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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剑影

  假如冷千叶所言都是事实,这个“洛儿”就该是母亲丹姬为她所取的名字。她的真名,并不是“祁云萝”,而是“轩辕洛”。轩辕,这是一个何等辉煌荣耀的姓氏!她是十五年前灭绝消亡的轩辕皇朝子孙、轩辕帝璟留在世间的后代、唯一的亲生血脉。

  祁国太庙位于都城临安东郊的崔嵬山中,整座建筑群恢弘雄伟、气势磅礴,旧址原本是天璧国历代帝君祭天之所,祁帝灭轩辕氏占据临安后,请数名星相堪舆之士精相风水,在原祭天台以南建造祁国太庙,供奉祁国祖先灵位。

  云萝身穿一身素色衣裙,双手合十,跪在太庙建筑正中央的佛堂前。此地供奉着一尊巨大的西天麒麟宝兽,正是祁国所信奉的圣物神灵。她神情肃穆,眼神平静,并没有一星半点的幽怨。

  自从来到太庙之后,清晨与傍晚叩拜麒麟宝兽、默诵经文已成为她每日必修的功课。太庙地处偏远,几乎与世隔绝,除了佛堂内侍候的小弟子,她见不到一个来自临安宫廷的外人,也得不到任何关于祁国宫廷、关于她所挂念的人的任何消息。

  云萝叩拜完毕站起身,夕阳渐渐西沉。她抬头仰望着天边的暗红色霞光,怔怔地出了一阵神。

  离开宫苑前来太庙修行已经整整十日,祁舜不但没有亲自来看望她,甚至没有派遣一名小内侍来致以问候。即使小雨没有遇见他,宫廷耳目众多,他也必定能够从内侍们口中得知她被遣送到太庙的消息。可是,如果他知道,为什么如此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呢?

  她想到这里,心中微微觉得有些难过,不禁垂下了头。

  一名佛堂小弟子轻轻走来,接过云萝手中的木鱼和经卷,恭声说道:“晚课完毕,请公主到斋堂用晚膳。”

  云萝心思迷茫,下意识摇了摇头说:“我不饿,今天晚膳就免了吧。”

  小弟子并不劝说,轻施一礼后恭恭敬敬退下。

  云萝看着她恭顺却冷漠的背影,暗想若是小雨此时在身边,必定会絮絮叨叨劝说“公主身体要紧”、“多少进用一点点”之类的话,忆起小雨平时的细心关切、静妃在世时的谆谆教导,心头萦绕的凄惶之意比刚才更加厉害,不知不觉泪珠盈睫。

  夜色渐渐黯沉,崔嵬山原本幽深空旷,太庙外围虽有驻守的祁国宫廷侍卫,佛堂内的防卫相对而言却较为松散,只有当祁帝或其他王宫贵族出行在此留宿时,才会有跟随的大批高手加强警戒。

  云萝在佛堂院内的一株黄松下静立良久,直到月上东山,山间夜露渐渐浸湿了她的衣裳,依然毫无察觉。

  忽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重物从山墙外坠落,她顿时警觉回头,并没有发现异状,等她刚刚转过头去,却又听见了一丝夹杂着呻吟的男子叹息声。她心中察觉有异,刚准备加快脚步向对面的佛堂内走过去,那墙外的叹息声竟又加大了几分,仿佛是在向墙内之人呼救。

  云萝生性柔弱纯良,虽然觉得害怕,却又不忍心就此离开,她匆匆走近佛堂向内召唤,几名小弟子出门问道:“公主有什么旨意?”

  云萝向声音来处指了一指,说道:“我听见那边墙外似乎有人呼救……你们去前面请两名侍卫过来看看,是不是我误听了?”

  小弟子急忙找来两名太庙侍卫,那二人刚到佛堂院内,众人果然又听见了一声更加清晰的“救命……”的声音。两名太庙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拔剑出鞘,纵身跃过高达数丈的山墙。

  没过多久,他们就携带着一个黑衣人从墙头上飞跃而下,将他带回佛堂内,轻轻放置在青石地面上。

  众人借着佛堂内的数盏烛火,看清了那黑衣人的面目,是一个满面血污、左边面颊上却带着纵横交错数道深深刀伤的弱冠少年,他脸上的刀口向外渗血,狰狞可怖,让人几乎辨认不出他的五官面目。除此之外,他全身刀痕密布,一袭黑衣破烂不堪,身体流出的鲜血早已凝结成厚厚的血痂,与他的黑衣粘连在一起,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云萝略靠近向前观察着他,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失声说道:“他伤得好严重!”

