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还有办法补救吗？

　　“他们死了！”洛枫毫不犹豫地残忍地打断我的话，已然恢复黑色的眼眸，在看到我骤然苍白的面色时，不由得微微一颤，露出怜惜之色。

　　“我的金银双瞳异能，护住了心脉，所以师父救活了我。可是萧祈然和步杀，当时为了护你安危，撤去了全身真气，心脉俱碎。师父说，连神仙也难救。”

　　恍惚中，我听到了自己凄厉的惨叫，鲜血从我口中汹涌地喷出来，像开了一地的杜鹃。我听到了洛枫断断续续的呼喊，听到了什么人交谈打斗的声音，然后，眼前一片漆黑，又一片血红，它们不断地交替着、旋转着。

　　我……失去了知觉。

　　我一直以为心碎到那种程度，就不可能再醒过来。可事实上，当睁开眼看到卫聆风担忧的面容时，有一瞬间，我竟想埋入他怀中，为这满心的伤痛大声哭泣。

　　“感觉怎么样？”卫聆风轻柔地扶我起来，将药端到面前，舀起一勺吹凉了才递到我唇边。我闭了闭眼，将腥苦的药吞入肚中，却仿佛感受不到那令人恶心的味道。

　　片刻，药碗就空了。我机械地喝下他递来的蜂蜜水，完全感受不到吞下肚的是苦还是甜。

　　卫聆风叹了口气，放下药碗，从后面抱住我，柔声道：“带你回来的是成忧，朕一直让他暗中跟着你。太医说你郁结于胸，故而心脉不畅才会晕倒。

　　“冰依，你答应了祈然要活下去，便不能寻死。”我颤了颤，他收紧了抱住我的手，“你很清楚，既然必须活着，那么永远沉迷于过去，只会苦了别人和自己。你以为，祈然真的希望你如此吗？”

　　我闭上眼睛，却已没有了再哭的冲动，只觉得累，累到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

　　卫聆风长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放我躺倒在床上，“你好好休息吧，朕不打扰你。”

　　心，痛得太多会麻木；情，摔得太碎会消失。五年了，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存着某个希冀，午夜梦回时，我会想也许祈然和步杀只是暂时离开了我，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因为，我们说过，无游天下，不离不弃，不是吗？

　　可是，直到今天，我心里仅存的一点儿希望却被洛枫无情地打碎。心脉俱碎，神仙难救……原来，他们终究还是死了，彻彻底底地丢下了我，从我的生命中完全撤离出去。

　　镜子碎了，还能黏合；可是心碎了，还有办法补救吗？

　　从那天起，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睡得也越来越少。后来竟演变成吃进去什么，就会一点儿不落地吐出来什么。

　　连一直与我保持着距离的心慧也有些着慌了，总是皱着眉头看我。有时我看到镜中憔悴到与鬼魂差不多的自己就会笑：这样也好，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逃不开那个梦魇，也许，死了才是我真正的解脱。

　　直到第七天，卫聆风终于站到了我面前，苍白的面色，凌乱的胡楂，深陷的眼窝，竟比我好不了多少。我有些惊诧地看着他。

　　他却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手，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甩在我脸上，“你觉得自己很专情吗？你认为只有寻死觅活才对得起祈然吗？好，那朕就成全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原音，紧接着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时候，他猛地拽住我的手，大步朝他的寝宫风吟殿而去。

　　手腕被拽得火辣生疼，我浑浑噩噩地被他拖上风吟殿屋顶，然后一步三跌地被他扯到屋檐处。

　　卫聆风猛地一个急刹车，我脚下几步趔趄，差点儿便一脚踩空，从至少二十米高的屋顶掉落下去。我怔怔地看着脚下离得好远好远的地面，眼前迷离而混乱，脑中却慢慢想起了他当年为我过圣诞节的情景。

　　明明连什么是圣诞节也不知道的帝王，明明出了丑却还说“你高兴就好”的年轻男子，这一刻，他又重新拽着我来到这里。我还记得，当年寒冷的冬天里，我的心却感觉那样温暖。那么，此刻呢？我缓缓地抬起了头。

