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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放鸢

  湛蓝的天幕下飘扬着无数的凤凰纸鸢,一只只硕大无比、五彩斑斓,它们都姿态优雅地盘旋于天际,其中最大的一只金凤凰纸鸢特别显眼。每个凤凰纸鸢的凤尾下都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纸牌,纸牌上以墨笔描绘着精致的花纹,上面似乎还写着字迹。

  春日和风拂面,绿草芳菲,东山本系丘陵地带,不但有陡峭山形,也有平坦开阔的空地,极适合放纸鸢。

  小雨和另外数名侍女牵拉着纸鸢的引线,一等风力渐大,她们就用竹剪刀用力绞断线头。不一会儿,就有一只大燕子纸鸢高高飞起,飘飘荡荡地向高远的天空飞去,不过片刻之间,就化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云萝见大燕子纸鸢挣脱丝线,如真正的燕子般自由飞翔于天际,不禁嫣然一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为首之人是一个身穿戎装的年轻男子,神态倨傲,旁若无人。他的身后跟随着十余名禁军服色的侍卫,正策马紧紧跟随其后,马蹄飞踏处卷起漫天烟尘。

  那男子身材高大挺拔,骑着一匹彪壮的汗血栗马,铠甲均系极其优良的材质所制。他一边策马飞驰,一边从背后的金色箭袋中取出一支箭,唇角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将箭矢发出,目标正是云萝她们所放出的大燕子纸鸢。

  那只大燕子纸鸢应声而落,直直摔了下来。

  按照祁国习俗,春日放纸鸢本是为了消灾祛病,这只为云萝祈福的大燕子纸鸢被戎装男子一箭射落,预兆极其不佳。侍女们见此情景,不禁目瞪口呆。小雨见自己的心血被损坏,一时愤懑不已,脱口向那男子大声喊道:“你是谁?为什么无缘无故射落我们公主的祈福纸鸢?”

  纸鸢坠落之际,那男子已看清了是只“大燕子”,听见小雨的大叫声,立刻抖动缰绳催马向她们靠近过来,双眸中射出凌厉的光芒,问小雨:“你们是哪一国的公主?”

  云萝来不及阻止小雨,迅疾追上一步说道:“小雨,不要计较……”

  她身形原本窈窕娇小,因为风寒未愈,此时还肩披着一件曳地的鹅黄色斗篷用来御寒。领口的白狐圈映衬着她精致的容颜,秀发被风吹得微乱,樱唇红润,娇艳欲滴,五官不但美丽,还有着三分甜美、七分慧黠。

  那男子乍见云萝,星辰似的双眸刷地向她投射过来,随后,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问道:“此地是祁国与衣国交界之地,你是祁国公主,还是衣国公主?”

  云萝没想到东陵放纸鸢会引来这样的意外,见那戎装男子气度高傲不凡,必定大有来历,轻声答道:“祁帝是我父皇。”

  那戎装男子听见她的回答,唇角微微上扬,说道:“原来是祁国公主,刚才在下不慎,多有冒犯,请公主殿下原谅。”

  小雨按捺不住,撅嘴说道:“你可知道我们祁国的习俗?那只大燕子纸鸢是为我们公主消灾祈福之用,事关公主一年的福运。你现在射落了它,难道说一句‘原谅’就可以弥补了吗?”

  那戎装男子闻言,又将眸光移到云萝身上,略带歉意地说道:“如果真是如此,在下一定会设法弥补公主的损失!”

  云萝见他神态认真地向自己道歉,心中对他并无怨愤,于是摇了摇头说:“你并非祁国人氏,既然不知道那些习俗,刚才也不是故意射落我的纸鸢。不知者不为过,我不需要你为我弥补什么。”

  那男子似笑非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面向云萝说道:“公主虽然宽宏大量,在下却过意不去,必定要挽回这次的过失才能安心。听说祁国秦王今日率众亲临东山祭陵,不知公主何时与令兄返回临安?”

  云萝暗自惊讶此人对祁国情况之熟悉,审慎地回答说:“回临安之事,皇兄还没有定夺。”

  那男子的黑眸掠过一丝了然于心的精芒,对她说道:“令兄昨日祭陵已毕,既然今日还没有离开东陵,想必还有几日耽搁。三日之内,在下必定会前来面见公主!”