  那黑衣少年略微睁开眼睛,唇角略略张开,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又轻轻合上了眼睛,仿佛是因为体力不支与失血过多而晕厥过去。

  一名侍卫向云萝道:“公主,此人身穿夜行服,似乎曾经被多人围攻受重伤,勉力支持才能逃来此地。不过此人来历不明,请公主示下是否需要救治?”

  云萝早生恻隐之心,应道:“生命诚可贵,无论他是哪国人,我们都应该救他一命。至于他的来历,我们日后再加询问吧。”

  那侍卫见云萝发话,蹲下身伸手轻探那人的鼻息,脸色竟然微变,匆忙说道:“公主,只怕来不及……”

  另一名侍卫见此情景,立刻近前观察,随即抬头向云萝说道:“此人刀伤入骨、失血过多,即使属下尽力而为,也无法再保全他的性命。”

  云萝眼睁睁看着那黑衣少年的惨状,心灵大受震荡,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紧握着一名佛堂小弟子的手,声音微微颤抖着说:“既然如此,你们问问他看,有没有嘱托之言留给父母家人?”

  那侍卫点头,依言将掌心贴在黑衣少年的背心上,将自己的内力真气注入他的心脉,轻轻问道:“公主问你,是否有话要带给父母家人?”

  黑衣少年本快油尽灯枯,得到侍卫的助力之后,勉强支持着睁开眼睛,翕动着嘴唇吐出几个字,那侍卫忙将耳朵贴近他的唇畔静听,黑衣少年并没有坚持太久,片刻之后又合上了眼睛,身体软软地倒塌了下来。

  云萝见黑衣少年已殒命,眼角泪珠不禁滑落,向侍卫发问道:“他刚才说些什么?”

  那侍卫如实禀报道:“属下只依稀听见他说了一个‘剑’字,并没有别的话说。”

  另一名侍卫将那黑衣少年托起时,那少年肩上背负的一个小黑布包袱突然脱落散开,一物从包中跌下,发出一声“叮当”脆响。

  佛堂小弟子弯腰将它拾起,呈递给云萝观看,竟是一块金光璀璨的断剑残片,长约四寸,宽约三指,只是那断口与普通断折痕迹不同,不仅微微泛出黑色,而且断口熔滑,仿佛曾被烈火烧灼过一般。

  云萝微觉讶异,说道:“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剑吗?”

  那侍卫辨认了一番,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答道:“依属下所见,不过是一块普通金剑残片而已,或许在他看来是珍贵之物。公主听见他的呼救声才见到这块残片,不如就请公主保存,属下会妥善处置他的后事。”

  侍卫们将黑衣少年的尸身带向前院后,云萝命一名佛堂小弟子取来一方绢帕将那黄金剑残片包好,放在佛堂内的香案上,叮嘱众弟子一起为那黑衣少年诵经超度,为他祈祷来生的福运。

  次日,云萝照常晨起做早课。初夏山间气候凉爽宜人,隐隐弥漫着淡淡的薄雾。她刚在蒲团上跪好,一名佛堂小弟子就走进来轻声说:“启禀公主,有一位剑湖宫主在山墙外等候,说有要事相商,请公主赐见一面。”

  剑湖宫主冷千叶突然来访,让云萝颇觉意外。

  她心中一动,站起身说:“请他进来,我在禅堂内相候。”

  冷千叶踏进禅堂时,云萝已一身简装素服,长发以素色丝带在身后扎系成一束,仪容端庄站立在门旁。她的容姿较上次在东陵与她见面时更加清减,纤细的身影娇弱得如同一束雨后藤萝。

  云萝抬头看向冷千叶,注视着自己儿时的救命恩人,双眸清亮而坦然,对他说道:“十一年前断崖之畔,多谢你仗义相救。”

  冷千叶神情镇定,说道:“看来公主已经想起了当年之事,我在东陵时有意对公主隐瞒真相,公主难道不怪我?”