　　卫聆风看着我，没有笑，满脸憔悴，却依旧从容不迫，“你若真的想死，朕成全你，朕和你一起从这里跳下去。”

　　我猛地睁大了眼。

　　他笑了笑，“朕的武功不高，但多少有一些根基。从这里跳下去，你必死无疑，朕却不一定会死。我们不如赌上一赌，你我究竟有没有同生共死的缘分。”

　　“你……疯了。”我用沙哑难听的嗓子艰涩地吐出三个字。

　　“你说朕疯了？”他猛地拽紧我的手将我拖到他怀里，恶狠狠地瞪着我，“那也是被你逼疯的！一句话，跳还是不跳？”

　　“皇上——”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哭喊声，是成忧，“皇上，您不能拿生命冒险啊！”

　　“滚开！”卫聆风侧了头厉声道，“朕的事轮不到你来干涉！”

　　他又猛地回过头来，神情犹如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你不回答，朕就当你默认了。我今日就算死了，也不会放开你的手！”说完，他牵紧我的手，毫不犹豫地往前一迈……

　　“卫聆风——”千钧一发时，我猛然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拼命将他往回拖，绵密而下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襟，“对不起，我不跳了，我们……都不跳了。”

　　我能感觉到他霎时松弛下来的身体，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抱住我，紧到我几乎无法呼吸。

　　凉风使劲地吹着我们的衣襟，刮痛我们的面颊。而我却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卫聆风，是否这一生，我都注定要欠着你比天高比海深的情谊，无法偿还呢？

　　卫聆风又将我和心慧还有小月搬入了枕霞阁。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睡睡醒醒，却不再抗拒吃饭喝药，每天乖顺地任由那个端正太医摆弄。半个月后，我的身体终于有了明显的起色。

　　这半个月来卫聆风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并不多，有时来了也带着奏折，我在床上看书，他就在一旁办公，房间里宁静得有些温馨。然而每当我吃饭或入睡前，无论他有多忙，总会放下手头的工作陪在我身边。

　　到了半个月后的今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卫聆风，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

　　他怔了怔，神色有些尴尬，随即又忍不住笑道：“朕不想讲那些肉麻的话，喜欢便是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我嘴角抽了抽，这人真是没一点儿浪漫细胞，而且霸道独断，跟他谈恋爱不闷死才怪。

　　卫聆风轻轻搅动着粥，低下头，缓慢地说：“冰依，人不能一直回头看过去，那些已经远去的日子即便你再难过也不可能追回来。你的幸福不在过去，而是在未来。”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继续说：“冰依，祈然是你的过去，哪怕你真的无法忘记，也不该再沉迷下去。如果他还活着，朕可以说服自己放开你，让你获得真正的幸福。可是，如今他已经死了，你的未来，他再也无法守护，而朕却可以。”

　　“为什么不给朕，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呢？”

　　他用平和的语气、淡然的表情，说着郑重而深情的渴望。

　　我深吸了一口气，诚挚地微笑着，“卫聆风，放心吧，我会试着从那个噩梦中走出来，我会听祈然的话好好活下去，活得幸福。”我不会再沉迷于过去，伤己亦伤人了。

　　“冰依……”卫聆风轻柔地将我揽进怀中，如同捧着瓷器般地小心珍贵，“冰依，留在这宫中，让朕疼爱你、守护你一生一世，好吗？”

　　同样的承诺和祈求，时隔六年再一次响在我耳畔，依旧轻柔，情深意更切。我将脸埋在他怀中，长长的睫毛垂下，呼吸轻柔，并不言语。卫聆风，虽然我无法爱你，可是真的真的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人心毕竟不是铁石。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对我不理不睬的那一个月，你不临幸后宫妃嫔，还不顾朝臣反对将一些品级较低的妃嫔遣出宫去。那一个月，你偶尔几次来昭阳殿，却是在夜半空寂之时，坐在床边看我半晌，然后悄然离去。那一个月，你日日在昭阳宫外踟蹰徘徊，不管是否更深露重，久久不去。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卫聆风，是否这一生，我都注定要欠着你比天高比海深的情谊，无法偿还呢？