  他自行说完话,并不等云萝回答,重新策马率众向前飞驰。

  云萝只觉此人举止奇怪,他明显不是祁国或衣国之人,言语间又颇具威严之态,应是诸国的王公贵族子弟无疑。那么,他究竟是姬国、滕国还是荀国人氏呢?为什么会出现在祁国与衣国的边界东山?

  小雨犹带几分不满之色,靠近云萝说道:“这人好生无礼!明知自己冲撞了公主,不但不惶恐道歉,连向公主下跪行礼的礼仪都不懂!难道别国的子民都是这样无法无天吗?”

  云萝目视着山坡间残留的烟尘,清亮的眸子微微转动,说道:“或许他并不是别国的普通子民,如果他的地位高于我,甚至于父皇同列,他怎么会屈尊向我跪拜?”

  小雨惊讶不已,问道:“公主是说……刚才那人有可能是别的国家的国君?”

  云萝微微一笑,转身说道:“我并不能断定他是谁,只是胡乱猜想罢了。你觉不觉得,他的神情和三哥很相似?”

  小雨眼珠转了一转,点了点头说:“公主这么一说,奴婢倒想起来,刚才那人和秦王殿下真的有三分相像,看来他即使不是国君,也是皇族中人,他若有心向公主赔罪,或许三日之后真的会来见公主呢!”

  春日天气多变,她们说话之际,天空骤起一阵雷声,轻风中已夹杂着几滴细雨,众侍女见状纷纷收起放纸鸢的用具,返回东陵驿馆内。

  云萝虽然有疑,却并未将那戎装男子临去之时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此人是一时兴起的随口而言。

  不料,两日之后,云萝独坐窗下揣摩琴曲时,小雨匆匆由房间外冲入,带着讶异之声叫道:“公主!公主!外面出事了!”

  云萝忙放下曲谱,站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你这样惊慌?”

  小雨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拉着云萝的衣袖向廊下行走,一边指着天际说道:“公主请看!”

  云萝依言抬头观望,只见湛蓝的天幕下飘扬着无数的凤凰纸鸢,一只只硕大无比、五彩斑斓,它们都姿态优雅地盘旋于天际,其中最大的一只金凤凰纸鸢特别显眼。每个凤凰纸鸢的凤尾下都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纸牌,纸牌上以墨笔描绘着精致的花纹,上面似乎还写着字迹。

  云萝睁大明眸细看,那只书写着字迹的金凤凰纸鸢仿佛有灵性一般,从空中缓缓飘落下来,在云萝所站立的小院上空盘旋不去,似乎有意让她看清凤尾上的字迹,其中一个纸牌上写着一个“祁”字,其他的纸牌,逐一写着“主”、“安”、“福”等。

  云萝转念一想,心头顿时了悟,那些纸牌上的字迹细细拼凑之后,赫然竟是“恭祝祁国公主福寿安康”十个大字。

  她正觉惊讶,只听梧桐树上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男子笑声。树影一阵摇曳之后,一名身穿白底金纹锦衣的高大男子稳稳落在小院中央,手执一柄巨大的洒金折扇,姿态优雅、双眸炯炯注视着她。

  云萝见来人正是日前放鸢偶遇的戎装男子,料想那些天际飞舞的凤凰纸鸢必定是他的杰作,不禁说道:“你真的来了!这些凤凰……就是你为了弥补我的损失所制作的吗?”

  那男子仰望天空一眼,走近云萝几步,颔首微笑道:“前日本王无意射落你一只‘大燕子’,如今还你一只‘金凤凰’,不知可否让祁国公主殿下满意?”

  云萝看清他洁白锦衣上所绣的图腾正是一只金光璀璨的巨大火凤凰,且此人气度卓尔不群、高贵傲然,口称“本王”,转念回想起静妃昔日曾说过各国所信奉的神祇信物,顿时怔了一怔,问道:“你是荀国人氏?”

