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起云涌(1)

　　那天过后，苏听蓝每天都会收到高扬带来的早餐。食物的款式品种各不相同，但都是她爱吃的。

　　也许是担心她拒绝，他不会亲自把早餐交到她的手里，而是悄悄地放在门前。敲过门，听到她出来应门的脚步声，他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虽然两人没有正面交流，但他喜欢在牛奶盒下放一张小小的便笺，上面写着他想对她说的话，每天的内容都不一样。比如：周一的便笺写着——请转告五年前的我，要牢牢地牵着你的手，不要让你走出我的世界。周二的留言是——这辈子，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是把你遗失在过去的时光里。周三的内容是——我不喜欢赖账，欠你的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我愿意用一辈子去还……

　　即使不愿意，苏听蓝也不得不承认，高扬在哄女孩子方面确实很有一套，若不是过去的惨痛经历时刻在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辙，说不定她已经举白旗投降了。幸而，五年前的相处告诉她，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只要她不理他，日子久了，他就会知难而退。

　　然而，苏听蓝这次显然估算错误了。

　　一天，两天，三天……

　　时间飞逝，转眼便过了两周。门外的早餐一天也没有断过，牛奶盒下的便笺条也一天天变换。

　　最初的不以为意在不自觉间变质，不知何时起，拿着今天的便条，她竟开始对明天隐含期待。

　　吃过早餐，小心地收好便条，苏听蓝收拾碗筷时，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

　　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水珠，她跑去开门，看见外头的叶东城，她微微地笑着说：“叶大哥，你来了？”

　　看着她唇边的恬静微笑，叶东城的心情也不由得变得愉快，“听蓝，你最近变得很爱笑，人看起来也比以前精神，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哪有，这日子还不是和以前一样。”羞涩地浅笑着，苏听蓝侧身让出一条通道，“叶大哥，你先进来坐一下，我去换衣服。”

　　叶东城点点头，顺手帮她关上门。

　　换好衣服，两人一起下楼。叶东城的车子就停在门前的不远处，苏听蓝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发现楼前花圃的转角处停着一辆宝蓝色的保时捷……

　　车里，高扬安静地坐着。透过摇下的车窗，他的目光落在苏听蓝肩上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上，微扬的双唇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高扬知道，虽然她一直不承认，但心底深处一直保留着他的位置。只要她没有彻底把他赶出心里，他就有希望。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心甘情愿地回到他的身边。

　　就和五年前一样。

　　这天早上，高扬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准备去雅藤阁给苏听蓝买早餐，却不想在半路上接到容佩仪的电话。

　　“高经理，侦探社传来消息，上官家多年前遗失的祖传血玉镯会在祥健拍卖行今天的拍卖会上出现。”电话那端的容佩仪紧紧地握着话筒，一向冷静如她，此刻也难掩兴奋，“如果我们能拿到玉镯，说不定上官夫妇愿意把股份卖给我们。”

　　紧皱多日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高扬的双唇愉悦上扬，“很好！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早上九点三十分。”

　　“这么快？”浓眉轻皱，高扬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六点四十二分了。虽说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两个多小时，但事前准备还是很费时间的。若他现在赶去雅藤阁买早餐送到苏听蓝的出租屋再折回公司，恐怕要来不及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为难，容佩仪唇边的浅笑顿敛，“高经理，有问题吗？”

　　高扬想了想，说：“没有，我现在就回公司。等一下我给你发一个地址，你去雅藤阁买一份樱桃慕斯和焦糖蓝莓馅饼送到住户的手里。对了，别忘了买牛奶，牛奶不要甜的，要买没有加糖的纯鲜奶。”

　　牛奶？

　　柳眉微蹙，容佩仪心里虽有疑惑，但作为一名精明能干的优秀秘书，职业本能让她下意识地压下与工作不相关的问题，称职地从容答应：“是。”

　　挂上电话，高扬转动方向盘，保时捷掉头朝扬天贸易集团的方向驶去。

　　提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容佩仪按高扬给的地址，来到一栋半旧的老式小楼前。

　　她低头看一眼短信的文字，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穿着GUAOI新款黑色高跟鞋的脚踏上残旧的楼道，来到三楼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按下门铃。

　　屋子里，苏听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盯着墙上的挂钟。

　　已经七点三十五分了，依高扬往日的习惯，门外的敲门声早该响起了。可是今天没有，任凭她怎么侧耳细听，门外也没有丝毫的动静。有好几次，她忍不住打开门察看，然而门外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更别说是早餐了。

　　是他厌倦了吗？他打算放弃了，不再和她纠缠下去了，是吗？

　　心里闷闷的，像是有人用胶带缠紧了她的喉咙，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这样的结局不是她一直期盼的吗？她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不想再重复五年前的悲剧。现在他终于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她终于达成心愿，她应该放鞭炮庆祝才对的，为什么她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呢？

