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致命访客(1)

　　提着两个便当盒，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苏听蓝前脚刚踏进店门，凌巧巧便飞一般奔了过来。

　　“听蓝，不好了！”

　　面对一脸惊慌的好友，再看看站在不远处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叶清凌和柳纤盈，一个不好的预感在苏听蓝的心底滑过，她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凌巧巧惶恐地瞟了会客室的方向一眼，说话的音量下意识地放低，“刚才有个自称是高太太的中年妇人来找你，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龄和你相仿的姓周的女生。我看她们来势汹汹，一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听蓝，这些达官贵人不是好惹的，你要不要先出去躲一下？”

　　“高太太？”柳眉不自觉地皱起，苏听蓝只觉得心底的不安变得越发浓烈。

　　“是的！”凌巧巧忙不迭地点头，唯恐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害了好友，“她自称是扬天贸易集团董事长高盛峰的太太。”

　　高盛峰……高太太……姓周的女生……

　　苏听蓝反射性地在心底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眼前浮现的是一位打扮得端庄优雅、目光却凌厉得吓人的美丽夫人，以及那个一直跟在夫人身旁、穿得像个高贵公主，却老爱用不屑的目光瞪着自己的漂亮少女。

　　控制不住的思绪，不知不觉地飘回五年前……

　　“你为什么一直缠着高哥哥？”十五岁的周芷韵穿着漂亮的粉红色公主裙，居高临下地瞪着蹲在地上的瘦弱女孩，那张俏丽可爱的娃娃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不喜欢这个叫苏听蓝的女生！自从这个女生来了后，高哥哥就不跟她玩了，就连一向疼她的高爸爸也夸奖这个讨厌鬼，让她多多向讨厌鬼学习！哼！她才不要向讨厌鬼学习，她最讨厌这个抢走了高哥哥和高爸爸的讨厌鬼了！

　　“我没有缠着高扬，是他说我可以随时找他讨教课本上的内容。”苏听蓝蹲在院子的角落，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煤炉，小心地注意着炉子的火势。听到周芷韵的问话，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抬头。

　　昨天晚上，她听到费阿姨不停咳嗽。听高叔叔说，阿姨是老毛病发作，去医院看过，也吃了不少药，但一直难以痊愈。对于这种顽疾，她以前听钻研中药多年的奶奶提过，用桔梗、马兜铃和川贝母熬成汤汁服下，可以缓解病情。她本来想让保姆阿姨教她使用燃气炉，但网上的人说，煎中药的话，还是使用传统的煤炉效果会比较好。以前家里贫苦，一直使用煤炉，生火煎药对她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

　　“你骗人！”周芷韵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明显不相信她的话，“我看你分明是借口学习，把高哥哥据为己有！”

　　“我没有。”苏听蓝拿起地上的旧报纸扇了扇炉子里的火，仍旧没有看她。

　　苏听蓝的淡然态度彻底把心高气傲的周芷韵惹恼了，她双手叉腰，学着电视里的泼辣女生，气呼呼地责问：“喂，你妈妈没有教你，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吗？”

　　苏听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她，好脾气地说：“我在忙，等我把阿姨的药煎好了，我再和你说话，好不好？”

　　“你在给高妈妈煎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话刚出口，周芷韵像是想起什么，不待苏听蓝回答，脸色忽地一变，声音徒然拔高，“我知道了！继高哥哥和高爸爸之后，你又想抢走高妈妈，对不对？你这个坏女生！满肚子心计的坏女生！”

　　周芷韵气坏了，伸手狠狠地推了苏听蓝一把。苏听蓝被推得措手不及，摔倒的时候，脚不小心撞了煤炉一下，炉子上的瓦煲重心不稳，朝旁边的草地倒去。落地时，煲里的汤药全数泼了出来，有一些泼到周芷韵的小腿上，她尖叫一声，痛得摔坐在草地上，哇哇大哭。

　　“啊！痛！呜呜呜……好痛……呜呜呜……”

　　周芷韵的哭声很快就把屋子里的一群人引了出来。

　　看到草地上一片狼藉，一向端庄稳重的费美清也不禁花容失色，“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她……她用汤汁泼我……”周芷韵一手捂着被烫得通红的小腿，一手指着慌乱的苏听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她是坏女生……呜呜呜……”