  那男子目带赞许之色,击掌笑道:“公主果然冰雪聪明!在下荀栖凤,忝为一国之君。前日无心之失冒犯祁国公主,希望今日之举能够补过,帮助公主消灾祈福。”

  云萝万万料想不到此人竟是荀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她昔日曾听静妃说过,六国中除燕国地处偏远的北方之外,其余五国王侯间的血缘关系较为亲近,祁、衣二国分别占据东南大地,关系向来交好;荀国则与西南的姬国、滕国亲睦,三国之中又以地处中央的荀国最为强盛,不但气候相宜、人杰地灵,更有山林千亩、良田万顷,有“天下粮仓”之美誉。

  自从六国缔结“帝京之盟”后,诸国时常有通婚往来,祁帝已故的母妃宣太后是荀国皇族后裔,若是论及辈分,祁帝与荀帝恰好是同辈表亲,云萝是祁帝义女,便是荀帝的晚辈。

  云萝暗自思忖了一番,对荀帝屈膝福了一福,轻声道:“原来是荀国国君,请恕晚辈有失礼数。”

  荀帝年纪不过二十开外,比祁舜、云萝略长,他见云萝谦称“晚辈”,不禁仰头大笑道:“祁帝教养女儿未免过于循规蹈矩,我虽然比你大几岁,也禁不起你这样的尊称,你若是愿意,不妨直呼我的名讳。前日我因有事在身,来不及询问你的排行闺名,不知现在你能否告知?”

  小雨得知来人是荀帝,知道此人不可怠慢,机灵的大眼睛转了一转,急忙答道:“奴婢回皇上,公主排行第三,闺名是‘云萝’二字……”她说到这里,见云萝脸色发红,话音随即戛然而止,竟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云萝来不及阻止小雨,被她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觉低下了头。

  荀帝似笑非笑,说道:“原来是云萝三公主,我在国中已听过芳名。如此倾城国色,能娶得公主之人当真是三生有幸。不知这些纸鸢当中,可有一两只‘凤凰’能中公主之意?胜似公主的‘大燕子’?”

  云萝迫于无奈,匆匆仰头看了一眼凌空飘舞的凤凰纸鸢,敷衍着说:“这些凤凰纸鸢做工都很精美。”

  荀帝面带得意之色,以眼神示意侍从将凤凰纸鸢收回,笑道:“这些凤凰纸鸢本来就是为你而制,只要你喜欢它们,我这番心血就算没有白费了,不如全部留下以作纪念。”

  云萝本想拒绝,那些侍从却开始将凤凰纸鸢的线轴收紧,一一将引线缠绕好,准备收拾好后交给小雨。

  众人忙碌之时,小院门口处突然出现两个颀长挺秀的高大身影。

  祁舜神态严肃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眸光虽然没有明显的不悦之色,周身散发的气质却十分凌厉迫人。他身旁站立的另一人似乎也是年轻男子,脸上却覆盖着一个精致的银色面具,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真面目,这位男子正是祁舜的知交好友、衣国剑湖宫主冷千叶。

  云萝见祁舜及时归来,芳心泛起一阵莫名的安适感,脱口唤道:“三哥!”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向他所站立之处走了过去。

  祁舜微微昂首看向天空中飞舞的无数凤凰纸鸢,待云萝走近自己,才将目光转向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云萝站稳脚步,脸立刻红了,低头说:“都是我不好,前日在东郊外放纸鸢的时候,他无意中射落了我的祈福纸鸢,今日特地做了这些凤凰纸鸢来,说是弥补前日过失,可我没想到他就是荀国的国君。”

  祁舜面容沉着,说道:“荀栖凤登基为帝不过一年而已,他昔日为太子时曾来过临安拜访父皇,你以前没有出席过宫中接见外客的宴会,所以他不认识你。”

  云萝隐约感觉祁舜似乎与荀帝十分熟络,默然点了点头。

  荀帝看向祁舜,唇角立刻扬起一丝笑意,说道:“我听说祁国秦王前来东陵祭祖,今日幸会。”他身后跟随的侍从见祁国储君归来,立刻从四周围近簇拥着荀帝,尽显本国君主的尊贵帝王身份。

  祁舜依照国礼向荀帝略表敬意,说道:“在下荣幸之至,东陵驿馆偏僻简陋,荀帝若不嫌弃,不妨移步茶叙。”