　　册

　　自以为成功解开了我的心结之后，他便夜夜留宿在枕霞阁。当然，他说过不会再强迫我，自然只是每晚抱着我，安然入睡。我拒绝过好多次，却最终拗不过他含笑但坚决的态度。

　　一开始，我睡得极不安稳，尤其天渐渐酷热起来。每日被人拥在怀里，像个火炉在周身烤，是以每晚睡觉以前都要做雷同的争执。

　　“卫聆风，这样睡觉你不会热吗？”我苦口婆心地劝道，“要不我睡床你睡地板？”

　　见他眼睛微眯，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忙纠正道：“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回去睡……好……好嘛！那你睡床我睡地板总行了吧？”

　　卫聆风嘴角悠然地勾起，慢慢爬起身来，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道：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谁知……谁知……那不要脸的帝王，居然一起身就不动了。端坐在床上悠然自得地除去了贴身的明黄里衣，嘴角挂着欠扁地笑容，赤裸的身躯在粉红轻纱笼罩的夜明珠照射下……

　　我刷地转过身去，脸立时红到了脖子根。一双修长晶莹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搂住我，在我还没来得及发飙推开他时，只听那喑哑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喃喃道：“冰依，你不热吗？”

　　我猛地坐起身转过头去，冲天的气势在看到他晃眼的精壮身躯和嘴角好看的笑容时，立马灭了七分。我抓起枕头甩到他脸上，顺便遮住……我愤愤地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皇帝！”

　　卫聆风扯下枕头放回原位，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笑道：“彼此彼此，朕也没见过你这么泼辣的妃子。”

　　“好了，快睡吧，朕明日卯时还要起来早朝。”他探手濒临暴走的我一把扯入怀中，紧紧搂住，随即呼吸急促，威胁道，“冰依，你若再动，朕可不保证在这种情况下还忍得住。”

　　好吧！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第二天，卫聆风来的时候，后面跟了好几个侍卫，居然抬了满满三桶冰过来。我就算是白痴也知道，在古代这个时候，如此多的冰得值多少钱！

　　看着卫聆风波澜不惊的俊秀面容，我郁闷地低下头，心道：算了，我还是在沉默中灭亡吧，这样估计死得还痛快些。

　　以上为睡觉前的插曲，可是，慢慢地我才知道，一旦这个皇帝下定了决心，令我郁闷的就远不止这些……比如吃饭，比如工作，比如……洗澡。

　　场景一：吃饭

　　我郁闷地盯着这一桌的菜，两个人吃十几个菜，他不嫌浪费，我还嫌破坏我食欲呢。

　　“嗯？这些菜都不喜欢吗？”卫聆风挑了挑眉，“不如朕让他们再做几个？”

　　我郁闷地扯住他袖子，悻悻地道：“你都不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吗？”

　　他听懂了我的话，于是安静地陪我吃饭。片刻，一如所料，一堆的菜开始往我碗里夹过来，我努力啃，却怎么也啃不完。

　　我抬起头，一脸愤愤地控诉：“卫聆风，你干吗不让他们布菜？非得把我当饭桶喂吗？还有，你为什么总夹我不喜欢的菜？！”

　　卫聆风脸色不变，嘴角的笑容温柔得能溺死人，“你太瘦了。”

　　太瘦了？我眨了眨眼，低头看看自己不盈一握的纤腰，的确挺瘦的，可是……我把碗里的菜夹起来，郁闷地道：“谁跟你说吃这些就能长胖的？”

　　卫聆风笑容不变，夹了一筷子精致的菜肴放进口中，慢慢咀嚼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太医。”

　　“太医？！”我惊叫道，“哪个庸医说的？就那个一脸端正的浑蛋？！”

　　卫聆风把他刚刚吃过的那种菜肴，夹了一片递到我嘴边，含笑道：“乖，张嘴。”

　　我无意识地咀嚼着他给的菜，嗯，味道倒还不错，就是有股子药味。我含糊地说道：“你忘了，我也是学医的，那个浑蛋庸医是怎么说的？”