　　沉默了片刻，她咬着唇，闷闷不乐地站起来。

　　算了，不想了！上班快迟到了，她还要挣钱养活自己，不能再把时间耗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头！

　　想到这，她正想去卧室换衣服，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他来了！

　　苏听蓝眼睛一亮，连忙加快脚步朝大门走去。

　　来到门前，她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高扬到她家向来只会敲门，今天的他怎么按门铃了呢？

　　迟疑了半秒，她问：“哪位？”

　　门外传来一个冷静得近乎没有温度的女声，“您好，我叫容佩仪，是高扬的秘书，他让我来给苏听蓝小姐送早餐的。”

　　高扬的秘书？苏听蓝迟疑了一下，缓缓把门打开。

　　看见她，门外的陌生女子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你是苏听蓝小姐？”

　　站在冷傲女子的面前，苏听蓝不温不火地点头。

　　那是一个长得很冷艳的女人，她有一头漂亮得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的栗子色长鬈发，本就精致的五官经过化妆品的点缀，更是明艳逼人。她很高，目测至少要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深紫色的高级定制职业套裙把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使她整个人看来更是完美无瑕，美艳得不可方物。

　　苏听蓝想，如果她愿意站上国际小姐的选美舞台，别说她那艳绝天下的容颜，单是那浑身散发着的不容忽视的冷傲气质，就能轻易把那些庸脂俗粉打败。

　　在苏听蓝打量容佩仪的时候，容佩仪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高扬的女人缘很好，作为一个长相出众的钻石单身汉，即使他无心招惹桃花，却也少不了一群各怀目的争相投怀送抱的女人。面对自动送到嘴边的猎物，他虽不会来者不拒，但也不会自命清高地去做柳下惠。

　　容佩仪不是第一次帮高扬送礼物给他的那些女朋友，只是以往都是送钻石金饰、美衣华服，送早餐却是第一次。

　　根据以往的经验，容佩仪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美艳妩媚的女人，然而在看见门内女孩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错了。

　　眼前的女孩子容颜秀气清丽，不能说她有多漂亮，但她的气质干净出尘，整个人看起来清灵得像是雨后的山谷百合，不沾任何俗尘。她看起来很年轻，整齐的厚刘海、墨缎般的长直发、白皙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包裹着娇小身躯的卡通棉睡衣……这一切让她显得特别的纯真无害，温顺得像是一头没有脾气、不谙世事的小绵羊。然而，她眉眼间隐约透露的倔强却让阅人无数的容佩仪知道，这个女孩子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好欺。

　　这个女孩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跟高扬以前交往过的女人截然不同。

　　跟在高扬身边将近两年，容佩仪一直以为他只喜欢成熟懂事的漂亮女人，毕竟这两年他所交的女朋友都是这种类型的。她也一直以此为目标，努力朝他的喜好靠拢。她坚信有容貌有能力的自己总有一天能俘获他的心，成为他的爱情终结者。然而，眼前这个容貌远远不及自己的年轻女孩，却让一向自信的她产生了危机感。不过，在尚未摸清这个苏姓女孩的底细前，她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好。

　　收起心底的复杂心思，容佩仪把手中的精美纸袋递给苏听蓝，“苏小姐，这是高经理让我带给你的早餐。”

　　盯着她手中冒着香气的纸袋，苏听蓝迟疑了半秒，没有接，“他为什么不亲自送来？”

　　“高经理有要事要忙，抽不出时间，只好让我替他跑这一趟。”公式化地回答完她的问题，容佩仪不管她愿不愿意，硬把手中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苏小姐，我还有公事要忙，先离开了。”

　　说罢，不待苏听蓝回应，容佩仪转身就走。

　　凝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苏听蓝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纸袋，眉宇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忧色。

　　扬天贸易集团正门前。

　　一个穿着鹅黄色洋装的娇俏女孩仰头看着眼前的宏伟建筑，脚步踌躇不前，化着时尚彩妆的小脸露出一抹犹豫之色，“高妈妈，我们不跟高哥哥说一声就跑来，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会呢！”站在女孩旁边的是一位穿着淡粉色套装、浑身散发着优雅气质的中年女人，她微昂着下巴扫视着眼前来去的职场男女，那张保养得没有一道皱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傲气，“难道母亲给儿子送份文件，还得先跟儿子预约不成？”

　　“可是……”

　　“没有可是，你只管跟着我走就行。”

　　捏紧手中的牛皮纸袋，优雅妇人从容不迫地迈步朝大厦的正门走去。

　　娇俏女孩迟疑了一下，匆忙跟上妇人的脚步。

　　扬天贸易集团研发部经理办公室。

　　容佩仪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以标准的淑女姿态站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方，神态谦和恭敬地向坐在办公桌后的高扬汇报任务的进程，“高经理，我已经按您的要求，把早餐送到听蓝小姐的手里了。”