  荀帝并无异议,点头赞同。

  云萝眼见他们二人与那戴银色面具的男子一起走进驿馆偏厅内,料想他们有事相商,就和小雨先走了。

  东陵驿馆的偏厅内布置得虽然简洁却并不简陋,驿馆侍从将精心采摘的“龙井”绿茶泡好,将茶水一一斟入纯白的羊脂玉杯内。碧绿的新叶配上温润的玉杯,使茶叶的色泽更加润泽,茶香更加醇厚。这种上好的“龙井”,是祁国境内最有名的新茶,极品的龙井茶叶身价十分金贵,一两黄金难求一两新茶。

  只是端坐在茶案前的三名锦衣男子,似乎都没有品茶的心思。

  还是祁舜先开口问荀帝:“这数十只精美绝伦的凤凰纸鸢,一定是荀国行宫诸人连夜不眠不休赶制而成的了?”

  荀帝并不否认,但是也不答话,只是将他那双细长的凤目注视着祁舜,仿佛唯恐错过祁舜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祁舜剑眉微微一蹙,继续道:“荀帝为了舍妹如此兴师动众,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可惜来迟了一步。”

  荀帝俊颜微沉,问道:“秦王此话怎讲?”

  祁舜身边的银面男子声音略低,开口说道:“祁国三公主云萝日前已许嫁燕国太子,燕国近日就会前来下聘,只怕有负荀帝一番心意。”

  荀帝闻言,不禁哈哈一笑,说道:“好极!你们既然已有察觉,我也不妨直言。我登基至今后宫虽有不少佳丽,中宫亦有皇后,却一直没有钟情合意之人。凤兮求凰,前日偶遇三公主,对公主的清丽之姿仰慕不已,有意纳聘她为皇贵妃。燕国太子既然尚未聘定,我也不算来迟一步。”

  银面男子见荀帝如此一说,已知祁国遇上了一件棘手之事,心头略有担忧,不等祁舜反应即道:“燕国虽未明媒聘定,但秦王殿下已收下了燕国太子的信物‘承影’剑,祁国若是出尔反尔,恐怕会遭诸国讥评。”

  荀帝眸带寒芒,傲然说道:“承影算不得是好剑,燕国太子以此求聘,我自然有胜似他之物。冷宫主如此解释,难道是因为在秦王心目中,我荀国反而不及蛮荒之地,不宜将公主下嫁吗?”他言语直率,还带着几分霸气,毫不隐讳对云萝的仰慕,并且还对云萝与燕国太子的婚事不屑一顾。

  冷千叶见荀帝言辞不善,立刻沉默不语。

  祁国向来擅长外交,在国事上左右逢源,绝不肯轻易得罪任何一方。云萝虽然与燕国太子议婚,至今还没有昭告天下,可谓自由待嫁之身,如今荀帝明明白白表示有意夺婚,祁舜若是应允了他,对燕国就无法交代;倘若当面拒绝荀帝,未免有伤两国之间的深厚交情。燕国与荀国分别列于祁国两侧,一个兵强马壮、擅长骑射之术,一个物产丰饶、民生富足、给养源源不绝。

  祁舜将修长的指端轻抚着羊脂玉杯上的龙形雕刻,神情平静地说:“燕国虽是蛮荒之地,燕帝毕竟割据北方多年,骑兵军备力量早已今非昔比,较之中原诸国相差并不远,甚至犹有过之。”

  他语气平和,并不正面回答荀帝的问题,也不明说是否愿意将云萝嫁给荀帝为皇妃,只暗示燕国的武力对中原诸国都具有威胁,不可轻视。

  荀帝举杯饮下一口清冽的绿茶,冷笑道:“我明白你心中对燕国有所顾忌,区区北燕,何足为惧?我既然已有此意,只需要你心中有数,将来给我一个交代即可,至于求娶三公主的聘礼,你只管开口就是!”

