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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爱慕

  衣盈风这番话假托衣帝之言,实际却等同于向祁舜表白爱慕之心,但是她终归是闺中女子,说完后立刻垂下了头摆弄衣角上的环佩,不敢看他的表情。她等候了半日,见祁舜仍无反应,不禁着急地微微抬头观察着他。

  夜色苍茫,祁国皇宫外不远处伫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宫苑,亭台楼阁在宫灯掩映下熠熠生辉,正面宫门处悬挂着一块朱漆嵌金的匾额,上有祁帝手书“迎宾馆”三字,是来访外国使节的下榻之所。

  突然,一骑矫健的奔马从宫苑内急冲而出,守门侍卫不敢怠慢,迅速将双戟架起挡住来人去路,却听得耳边一声娇喝道:“给本公主闪开!”守门侍卫抬眸一瞥,只见马上坐着一名身穿蓝衣金裙的女子,年纪约十七八岁,姿容娇艳,眉目如画,睫毛深长如扇,一双美瞳在火把映射下呈现深碧色,显然并不是祁国人氏。

  守门侍卫统领一看便知她的身份,随即示意众侍卫收戟行礼,向她说道:“参见盈风公主!明日清晨举行皇上登基大典,临安城门已锁禁,公主这么晚还要出门吗?”

  衣盈风并不生气,伸手拉住马辔头,大声笑道:“我有一件要紧事非今晚办不可,倒也不用出城,你们只管放行就是。”

  那侍卫统领见她身后并无跟随人等,心头有些疑惑,仍是礼貌恭敬地说:“公主若是不出临安城,自然不会有危险,不过皇上有旨让属下等人保护各国使节安全,属下派遣两名……”

  他话音未落,衣盈风用力扬鞭策马,那马儿本是神骏良驹,一下就向前加速飞驰,转眼跑得不见踪影,那侍卫统领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暗自佩服这位看似娇滴滴的衣国公主,她的骑术着实了得,竟能如此快速策马而不被摔落下来。

  临安城内西面小巷内有一座小小的酒肆,酒幌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因为临安城宵禁的缘故,原本生意兴隆的酒肆今夜显得十分安静,偌大的店堂内几乎没什么客人。

  衣盈风策马来到酒肆前,抬头辨认了一下方位后翻身下马。她将缰绳在门前的马桩上系好,移步走进店堂内,一眼就看见南面半敞的雅间内坐着一位姿态优雅的青衣公子,她不禁嫣然一笑,快步向他走了过去。

  八仙桌上搁置着四盏烛台,将雅间内映照得分明,青衣公子察觉她到来,冷肃的脸色终于有所舒缓,说道:“你果然守约。”

  衣盈风候着送茶的店小二出雅间带上门,盈盈在他对面坐下,向他露出更甜美的笑容说:“祁国新皇今夜屈尊降贵,亲自出宫在这样的小店等候我,我怎么敢不守约?只怕来迟了。”

  祁舜面对她的如花笑靥,俊容依旧无动于衷,淡淡开口说:“衣帝送来的礼物实在过于贵重,请代我向你父皇致谢。”

  衣盈风仿佛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态度,一双美眸注视着他,娇声低语道:“你约我在这家酒肆见面,只是为了向我道这一声谢?这些礼仪场面话,我可不想听。”她本是娇艳美人,此时在灯下轻声嗔怨,不但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显出一种爽朗可爱的别样风情。

  祁舜抬起眼凝望这美丽动人的衣国公主,仅是淡淡一瞥,又转而盯视着桌角的一封信函,轻声道:“我请你过来,自然有事相告。”

  衣盈风触碰到他深邃的眼神,不禁微微低头,带着开心的语气说:“是吗?那是什么?”

  祁舜示意她拆开那封信函,衣盈风带着疑惑将信函展开阅读之后,娇容几乎瞬间失去血色,信函赫然是一封暗杀密令,密令中所预备谋刺之人正是她——衣帝唯一的亲生女儿。暗杀的时间、地点恰好是在她参加完祁舜的登基大典返回衣国的途中,而且计划周密、无懈可击。

  一阵愤怒与惊惶弥漫上衣盈风的眼睛,她带着淡淡的慌乱,看向他问:“这是真的吗?你如何会知道?”

