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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惊变

  然而,更让祁舜意想不到的是,祁晟连夜进宫见驾,孤注一掷地取出这面令牌,不惜暴露自己潜藏已久的图谋和野心,仅仅只是为了交换一名风尘女子颜夕的性命。他如此作为,是试探,还是出于真心?

  月上柳梢之时,皇宫御花园内传来一阵阵悠扬管弦声。因为新皇赐宴千秋阁,所以阁中早已聚集了不少祁国王公贵族、外国使节、朝廷重臣、命妇等人,大家都纷纷前来恭贺。宫中鼓乐齐鸣,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尽显宾主之欢悦融洽。

  祁舜端坐在阁中黄金麒麟宝座之上,依旧是一副沉肃表情,虽然是相对轻松一些的晚宴时分,他依然没有摘下头顶的冠冕,累垂的串珠将他的面容遮挡得几乎密不透风,众人都无法察觉他的喜怒。

  祁皇后与永妃受封为太后与太妃,分坐于附近不远处的两侧凤椅,旧帝的后宫妃嫔来得并不多,月芷则坐在东侧更远一些的位置,身旁还有一个席位空缺,显然是为云萝所预留。

  衣国公主衣盈风虽然是衣国来使,却并没有同她的堂兄淮南王和其他各国使节们坐在一起,反而与月芷同列,距离祁皇后的位置不远,祁皇后与衣国皇族本是远亲,席间对衣盈风的美貌称赞不已。

  衣盈风得到祁皇后夸奖,满心以为自己深受祁国太后的喜欢,不禁心花怒放,更加神采飞扬,不时向祁舜投去脉脉含情的眼神。

  永妃见此情景,只是微笑附和。

  月芷暗怀心事,保持着淡雅贤淑的笑容,冷眼旁观她们谈笑寒暄。她抬头看向祁舜,见他没有特别关注衣盈风,对衣盈风的眼神也毫无回应,心头的疑惑和郁闷之情才渐渐消解了一些。

  和祥抬头观看了一下月色,靠近祁舜身边禀道:“皇上,晚宴吉时已到,但是祁王还没有进宫……”

  祁舜冠冕上的串珠忽地摇曳了一下,冷冷道:“那又如何?难道还要我与众臣使节在宫中等候他吗?”

  和祥不敢再说,连忙退下,向内宫监使了个眼色,让他宣布晚宴开始。

  正当此时,一身黑色侍卫服打扮的显庆神色匆忙进入千秋阁,他走到祁舜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祁舜凝望着阁中举杯把酒言欢的众人,唇角扬起一缕不易察觉的冷笑,低声说道:“截住此人。”显庆低声称是,匆匆离去。

  内宫监诵读了一番礼仪祝词之后,群臣三呼“恭贺皇上”,千秋阁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舞乐、管弦齐开,一队身穿金线舞衣的绝色舞姬怀抱琵琶进入阁中,伴随着悠扬乐声翩翩起舞,一时间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

  仲夜时分,云萝缓缓睁开眼睛,透过细密的粉红色罗帷,隐约见窗外月影偏移,又听四周极为安静,仿佛笙歌管弦都已停歇,心头不禁掠过一阵微微的慌乱,忙坐起身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雨一直守着云萝,看她服下御医开方煎熬成的药汁,又喝下几口小翠送来的“水”, 此时闻声掀开帷幔,发觉她红热之症基本消退,急忙扶住她说:“公主,过亥时了。”

  云萝更加着急,匆匆梳妆盥洗,又催着小雨拿出祁舜所赐的那一套红色宫裙,在铜镜前认真整理好妆容,向小雨道:“我去中宫殿看看,你们暂且不用跟来。”

  小雨知道她想独自去见祁舜,叮嘱说:“晚上花园里石子路不好走,公主可要小心仔细着,奴婢在西苑门口候着公主回来!”

  云萝回眸一笑,示意她放心,沿着西苑小径向御花园内走去。

  夜晚的祁国皇宫显得格外富丽堂皇,御花园内处处充斥着喜悦的气息。花园长廊内悬挂着一盏盏喜庆的宫灯,将苑中的花草树目渲染得五彩迷离,犹如九天仙境。

  几名等候在御花园长廊的内侍和侍女见云萝走过来,急忙一起向她躬身行礼问好。云萝向静寂的千秋阁远眺一眼,忐忑不安地问:“晚宴散席了吗?”

