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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玉生烟 (1)

  恪纯搬到净荷宫以后,她原本所在的碧玺宫里住进了怀有四个月身孕的贞妃,由太后就近照看。太后原对贞妃算不得亲近,突如其来的示好却并不能让贞妃安心。

  四月天,碧玺宫庭院里的海棠树早已争先恐后地挂满绿叶,花团锦簇、灿若云霞。含苞待放的花朵悄然爬上枝头,胭脂般的花蕾似天边绚烂的霞彩,楚楚娇憨。海棠本无香,但碧玺宫种植的西府海棠既香且艳。可贞妃仍是怀念锦瑟宫里她熟悉的淡淡幽兰香。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萧霁睿进门后,屏退左右,柔声问道。

  贞妃仍是害喜得厉害,见他来了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皇上,请恕臣妾无状,不能给皇上请安。”

  萧霁睿微笑道:“无妨。晚上睡得仍不踏实?”

  贞妃委屈地点了点头,双目盈盈泛着泪光。自她回来后,太后以她需要静养为由始终不准许皇帝留宿她这里,她万般委屈却不敢多言:“皇上,您能不能为臣妾向太后进言,臣妾不喜食燕窝,太后每日都令碧云送来,实在有苦说不出。”

  萧霁睿淡淡皱眉问道:“你没有告诉母后吗?”

  贞妃道:“臣妾向太后禀报过,太后只说这燕窝是断断停不得的,就算臣妾不喜欢,也得为了这腹中的孩子勉强下去。”

  萧霁睿淡淡一笑,抚上她的肩膀,道:“母后是为你好,也是为我们的孩子着想。你既明白,就该体谅她的用心。”

  贞妃欲言又止,无奈点头同意。

  萧霁睿想再多说几句,偏这时碧云在门外道:“皇上,太后娘娘请皇上移驾慈圣宫。”

  贞妃下意识地扯住他的袖子,目露恳切道:“皇上,臣妾等你回来。”

  萧霁睿点头应允,随碧云一同离开,状似无意地对碧云道:“往后,贞妃的燕窝你不必送过来,若母后问起,便说她照常吃着就好。”

  碧云回道:“皇上,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萧霁睿似笑非笑道:“朕不愿拂了母后的好意,你听朕的吩咐就是。”

  碧云知趣地不再坚持。知道皇帝不会亲自驳回太后的意愿,激化太后对贞妃的厌恶,聪明地选择自己做他的同盟。

  慈圣宫里太后表情微露不悦地问道:“皇帝去看过贞妃了?”

  萧霁睿淡笑道:“儿子是给母后来请安,想征询母后的意见。”

  太后蹙眉问道:“皇帝说的可是湛儿的事?”

  “湛儿一事已不便再拖延。儿子不想后宫里因为湛儿始终不得安宁。”萧霁睿意有所指地回答。一如婉辞所言,眼下的得失本不该是他计较的事宜。于冰艳想要人,他大方地送去便是。

  太后沉思许久,虽是无奈,终究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允:“也罢,定嫔虽不济,湛儿却称得上是你唯一的血脉,随意指给别人也是不妥。交给毓妃虽于他们有利,却也能暂时安抚他们一阵,于你并非全然无益。”

  “母后所言甚是。”萧霁睿微微一笑。

  太后凤目斜斜上挑,淡淡道:“哀家会照顾好贞妃,眼下,皇帝还是不大适合亲近她的。她怨哀家不通情达理也罢,哀家心中想的与皇帝是一样的。”

  “儿臣明白,相信贞妃也会明白母后的用心。”萧霁睿言不由衷地道。从王府到皇宫,六年了,其实她该明白的始终都没能明白。

  太后叹口气:“到现在你仍然是护着她,就不知道要护到何时何等地步。当初,你就不该把她带回来,报恩的方法有很多种,你选的偏偏是最笨的一种。”

  萧霁睿苦笑声,并未辩驳。太后也不再咄咄逼人,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有时间多照看恪纯,慕从容跟我说过两次,纯儿的身体一直没有康复,太医也查不出个缘由来。你找时间,安排温宁远进来给纯儿诊一诊,切不可再拖延时间。”

  萧霁睿心神一凛,回道:“儿臣明日便会宣他进宫。”

  “哀家知道你烦琐的事情太多,不该指手画脚。哀家看,慕从容柔中带刚,细心妥帖,纯儿交给她比交给你让哀家放心。”

  “母后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儿臣。”萧霁睿展眉笑道。

  太后忍俊不禁,笑骂道:“你从小到大也没真正让哀家省心过,如今怨起哀家了不成?”

  “儿臣岂敢。”这母子间的相视一笑冲淡了从前太多的不愉快,顿觉母子二人此刻是真正齐心协力。

  从慈圣宫出来,萧霁睿再度折回碧玺宫。碧玺宫内几个太监正挥动利斧砍伐海棠树,木屑纷飞,几只蝴蝶扑闪翅膀远远地躲开。萧霁睿震惊,身旁的江栋梁早已快步上前呵斥道:“快住手!谁让你们把这海棠树砍了的?”

  听到他的声音,几个太监慌忙住了手,赔笑道:“江公公,都是上头主子吩咐下来的,奴才们不过是照章办事。”

  “哪位主子吩咐下来的?让她亲自跟朕说!”萧霁睿怒声道,那目光说不出的冰冷,教人打心眼里生出寒意。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跪地讨饶道:“回禀皇上,是,是贞妃娘娘说要奴才们把这海棠树移了,摆上兰花,皇上恕罪啊。”

  萧霁睿寒气稍稍收敛,江栋梁察言观色,忙道:“你们还不退下?”