  云萝态度真诚,摇了摇头说:“当年倘若不是因为你及时赶到,我早已葬身断崖下了。你起初不愿告诉我真相,想必另有隐情,我怎么敢因此怪你?”

  冷千叶注视着她,说道:“我今日冒昧前来拜访公主,正是想告诉公主,关于公主身世的真相。”

  云萝万万不料他会如此爽快,带着几分惊喜说:“真的吗?”

  冷千叶道:“不错,但请公主先告诉我,昨日是否有一位身负重伤的少年来到太庙禁苑内?他身上所背负的包裹之内,是否有一块金剑残片?如果有的话,请公主将残片取出容我一观。”

  云萝点了点头,示意佛堂小弟子回到内室将那块金剑残片取出交给冷千叶,暗中留意着他的表情。

  冷千叶接过金剑残片的包裹时,掌心竟似带着几分颤抖,他第一眼看到那金光璀璨的残片时,冷静的双眸中霎时迸射出狂喜的光芒,仿佛一个人得到了自己毕生追寻的目标一般,还带着几分痴迷和几分狂热。

  云萝不知情由,轻声询问道:“这是什么?”

  冷千叶终于抬起头来,压抑着声音中的激动,说道:“请公主令其余人回避,我有话单独对公主说。”

  云萝依言屏退左右人等,亲自关好禅堂大门,带着几分疑惑转身问道:“这块金剑残片……”她回头之际,却见冷千叶双膝跪地向她叩首行礼,不禁被他的行为吓了一大跳。冷千叶身为剑湖宫主、衣国皇族亲眷,而且与祁舜本是结拜兄弟,根本不需要向祁国皇子王孙大礼参拜,他这样叩拜云萝,实在让她大为惊异,说道:“你……为什么这样拜我?”

  冷千叶将金剑残片托于掌心,缓缓对云萝道:“此礼是我师尊临终所托,代他向公主致意,同时也请公主原谅我多年隐瞒公主身世之过错。”

  云萝茫然不知所以,问道:“你师尊是谁?难道他认识我吗?”

  冷千叶道:“我师尊虽然不认识公主,却认识公主的亲生父母。请公主听好了,公主的真实身份并不卑微,较之如今在祁国的地位还要高出许多倍……”

  他声音低缓,对云萝讲述着一个十五年前的故事。

  云萝怔怔望着冷千叶,早已说不出任何话来。

  相传,轩辕皇朝天纪十九年春日庚已,天璧国北方附属燕国,乘天璧国顺位第一百六十九位的皇帝轩辕璟三十二岁大寿之际攻袭帝京,四面楚歌、情势危急之时,轩辕璟拔剑杀尽宫中妃嫔后,以冲天烈火焚毁镇国之宝“轩辕剑”,自投护城河中溺水身亡。轩辕璟妃妾众多,膝下却并无一位皇子皇女,“轩辕”一族从此消失灭绝,诸侯五王闻讯率兵进京,从此天下六分,群雄各自割据称帝。

  然而,真正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柄轩辕剑本是轩辕黄帝所遗留的上古圣物,虽然历经烈火烧灼熔化为残金,却并未被销毁,只要寻找到残片加以锻造,就能重现光华。

  轩辕璟虽然心狠,却无法对自己最宠爱的妃子丹姬下手,暗中派遣两名贴身侍卫护送刚刚怀有身孕的丹姬连夜逃出宫苑,其中一名侍卫拔剑御敌时身受重伤,另一名侍卫带着乔装为男子的丹姬浴血奋战后离开帝京。

  那身受重伤的侍卫拼死逃出重围,流亡来到衣国剑湖畔隐居,因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衣国贵族之子冷千叶,收他为徒后精心传授他毕生武功,并在临终前嘱托他暗中追寻丹姬和另一名侍卫的下落。

  十几年前,冷千叶终于得到了关于丹姬的蛛丝马迹,他闻讯赶往断崖畔时,却只救下了年纪幼小的云萝,另一名侍卫不幸坠落崖底。

  云萝倾听着冷千叶的话,隐隐明白了一些,她思绪一片迷离,颤抖着声音说:“你所说的事情,和我的身世有关吗?”