　　卫聆风唇角一勾，撩起袖子又舀了一碗羹递到我面前，语调平平地续道：“朕说想把你养胖些……来，尝下这个汤。”

　　我点头喝汤，味道是不错。只听那皇帝诡异一笑，微微侧开了身子与我拉出距离，悠然道：“杜太医说，让朕放心，这些药膳一定能改善你的生育能力。”

　　“噗——咳咳……”

　　场景二：工作

　　紫色檀木书案上堆了厚厚两沓奏折，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准备爬到床上去睡个午觉，醒来后正好坐马车去外面逛一圈回来吃晚饭。

　　“冰依，过来。”卫聆风显然看不得我清闲，放下手中的毛笔，温和却不容拒绝地叫道。

　　我皱了皱眉，本能地不想过去，清了清嗓子，一脸捍卫自由和尊严的彪悍，“我……”

　　两道如远山般的剑眉轻挑，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我心头一跳，立马把后面的豪言壮语吞了回去，乖乖走到他身边。知道什么叫奴颜婢膝吗？现在我这样就是！

　　我看着那厚厚的两沓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批完的奏折，心里对这注定劳碌命的皇帝幸灾乐祸不已，面上却是心不在焉地敷衍道：“皇上，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卫聆风抬头看着我，嘴角勾出个漂亮的弧度，用他那带着点儿磁性的声音问道：“就你，帮得上忙吗？”

　　靠！那你叫我过来干吗？火还没来得及发，却已经一个踉跄被扯了过去。

　　“别动！”卫聆风把我牢牢地安置在他怀里，双手从我身后绕过去，拿起毛笔继续在奏折上写上刚劲有力的朱批。

　　“卫聆风，你这人无不无聊啊！”我挣扎着想从他手肘底下钻出去，可是又怕太用力撞坏了他写的字，自己有十几条命也不够赔。

　　卫聆风左手稳住我的身子，右手片刻不停地取折子、下笔批示，嘴角挂着悠然满意的笑容。

　　“你不无聊我无聊啊！”我蹭地蹿起身子，头重重地撞在他下巴上，又弹了回去，扭头看到那张奏折上最后一个“奏”字果然写了个歪七扭八，最后一笔还划得老长。

　　我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着卫聆风笑容暗沉、眼神深邃的面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卫聆风居然不理我，扭转了我的身子，安置在他怀里，下巴搁在我肩上，继续批阅奏折。

　　啊！我要疯了！我双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吼道：“让我下……”

　　“啪”的一声响，不轻不重，不抑不扬。卫聆风把手中的奏折甩在旁边，脸上所有的笑容都收了起来，看到这张明明俊秀到能迷死所有人、却比地狱修罗更恐怖的扑克脸，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里居然开始怀念起他那副神秘莫测骗死人不偿命时挂着的假笑面具。

　　幽深黑亮的眼珠转了个圈，最后落在我身上，他冷着张脸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朕每天有多少政务要处理？”我瑟缩地摇了摇头。

　　“你知不知道，朕每天要批多少奏章？”我摇头，摇头。

　　“你认为这么闹下去，朕的事还能处理完吗？”呜呜……我继续摇头，摇头。

　　卫聆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我的身子扶正了安置在怀里，一副施恩的口气，“算了，朕也不与你计较。好好待着，别再妨碍朕办公了，知道吗？”

　　我一脸委屈地点了点头，乖乖坐在他腿上，看着他取过一份奏折，手颤抖地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拿到面前……

　　十秒钟后，刚走到枕霞阁门外的心慧听到一声大吼：“卫聆风——再笑！你去死吧——”

　　随后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心慧推门进去，看到举袖掩面笑到脸泛红光的某皇帝，和愤怒暴走、抓起桌上奏折狂砸的某娘娘，彻底傻眼。

　　场景三：洗澡

　　在古代，没有空调没有热水器，所以夏天我每日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昭阳宫后方的浴室洗澡了。可是……