  一名侍女点头道:“刚刚散席,太后与太妃都已回寝宫,那些大臣们和外国使节们也都离开了,不过我们没有看见和祥公公过来,皇上御驾只怕还在千秋阁内。”

  云萝知道自己果然错过了晚宴,不禁略带失望之色,那侍女殷勤问道:“时辰不早了,公主怎么独自一人在御花园内行走,小雨姐姐倒没有跟来?要不要奴婢送公主回西苑去?”

  云萝温柔说道:“宫中路径我都熟悉,你们在这里当值,我自己回去。”

  那侍女果然不敢跟随,只道:“奴婢恭送公主,请公主多加小心。”

  祁国皇宫御花园本是依山而建,千秋阁建在一座山丘顶上,四面种植着高大的常绿乔木,最宜观赏夜景月色,若是在阁中玩赏笙箫,音色更显清越无比。这里是昔日祁帝最常临幸宴赏大臣之处。

  云萝明知晚宴已散,却还是忍不住沿着御花园的青石甬路,缓缓移步走向千秋阁,不料身体娇弱,她虽然小心翼翼,绣鞋却不留心踢到甬路上的一颗稍大的石子,脚下猛地一滑,几乎跌倒在草丛中。

  然而她并没有跌下去,恰在此时,身旁伸出一双坚定有力的手臂,轻轻扶稳了她。

  云萝借着依稀的宫灯光芒,看清了那人修长的中指上戴着一颗硕大无比的湛蓝色猫眼石戒指,这颗戒指十分眼熟,正是摄政王祁晟所拥有之物。普通外臣若是觐见皇帝,只能从宫墙外的通道进入,但是因为祁帝对祁晟格外看重,破例允许他可以随时在皇宫中穿行。

  云萝本是祁晟从颜夕处选领进宫的孤女,因此云萝自幼对祁晟他怀有感激之情,每次见到他都十分温顺谦恭,此时也不例外,她忙乖巧行礼说:“侄女参见皇叔。”

  祁晟温和地注视着她,问道:“今夜皇上在千秋阁赐宴群臣,你怎么也来迟了?”

  云萝心中正觉得遗憾,答道:“我昨夜感染了风寒,刚刚好转了一些。因为没有参加皇兄的登基典礼,希望晚宴赶得及向皇兄谢恩致贺,可还是没赶上。”

  祁晟目光在她那袭红色宫裙上停留了一瞬,突然发问道:“这套衣裙是皇上赐予你的吧?”

  云萝并无隐瞒,低头乖巧答道:“是的。”

  祁晟独自向前走了几步,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望着她说:“你进宫十年了,还记得飞燕楼的故人吗?”

  云萝微觉诧异,自从她进入祁国皇宫之后,所有知情人都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祁晟更是从不提起飞燕楼和颜夕,今日却极其反常。她随即答道:“颜姑姑一直都对我关怀备至,我当然记得。”

  祁晟眼角掠过一丝浅淡迷离之色,说道:“颜夕她今晚离开临安,日后飞燕楼仅余燕巢,再无飞燕了。”

  云萝隐约听见宫人传说摄政王祁晟与飞燕楼掌柜颜夕之间的绯闻逸事,想起在飞燕楼度过的那一段快乐时光和颜夕曾经对她的细心照顾和呵护之情,不禁问道:“颜姑姑为什么要离开临安呢?”

  祁晟略有踌躇,才回答说:“浪迹江湖本是她生平所愿,她如今心事已了,原本该过一些她自己喜欢的生活。她心意既决,我们又何必勉强她留下来?只是没想到会节外生枝……”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加快了脚步向中宫殿的方向行走,道,“晚宴既然已散,你也不必去致贺了。”

  云萝心头更加迷惑不解,不知道颜夕为什么羁留临安多年今夜会突然离去,更不明白祁晟为什么会告诉自己颜夕离开临安的消息,他欲言又止的“节外生枝”又有怎样的含义?