  冷千叶表情肃重,压抑着声音说:“公主既然已经记起当年之事,何不仔细回忆一下丹姬的形容面貌?”

  云萝似懂非懂,只觉头脑如有千钧之重,脑海中回忆起那美丽女子临终时的呼唤和绝望的面容,那女子的容颜果然越来越清晰,仿佛如在眼前,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女子的面貌与她自己的容颜竟然有八分相似,茫然问道:“丹姬……她是我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眼泪忽地一下涌出,摇头向冷千叶道:“不……不会的,我的娘亲一定还活在人间,她一定还没有死!”

  冷千叶沉默了一霎,才说:“公主不必怀疑,公主就是丹姬娘娘的亲生女儿,轩辕皇族如今唯一的后裔。”

  云萝神情凄楚,不停摇头说:“我是天璧国后裔……我的爹爹是……此事决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我明明唤那黑衣人为爹爹的……”

  冷千叶道:“公主试想,丹姬娘娘生下公主之后,如何才能掩人耳目?那黑衣人本是我师尊同僚,他拼死护卫公主,公主唤他一声爹爹也不为过。但是公主的亲生父亲,千真万确是轩辕帝,”他凝视着掌心的金剑残片,接着说道,“这柄黄金所铸的轩辕剑,应该是属于公主的,将来天下诸国,无论是帝君还是平民,都应是公主的子民。”

  云萝想起当年儿时在断崖之畔的情形,冷千叶及时赶到营救了她,却没能救下那黑衣男子,或许早在那时候,冷千叶就已经知道了她身世的秘密,可是,他为什么要将自己送往颜夕那里寄养呢?

  她不禁轻声追问道:“你当初为什么将我送往颜夕姑姑那里?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你在东陵时不是成功瞒过了我吗?”

  冷千叶听她提及颜夕,俊容微微一变,说道:“因为她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好朋友,所以我才将你托付给她。我先前之所以不能告诉你真相,是因为师尊临终有遗言,除非同时找到轩辕氏后裔与轩辕剑,否则宁可让它永远成为秘密,至少可以保全公主像别的平常女子一样,平安度过此生。”

  云萝微带疑惑问:“颜夕姑姑知道我的身世吗?”

  冷千叶知道她想追问之事,坦然应道:“她并不知情,你能够进入祁国宫廷纯属偶然。我也没有想到祁王会托付她为祁帝挑选义女。若是早知你会入宫为公主,当初我不如将你送往衣国交给我舅父衣帝做女儿更好。”

  云萝感觉他话中有话,强自镇定了心绪说:“你确定这块残片就是轩辕剑,所以才肯告诉我真实身世,对吗?那么我得到这柄剑之后,又有什么不同?”

  冷千叶表情肃重,答道:“一切皆是我师尊所托。昔日我拜在师尊门下之时,曾立誓为师尊完成心愿。公主在宫中博览群书,可曾听过轩辕剑的传说?”

  云萝摇了摇头说:“我所读的书多半是诗词歌赋,关于天下名剑的掌故,还是大皇姐知道得更多一些。”

  冷千叶缓缓道:“相传此剑本是轩辕始祖黄帝于梦中得到盘古神赐形,然后聚集天下能工巧匠在湛庐所铸,得此剑者必应天命成为至尊天子。师尊曾说‘轩辕剑乃上古圣物,轩辕氏抚治中华本是天意,间或天下有乱,只要轩辕剑归于轩辕后裔,人间便可重获太平’。如今轩辕剑物归原主,统一天下的重任,将来就会落在公主的肩上。”

  云萝睁大一双明眸注视着冷千叶掌心的轩辕剑残片,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摇着头说:“得此剑者必应天命成为至尊天子?我既不懂武功,也不懂兵法谋略,如何使用轩辕剑?如何能够运筹帷幄、调遣三军?那些关于轩辕剑的传说,只怕未必是真的。”

  冷千叶凝视着她,片刻之后说:“我相信师尊说过的话决不会错。公主虽然目前不会武功、不懂兵书谋略,但是只要公主有信心,我可以将我师尊所授全部教给公主。”

  云萝下意识地回绝说:“不,我一点也不想学这些!”