　　“娘娘，真的不用奴婢伺候你吗？”心慧担忧地问道。

　　我面上红了红，心虚地斥道：“你真以为我是白痴啊！”

　　她忍住好笑，正色道：“娘娘，奴婢就没见有人洗澡能洗睡着的。昨儿个若非皇上碰巧进来，娘娘可就莫名其妙地淹死在水池里了。”

　　我一把扯过她手里捧的换洗衣服，凶巴巴地骂道：“这个色狼，在我洗澡的时候偷跑进来，难不成我还该感谢他了？心慧，你胳膊肘往外拐啊？！”

　　心慧怔怔地看着我，忽然喃喃地叫了声：“小姐……”

　　我心头一颤，忙低下头，冷淡地道：“你先出去吧。”

　　浴室中空荡荡的时候，我甩了甩头，脱掉全身衣服缓步趟水下去，冰凉的水浸着燥热的身体，果真说不出的舒服。我享受地闭起眼，斜靠在池沿，心道：这样会睡着也是很正常的。

　　身边的池水忽然无规则地波动起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因为半湿而贴身的白色雪绸、精壮修长的身躯、俊秀带笑的面庞，因为被浸湿而贴着他面颊锁骨的长发尾端……

　　我的神经一下绷得死紧，退了一步，发现没地方可退，只得将脸埋下去，下巴以下全浸入水中，死死盯着他问：“你来干什么？”

　　卫聆风的眼中闪过微微的寒意，一步步走到我身边，嘴角的笑容却越加灿烂，我暗暗咒骂：看吧！这就是表里不一的典型！生气的时候偏偏还笑得更变态，都不知道……生气？！我一惊，眨了眨眼，有些迷惘了，他生什么气啊？

　　大手一捞，我踉跄地跌进某个灼热的怀中，赤裸的肌肤贴着他基本上算是赤裸的身躯，全身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卫聆风喘了口气，猛地将我拉开几分距离，随后抓起池沿的沐浴液开始往我身上胡乱又大力地涂。

　　呜呜……我在心里哀叫着想逃，这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皇帝，根本就不会洗澡嘛！想把我搓下一层皮来吗？可是，看到他有些赤红的眼和上下滑动的喉结，所有抱怨的话都吞了回去。

　　“卫聆风，你是不是怕我再睡着了？”我忽然低声问道。

　　卫聆风动作一顿，低低哼了一声，嘴角又挂起那欠扁的笑容，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凑到我耳边道：“放心，朕以后都会陪你洗澡。”

　　不是吧！我在心里哀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几次，却见他的表情一次比一次幽深难懂，我忍不住嗫嚅道：“我自己洗吧……不会再睡着了。”

　　耳边充斥的都是他急促的喘息声，忽然，他松开了我，一个纵身跃到水池外。我看着空荡荡的浴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安安稳稳地洗澡了。

　　身上的泡沫还未洗尽，我小心地在水中站稳了身体，掬水冲洗。现在的这个身子，也太过纤瘦了，腰肢不盈一握，皮肤又白得近乎透明，美则美矣，我只怕活不长久啊！正想着，忽觉一阵凉风及体而来，此刻我正掬了水淋在肩上，上半身裸露在水面之外，抬起的眼眸却正好看到衣冠整齐的卫聆风，正斜了眼，嘴角含笑打量着我。

　　“看什么看！”我大怒，抓起手边放皂角的小木盒砸过去，卫聆风好整以暇地一偏头躲过，踏前几步，笑道：“朕也不是没看过。”

　　我脸上刷地一红，身子忙沉入水中，愤愤地瞪着他，“你又进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只见珠帘被撩起，心慧吃力地将一把梨木椅搬到浴池边，然后用怪异的目光看看我，又谨慎地看看卫聆风，这才一脸迷茫地摇着头退了出去。

　　卫聆风拂了拂袍角，负在身后的右手环过前来，居然握着一本卷起来的书。

　　我傻傻地瞪大了眼，瞧着他挂起一脸悠然自得的笑容，轻轻一个旋身端坐在椅子上，执书阅读。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看上去读得异常欣然和认真，淡淡说道：“以后，你洗到何时，朕便在这里陪你到何时。”