  她从后宫经由御花园而来,所走甬路恰好通向千秋阁后殿,祁山顶的小阁廊檐下悬挂着如繁星般的明亮宫灯,将路径照得十分通透。她抬头向阁中观望,蓦然发觉石级上不远之处站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人头戴一顶簇新的九龙冠冕,静静站立在千秋阁后的僻静地带,似是在仰望月色,又似是在等待着谁。

  云萝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正要拾级而上,却发觉那身影迅速转身向千秋阁内走了过去,于是悄悄止步,隐身在附近的灌木丛中。

  晚宴已散,千秋阁内灯火通明,祁舜与祁晟叔侄二人在阁中对峙而立,仿佛在商谈一件极为关键之事。

  祁晟虽然年过四十,平时一直显得十分年轻,或许是烛光明灭的缘故,此时他的面容看起来竟似有些憔悴。

  祁舜早已取下冠冕,神色之间极其冷淡,傲然负手说道:“皇叔今日没有前来出席晚宴,不知此刻进宫所为何事?”

  祁晟注视着这位大权在握的皇侄,缓缓开口说:“臣有事耽搁,因此来迟了。今夜冒昧前来求见皇上,是想讨一份情面,请皇上放一个人。”

  祁舜“哦”了一声,道:“谁?”

  祁晟向前一步,眼神中射出阴晴不定的光芒,轻轻说出三个字:“飞燕楼。”

  祁舜冷冷道:“飞燕楼是何方神圣?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皇叔莫不是问错人了?”

  祁晟似乎早知他会矢口否认,并不辩解追问,只从宽大的袍袖内取出一面二寸见方的小木牌,轻轻搁置在祁舜身旁的御案之上,那木牌看似平淡无奇,上面镌刻着几行篆体小字。

  祁舜漫不经心侧目,轻轻扫视了一眼小木牌,英俊的容颜顿时微微变色。

  祁晟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态度从容地说道:“得此枯木令者,可号令天下六国之墨家弟子,墨家如今门人虽不过千,但都是武林高手,如有他们暗中相助,更胜似千军万马,大可不必再忍受荀国之强横、燕国之要挟。我愿以此令作为交换条件,请皇上放颜夕离开临安。”

  他这一番话看似波澜不惊,却让祁舜的情绪在顷刻之间经受极大挑战。

  显庆所调查的情况并非虚报,摄政王祁晟一直秘密珍藏着这面令牌,显然不仅仅是为了自保,他拥有这块武林中最诡秘、最强大门派的调遣密令,假如他真有争夺祁国帝位之心,即使临安城内有千军万马,祁舜也难有百分百的把握胜过他,鹿死谁手尚且难以预料。

  然而,更让祁舜意想不到的是,祁晟连夜进宫见驾,孤注一掷地取出这面令牌,不惜暴露自己潜藏已久的图谋和野心,仅仅只是为了交换一名风尘女子颜夕的性命。他如此作为,是试探,还是出于真心?

  祁舜的目光片刻之间就恢复了镇定,他依旧保持缄默。

  宫墙外响起三更鼓敲击之声,祁晟向殿外看了一眼,眉间升腾起急迫之色,缓缓加重了声音道:“皇上若是觉得一面枯木令尚且不够分量,臣可以再加上一味断肠散。”

  “断肠散”三字入耳,祁舜俊挺的身姿竟然微微一动,他抬眸看向祁晟,幽深的黑眸中散发出一种令人恐惧的气息,宛如杀机。

  祁晟淡淡一笑,继续道:“五年前那场宫廷瘟疫并非全来自天意,至少有一半系人为,两位皇侄彼时虽然病势沉重,若是御医用心调理医治,必定不至于早夭。太妃多年藏愚守拙,皇兄当年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反而对皇上百般珍惜看重。不过,如今那御医虽已不在人世,却有亲笔秘录记叙当年之事,不知皇上是否有兴趣一观?”