　　“乖，不用怕，高爸爸带你去看医生。”高盛峰连忙抱起她，边柔声安抚，边快速朝屋子跑去。

　　费美清目光凌厉地扫了苏听蓝一眼，转身跟上高盛峰的脚步。

　　他们走后，高扬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关心地问：“听蓝，你没事吧？”

　　苏听蓝摇了摇头，吞下喉间的哽咽和委屈，“我没事，我们跟上去看看？”

　　“嗯。”高扬点点头，吩咐一旁的保姆阿姨收拾现场，然后小心地扶着苏听蓝朝众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周芷韵的烫伤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高爸爸请来的家庭医生说，幸好瓦煲里的汤药刚煎不久，水还没有开，不至于把皮肤烫出水泡，但还是要按时换药，痒时不要用手挠，要用消毒棉签蘸止痒药水轻轻擦拭，最好不要食用刺激性食物。

　　给周芷韵的伤口做过处理，医生留下一张处方便走了。

　　高妈妈吩咐司机陈伯载保姆阿姨去买药，两人走后，高家的大厅里便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苏听蓝和高扬坐一张沙发，高盛峰和费美清坐在两人对面的另一张沙发上。两个大人表情严肃地看着两个沉默不语的孩子，眉头紧紧地皱着。周芷韵坐在高家夫妇的中间，可爱的娃娃脸委屈地皱成一团。

　　“芷韵，”高盛峰率先开口，语气很是严肃，“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被点名的周芷韵嘴巴一噘，带着哭腔说：“呜呜……早上我去后院玩的时候，看见苏姐姐在……在……呜……生火煎药，我想向她请教，以后好……好……呜呜……煎给高妈妈喝。苏姐姐大概怕我抢她的功劳，不愿意教我，还赶我回屋子。我不回去，她……她……呜……她就拿汤药泼我。”

　　高扬一听，就转头看着身旁的女孩紧张地问：“听蓝，你煎药干什么？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苏听蓝咬着唇，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对面的周芷韵就迫不及待地抢着说，连哽咽也忘记了——

　　“苏姐姐说，她要煎药讨好高妈妈，把高妈妈对我的宠爱抢过去！”

　　高扬皱眉，下意识地反驳：“你说谎！听蓝不会说这样的话！”

　　周芷韵小下巴一昂，圆圆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苏听蓝，“不信你可以问她！”她笃定苏听蓝不敢说出真相。

　　周芷韵这么肯定，是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苏听蓝是一个不喜欢争吵的人。只要能息事宁人，即使自己吃点儿小亏，苏听蓝也不会介意。因此，自苏听蓝来了后，周芷韵但凡闯了祸都嫁祸到苏听蓝身上，从没失算过。

　　自话题开始，任凭自己的儿子和养女说了些什么，高盛峰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苏听蓝的眼睛。见养女把矛头指向她，他看着她认真地问：“听蓝，芷韵说的是不是真的？”

　　坐在她旁边的高扬也转头看着她，鼓励地说：“听蓝，你勇敢地说出真相，我们会相信你的。”

　　苏听蓝抬头，目光一一地在众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慈祥的高爸爸身上。他微皱的眉、聚拢在眉心的疲倦，让她的心微微地疼了一下。

　　她知道，他是一个好人。

　　她来到高家半年，因为周芷韵不喜欢她，两人产生了不少矛盾。虽然她每次都极力忍让，但仍旧为高家带来了不少麻烦。然而，高爸爸并没有嫌弃她。他找关系，把她安排进高扬的学校就读，给她零花钱，让保姆阿姨带她去买衣服，让高扬陪她去书店挑参考书……他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什么叫做父爱。

　　她知道，只要她把真相说出来，高爸爸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可是，如果她这样做，周芷韵日后必定会更加讨厌她，必定会给她制造更多的麻烦。高妈妈一向宠爱周芷韵，如果周芷韵受到高爸爸的责罚，高妈妈一定会站出来替她的宝贝养女说话，届时，说不定会引起高妈妈和高爸爸之间的矛盾。她不希望这样。高扬和高爸爸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她不能恩将仇报。这就是她之前一再对周芷韵忍让的原因。