　　这个衣冠禽兽！从那以后，我的洗澡时间骤然从一个小时缩减到一刻钟。

　　恍惚中，感觉身体被人轻柔地抱住，那个怀抱温暖而颤抖，心疼而不安，那强烈的情绪牢牢地笼罩了我，甚至冲破整个时空。

　　夏去秋来，凉爽丰收的秋季又慢慢接近尾声，天气也渐渐寒冷起来。我原来那具身体是极为怕冷的，没想到这具也一样。

　　慢慢地，随着气温的下降，我窝在卫聆风怀里睡觉居然成了一种习惯。偶尔，他处理政事来得晚了，我往往会缩在被窝里哆嗦得睡不着，无论屋里的暖炉烧得有多旺。

　　每次他看到我这样，都会一脸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然后第二天晚上便想尽了办法更早回来。半夜，我偶尔会莫名其妙地醒来，然后怔怔地看着夜明珠幽光照射下的那张俊秀绝伦的脸。

　　那时候，我只能长叹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心里翻腾汹涌的是什么，连自己也理不清楚。

　　冬日渐近，这天我醒来的时候辰时刚过，身边自然没了卫聆风的身影，可奇怪的是居然连心慧也不在。我一边好奇地思索着心慧到哪儿去了，一边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

　　我还没来得及走出门，就见小月满面焦急恐慌地冲进来，慌乱地喊道：“娘娘，娘娘！不好了，心慧姑娘被李妃的人带走了，说要治她冲撞之罪！”

　　“什么？！”我脸色骤然一变，那些深深烙在我心底的场景，仿佛毒蛇般猛然窜出来咬在我心尖。我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便没命地冲了出去。

　　那个因为我而被抓、受尽侮辱的女子。

　　那个即便手筋脚筋被挑断，也相信我会去救她的女子。

　　那个好不容易一步步从困境中走出来，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的女子。

　　我怎么可以……不！我绝对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绝对不能！

　　“砰”一声响，我甩开拦住我的侍卫，推开李妃莸容殿的大门。当我看到殿中央斜倚在太妃椅上冷笑着看我的李妃，我便后悔了。

　　后悔自己怎能一听到心慧出事，就如此莽撞地跑过来，忘了现在的我根本没有打斗和逃生的能力。就算事后卫聆风会狠狠惩治她又怎样，我此刻的小命能否保得住都是问题！

　　我猛地顿住了脚步，面色铁青地开始往回走。李妃眼中强烈的妒恨杀意一闪，玉手一挥道：“给我拦住她！”

　　我一个侧身避开来抓我的男子，随即猫腰从身后那个强壮侍卫的臂弯下钻过去。外衣的衣襟被抓住，我顾不得挣脱，狠狠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衣服被扯下了一大片。幸好最近因为天气寒冷，我穿的衣服比较多，否则当真是丢大脸了。

　　一摆脱纠缠，我便揪起裙摆准备去向卫聆风求救。身后猛然间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即又狠狠压抑住，逼得我猝然停下脚步。

　　册

　　，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去，殿中的景象令我眼中骤然一冷，森寒的杀机如有实质，落在巧笑妖娆的李妃身上。

　　只见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揪住心慧的头发，拽住她的双手，而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正在将红烛往心慧身上烫去。见我回头，那红烛便停在了心慧的脸旁，映着她痛到流泪却愤恨不屈的脸。

　　我一步步缓慢地走进殿去，看着心慧被烫伤的地方，心中一痛：我终究还是让她受到伤害了。我抬头冷冷地看向李妃，“如你所愿，我回来了，可以放她了吗？”

　　李妃脸上挂着得意又残忍的笑，直起身甩手道：“来人，抓住她！春红，绿儿，将本宫特意为这贱人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娘娘！”心慧不顾眼前的红烛剧烈挣扎着哭喊道，“娘娘你何必为了奴婢来冒这种险呢？你快逃，现在跑还来得及啊！”涕泪纵横间，她扭动着身子猛地向红烛撞过去，吓得那拿蜡烛的侍女连连后退。