  祁舜终于无法保持沉默,目光更加凌厉,冷冷道:“皇叔今夜想必是喝醉了,你若真想要我放了那女子,就不该来宫中胡言乱语。”

  祁晟笑意更深,道:“皇上终于肯说实话了,看来今夜在临安郊外劫杀颜夕的蒙面黑衣人是显庆的属下无疑。我既然敢来见驾,枯木令也好,断肠散的秘密也罢,只要你千金一诺永不伤害她,我决不会吝惜在乎,都可以转交给你。”

  他平静地说出这些言辞,仿佛在他心目中,江山、野心、性命、尊荣……都远远不及她重要。

  祁舜目光深沉地盯视着他,过了良久,微微昂首问道:“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皇叔舍得做出如此牺牲?”

  显庆无数次乔装进入飞燕楼,假扮赏曲吃酒的阔绰客人接近颜夕,所得到的结论依然如故。颜夕不过是一名普通至极的青楼掌柜,擅长言笑逢迎而已,无论是她的姿色或是教养仪态,都算不上是绝色美人。祁晟从少年时就风流倜傥,素有“玉面公子”之称,见惯北国胭脂、南国红粉,以颜夕的才貌竟能得到他的垂青,实在是令人讶异。

  祁晟看向祁舜,轻声道:“假若我说没有原因,不知皇上是否会相信?”

  祁舜静静留意着他的表情,脑海中回想起冷千叶提及颜夕时的神情,似乎也是这样落寞、无奈而迷惘,他想到这里,心底竟不由自主地浮现云萝那清丽婉约的面容和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他顿时怔了一怔,一时无言对答。

  祁晟静静等待着祁舜的抉择。

  过了片刻,祁舜终于将目光转向他,淡然应道:“我可以放她远离京师。不过,请皇叔即日移居东陵瀛台,将家中所有之物都转交给显庆。”

  祁晟态度从容而平静,道:“皇上登基祭陵之时,曾在祁国先祖前立誓决不残杀祁姓族人,我相信皇上会信守诺言。只要颜夕平安无恙,今生今世我决不会出现在皇上面前,有些秘密也会永远被埋没。”

  祁舜慢慢自祁晟的面容上收回目光,眼色深沉道:“我答应你。”

  祁晟得到他的明确答复,脸孔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低头扫视了一眼桌案上的枯木令后,向祁舜依照宫规行礼,立刻由后殿移步走出千秋阁外。

  云萝在灌木丛中等候良久,见祁晟快步从千秋阁拾级而下,他的神情虽然沉重,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决绝之色,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候着祁晟走远,试着轻轻拨开灌木的树叶,走到阁外的青石板阶梯上。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身影以飞快的速度从数十级石阶上一跃而下,迅速来到她的身前。他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喜之色,深沉的眸光不停扫过她的面容,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云萝早已料知是他,亭亭屈膝下拜行了一礼,抬眸向他微笑着说:“恭贺三哥登基大喜。”

  祁舜伸手相扶,他注目她的红色衣裙,眸光更加温柔如水,黑眸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情意,轻声说:“你好些了吗?”

  云萝轻轻点了一下头,答道:“御医的药方很有效。”

  祁舜打量着小雨为她精心描绘出的粉黛桃花妆,这妆容配上云霞一般灿烂的宫裙,让她在清丽之外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娇艳。他迷恋地凝视她半晌,带着一丝浅笑道:“有道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我果然没有看错,祁国皇宫之内唯有你才配得上这一套霞光锦。”

  云萝听静妃说过,海外东瀛汨罗女儿国盛产丝绸,其中最为珍贵者便是“霞光锦”, “霞光锦”系精挑细选同等大小的异种奇蚕丝,用仙山五彩灵芝漂染成线,由十名未婚美貌少女于清晨之际迎着霞光织成,共需七七四十九日。倘若其间阴雨连绵,不见晨曦,所织成的丝绸则光华全失,全无灵气。一匹上好的“霞光锦”极其难得,价值足以胜过无数稀世珍宝。

  云萝略带娇羞之色,低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成心形的粉红色纸笺,呈递给祁舜说:“三哥赐我如此贵重的绸缎,我别无所长,在西苑信笔谱了一首琴曲,权作贺礼吧!”

  祁舜伸手接过那心形琴谱,俊雅的面容显得更加温和。他没有立刻展开纸笺,而是将它紧握在掌心,看向她微笑道:“你将这些符号给我,我可看不懂。你亲手所谱之曲,当然要借你亲手弹奏出来才好,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聆听?”