  祁舜冷眼看着她,说道:“这封密令是剑湖宫一早送来的,你表哥一向消息灵通,不会有假。”

  衣盈风怔然看着他,眼中的恐惧渐渐消退转化为愤恨与怒火。她瞪眼看着那封信函,几乎咬牙切齿般说:“表哥早已提醒过我淮南王父子居心叵测,要我多加小心,可我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不择手段算计我!难道他以为谋害了我,就能得到父皇的信任、稳稳当当坐上衣国太子之位吗?”

  祁舜接过她手中的信函,借着灯盏的火焰将它点燃焚毁,说道:“淮南王虽然只是你的堂兄,然而自轩辕皇朝至今,诸国都没有女帝立储一说,国中大臣多有偏向于他,你若想承袭帝位,只怕会有不小的阻力。”

  衣盈风注视着早已化为缕缕青烟的纸笺,目光流露出恨意道:“我决不会轻易将帝位拱手让与他!衣国的江山基业是我父皇十载疆场亡命拼杀才换来的,与淮南王父子何干?可恨他们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伯父、堂兄,却狠心对我下如此毒手。既然他们不仁在先,日后休怪我手下无情!”

  祁舜的面容依然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说道:“你若果真下定决心,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衣盈风抬头看向他,脱口问道:“你如何助我?”

  祁舜语气淡定,说道:“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假如你回京途中不幸被人谋刺,淮南王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讯息传回衣国,然后设法请令尊下诏立储。”

  衣盈风急道:“不可能,父皇绝不会如此轻易答应他!”

  祁舜缓缓道:“无论他同意或者拒绝立储,结果都是一样。淮南王急功近利,想必不会留太多时间让令尊发现真相。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准确把握时机,一举击破淮南王的图谋,这一次定要让衣国满朝文武知道淮南王人品之低劣,从此再没有拥立淮南王为帝储的理由,你少了这么一位竞争对手,承袭帝位指日可待。”

  衣盈风略加沉吟,疑惑着说:“可是,堂兄在国中素有‘仁孝’之名,父皇因此对他格外器重,假如他顾忌人言,届时不对父皇出手,我们怎么办?”

  祁舜的黑眸迸射出一缕锐利的光芒,沉默了片刻,才道:“他若不出手,我们帮他出手。”

  衣盈风愕然抬眸,她注视着他英俊而冷肃的脸,双眸中的惊愕之色渐渐转为脉脉柔情,她放柔了声音,靠近他一步说:“其实,承袭帝位与否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上次你接到我的书信赶来救援衣国,这一次又如此帮我护我,我心里实在很感激你。”

  此刻,她满眼满心都是对他的仰慕和敬佩,略有停顿后加重了语气,更加大胆直白地道:“我临来祁国之前,父皇让我转告你,无论你将来有任何要求,只要衣国给得起的,必定都给你。如果将来祁、衣二国结为百年之好,所生的二位子嗣可以分别承继祁、衣二国基业,永远结盟互为照应。”

  她的暗示十分明确,衣帝“给得起的”必定都给他,其中当然也包括最尊贵的衣国公主的终身归宿。只要祁舜答应迎娶她,他们成婚之后所生皇子的其中一位,必定会承袭“衣”姓成为衣国未来的储君。等到这位储君登基之后,祁舜就会同时成为祁国与衣国的太上皇,权倾二国。

  衣帝的设想可谓美好,如此一来,既能成全宝贝女儿盈风公主的心愿,也保住了衣国血统的纯正,同时为将来的衣国帝君们拉拢了一个十分强大又可靠的盟友。并且,据他看来,江山、美人唾手可得,这样的强大诱惑,任何稍有野心的男人都不会拒绝。对衣盈风而言,她更是满心期许着祁舜的应许,只要祁舜点头答应这桩婚事,衣帝决不会有二心将帝位交给并非亲生的侄子,他们无须再费太多的力气,淮南王夺储的希望立即就会宣告破灭。

  衣盈风这番话假托衣帝之言,实际却等同于向祁舜表白爱慕之心,但是她终归是闺中女子,说完后立刻垂下了头摆弄衣角上的环佩,不敢看他的表情。她等候了半日,见祁舜仍无反应,不禁着急地微微抬头观察着他。

  祁舜仍是一副沉肃之态,过了良久才浮现一丝难得的淡笑,说道:“你父皇的建议,的确很好。”

  衣盈风被他的态度所迷惑,完全不明白他的话意,带着几分娇嗔说:“那么你……”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她自两年前在剑湖宫遇见祁舜、为他倾心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表哥冷千叶就曾经有心提醒过她,这个男子永远不会轻易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真正的情绪,过去没有、未来也不太可能会有,或者说,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入他的心。也正因如此,她才会义无反顾、以飞蛾扑火般的热情等待着他、暗恋着他,希望自己终有一日能够得到他的回应和同等的爱恋。

