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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风满楼 (2)

  沈沁如心下怅然。果然,晋封恪纯为公主不过是权宜之计,他终究要将她封妃。虽是早已明了的结果,偏偏心中无端生出奇异的感觉,好似被冰凉的水浸泡许久,遍寻不着丝丝温度。

  夜色正浓,一身量苗条的女子匆匆穿过迤逦曲折的长廊。因连绵阴雨,乌云笼罩夜空,她的面容被夜色隐去,只见影影绰绰,形貌并不分明。

  长廊那头,早已有人等得心焦。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并不能确定,掩在一边。待来人近了,那女子有意掩盖真实的声音,轻声道:“是我。”是一妙龄女子的声音,“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吗?”

  那男子答道:“你可放心回禀主子,一切妥当。”

  女子抬头望着天空,嘴边微微渗出一丝笑意:“那便好,兹事体大,万万不能有半分差池。”

  男子沉声道:“我明白,你请主子放心。”

  女子微笑道:“主子倒不担心,就是我求全责备罢了。你也回去吧,路上小心。”

  男子点了点头,也道:“你也是,为主子办事,更要小心谨慎。”

  女子感激地笑了笑,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为迎接太后回宫以及婉辞的晋位,萧霁睿令工部准备有关的木材原料,拨款,对后宫部分陈旧的建筑进行翻修。为把工时尽量缩短,从宫外另请了一些工匠。起初,一切正常。沈沁如的病情得以好转,有时也会亲自查看工程进度。

  半月后,因太后知晓范定嫔的事挂念二皇子萧湛,萧霁睿亲自带二皇子去鸿锦寺拜见太后。不过三天,宫里却传来急报,工程附近的宫殿相继有人感染疫症。萧霁睿震惊之余,迅速赶回宫中处理紧急事宜。

  萧霁睿率众未到宫门口,却见一众朝廷官员齐齐拦在宫门外:“臣等恭迎圣驾。”

  萧霁睿匆匆一瞥,果然见到于冰艳的父亲,安国将军于运龙。身高八尺,目光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势不可当。

  萧霁睿嘴角一丝笑意若有若无:“众位卿家平身,宫里的情况如何?”

  于运龙拜了一拜,答道:“臣已命人将疫病所发的宫门紧闭,太医院已熬煮石灰水以防病势扩大。皇上敬请放心。”他声音极为洪亮,气势十足。

  萧霁睿淡淡道:“有劳于爱卿。朕却要亲自看一看才确保安心。”

  不料于运龙拦在他身前,坚持道:“皇上龙体为重,万万不能涉险,请皇上远离疫区。”

  萧霁睿仅深深看他一眼,良久,问道:“后宫里有几处是疫区?”

  于运龙视而不见他的犀利,应道:“中间皇后殿,以及净荷宫所在的北边附近的一带、西边工匠居住的住所以及御膳房均是疫区,请皇上保重龙体,切不可接近这几处。”

  萧霁睿嘴角那丝讥讽的笑渐渐上扬,旋即消失不见,拧眉道:“既然如此,众位爱卿有事将奏折送上,这几日便在各府里好好休息,以免感染疫症。”

  众官员道:“谢皇上体恤。”待他们纷纷散去,萧霁睿一径沉默,嘴角似笑非笑的讥讽却久久不散。江栋梁斟酌一番后,问道:“皇上今晚要歇在哪里?”朝仪殿临近颐华宫,似是不大合适再回去,他颇有几分为难。

  萧霁睿淡淡一笑,反问道:“适才你没有听明白吗?南边紫宸宫可不是疫区,晚上,朕便留宿紫宸宫。”

  江栋梁神情一凛,方才回过神来,吩咐下去。萧霁睿转头望见萧湛紧抿嘴唇,目中大有焦灼之态,出神地望着远处佛堂的方向。他心知肚明,向江栋梁道:“差人去佛堂问候定嫔的情况,一有消息立刻禀报。”

  萧湛亦惊亦喜,跪下磕头道:“儿臣谢父皇对母妃的照拂。”

  萧霁睿淡然的语气里忽然透出一丝淡到极致的冷漠:“湛儿,你要明白,要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有时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萧湛一震,尚弱小的身躯似是无从承受那句有如泰山压顶的诤言。

  萧霁睿遣人将萧湛送到安全的地方,便着江栋梁陪同一起去见毓妃。还未到紫宸宫,一股浓浓的石灰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呛得萧霁睿咳嗽不止。

  江栋梁眼尖地捕捉到他的神色不悦,忙进去通传。待进了宫门,忙碌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于冰艳病怏怏地前来迎接。发髻散在肩头,未施脂粉的脸上隐约可见苍白的憔悴。萧霁睿还不曾有所行动,她已扑到他怀里,梨花带雨道:“皇上,臣妾前几日病了,皇后娘娘体谅臣妾,免了臣妾的晨昏定省,却没想到又来一场疫症,臣妾怕是命不久已。幸好臣妾还算有福的,还能见皇上一面。臣妾就算立刻死去,也心甘情愿了。”

  萧霁睿拍着她的背,慰道:“朕已问过太医,毓卿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和疫症无关的,不必担惊受怕。”他嘴角自始至终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语气却十分的平常。

  “可是臣妾好怕,眼看宫里天翻地覆,臣妾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于冰艳紧紧攀着他的肩不肯松开,哽咽道。

  萧霁睿挑了挑眉,才悠悠道:“毓卿是不信任朕吗?”