  冷千叶并不强迫她答应,缓缓将那块黄金残片收入怀中,说道:“公主眼下不愿,我决不强人所难。只要公主有一日回心转意,就请来剑湖宫找我,我一定会尽力完成师尊的嘱托和心愿,助公主一臂之力。”

  云萝见他毫不客气地收起了残片,急忙阻止他道:“你不能拿走它,这件东西的主人并不是我,只是我偶然间得到的。”

  冷千叶看了云萝一眼,说:“数日之前我得到消息,一名少年手握状似轩辕剑残片之物前往衣国,等我赶去时已迟了一步,我沿路寻踪追赶,才会冒昧前来太庙打扰公主。若是我猜得不错,此物先前的主人,应该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它如今恰好落在公主手中,想必是冥冥中的天意。”

  云萝轻轻点头,说道:“他的确受了很重的伤,我们没有办法救活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切的?”

  冷千叶表情微变,似乎不愿多言,说道:“天下欲得轩辕剑之人不在少数,倘若公主知道追杀他的人是谁,一定不会有这样的疑惑。”

  云萝隐约想起祁舜有珍藏名剑的爱好,脑海中灵犀一闪,脱口问道:“三哥……他知道轩辕剑的传说吗?”

  冷千叶闻言,俊容不由微微变色,轻吸了一口气才说:“我原本答应过秦王助他寻找轩辕剑踪迹,但是如今既然找到了公主,我一定会先助公主完成师尊心愿。”

  云萝听说祁舜果然在追寻轩辕剑,她略怔了片刻之后作了一个决定,抬头向冷千叶道:“假如我执意不要这柄剑呢?你是不是可以将它转送给别人?假如三哥需要,我愿意给他……”

  她话一出口,冷千叶立刻蹙紧了眉头,他犹豫沉吟良久,才说:“轩辕剑本是公主之物,自然可以由公主决断。但是,此剑来历关系公主家族千年荣辱兴亡,请公主谨慎斟酌之后再行决定。”

  云萝被他的话一激,眼前又浮现丹姬临终之时那伤痛哀泣的面容,一阵莫名的绞痛袭上心头,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冷千叶伸手扶住了她,他不忍心逼迫眼前柔弱少女立刻接受几乎是突如其来的命运安排,于是轻声道:“公主没有必要立刻决定。轩辕剑放在公主手中并不安全,我们不如以一年为期,一年内我会替公主妥善保存此剑,如果公主到时仍然不愿承袭轩辕本姓,我会将原物奉还,任凭公主自行处置。”

  云萝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点了点头。

  冷千叶看着她,轻声叮嘱道:“请公主谨记,在此期间不能将这件事告知任何人,包括秦王殿下。”

  云萝见他郑重其事地“特别叮嘱”不能让祁舜知晓轩辕剑在他手中,料想他是担心因此影响他与祁舜的情谊,回答说:“你放心,我记住了。”

  冷千叶不再停留,修长身影迅疾出禅堂而去。

  云萝茫然注视着他的背影,回想起刚才与他的对话,惶惶然如坠入一场千秋大梦中,不知道今天与冷千叶的会面是真实还是幻觉。直到冷千叶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轩辕帝与丹姬,当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丹姬哀凄的面容不停在她脑海中闪现,她仿佛听见了丹姬一声声呼唤着“洛儿,洛儿”的声音,假如冷千叶所言都是事实,这个“洛儿”就该是母亲丹姬为她所取的名字。

  她的真名,并不是“祁云萝”,而是“轩辕洛”。

  轩辕,这是一个何等辉煌荣耀的姓氏!她是十五年前灭绝消亡的轩辕皇朝子孙、轩辕帝璟留在世间的后代、唯一的亲生血脉。

  如今六国称霸,世间已无轩辕,如果一切都如冷千叶的师尊所说,轩辕氏抚治中华本是天意,那么天璧国覆灭之恨、父母惨死之仇,岂不是都要凭借这柄至尊无上的圣物轩辕剑向六国国君讨还回来?这份突然之间凭空而来的国仇家恨,让她如何面对?如何承担得起?

