么你都能答应吗？”

　　“只要能办到，妈妈什么都答应你。你说吧。”王凤英郑重地说。

　　小梅想了想：“我想看看天安门。”

　　王凤英含泪点了点头：“好，咱们明天就去。”

　　第二天早上，天色未明，王凤英便背着女儿往汽车站走去。

　　小梅不解地问：“妈妈，咱怎么不坐车呢？”

　　“妈平时不大活动，早上正好可以锻炼一下身体。”王凤英解释说。

　　走了一段路，王凤英开始感到累了，脸上淌起了汗。小梅看到后，忙用手为母亲擦去汗珠。

　　王凤英的泪水顺着两腮流下。小梅问：“妈，你哭了？”

　　王凤英笑笑：“没有，妈没哭。”

　　小梅像是突然体会到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她对母亲说：“妈妈，我不想去了，咱们回去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看了。”

　　王凤英边走边说：“不，小梅，妈也没有去过北京，也没见过天安门，妈也想去看看。”

　　母女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前走着。母女俩孤独的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一会儿被拉得细长，一会又被缩成脚下的一团。

　　她们的对话伴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大街上传得很远很远……

　　晨曦中，母女二人坐上了桃源县开往新阳市的长途汽车，她们要在那里乘坐开往北京的火车。

　　王凤英买到了当天晚上开往北京的车票。

　　为了省钱，她只为小梅买了一张卧铺票，自己则买了一张硬座票。

　　火车上，小梅躺在卧铺上，王凤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女儿。

　　小梅想到母亲背着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又为买到卧铺票，在火车站排了一天的队，觉得母亲一定很累了，便很懂事地向里边挪了挪身子对母亲说：“妈，我往里边靠靠，你也躺在这上面睡一会儿吧。”

　　王凤英凄婉地一笑：“小梅，你好好躺着，妈不累，妈喜欢看着你睡觉的样子。”

　　小梅也就不再坚持了。她想了想，然后问母亲：“妈，天亮了我们真能看到天安门吗？”

　　王凤英肯定地说：“能。我看过列车时刻表了，到北京后，刚好能赶上看升旗。”

　　“真的？”小梅显得无比兴奋。

　　王凤英点点头。

　　“那太好了，我早就盼着能看到武警叔叔们升国旗了！他们太威武了！”

　　“是的，妈妈也早就想看看了。”

　　“到了天安门，我要多照几张照片。等我的病好了，我要拿给同学们看看。”

　　王凤英眼中又涌出了泪水，为了不让女儿看到，她忙将脸背到一边。

　　小梅看到母亲扭过去脸，急问：“妈，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

　　王凤英急忙将泪水擦去：“妈没事儿，妈正听着呢！你说得可好了！”

　　小梅起了疑心：“妈，是不是我的病治不好了？”

　　“别胡说！”王凤英急忙制止。

　　“我真的会死吗？”小梅继续问道。

　　王凤英此刻的心情极为矛盾。她想暗示女儿，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又怕女儿真的知道真相。她不希望女儿带着即将离开人世的心情去北京，她觉得要告诉女儿，也得等从北京回来。

　　想到这里，她说：“别胡说！妈还指望你上大学呢！”

　　小梅相信了母亲的话，说道：“妈，等我的病好了，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也和静姐一样当一个歌唱家。”说到这里，小梅想起了母亲让她长大后当一个作家和科学家的愿望，于是忙改口说，“不，当一个作家，一个科学家。”

　　王凤英的泪水又要涌出来了，便劝女儿说：“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呢。”

　　小梅望着母亲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王凤英呆呆地望着窗外，苍茫夜色里不时有灯光闪过……

　　北京西客站到了。

　　王凤英唤醒正在睡梦中的女儿，随着人流出了车站。当曙色开始显露在东方天际的时候，她们来到了华灯下的天安门广场。此时的天安门广场已经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身着不同装束的人们聚集在升旗台前，正激动而又焦急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天空渐渐由暗灰变成了灰白。

　　东方高楼上空已经现出淡淡的霞光。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人们纷纷引颈望向天安门城楼。

　　王凤英赶快将女儿驮到肩上。小梅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向北望去。

　　“小梅，看到了吗？”王凤英生怕女儿错过这个对她来说很可能终生只有一次的机会。

　　“看到了，看到了。”小梅欢快地回答。

　　王凤英看不到，她的个头本来就不够高，现在又被女儿压着，想抬起头都不能，更何况别人都是在踮着脚看。

　　“妈妈，我看到了旗杆。”

　　“好，好。”

　　“妈妈，我看到了红旗……我看到了武警叔叔……他们走上了那座桥……后面还有很多武警叔叔……”小梅兴高采烈地向母亲描述着自己所看到的情景。

　　“好，好。”王凤英不停地回答着。

　　很快，升旗武警手戴白手套排着整齐的队列，跨过长安街走进了天安门广场。

　　队伍前面是一名双手捧着折叠红旗的旗手，他的身后是三名怀抱钢枪的护旗手，后面是一队神情庄重、警容整洁、步伐一致的武警战士。整齐划一、节奏铿锵的脚步声响彻云霄。

　　一时间，照相机闪光灯频频闪烁……

　　队伍来到了升旗台前。举旗手和护旗手走上升旗台，他们在旗杆上安放好国旗。随着一声“立正”口令，护旗卫士们“哗”地一声持枪肃立。接着，雄壮激昂的国歌声缓缓响起，举旗手将右臂猛地一甩，五星红旗像一团火光一样展现在人们眼前，随即在国歌声中徐徐上升。

　　与此同时，又一声口令响起：“敬礼！”

　　广场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举起右手向国旗敬礼……

　　小梅伸出手臂向国旗致少先队员礼……

　　太阳升起来了，满天的霞光更加灿烂，整个天安门广场沐浴在这辉煌的晨光之中。

　　仰望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注目巍峨的天安门城楼，环视美轮美奂的天安门广场，小梅的心中升腾起对生活的强烈渴望，产生出对生命的无限眷恋。

　　升旗仪式结束后，王凤英领着小梅来到广场一角的摄影部前，给小梅照了10多张相，王凤英还特意搂着小梅照了张合影。

　　照完相后，小梅拉了拉母亲的衣角。母亲弯下腰来，她附在母亲耳边悄悄说道：“妈妈，我不想死。”

　　王凤英一下子将女儿搂在怀里，泪水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