  祁舜沉默片刻,突然对她说道:“待淮南王之事了结,令尊必能如愿以偿。”

  衣盈风闻言抬头,却发觉他已加快脚步走出房间。她迅速追出酒肆之外,僻静的街道两旁早已不见人影,她怔怔张望着巷口小径,独自站立了一阵后策马扬鞭回转迎宾馆,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是欢喜,却又无限迷惘。

  小酒肆的掌柜站立在柜台后闲闲拨弄着算盘,他眼见这二位面貌俊俏、衣着高贵华丽的男女客人瞬间如疾风般一前一后掠出店去,显然遗忘了尚未拿回预付酒钱的找零银两,心中不禁暗自窃喜。

  皇宫西苑内,云萝仍在灯下端详祁舜所赐赏的衣饰,她一遍遍抚摸着那云霞般的轻纱,只觉得无限幸福甜蜜。

  小雨手捧一盏云萝睡前常饮的枸杞蜂蜜茶走近,她镇定了一下情绪,像往常一样带着笑意说:“时辰不早了,明日还有大典,公主喝了这盏茶歇息吧!”

  云萝将衣饰叠放好归于锦袱内,带着开心的微笑接过小雨手中的茶盏,她轻轻仰头喝下一口,却微微蹙了蹙眉。

  小雨心情紧张,见状急忙问:“公主!今晚这茶……不好喝吗?”

  云萝摇了摇头,喝下剩余的茶,安慰她说:“只是略有些许苦涩而已,可能是蜂蜜放得太多,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小雨见她喝完茶,心中一块大石才算落地,她担心云萝会立刻有所不适,不停催促她更衣洗沐,直到帮她换好贴身的绸衣躺上锦榻,替她盖好薄绸被,又将纱帐放下,把南窗开启半扇,让凉风透入,才放轻脚步离开寝殿,在外间卧榻上安睡下来。

  云萝发觉小雨今夜特别小心谨慎,心中只笑她过于小心翼翼,并没有其他怀疑,躺上锦榻不久就渐渐沉入梦乡。

  半夜时分,南窗附近突然袭来一阵巨大的风,将云萝的锦榻罗帷吹起, 她恍惚中察觉有些异样,脸颊上有一种微微发痒的感觉,带着无限的困意勉强睁开双眸,竟然看见了一张梦中也熟悉不过的男子面容。

  他黑眸中光芒闪动,轻柔地伸出手来掩住她的樱唇,将她出口的低呼止住,说道:“别怕,是我。”

  祁舜借着窗外的幽晦月色注视着她,眼前的云萝有着一张清丽妍媚、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两道清眉下的那一双滢澈澄眸水光潋滟、无比动人,身上罗衫半解,露出一片雪白光滑的颈项肌肤。

  云萝惊魂稍定,蓦然发现他的灼热目光落在自己宽松的绸衣领口处,不禁红了脸,小声说:“我刚才睡下了。”

  他微微俯下身,用宽阔的肩膀与双臂包围住她,眸色掠过一抹暗光,说:“这可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睡着的模样。还记得东陵你生病的那一次吗?那时候你穿的衣服比今夜还少。”

  云萝被他的气息所迫,几乎不能呼吸,仓促地说:“你不要这样看我……”

  “你怕我吗?”他好整以暇地观看她的娇羞模样,黑眸带着一丝危险神色,表情似乎更加开心。

  她心情更加紧张,几乎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祁舜眼看着她的惶急和躲闪,带着一抹淡笑轻声道:“我先前让内宫监送来西苑的那套新制宫裙合身吗?”

  云萝见他终于转换了话题,心中如获大赦,急忙说:“合身极了,我很喜欢!”

  他伸手抚摸着她垂落在肩头的细密长发,享受着掌心柔滑如丝的触感,低声说:“明日大典之时,你穿这套衣裙来中宫殿观礼,我会在群臣面前赐你一个新的公主尊号。”

  她依偎在他怀中点了点头,轻快答道:“多谢三哥。”

  他忍不住将圈入怀中,她伏在他胸口静静享受着这一刻二人之间难得的温柔和甜蜜。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绸衣传递到她的身上来,尽管是六月夏至的天气,她却丝毫不觉得热,只感到一阵阵的醉人暖意。

  过了半晌,他突然附耳低声问:“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要送你那种服色?难道你不觉得它与大婚吉服的颜色相仿?”