  她或许能够逃避一年、逃避十年不去面对这个问题,可是,她能永远逃避下去吗?如果她真的遗弃了轩辕剑,“轩辕”氏族将会永远湮灭在世间,再也不会像若干年前那样被万民崇拜景仰、敬若神明,上苍并不是没有给予他们机会,而是因为她,云萝,自愿放弃了这个机会。

  轩辕一族的希望,将会在她手中毁灭。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这一生又如何能够坦然度过?

  云萝在一阵空洞与茫然中,隐约听见一声熟悉又急促的呼唤“公主”,回眸见薄雾中似有一名宫装侍女正向自己跑过来,边跑边叫道:“公主,奴婢来看您了!”

  竟然是小雨的身影。

  云萝不由自主向她飞奔而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小雨!是你!你来看我了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雨只顾拉着云萝的衣袖,不停叽叽喳喳地说道:“奴婢在宫中一直惦记公主,奴婢托二公主求了永妃娘娘,娘娘开恩准许我出宫一日来探望公主。奴婢带了许多公主喜欢吃的新鲜糕点来呢,公主要不要尝一尝看?”

  云萝来不及擦拭眼角的泪痕,微微摇头说:“先放着……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小雨察觉云萝哭过,温柔应道:“公主请说,奴婢听着。”

  云萝正要说话,忽然想起自己对冷千叶的承诺,不觉咬了咬下唇,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强忍着心头的烦乱,岔开话题说:“母后和母妃都还好吗?”

  此时,一名佛堂小弟子走近,接过小雨手中的糕点盒,轻轻退了下去。

  云萝携着小雨回到房间内,二人零零散散地叙谈着。

  小雨左右顾盼无人,不禁低声咬牙抱怨说:“奴婢知道,公主一定在佛堂受了许多委屈!可惜秦王殿下没在宫中,奴婢一直都没见着他,否则他一定会来将公主带走的!”

  云萝见众人已走远,清澈的眼眸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深深的担忧,问道:“三哥不在宫中吗?他去了何处?”

  小雨明白她的心事,悄声说:“公主离宫的那天,秦王殿下接到边疆传来的急报,说荀国与滕国联手一起攻打衣国。殿下当日就亲自领兵三十万,火速赶往东南边境长城驻守,至今都没有回临安。”

  云萝心中的伤感和失落顿时一扫而空,原来是因为边疆战火升腾,祁舜亲自领兵出征未归,他与云萝几乎是同时离开京城,因此并不知道她被祁皇后罚往佛堂面壁之事。

  她虽然不再难过,随之而来的是对祁舜如今在战场处境的无尽担忧。

  天下纷争迭起,倘若不是盟友,便是敌人。荀国原本就是泱泱大国、兵强马壮,更何况还有擅长暗器、用毒的滕国人相助?现在荀国与滕国联手攻打衣国,祁国由祁舜率军三十万驻守边境,分明是为衣国助长声势,也摆明了祁国的立场。荀、祁二国交界长达八百里,如果将来两国反目,接连而来的便是滔滔不绝的战火连绵,殃及的是荀、祁二国的普通黎民百姓,只怕百姓从此永无宁日。

  云萝不敢再设想下去,问小雨道:“你在宫中有没有听说新的消息?三哥有没有派遣信使向母后禀告边疆的近况?”

  小雨无奈地摇了摇头,怏怏答道:“秦王只命人回报永妃娘娘,说边疆暂时无碍。奴婢曾努力向管事公公们打听过,都说没有听见别的消息。”小雨似乎想起一件事,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呈递给云萝说,“大公主随燕国太子去翦州了,燕国太子回翦州之后,命快马送来了一封问候公主的信。”

  云萝有些失望,随手接过那封朱漆封印的信函,见封皮上写着几行潇洒遒劲的大字“祁国三公主谨启”,落款是“燕桐”二字。云萝并没有立即打开阅读,而是将它随意轻轻拢入袖中,同时对小雨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小雨知道她心中挂念祁舜,急忙安慰她说:“公主说得对,等战事平息,秦王殿下自然会安然无恙回宫来的!”

