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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定乾坤 (1)

  中秋已过,气候逐渐凉爽宜人。火红的枫叶,如酒似醇。秋风吹拂,以猝不及防的姿态在空中飞舞,慢悠悠地跌落在地。

  贞妃目不转睛地凝视那一片枫叶,微微地叹息。自从在净荷宫的家宴回来后,皇上再没有向她提过封后之事。在他的刻意回避与她的胆小谨慎下,敏感的她已经意识到那个位子离她越来越远。

  她并不是奢望皇后的殊荣,只是奢望用正妻的名分一生一世守在他身边,她知道自己不配。这里每一个女人都有着她无法比肩的家世才情,令她望尘莫及。她不敢奢求能得到他一辈子的荣宠,那至少,她能以最亲近他的身份关怀他、体贴他。

  如今,终究变成奢望了吗?

  咄咄逼人的于冰艳、看似忠厚的沈沁如,她们最终想要的不过是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唯有她,贪恋的是他。

  她们没有她与他那般刻骨铭心的经历,她们从出生起被教会的是争名夺利而非真心。她斗不过她们,她唯一的依靠不过是他而已。

  她也那么的信任他。

  “娘娘,恩嫔说她前日里感染了风寒,不能给娘娘请安了。”晚秋从毓秀宫折回,一边愤愤不平地道,“奴婢看她分明是仗着皇上这几日宠幸了她,竟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也不想想当日是谁提携了她!”晚秋越说越愤怒。

  “晚秋。”贞妃制止她的抱怨,“这也不能怪她,人往高处走,谁让这些日子,皇上走动得少了,她想另寻个更好的依靠也是人之常情。”

  净荷宫的家宴上唯独当时的恩贵人与陆才人的表现赢得众人交口称赞。家宴后,于冰艳提携本就跟随她左右的陆才人,而她则向皇上大力举荐歌喉宛转美妙的恩贵人侍寝。恩贵人颇为乖巧伶俐,侍寝后晋一级,被封为恩嫔。而陆才人也擢升一级,封为琳贵人。

  恩嫔晋封后一直对她感恩戴德、恭敬有加。可渐渐地,随着皇上政务的分心,加上后宫不再以她一枝独秀,恩嫔也颇有几分恩宠,渐渐地不大把她放在眼里,有时要见恩嫔总是被她推托。她不是不知道原因,只因为于淑媛三番五次在后宫里肆无忌惮,而她的首要目标便是自己和沈修仪。在于淑媛的强势风头的笼罩下,很多原本与她交好的宫嫔纷纷跟她划清距离。一时间,尝遍宫中世情冷暖。

  “娘娘!”晚秋跺脚道,“如今娘娘在宫里、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凭谁也越不过去,她凭什么敷衍娘娘?!”

  “不必了,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就习惯了,我也不愿意跟她们为伍。”贞妃秀眉微蹙,问道,“新晋的宫嫔里还有谁未曾侍寝过?”

  晚秋想了想,道:“还有芳嫔、颖贵人、章才人以及龚选侍。”

  略路沉默,贞妃点了点头,道:“竟还有大半。”她像是感叹。

  晚秋趁机道:“其实在皇上心里,娘娘始终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妃嫔加起来的宠爱堪堪与娘娘比拟而已。”

  轻轻叹了口气,贞妃轻道:“他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只是心意终究是单薄的,不足以保护她。为着她的独宠太后屡屡发难,为了他跟太后之间的和睦,她不得已把自己心爱的人推给别人,个中煎熬岂是说得清道得明的。“芳嫔那日吓得大惊失色,看来性格也不会太过强硬,想来于淑媛也看不得她,她倒可以是个争取的对象。至于颖贵人,似乎是沈姐姐的人。我倒是有些佩服颖贵人的,沈姐姐无论怎样,她都不曾改变心意,偏偏我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相助。到底是我失了眼,竟没有看出她的好处来。”

  “娘娘也别烦心。听说颖贵人家里出了事,是以她也总是避不见客,全靠修仪娘娘帮她,这样的人于娘娘没有助益,反倒会给娘娘添麻烦,娘娘不必懊悔。”晚秋劝慰道。

  贞妃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说的是,我始终是有我自己顾忌的。”

  “你去找朝仪殿的江公公,就说是我的意思,把芳嫔的绿头牌搁上,皇上瞧着眼生,或许会有用。你让延冬把前日皇上赏下的衣料跟我素日不大用的成色还不错的首饰给芳嫔那送去,明白我的意思?”她淡声嘱咐。

  晚秋会意地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定不让娘娘失望。娘娘也要宽心,别说皇上,就是我们看了,也为娘娘揪心。”

  贞妃微微一笑,道:“你们的心意,我也明白的。”

  一坛酒。

  两个青瓷酒杯。

  对坐的两人,一个墨蓝清贵、一个青衣超然。萧霁睿饮下杯中淡酒,微微出神,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问道:“宁远你说,何人可以立为皇后?”