  她毫不留心他问话的用意,轻快回答说:“三哥送给我的衣饰,无论什么颜色都好。”

  祁舜身体微微一震,突然沉默不语。

  云萝惊觉他的异样而抬头,发觉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像胶着一样牢牢盯着她的面容,目光复杂而深沉,仿佛还带着几分不悦。

  凭借这些天对他的了解,云萝隐约感觉到他在生气,虽然她看见那套红色霞帔的第一眼就曾有过类似的联想,但是,这联想太过于美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从而怀疑自己在异想天开,才努力将这种念头压制下去,他此刻特别提醒她注意那套吉服的颜色,难道是因为他确实存着这样的心思,赐予她的那套霞帔分明有着与众不同的暗示和寓意?

  他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眼神变得犀利逼人,说道:“假若我所能赐予你的,永远都只有这种以假乱真的吉服,你也不在乎吗?”

  这句话的含义极重,云萝不可能听不出他话语背后隐藏的深意。他是祁国新登基的帝君,她是祁国待嫁的三公主,他们在名义上、在诸国人的眼中本是亲兄妹,即使他可以将她留在祁国皇宫,她也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成为他的皇后或者妃嫔。她或许可以不嫁,他却必定要迎娶别的女子,她永远都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恋人,长期幽居在冷清寂寞的西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待他的驾临,甚至永远不可能为他生育儿女。

  这是静妃对云萝命运的期望,虽然在有着一个“皇妃”的尊贵头衔却早已失宠的妃子眼中,帝王的宠爱比无谓的名分更加重要,然而,静妃却不曾想到,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正常爱情与婚姻的少女而言,这种命运其实十分残酷。

  云萝的心莫忽地抽痛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他,娇弱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不知该如何开口回答。

  “告诉我,你当真不在乎吗?”他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

  她惶惶抬眸之际,看见他那双冷厉中蕴含着迷恋的沉静黑眸,心头袭起一阵隐痛:他所能给予她的,永远都只是“以假乱真”而已,他给不起她更多,也不得不顾忌那流言蜚语,这些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假如她说在乎,会不会因此而失去他?是不是再没有机会留在祁国、留在他的身边?然而,倘若轻易顺了他的心意,出口给予他承诺,今生必定自此定局,即使明知未来万分艰难,也要尽力为他去做,纵然是错,将来也决不容她后悔。

  何去何从,真是两难。

  祁舜仿佛识破了她的心事一般,抬眼看着她说:“你不用立刻回答我。你要好好考虑清楚。不过,一旦你决定愿意留在我身边,一定要尽快告诉我,好不好?”

  这一次,云萝并没有犹豫太久,迎着他的眸光仓促地点了一下头。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再一次紧紧地拥住她,用他低沉有力的音色在她耳畔说:“你若真肯为我如此,今生今世我必定不负你。”

  云萝依偎着他的坚实胸膛,心中却莫名地涌上一阵慌乱的感觉,祁舜明确表达了他的态度,留给了她考虑的时间,对也好,错也好,她必须尽快为自己的将来做一个明确的抉择。

  夜露浸衣、月过中天之时,祁舜终于放开怀抱,低声叮嘱她几句话之后,如同上次一样从南窗处悄然离去。

  次日,乃是祁舜登基大典的吉日,祁国文武大臣们一早就齐集在中宫殿前,内宫监早将一切礼仪准备妥当,八只巨大的麒麟宝兽随着礼乐声在殿前翩翩起舞,殿外四周的仙鹤长嘴中,袅袅喷射出一阵阵麝香,芬芳馥郁传彻祁国皇宫殿阁。

  祁舜头戴冠冕、身穿一袭黑色刺绣着麒麟的衮袍,端坐在中宫殿内,一一接受百官称臣及朝拜后,内宫监开始大声宣读赐封昔日祁帝后宫妃嫔们的诏书,依据祁国礼制,祁皇后、永妃二人分别晋级为皇太后和皇太妃,其他宫妃们均有封赏,待嫁的二公主月芷与三公主云萝也将另赐封号。

  后宫妃嫔诸人依序上前领旨谢恩完毕,内宫监便宣道:“二公主赐良田千邑,封御安长公主;三公主赐良田千邑,封庆安长公主……”

  月芷今日盛装而来,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羽缎百褶宫裙,头戴七色琉璃垂珠凤冠,娥眉淡扫,胭脂调匀,尽显祁国公主妩媚尊贵之态。她上前向祁舜婷婷拜谢下去,口上称道:“臣妹叩谢皇兄隆恩,并贺皇兄江山永固之喜。”