  于冰艳微微一怔,娇声道:“皇上可是冤了臣妾了。臣妾心中惶恐,看到皇上,才忍不住掏心掏肺,皇上却吓唬臣妾。”

  萧霁睿朗笑道:“朕的毓卿是将门虎女,岂是轻易被吓唬得的?”

  于冰艳苍白的面孔泛起丝丝红晕,娇羞无限:“皇上如此看重臣妾,臣妾更要以皇上龙体为重。臣妾身体不适,皇上还是歇在别的姐妹那儿,好叫臣妾宽心。”

  萧霁睿若有所思道:“原来毓卿是想借着病把朕往外赶?不肯收留朕?”

  于冰艳娇嗔道:“皇上!臣妾是一心为皇上着想,皇上却拿臣妾的心意寻开心。臣妾要重重地罚皇上。”

  萧霁睿饶有兴味地问道:“你待如何罚朕?”

  于冰艳脸颊又是一红,踮起脚尖,附耳道:“待臣妾身子康复了,皇上要日日来紫宸宫探望臣妾,以一月为限。”

  而一月后正是太后回宫的日子。

  萧霁睿淡淡微笑,缓缓颔首道:“朕允了。”

  于冰艳欢悦得似小女孩:“君无戏言,臣妾就先恭送皇上。”

  萧霁睿锐目投射在她脸上,于冰艳微笑地仰视,无辜而温柔。萧霁睿喉口逸出一丝轻笑,转身离开。

  于冰艳嘴角那丝无辜的笑渐渐转变为冷漠的讥诮。

  明珠走近她,待她笑容逐渐消失,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费好多心思得来的机会,为什么要把皇上赶到别的主子那儿休息?”

  于冰艳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我这病岂是说好就能好的,过犹则不及。”

  “可是御医院传来消息,已经确认是疹子,想必御医已有了对策。娘娘,时辰并不多了。”明珠有几分焦心。

  于冰艳似笑非笑地昵她:“你这丫头,关键时候怎生想不明白了。疫症自然是要反复的,怎么也会拖过一个月的。”

  明珠醒悟过来:“原来娘娘早已想好对策。”

  似是要掸去身上存留的萧霁睿的气息,于冰艳漫步向里走:“有备无患,我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其实娘娘何必为了二皇子如此劳师动众,以娘娘的位分,抚养二皇子实是水到渠成之事,奴婢担心,这样会落人口实。”明珠跟在她身后,轻声说出自己的顾虑。

  于冰艳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你要记住,主动送上门的总比自己求来的对我们更有利。皇上未必会打算把二皇子交到我的手上。”

  “宫里并没有比娘娘更适合的身份。”明珠道。

  于冰艳冷笑着摇头:“身份是不定的东西,谁上谁下都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不过,不论是谁居上位,本宫都有法子把她拉下来,且会让她跌得很重很重!”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严冬方尽,余寒犹厉。庭院里稀稀朗朗地伸出纤细的嫩芽,远远望去,极淡极淡的青色似蘸满了水,柔润欣然。

  “娘娘,御医已经查验了是疹子,想必很快便没事了。娘娘自个儿要保重才是。”晚秋进了殿,见沈沁如微微出神,因不忍心许久才打断她。

  沈沁如微蹙娥眉,淡淡地问道:“皇上今晚歇在哪儿?”

  “回娘娘,皇上今夜留宿赵婕妤处。”晚秋答道。

  “赵婕妤?”沈沁如微愣,“赵婕妤……”沈沁如喃喃地重复道,眼眸里忽现微弱的光芒,“皇上可曾去过紫宸宫?”

  “皇上回宫后,的确去了毓妃娘娘处。毓妃娘娘因身体不适,未能侍寝。”

  “毓妃行事出人意表,却又步步为营,本宫着实有些招架不住。幸好,皇上提醒了本宫。”沈沁如长舒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

  晚秋默默地陪在一旁。

  窗外绿意盎然,正是一年春色好,她却没有欣赏的兴致。

  闭上眼,忽然间她有些羡慕婉辞。

  这后位太高太深,群狼环伺,稍不留心就会跌落万丈深渊。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选择这条注定艰苦的路。

  倒不如,安安静静地留在净荷宫,起码那里有最清的水、最美的花。

  只可惜,她选择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晚秋,你去针线局传召暄妍觐见本宫。”睁开眼,已是淡然却坚决的神色,“还有立刻准备出宫的牌子,一刻都不可耽误。”

  “是,娘娘。”晚秋得令而去。

  沈沁如裹紧了袍子,冬日,似是没有真正远去。

  暄妍在大殿门口立了许久,一直未曾开口。直到沈沁如转身,她方才盈盈请安。

  “本宫已为你准备了出宫的令牌,你立刻代本宫去鸿锦寺一趟,见一见慕从容。”沈沁如沉声道,“事关机密,本宫由不得半分差池。”

  暄妍叩拜,目沉如水,应道:“奴婢愿为娘娘分忧。”

  “若是有可能,想法子劝慕从容提前回宫。”沈沁如忽道。

  暄妍眉心微蹙,踌躇道:“奴婢虽与慕从容相交不深,却了解其为人,并不会悖太后心意,成为众矢之的。”

  沈沁如嘴角轻轻弯起,道:“她做不到,但有人却一定做得到。”

  暄妍了悟,微笑应道:“奴婢谨尊娘娘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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