　　放下手中的资料，高扬抬起头，目带期待地看着她，“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问我，为什么您不去找她。我说，您有公事要忙，抽不开身。”

　　高扬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唇角微微翘起，毫不吝啬地赞扬道：“你做得很好。”

　　盯着他脸上的愉悦神色，容佩仪的心往下一沉，迟疑了半秒，她小心翼翼地择言试探道：“高经理，您的新女朋友长得真好看，比以前那些找过您的女生都漂亮。”

　　提到苏听蓝，高扬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放大，“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和我以前交往过的女人不一样。”

　　高扬的态度彻底勾起了容佩仪的危机感。

　　他不否认她的话，是不是代表他默认了那个女孩的身份？他称赞那个女孩特别，是不是表示那个女孩在他的心里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他说那个女孩和他以前交往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这是不是说明他对那个女孩子是认真的？

　　“不说她了，工作要紧。你赶紧去准备一下，二十分钟后，我们出发去祥健拍卖行。”

　　高扬的话拉回了容佩仪飘远的心神，她没忘记自己的工作，压下凌乱的思绪，她从容地点头，“是的。”

　　走出高扬的办公室，容佩仪掩上门刚回身，就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门外什么时候多了一对衣着华贵的母女？她刚才怎么没有发现？

　　目光在对方似曾相识的脸上停留了半秒，容佩仪心底又是一惊——这不是高扬的妈妈费美清和他的妹妹周芷韵吗？她不会认错的，上个月她才在公司周年庆上见过这对母女，她还跟她们说过话。

　　她们看起来已经在门外站了一段时间，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特别是费美清，她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难看。是因为等得不耐烦的关系吗？不过，既然她们上来了，为什么不敲门呢？还有，前台那群女人干什么去了？董事长夫人上来，居然也不通报一声！

　　容佩仪心里暗责前台员工的失职，脸上却迅速挂上甜美的微笑，“高太太，您是来找高经理的吗？我帮您敲门。”

　　“不用了！”伸手拦下她的动作，费美清的神情缓了缓，把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她，“高扬有份文件忘在家里，我给他送来了，你帮我转交给他。”

　　“好的。”接过文件，容佩仪讨好地问道，“高太太，您不进去看看高经理吗？”

　　“不了，我不想打扰他工作。”说到这，费美清停顿了半秒，再度开口，已是有意无意地探问，“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谈什么新女朋友？”

　　费美清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即使是在职场摸爬滚打将近三年的容佩仪，也没有发现她深藏在眼底的阴霾。

　　容佩仪抱着只是聊聊天的心态，再加上她有心跟对方拉关系，自然是知无不言，“高经理早上让我给苏小姐送早餐，我看他们的关系不错，就跟高经理开玩笑，没想到高经理没有否认他和苏小姐的关系。”

　　“苏小姐？”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费美清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一直站在她身旁一言不发的周芷韵像是想起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没有发现她们的异样，容佩仪径自补充：“是的，那位小姐叫苏听蓝。对了，听说她好像是钻石世家的员工。”

　　“钻石世家？”费美清猛地抬头，从容优雅尽数在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褪去，“就是你们正忙着收购的那家珠宝公司？”

　　容佩仪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神情大变，却还是点头回答：“是的。”

　　钻石世家……苏听蓝……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费美清的脑中闪过，她只觉得自己被晴天霹雳劈了个正着，眼前瞬间天旋地转！

　　周芷韵怔怔地站在一旁，神情恍惚，脑中缠绕的全是“苏听蓝”这三个字，没有发现费美清的异样。倒是旁边的容佩仪瞧出不对劲，连忙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费美清，关切地问：“高太太，您还好吧？”

　　费美清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高太太，您的脸色不太好，要不先坐一会儿吧？”容佩仪扶着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示意她坐下。

　　“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不会的。”容佩仪笑了笑，又招呼一直傻站着的周芷韵，“芷韵小姐，你也坐。”

　　周芷韵这才回过神来，勉强地点了点头，走到离费美清不远的沙发坐下。

　　“我朋友从牙买加给我寄了两罐蓝山咖啡，味道很醇正，我给你们泡一杯。”

　　容佩仪打开抽屉，正想找咖啡罐，却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连忙把抽屉关上。

　　费美清就坐在桌前，已眼尖地瞧见了里头的东西——那是一沓雪白的图画纸，最上面那张用简单的黑色线条描画了一个年轻男人低头阅读文件的样子。虽然只是匆匆地瞄了一眼，但费美清仍旧能从画中人那俊美的五官里辨出那是自己的儿子。

　　容秘书的抽屉里怎么会有扬儿的画像？费美清心里狐疑，表面却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