　　这次，她也不打算为自己辩驳些什么。她只想让事情快快结束，让疲倦的高爸爸能早些休息，她自己也能早点儿回房间，偷偷把满心的委屈借着写日记的方式发泄出来。

　　在众人的目光下，苏听蓝沉默了半秒，轻轻地点头。

　　她的无声承认让周芷韵得意极了，周芷韵对着高扬就嚷嚷道：“看吧！她自己也承认了！”

　　“我不相信！”浓眉紧皱，高扬转身使劲握着苏听蓝的双肩，“听蓝，你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呢？”

　　脑袋垂得低低的，苏听蓝的声音也是低低的，“这就是真相。”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费美清这时终于开口了，话虽然是对高扬说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脑袋低垂的苏听蓝，“高扬，你当初把她带进高家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她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绝对不会给我们家带来麻烦。当初，我要把她送给一个没有孩子的朋友抚养，你说我们高家是富裕人家，每年能捐那么多钱出去做慈善，为什么就不能抚养一个身世坎坷的女孩。你还保证，她会和家里的人好好相处，好好照顾芷韵。可是，事实上，她来到我们高家之后，我们高家就进入多事之秋。家里每天都吵吵闹闹，没有一天安宁。她非但没有好好照顾芷韵，还常常欺负她，抢她的东西……”

　　看着苏听蓝的眼眶渐渐变得通红，高扬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母亲的话，“妈妈，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事情怎么样，不是你说了算。”费美清红唇紧抿，凌厉的目光扫过高扬，最后落在他旁边的苏听蓝身上，“既然听蓝也承认了芷韵的伤是因她而起的，那么这件事就不能这么算了。”

　　高盛峰显然觉得妻子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他眉头微微皱起，忍不住转头对她说：“美清……”

　　伸手拦下丈夫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费美清看着苏听蓝，严肃地说：“听蓝，为了让你深刻地记住这件事，我必须给你一个教训，免得你以后一错再错。”

　　高盛峰似乎有些看不下去，开口劝妻子：“美清，听蓝还是个孩子，你随便责备她几句就算了，没必要和孩子较真。”

　　费美清对丈夫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对坐在对面的苏听蓝说：“明天我去学校帮你办手续，你从下周开始就搬到学校去住吧！”

　　费美清的话仿佛投进大海的巨石，顿时激起了众人的剧烈反应。

　　“妈妈！”

　　“美清！”

　　“阿姨……”

　　三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就连周芷韵也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费美清。

　　“你们都别劝我，我主意已定。”说到这，费美清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苏听蓝，“听蓝，你别怪阿姨，阿姨也是为你好。”

　　苏听蓝红着眼眶，紧紧地咬了一下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菱唇，咽下喉间的泪意，艰涩地哑着嗓子轻声哀求道：“阿姨，我答应您，以后再也不惹芷韵生气，您别赶我走，好不好？”

　　高盛峰也忍不住话里有话地提醒：“美清，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你为什么就要为难听蓝这个可怜的孩子呢？”

　　“不然呢？或者，你的意思是，要把听蓝留下，让芷韵去住校？”

　　周芷韵闻言，惊惶地抬头看着高盛峰。

　　高盛峰皱眉，“我没有这么说……”

　　“芷韵和听蓝性格不合，我一直知道，却没有对她们严加管教。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我们不无责任。今天这件事，我是铁了心要给她们一个教训。听蓝和芷韵这两个孩子，必须要有一个搬到学校！”费美清的目光分别扫过满脸惊慌的周芷韵和脸色苍白如纸的苏听蓝，又有意无意地补充道，“我之所以建议听蓝搬到学校，不是因为偏爱芷韵，而是听蓝比芷韵年纪大，我相信在学校生活，她更能照顾好自己。”

　　高扬忍不住帮听蓝说话：“妈妈，听蓝只比芷韵大八个月而已！”

　　费美清不理他，继续看着丈夫，“盛峰，你说吧！你是要让芷韵搬出去，还是听蓝搬出去？”