　　“心慧——”我大喊了一声，想冲过去，却又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除非你找到真正的幸福，否则我绝不会抛下你独自离开。”我任由那两个侍卫抓住我的手，淡淡一笑，望着心慧，柔声道，“心慧，我们约定好的，不是吗？”

　　心慧倏得瞪大了眼睛，泪水含在眼里，喃喃道：“小姐，你真的是小姐……”

　　我微微一笑，道：“是我，心慧。所以，你断然不能死，不能抛下我独自离开。我们约定好的。”

　　心慧充盈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又是哭又是笑，却偏偏只喃喃着“小姐”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大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李妃一声怒喝，两个强壮的侍女已经搬了个长方形的物体出来。看上去似乎有点儿重，她们吃力却快速地移动脚步，终于抬到了我的面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其中一个伸手把长方形物体上的布揭了下来。

　　我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死死地盯在那东西上，针板……居然是针板！那些长长的钢针冒着寒光，密密麻麻地在我眼前闪着。

　　只听李妃嫉恨又扭曲的声音响在耳畔，“皇上日日偏宠你这贱人不说，居然还下令你见了任何人都无须下跪，今天本宫便代皇上教教你这宫里的规矩。”

　　我骇然地微张了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猛地向前推了一下重重地压跪在那针板上。

　　“啊——”我大叫了一声，痛楚已经完全超越了我的意志，凄厉的喊声传遍了整个大殿。即便是那些侍卫也不忍地转过头去。

　　长长的针尖深深地扎入我的膝盖中，好痛！这具身体，不是我的，她没有承受过锥心痛楚的经验。她甚至娇弱得对所有痛觉都敏感至极。

　　“小姐，小姐——”我痛得面色发白，全身颤抖，只听到心慧痛苦地大叫，心中一颤，我咬紧了牙，将呻吟声一点一点吞回体内。

　　“快放开小姐！皇上，皇上不会放过你的！你该知道，皇上不会放过你们……”

　　啪！李妃狠狠地打了心慧一个耳光，猛地转过身来，盯着我，尖叫道：“给我狠狠地压，压下去，我要看着这贱人的脚被戳穿。”

　　身体猛地一阵剧颤，钢针瞬间戳到了膝盖中最幼嫩容易受伤的关节，我死死咬着牙，咬破了唇，牙齿渗出了血，无法忍受的呻吟之声却还是一点点溢出唇齿。

　　意识开始模糊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更不知道即便活下来，这具身体是不是会变成残废……

　　是不是有撞击的声音？门被踹开了吗？我身上的压力轻了，为什么空气中有那么暴戾愤怒的气息在翻腾？我……我的身体被什么人抱了起来，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像在用整个生命来呵护我……

　　脚上好痛，痛到仿佛那已经不是我的了，全身都在发冷颤抖。我呻吟着，皱着眉，往那个温暖的怀抱依偎过去。谁？是谁在我耳边一遍遍呢喃道：“冰依，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我睁开眼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俊秀面容，正满脸恐慌地看着我。我好想笑他：你也有惊惶失措的一天啊！你的镇定呢？从容呢？高深莫测呢？

　　可是，好痛、好累啊！我将脸贴到了他胸前，无声地吐出谁也听不见的话，“不要怪……心慧……”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在这个怀抱中，我总可以睡了吧？可以，安心地睡了吧？

　　意识离我远去，满屋子的暴怒、血肉横飞、伤心哭泣，也渐渐离我远去……

　　我如在云端，浑身都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我忍不住伸了伸懒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竟真的在云端。徐徐的微风拂过我耳畔，湿暖的云彩裹在我周身，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拨开眼前的长发，抬起头来，我骤然一惊，欣喜地叫道：“祈然！”