  祁舜淡淡抬眸,发觉殿前仅有月芷一人跪倒,却不见另一个纤细娇柔的身影。他英俊的脸孔迅速笼罩上一层寒霜,向侍立在一旁的和祥扫视了一眼。

  和祥心知不妙,侧身小心翼翼地禀道:“皇上恕罪,奴才刚刚听西苑侍女回报,三公主一早晕沉昏迷不醒,御医诊视过说恐是昨夜感染了风寒,只怕今日无法前来参加大典贺仪……”

  祁舜表情未变,只问:“有没有大碍?”

  和祥忙道:“御医开过药方,没有大碍。”

  月芷在殿中跪立良久,隐约听见祁舜与和祥的对答,却不见他赐起,只得轻声重复了一句道:“臣妹叩谢皇兄隆恩。”

  祁舜仿佛突然回过神来,淡淡开口道:“二位皇妹平身。”

  内宫监会意,随即大声宣道:“皇上赐御安长公主、庆安长公主起……”殿外群臣只听内宫监宣旨,看不见殿内对答的情形,并不知道三公主云萝其实没有前来观礼受封。

  月芷恭声称谢后,仪态万方地站起,命身旁侍女接过内宫监赐赏的金册与宝印,袅袅婷婷地退了下去。

  祁舜注视着她的身影,说道:“将另一份金册宝印送往西苑,交给庆安长公主。”

  和祥发觉他面带不悦之色,不敢有违,急忙命人照办。

  几名侍女陪伴着月芷沿着中宫殿的左侧回廊走下中宫大殿时,冷不丁从左近廊柱后闪出一个金衣蓝裙的婀娜身影,挡住了她们的去路,那女子衣着华贵、姿态优美,一双眸子呈现深碧色,似笑非笑盯视着她们。

  月芷向来灵活,一见她,不慌不忙地向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是哪一国的贵宾?在这里等候谁呢?”

  衣盈风径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说道:“我姓衣。你就是祁国二公主?听我表哥说大公主和三公主也都是美人,怎么不见她们前来参加皇上的登基典礼呢?”

  月芷听她的语气和态度便已猜出她的身份,温和说道:“原来是衣国盈风公主,恕我眼拙简慢了。大皇姐前不久随燕国太子去翦州了,三皇妹今日身体略有不适,因此没有前来参加皇兄的登基大典,多谢公主挂念她们。”

  衣盈风仿佛极其失望,说道:“原来如此,那么请问三公主住在哪里?我能见一见她吗?”

  月芷婉转应道:“三皇妹住在西苑。皇兄今日登基,按例晚间会在宫中赐宴,假如三皇妹身体好转,盈风公主应该能够见得到她。”

  衣盈风并不愚笨,察觉月芷的疑虑,不禁笑道:“你可别以为我是南邻登徒子,非要看看三公主的美貌不可,我只是昔日听我表哥说起祁国几位公主都是技艺出众的才女,我自幼没有兄弟姐妹,想与你们结交认识一下而已!”

  月芷回望着她,笑道:“公主若有此意,实在是我们姐妹的荣幸。公主若是不嫌弃,可愿随我去南苑叙谈片刻?”

  衣盈风等待的便是她这一句话,与祁舜的姐妹们多叙些交情,无论如何总不是坏事。她爽快点头应承,向身后的一名衣国侍女道:“将我从衣国带来的几份薄礼呈给二公主。”

  月芷含笑命侍女收下礼物,轻轻携着衣盈风的手,领着她向后宫南苑行去。她们二人并肩行走、言笑晏晏,看起来十分亲密和睦。月芷偶尔流露的眼神中依旧透着几分狐疑,而衣盈风高声谈笑,看似毫无心机,却也在暗暗审视着祁国皇宫内景和身旁的月芷。

  二人各怀心思,却都不肯说破,一路谈笑着进入南苑宫门。

  西苑内,阳光从南窗缝隙处透进来,将寝殿内渲染出一片迷离的错杂光影。

  云萝虚弱无力地躺卧在锦榻上。昨夜祁舜离开之后,她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不料一梦醒来,头脑一片晕沉,四肢麻软沉重,竟已无法动弹,不但没有力气下榻站起,甚至连一句清晰的话语都无法说出口。