  祁舜的黑眸闪过一丝暗芒,答道:“三妹的婚事本是父皇钦定,不由我随意更改。荀帝若果真有意与祁国缔结百年之好,我倒是可以从中玉成其事。”

  荀帝早知他不会明确拒绝自己的要求,不禁展颜一笑道:“我早已听说祁国有三位公主,燕国越过长幼次序求娶三公主,想必是因为三公主绝色倾城。前日有幸一见,果然如此。”

  荀帝故意装作听不懂祁舜的话意,绝口不提其他祁国公主,表明只对三公主云萝有兴趣。祁舜见荀帝将他的暗示堵了回去,显然是有意刁难,脸色立刻冷肃下来。

  冷千叶见场面弄僵,忙起身向祁舜说道:“荀帝与秦王久违不见,想必还有许多话相叙,在下先告退一步。”其余侍从见机也纷纷退出。

  偏厅内仅剩下荀帝与祁舜,二人相对无语。僵持良久后,荀帝注视着祁舜,忽然说道:“我的来意,你可明白了?”

  祁舜面容沉静,回答:“是。”

  荀帝负手而起,面向窗外东南方向傲然而立,说:“荀国地处中原,早在五年之前,姬、滕二国已向父皇称臣示好。衣帝年迈昏聩,膝下子女各怀异心,国中局势早已混乱不堪,倘若你我联手,制之指日可待!届时天下归于你我二国之手,燕国纵有十万铁骑,又怎能抵挡我们的百万雄兵?”

  祁舜沉默了一会儿,荀帝所言并不是浮夸的计划,而是荀国对天下的图谋。

  六国纷争,姬、滕二国分别地处东南、西南沿海,因为实力不济,常常被外国海盗和倭寇袭击,不时向荀国寻求支援,如今显然已成荀国的附庸。剩余三国中实力最为强大者当数燕国,最弱便是衣国。荀帝的策略是拉拢实力中等的祁国共同对付衣国,等待将来南方结盟之后,集中五国力量共同袭击燕国,然后一统江山。

  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真正到了最后关头,谁又能保证荀国不会对唯一幸存的祁国反目相向?

  荀帝仿佛早已预料到祁舜的担忧,胸有成竹地说:“只要你将三公主嫁与我,二国互为姻亲,日后我们以黄河为界,共享天下,永以为好。若是将来公主为我生下皇儿,我必定册封她为皇后,荀国未来的太子即是祁国外孙,你大可不必担心顾虑。只要你今日千金一诺,半壁河山唾手可得,如何?”

  祁舜的脸色恢复了平和,冷眼凝视着荀帝说:“结盟之事,对我而言并不为难。”

  荀帝与他目光交错了一瞬,随即笑道:“很好,你这一句话,日后自然会有应验的时候!”

  荀帝带来的侍从已将凤凰纸鸢都交给了小雨等侍女,于是她们在驿馆庭院内收拾整理着这些金光灿灿的“凤凰”。

  云萝捡拾起其中一只仔细端详,见纸鸢工艺精美无比,足见荀国能工巧匠之高超技艺。云萝拿着这只纸鸢,独自沿着驿馆后门的小径,慢慢走到郊外的空地上,想散散心,恰好看见与祁舜同来的那位戴着银色面具的白衣男子,心中对他的面具有些好奇,不觉怔了一怔,向他看过去。

  冷千叶为回避荀帝与祁舜的谈话才走出来的,见云萝拿着一只纸鸢睁大一双明眸看着自己,便向她走近一步,说道:“公主想将纸鸢放起来吗?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云萝见他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纸鸢交给他。

  冷千叶从云萝手中接过凤凰纸鸢,借用内力促使纸鸢向上飞起,仰头说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听说祁国几位公主都懂得武学精要,难道三公主不会武功?”

  云萝注视着在风中飘舞的纸鸢,随口回答说:“我们小时候都向宫廷侍卫们学过一些功夫,可惜我天资有限,没有二位皇姐那样的好资质,连最基础的运气之法都学不好,别的武功路数就更不必说了,对我而言简直难如登天呢!”

  冷千叶将手中的线轴交给云萝,温和地说:“女子修习武功其实并不难,我的剑湖宫中有一些女弟子起初和你一样,都不能领悟运气的秘诀,然而修习武功贵在持之以恒,久而久之就练好了。”

  云萝听他说起“剑湖宫中的女弟子”,不禁看向他问:“衣国剑湖宫?我该如何称呼你?”