  温宁远酒杯递到嘴边,复又缓缓放下,微微一笑,道:“选皇上该选之人。”

  萧霁睿指着他,笑骂道:“你这个滑头,朕问你的话从没听你回得爽快。”

  “皇上其实也是乐在其中,猜测臣的意思。”温宁远替他斟酒,“其实皇上心里明白,何人当选、何人可选、何人该选。”

  萧霁睿沉吟半晌方道:“明白,却始终想有另一种尝试。”他嘴角微微挑起冷然的笑意,“于运龙的爪子伸到朕的后宫来了,当真以为朕不知道这宫里头究竟少了几个太监几个宫女!”

  温宁远道:“恐怕他们再聪明也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霁睿淡淡一笑,倨傲而高贵:“朕总有一天,会让他付出十倍的代价。”

  温宁远缓缓点头道:“其实太后娘娘甚为英明,行事作风既让外人看不分明却又恰如其分,绝不拖泥带水。”

  提起自己的母后,萧霁睿多了一分叹息:“母后的戏演的甚为辛苦,还有你,最近参你的奏折压在御书房,堆积如山。”

  温宁远微微苦笑,道:“真是旁人的眼中钉,微臣此时甚能体会古往今来那些弄臣们的忐忑不安。”

  萧霁睿拊掌大笑道:“朕欣赏有傲骨的人,但真正的英雄不是空有傲骨之人,能审时度势、能屈能伸者,方才是英雄本色。在小人成堆的地方生存,就得比他们更加地小人才行。”

  温宁远不由摸了摸鼻子,犹豫下,才道:“皇上,慕翰林的案子压了很久了,您果真打算治他的罪?”

  提起慕翰林,萧霁睿鼻子里哼道:“朕也无心摘他的脑袋,关到大理寺反倒能保他的安全。他倒是铮铮傲骨,偏偏旁人看不得他,朕暂且也用不上他。”

  温宁远方笑道:“皇上真是用心良苦。”

  萧霁睿锐目沉沉地打量他。“你素日不向朕打听这些官员的,今日怎地有兴致打探起慕青山的消息来?”

  温宁远轻轻一笑,正要作答,江栋梁已从远处走来,打了个千,道:“皇上,太后娘娘请皇上移驾慈圣宫。”

  萧霁睿微微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一天,终于到了。”

  天朝元年九月初八。

  帝上御,立修仪沈氏为皇后。册文曰:朕唯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修仪沈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允合母仪于天下。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尔其承颜思孝,务必敬而必诚,逮下为仁,益克勤克俭,恪共祀事。聿观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赞和平之治。钦哉。

  诏书晓谕六宫,一石激起千层浪。

  消息瞒得太好,竟瞒过了后宫大部分人。

  当空陡起一个闪电,响了几声闷雷。于冰艳面无表情地听完圣旨,沉默了许久。紧握茶盏的手忽地抖了下,茶盏落地粉碎。

  大殿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上前去收拾打碎的茶盏,明珠跟明霞低着头,不敢往前一步,生怕惹怒喜怒无常的她。李嬷嬷则如同一个影子,扎根在她的身后。

  她猛地吸了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这笔账,她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沈沁如、慕婉辞!你们都给我记住!

  “娘娘!”李嬷嬷终于担忧地开口。

  她举手制止李嬷嬷的话:“不用为本宫担心,这点挫折本宫还受得起。后位从来不是这宫里最重要的,能上去也得坐得住才算真本事。”

  他们于家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微不足道的后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总有一天,那些人会为她们的所作所为后悔终生。

  轰雷骤响,瓢泼大雨席卷而至,贞妃固执地站在窗前,看天昏地暗。心里似一把钝钝的刀不断地翻搅,疼痛难忍。他逃避的原来是这个,他不愿意让她登上后位,却因为沈沁如而甘愿得罪于家,那他,把她置于何地?

  在他心里,她始终不能是他的正妻吗?

  她相信的,到底骗了她。

  “娘娘,风大雨大,别伤了自个的身子。”延冬叹了口气道。

  她摇摇头,轻道:“你让我安静会,如果皇上来,就说我病了,不宜面圣。”她幽幽地望着天空,苦涩地一笑,道,“不过我想,他今晚是不会来了。”

  消息传到净荷宫。

  倾盆大雨渐转淅沥。婉辞平铺雪浪纸,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细细勾勒,一副幽兰图尽得神韵。微微一笑,搁下笔,微合双目,风中带来丝丝雨水的清新。

  很快,就是雨过天晴。

  “颖贵人,皇后娘娘嘱咐我送来皇上御赐的药材,对消除伤疤很有效。”景宜殿凝香笑着把东西放下,复又道,“皇后娘娘明日就会搬去颐华宫,娘娘嘱咐贵人一定要养好身子。”

  婉辞微一点头,微笑道:“替我谢过娘娘的关心,等我手上的伤好了,不再有浓郁的药味时,再给皇后娘娘请安。”

  待凝香离开,霜娥神秘地一笑,问道:“小姐可是不愿凑这个热闹,想等到人少的时候再给皇后娘娘请安?”

  婉辞弹了下她的额头,轻笑道:“就你聪明。”

  霜娥嬉笑着,瞥了眼画像,睁大眼道:“小姐好久没有如此用心画一幅画了,真是让霜娥不知该如何赞叹才好。”

  婉辞却略略出神:“我想,总有用得着它的时候。”

  雕栏画廊,小桥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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