　　周芷韵噘着嘴巴，拉着高盛峰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问：“高爸爸，您要赶芷韵走吗？”

　　高盛峰低头看了养女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再看向妻子时，目光已没有了刚才的强硬，“美清，真相是怎么样的，你心里有数。”

　　确实，对于事情的真相，两个大人心中多少有些明白。周芷韵是他们的养女，相处这么多年，她的性情，他们又怎会不清楚呢？只是出于对女儿的溺爱心理，再加上苏听蓝息事宁人的态度，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掩饰真相罢了。不同的是，高盛峰保护养女之余，并没想过要伤害苏听蓝；而讨厌苏听蓝的费美清，却想借机把她赶出自己的视线。

　　“既然你不表态，那我就当你同意我的意见了。好了，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会让林阿姨帮听蓝收拾东西。”说罢，费美清站起来，动作优雅地朝二楼的卧室走去。

　　“美清……”

　　“妈妈……”

　　高家父子不死心，跟在费美清的身后作最后的努力。

　　他们走后，大厅里只剩下苏听蓝和周芷韵。两人面对面地各自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四目相接，一抹代表胜利的得意笑容在周芷韵的唇边漾开。她没有说话，可是那双清亮的大眼睛分明写着——我说过，你斗不过我的。

　　那次的胜利确实是属于周芷韵的，高盛峰和高扬并没能让固执的费美清改变主意。三天后，苏听蓝就被送到学校，成为住宿生的一员。幸运的是，她跟高扬读同一所高中，在学校里，两人依旧能见面。

　　五年过去，苏听蓝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们，却没想到命运最大的爱好便是捉弄人。从高扬出现的那一天起，过去那段她极力隐藏的记忆，早已在慢慢地向她靠近……

　　因为营养不良，苏听蓝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看来，更是苍白得吓人。

　　看出她的异样，凌巧巧更担心了，“听蓝，你还好吧？”

　　“我没事。”深吸一口气，苏听蓝的表情又恢复往日的淡然，“高夫人她们是在二楼的会客室吗？”

　　“嗯。”

　　苏听蓝点了点头，转身就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凌巧巧吓坏了，连忙伸手拉住她，“听蓝，你不会是想去见她们吧？”

　　“嗯。”

　　“可是我看她们都一副很凶的样子……”

　　菱唇微微扬起一道浅浅的笑纹，苏听蓝柔声安抚她：“你放心，她们都是我的旧识，不会伤害我的。”

　　迟疑了半秒，凌巧巧才放开她的手，“好吧！如果有什么事，你记得大声叫我们，我们都在这里候着！”

　　苏听蓝微笑着点头，踏上楼梯，一步一步地朝二楼走去。

　　她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从容，目光看起来是那样的镇定，只有她自己知道，脚下的每一步走得有多沉重。离会客室近一步，她的心跳便快一拍，当她站在会客室虚掩的门前时，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口。

　　可是，她知道，有些人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该面对的事情，她总是得面对。

　　冰凉的指尖触上同样冰凉的铜质门把手，她用冷静武装起自己，果断地把门推开——

　　门打开，苏听蓝一眼便看见坐在长沙发上的高家母女。

　　时间并没在费美清的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她看起来还是和五年前一样雍容华贵。盘得一丝不苟的高发髻、脖间闪着温润光泽的珍珠项链、淡粉色的套装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却把她的美丽和优雅尽显无遗。

　　坐在费美清身边的周芷韵看起来，倒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她略带婴儿肥，小小的娃娃脸圆圆的，又粉又嫩，像个熟透的苹果。现在的她长高了不少，身材变得纤细高挑，可爱的BOBO头已长成漂亮妩媚的长鬈发，小脸化着当下最流行的彩妆，涂着樱花色唇彩的双唇看起来粉嘟嘟的，天真无邪却又透着若有若无的诱惑。今天的她穿着一套飘逸的雪纺连衣短裙，柔软的鹅黄色把她的肌肤衬托得娇嫩白皙。整体看来，她显得美丽而娇俏，活脱脱就是从希腊神话里跳出来的精灵。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正在聊天的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移到苏听蓝的身上。店长和客户经理还算知趣，跟高家母女打过招呼后，便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