  冷千叶道:“在下剑湖宫主冷千叶,见过三公主。”

  云萝对他的银色面具心生好奇,说道:“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戴着这个面具呢?我看不见你的模样。”

  冷千叶略有犹豫,举手取下覆盖面容的银色面具,呈现在云萝眼前的是一张俊美无比的男子面容,他的五官端正而明朗,一双黑眸炯炯有神,年纪约在三十岁开外,眉目间带着一种世外隐士的飘逸气质。

  云萝乍然见到冷千叶的真容,心头忽地一震,眼前的男子面容与记忆深处划过的印象重叠,仿佛一枚石子投入心湖内,立刻激荡起阵阵涟漪。她掩饰不住心头的惊讶,脱口而出道:“是你!”

  冷千叶察略带惊讶,问道:“我是首次见到公主,难道公主以前曾经见过我吗?”

  云萝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靠近他点头说:“你还记得吗?十一年前是你在断崖边救了我,将我送到飞燕楼颜掌柜那里……”她此时的话明明白白告诉冷千叶,她的真实身份只是祁帝从宫外接来的养女,十一年前,她是一个流浪在外的孤儿。

  冷千叶不动声色,仔细端详着云萝。她的面容秀美精致,气质高贵端庄,俨然是一位仪态万方的皇族公主,丝毫没有半点流浪孤女的影子,无论谁见到她,都决不会怀疑她并非祁帝后裔。

  宫廷妃嫔诞育子女之事,即使是祁国王公贵族也未必清楚,因此,民间从未听说过祁帝膝下的几位公主并非他亲生女儿的传言。如果云萝真的只是祁帝的养女,那么祁帝与诸国订立的姻缘,难免就有藐视欺诈之嫌。

  云萝见冷千叶沉默不语,以为他没有想起昔日往事,声音略大了一些,急道:“你真的不记得那件事了吗?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真的很感谢你!”

  冷千叶迅速打断她的话,说道:“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你如今已是祁国公主,将来会是燕国太子妃,这些话不要再对外人说起了。”

  云萝只道他果然记得十一年前的援手之恩,只是谦辞不肯居功而已,不禁心生几分希望,说道:“我还有一件事相问……”

  恰在此时,祁舜带着几名侍卫送荀帝走出了驿馆。

  冷千叶微微颔首,侧身避过云萝的眸光,将银色面具重新戴好后,向祁舜站立之处走过去。

  祁舜仿佛没有察觉他与云萝刚才对话的情形,只对冷千叶淡淡说道:“荀帝微服前来衣国,并不是好的预兆。姬、滕二国与荀国关系亲近,你不妨通知衣帝早作防范,以免外人借内乱之机趁火打劫。”

  冷千叶料想他从荀帝的话风中探知了什么,问道:“荀帝究竟意下如何?”

  祁舜剑眉轻扬,将双手负在身后,反问道:“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冷千叶道:“当然是与我有关之事。别的事情,我并没有必要知道。”

  祁舜神色稍缓,语调十分淡漠,说道:“这件事让你知道也无妨,荀栖凤向来视燕国太子燕桐如死敌,怎么会不知道两国缔结婚约?荀、燕二国在西面有交界,迟早必有一战,只怕荀帝此次有意求娶皇妹未必是真心所致。不过,这一次我向他所提的聘物要求并不是名剑。”

  冷千叶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面容看不出任何变化,轻声问:“殿下答应了荀帝的要求,却不提梦寐以求之事,难道殿下对轩辕剑已失去了兴趣?”

  祁舜淡淡道:“没有。”

  冷千叶不再追问,他暗自猜测,以祁舜之精明,假如此次向荀帝要求的不是宝剑,那就必定是土地和城池,无论荀帝出于什么目的出面破坏祁、燕二国的婚事,荀国所承担的风险将会远远大于祁国。

  二人正在叙谈之际,祁舜的贴身侍卫匆匆走近,向他们二人说道:“车马都已备好,恭请殿下返回临安。”

  冷千叶向祁舜说:“我恰好要前往祁国境内一趟,可否与殿下同行?”

  祁舜并无异议,点头应允,二人并肩出了驿馆,一起上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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