　　祈然向我温暖地微笑，绝世的脸上透着浓浓的宠溺和温情，蓝眸比天空更澄澈，定定地落在我身上。

　　我觉得有好久没见到他了，太久太久，久到一见他便想扑进他怀里，让他紧紧抱住我。

　　可是祈然却在我冲过去的时候退了一步，修长晶莹的手缓缓伸出来，贴在我的面颊上，来回地轻轻磨蹭。我忍不住歪着头，紧贴着他的手，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可是，颈上骤然一紧，祈然一把将我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扯了去。

　　“祈然……”我本想问他为什么取走我的项链，却看到他缓缓往后退去，我慌了，大叫了一声冲过去抱住他，哭喊着，“祈然，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温暖的指尖流连在我脸上，祈然低下头缓缓地在我唇边印下一吻，蓝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充满忧伤和留恋。我害怕了，抱住他的手越来越紧，不让他走！绝对不能让他离开！

　　可是，手中的一切却转眼成空！我骇然地抬头看着离我几步远的祈然，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祈然……不要走！不要走！

　　祈然缓缓地向我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我面前舒展开来，掌心静静地躺着一块剔透晶莹的白玉。

　　是……是紫凤！我骤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祈然……是什么意思？

　　祈然微笑着，笑得温暖而怜惜。他将我的手轻柔地执起，将紫凤放在我手心，然后包裹着我的手指握紧，嘴唇开合着，我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祈然，不要走！”我的眼前骤然一黑，祈然消失了，所有梦中的景物都消失了。

　　我再度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痛！……好痛！”我皱着眉不断地呻吟。

　　一双手紧紧地抱着我，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焦急地喊道：“冰依，哪里痛？哪里痛？！”

　　“痛……呜呜……痛……”

　　“她喊痛听到没有！”那声音暴怒地大喝，抱着我的身体在颤抖，“治不好朕一定诛了你们九族！”是卫聆风吗？怎么可能是卫聆风？

　　卫聆风的脸上应该永远挂着笑容，不管他是在生气，还是在愤怒，卫聆风的声音应该永远悠然从容，好像天地万物都不能左右他的情绪，卫聆风应该……

　　卫聆风，你好糗哦！在那么多人面前失态了，你的帝王威严都没了！

　　真的……好痛……我又陷入昏迷中。

　　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全身的痛像附骨之虫般缓缓爬行，最后通通集中在膝盖。这些痛没有让我痛到哭泣，可是睁开眼看到卫聆风的脸，眼泪却瞬间充盈了眼眶。

　　那张清癯满是胡楂的憔悴脸庞，那张甚至比要拉着我同生共死时更狼狈的脸庞，真的是他吗？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嘶哑，吐出的只有几个破碎的音符。

　　卫聆风脸上一阵狂喜，弯身牢牢抱紧了我，向身后吼道：“拿水来！”

　　我真感激他，不用开口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棉花蘸着水一遍遍润湿我的唇，可是，喉咙好干，我想要更多。

　　卫聆风亲自端着杯子凑到我唇边，无力张开的嘴却不时让水溢出唇去。卫聆风眉头一皱，低头饮了一口，滚烫的双唇紧贴上我的嘴，一点一点缓慢而温柔地喂我。

　　我心满意足地解决了周身的饥渴，膝盖上的痛和灼热模糊的意识又侵了上来。再度昏迷前，我拽住他的袖子喃喃道：“去……休息，你……好丑……”

　　在他愣怔间，我已然拽着他的袖子沉沉睡去。恍惚中，感觉身体被人轻柔地抱住，那个怀抱温暖而颤抖，心疼而不安，那强烈的情绪牢牢地笼罩了我，甚至冲破整个时空。

　　，因着我的生而快乐，因着我的痛苦而悲伤；这个人，霸道又喜怒不测，可是却肯为我卸下脸上的面具；这个人，爱我……爱到冲破时空阻滞的地步。

　　真的……好痛！我心里一千八百遍地咒着李妃那个浑蛋，皱着眉睁开眼来，眼前是一张仍带着憔悴却明显比上次苏醒时看到的好了很多的睡脸。

　　我静静地看着他难得带了几分孩子气的面容，忍不住想道：他的睫毛怎么能那么长呢？眉毛细长，却一点儿也不像女人。鼻子好挺啊！不过最变态的还是这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