  那几个太监慌忙告退,萧霁睿长长地出了口气,面容霎时平静如水。江栋梁微有些担忧。他是知道的,这片西府海棠是恪纯公主极其喜爱的,当初费了皇上跟先帝不少心思。这锦瑟宫的贞妃娘娘平日里温柔和顺,怎么偏偏撞在刀口上呢。江栋梁不住地摇头。

  那边厢,贞妃倚着窗,将庭院里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心头笼上一层悲哀,她也不知怎的,忽然间不待见那些海棠的香气,便一时冲动嘱咐下人把海棠给移了,赌的是他对自己的宠不会迁怒,却没想到,不知不觉在他心里,那海棠竟已比她更重要了。

  她怀着身子总爱胡思乱想,加上素日敏感多疑,心中越发肯定,越想越悲。在寺中她就真心想要拉拢慕婉辞,却偏偏被拒绝,且慕婉辞与恪纯的亲近有目共睹,她才知道她相差恪纯的竟是那么多。她心中无比向往的都是恪纯不必费吹灰之力就可得到的,不由掩面哭泣。晚秋一时愣在那儿没了主意,待要安慰她,萧霁睿已走了进来。

  贞妃哭得梨花带雨,萧霁睿叹了口气,方才的怒气渐渐散去,柔声道:“你若想念锦瑟宫,朕便安排你回去,你现下胡思乱想,朕也不得安心。”

  贞妃闻得他的声音,抬起头,一时不能控制地问道:“皇上心里还会挂念臣妾吗?”

  萧霁睿一怔,她情知说错话,便低头不语,许久才道:“臣妾不该惹皇上生气。太后对臣妾很照顾,臣妾也不愿皇上为了臣妾让太后置气,臣妾在这里慢慢会习惯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萧霁睿一时不忍,将她揽进怀里,道:“你若明白母后的心意,待生下皇子后,母后会越发地心疼你。”

  贞妃从他怀里抬起头,问道:“倘若臣妾生下的是公主呢?”

  “朕并不在意你生下的到底会是皇子还是公主。”他私心里其实更希望是公主,起码她不必面对太多未知的明枪暗箭。

  “可是太后在意。倘若臣妾生下公主,太后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公平地看待臣妾了。”她一定要诞下龙子,方才能挽回她在太后心中的地位。

  “兰儿,你不必勉强自己。”萧霁睿不忍道。

  “臣妾是心甘情愿的。”贞妃坚持道。

  萧霁睿不再与她争辩,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看她累了才嘱咐她好生休息,独自离开。意兴阑珊的走出碧玺宫,江栋梁试探地问道:“皇上,您这要上哪儿?”

  他忽然觉得心烦意乱,脑海里想起一张清雅脱俗的笑脸,他微不可察地笑笑,道:“去净荷宫。”

  正是婉辞教导锦儿写字的时辰:“陈绎曾《翰林要诀》里曾详细地阐述执笔的方法。擫为大指骨下节下端用力,砍直如提千钧;捺为食推著中节旁,此上二指主力。你为初学者,我便只准你循序渐进,从笔画练起,渐有成效时方才允你写完整的字。”

  锦儿似懂非懂地点头,端坐好一笔一画认真地临摹起来。婉辞在一旁描花样,霜娥与凝香准备点心,恪纯无趣地耷拉着脑袋,似睡非睡。正想蹑手蹑脚地离开,却听到婉辞头也不抬地说:“不许走。”

  恪纯苦着脸道:“我很困。”

  婉辞拉过她坐下,摇头道:“我需要确认你的发困究竟是因何引起。”

  恪纯再不反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依我看,定是御医院的御医医术不精,我一直吃着药总不见好,我要让皇叔好好教训他们才是。”

  婉辞略有所思地道:“我去叫霜儿上御医院把你的药方以及平日你服的药材拿来,或可能找出玄机来。”

  “还是我去吧。”恪纯道,“找些事情来打发,总好许多。”

  婉辞欣然点头道:“也好,你亲自去,御医院的人也不敢为难。”

  待她们取回药材后,婉辞将她们都打发出去,一个人取出一部分药细细研磨。他们才将御医院的人进行清洗,按理没有这般容易混入于家的人。再者恪纯的药皇帝都是一直谨慎着,由心腹御医亲自动手,绝不假手于人。

  莫非真是药方有了问题?婉辞拿着一枚甘草怔怔出神。

  “想吃便吃吧,朕不会告诉恪纯的。”萧霁睿含笑的声音传来。

  婉辞被惊醒,躬身行礼后,将桌上的药草收拾干净。

  “拿着它在想什么?”萧霁睿问道。

  婉辞微蹙秀眉道:“我怀疑,这方子里有损害恪纯身子的成分,只是我一一查验过,却又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萧霁睿坐在她身旁,皱眉问道:“你在怀疑秦御医?”

  婉辞决然地摇头道:“婉辞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当日温大人的诊断恐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影响了秦御医的开药,不妨请温大人重新号一次脉,婉辞也可讨教一番。”

  萧霁睿笑道:“宁远说话总是留半句,你怕是逼问不出什么要紧话来。”

  婉辞不禁怪责道:“皇上心里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纯儿的安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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