  她们聊了半日,小雨因为昨夜三更就起床往太庙而来,一路马车颠簸劳累,确实精神欠佳,不久就倚靠着软枕睡着了。

  云萝伸手展开锦被盖在小雨身上时,衣袖内的那封信函轻轻滑落下来。她略有犹豫,才将书信拆开,内有一张松绿信笺,仅书寥寥数字道:“红妆暗换,皆因情非得已。关山渐远,未忘鱼雁之约。”

  她将信笺放回,愁眉紧锁着默然独坐,心头隐隐升腾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感觉。燕桐在信函中所透露出的讯息,并不是祁舜当初所想的那样。

  燕国位于祁国西北方,他们强大的武装力量对祁国是潜在的威胁,燕桐想必深深明白这一点,他一方面不动声色地将风菲带走,另一方面有意澄清他与风菲之事,暗示他并没有忘记曾经承诺过每月都会给云萝寄一封书信,也不会因为得到风菲而愿意放弃她,假如他真的不愿放手,那么风菲卷入此事后,不但不能解决两国的婚约问题,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她轻轻走到书案前展开一张粉红色的薛涛笺,准备按照礼节给燕桐写一封回函,托付小雨带回皇宫送往燕国。

  可是,她踌躇良久都无法下笔,不知该如何措辞才能让燕桐明白二人之间不会有再续前缘的可能,又不至过分激怒于他。眼下祁舜出兵相助衣国,已与荀国交恶,无论如何祁国都不能再与燕国反目,否则将来腹背受敌,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榻上的小雨在梦中翻身,模糊着发出一声低低的梦呓道:“不要伤害公主……”

  云萝听见她的呓语,不禁回想起那晚在水阁中燕桐强行在她肩上烙印“燕”字的情形,她低头回顾左肩,虽然隔着一层衣衫,素白色的薄绸下依稀可见那道深色的印痕,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她精心思索了片刻,才以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在薛涛笺上借《诗经》之句写道:“丝萝虽非独生,然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小雨醒来时,见云萝亲手将信笺装入信封内,好奇追问道:“公主信中写了些什么?”

  云萝并不解释,将书信交给她道:“你将这封信带回临安去,让内宫监托人送往燕国。”

  小雨疑惑着接过信函,见天色不早,只得与云萝话别,跟随一同前来的内侍们匆匆离开太庙返回临安。

  此后的数日,云萝像往常一样遵循着佛堂的规矩,晨昏诵读经文,一言一行都无可挑剔。

  从表面看来,她变得更加恬静沉默、更加温婉乖顺,然而,她的心湖内却无时无刻不在掀起一阵阵灭顶之灾般的巨大波澜。

  每个日夜,她都无法忘记丹姬临终前凄美的面容和哀绝的呼唤,也无法忘记黑衣侍卫坠崖前负伤累累的模样。她经常在梦境中,见到一座被大火淹没的黄金宫殿内,一名身穿黄金绣甲的傲气男子仰天狂笑,手持一柄黄金剑大肆砍杀众多后宫妃嫔的惨烈情形。

  那些梦境如魔魇一般,朝朝暮暮对她纠缠不止,只要她一合上眼睛,脑海中就不停重复浮现那一幕又一幕。

  虽然她从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连母亲丹姬的音容笑貌留存下来的,似乎也只有印象中那短短的一瞬,但她可以断定,那身穿黄金甲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她的父亲、轩辕黄帝的嫡系子孙轩辕璟。

  按理说来,灭轩辕的六国国君都是她的杀父仇人,其中罪魁祸首当推燕帝与祁帝,一个厉兵秣马数载、气势汹汹踏铁蹄肆虐中原;一个阳奉阴违、为了自己的野心出卖了天璧国,可这抚养她长大成人的义父,竟似乎比亲生父亲还要亲切几分。

  即使冷千叶会遵循他师尊的遗命帮助她,天下乱局已定,仅仅倚靠一介弱女和一柄轩辕剑,想要复国雪恨、重建轩辕,却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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