  她心中清楚地记得今天是祁舜的登基大典举行之日,侧头注视着床前桌案上盛放红色霞帔的锦袱,明澈的大眼睛隐隐泛出水光。

  昨夜他特地前来西苑,问她是否愿意为他穿上这一身“以假乱真”的吉。或许在他的心目中,今天不仅仅是他举行登基大典的吉日,更是他与她之间暗订终身的良辰。她明明允诺了他前去观礼,却没能实现诺言,不知此时此刻他心中会何等的失望。

  她想到这里,试图挣扎着坐起来,却因为四肢乏力,才支起半个身就摔倒在榻上。

  小雨见此情景,心中只觉无限惭愧后悔,忍不住落下泪来,马上双膝跪地,伏在云萝的锦榻前,哭道:“公主,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给公主服用……”

  小翠侍立在帷幔外不远之处,察觉小雨话风不对,急忙轻轻咳嗽示意。

  小雨经她提醒,意识到自己不该说,改口说:“……奴婢侍候公主不周,只要公主快些好起来,从此平安无忧,奴婢愿意吃长斋,日日为公主诵经祈福。”

  云萝轻声道:“御医的药呢?拿来给我吧。”

  小翠闻言,只得将御医开方煎熬好的驱寒药汁捧了进来,对云萝说:“御医说,公主的病并不严重,公主如果觉得这药汁太苦,少喝一点也不要紧。”她明知云萝并非风寒,只是被迷药所制,不忍心让她平白无故多喝那些苦涩的草药。

  不料云萝摇头说:“他们既然开了药方来,怎么能不喝?”

  小雨颤抖着双手将药碗端到云萝的枕畔,云萝低头看了黑褐色的药汁一眼,眸子中透出坚定的神色,竟然毫不犹豫地将大半碗药汁喝了下去,仿佛那碗中不是难以下咽的风寒药,而是她平时最喜欢的枸杞蜂蜜茶。

  她刚刚喝下药汁,一名侍女就前来禀报道:“和祥公公奉皇上之命,将赐封的金册宝印交给公主。”

  和祥放轻脚步走进云萝的寝殿,依照礼仪将金册宝印呈递给她,走近她的帷幔之前说:“奴才贺庆安长公主册封之喜。皇上登基大典仍在进行,今晚会在御花园千秋阁举行晚宴。”

  云萝本性聪明,立刻明白和祥是婉转探询她晚间是否能参加晚宴,虽然她错过了登基典礼,但是只要晚宴到场,总能弥补一些遗憾,于是轻声应道:“请转告皇兄,今晚我一定会前去致贺。”

  和祥听见她清晰的话语和肯定的回答,心头顿时松爽了不少,忙道:“是,奴才一定转告皇上!”

  云萝缓缓合上双眸,心中只期盼自己能够尽快恢复正常,不至于让祁舜太过失望。

  众人纷纷散去后,小翠拉着小雨轻轻退出寝殿外。

  小雨隐忍不住,拉着小翠的衣袖哀求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你看看公主刚才的模样!公主向来最怕服用苦涩的东西,为了尽快好起来,她白白喝了那么多苦药汁,你既有迷药,应该也有解药才是,赶紧拿出来救救公主吧!”

  小翠摇头道:“我们下这迷药就是为了阻挡公主去观礼,倘若她穿了霞帔去参加晚宴,岂不是前功尽弃?还白白让她受了一番折磨!况且,这味药粉确实没有解药。”

  小雨心中更急,道:“可是公主她想去参加祝贺晚宴!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受罪,我求求你,你一定有法子让她尽快好起来,对不对?”

  小翠看着她叹息说:“静妃娘娘说得不错,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们若是能够成功算计到别人,只怕要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难道你以为我是铁石心肠的人吗?公主娇弱单纯,谁能不怜惜她几分?办法并不是没有,但是如此一来,只怕我们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就难过了。”

  小雨听说有解,不停催促她说:“日后之事日后再说,眼下你还是赶紧设法让公主恢复正常吧!”

  小翠迫于无奈,只得说道:“这迷药的效力其实十分有限,原本明日一早公主自然就会好起来,要她提前转好,最快也是今晚。”

  小雨忙道:“今晚就今晚,只要不错过晚宴就好!”

  小翠看着她的急迫模样,忍不住好笑,郑重叮嘱她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切记不可对外人说出缘故。公主生病只是昨夜不小心感染风寒所致,你日后不要无缘无故扯起别的话头来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小雨满心欢喜地点头,回到榻前静静守护着云萝,虽然对她心怀愧疚而自责,却也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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