  云萝明知他精通音律,但是听他这么一说,还是点头说:“当然有。”

  祁舜更进一步,热切地握住她的小手,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那么今晚……我带你回中宫殿去……你弹奏给我听好不好?”

  她原本以为他在千秋阁外会顾忌宫中耳目,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避嫌疑,而且隐隐感觉到他语气中的暧昧成分,顿时吓了一跳,脸色通红地向后缩回手,躲闪着说:“中宫殿是你的寝宫,我去会被人看见的……”

  祁舜窥见她柔美动人的姿态,神色微微一变,淡淡道:“即使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说出去。”

  云萝还未来得及细想他话语中的含义,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整个人抱起,用双臂紧紧扣住她的纤腰,越过石级落在山间的低矮灌木丛中。她愕然抬头之际,他温热的薄唇早已轻压了下来,俯首吻住她,辗转地轻吮着她甜腻柔嫩的粉色樱唇,动作轻柔无比,却又在轻柔之中透出一丝如狂兽般热烈的饥渴……她心里一阵恍惚,沉醉地闭上双眼,享受着他狂烈的索吻。这种感觉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美好得荡人心魂。

  她被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所萦绕,即使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对她那种如火般炽烈的热情。

  祁舜心神微荡,顺势将她拥得更紧,低声问:“昨夜我和你所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你是否愿意为我留下来?还是准备日后嫁给别的人?只要你决定了,我一定成全你。”

  云萝柔顺无比地依偎在他怀中,摇头说:“我不会嫁给别人。”

  这一句话正是祁舜最想听她说出的话,他感动地伸手握住她的纤细手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开心笑容说:“很好。你既然应许了我,这一辈子再不许嫁给任何人,也不许再有别的念头。”

  云萝听见他的话,不禁甜甜微笑了一下。

  祁舜将她放开,眸光转向千秋阁下悬挂的宫灯说:“你患风寒才刚好,早些回西苑歇着吧。我最近有些忙,等我安排好一些事情再去西苑看你。”

  云萝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她轻咬下唇,抬眸看向他问:“我要等多久才能见到你呢?”

  祁舜看着她纯真的表情,柔声道:“不会太久。如果我没有时间看你,你随时都可以来中宫殿找我。”

  次日,各国使节纷纷离开临安返回各自领地,淮南王与衣盈风也带领大队人马向东驰去。显庆得到祁舜的指令,早已安排好数名祁国大内侍卫好手埋伏在他们返回衣国的途中。

  祁舜刚刚登基,政事忙碌自不必说,早朝时分祁国大臣们在中宫殿内听到了摄政王祁晟请辞王位前往东陵礼佛参禅的奏折,皇帝并无异议,下旨恩准祁晟迁往东陵。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一次皇权的政治变动早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祁国的朝堂并没有因为祁晟的离开而产生任何动荡不安。

  后宫的祁皇后、永妃等人在祁舜登基后,对他的婚事的兴趣远远大于对朝廷大事的关注,对这件事几乎毫无反应。

  唯一觉得此事诡异的人是威远将军显庆。

  显庆获知了颜夕即将离开临安的讯后,原本以为她的离京是祁晟图谋不轨的先兆,因此派遣大批高手在临安郊外劫下了她的马车,控制她的行动。然而,他所没有料到的是,祁晟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因一个女子而轻易地亮出了他的全部底牌,从此不再与祁舜相抗衡。

  显庆曾听说过远古时代有守关的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却没想到这故事活生生发生在眼前。在他看来,祁晟居然甘心用自己后半生的自由和登临帝位的希望来换取一个青楼歌姬的性命,这种行为简直荒唐至极,完全不可理喻。他相信除了摄政王祁晟之外,祁国皇族内决不会再有这种痴情的男人。至少,他的主人祁国新帝祁舜,决不属于这一类型。

  永妃若有所思地躺卧在南苑寝宫内的贵妃榻上,两名侍女替她打着扇。她虽然年过四十,眉目间依稀可见昔日美人风采,若论姿容才貌,她在祁帝后宫内堪称佼佼者,宫廷中向来是母以子贵,自祁皇后所出二位皇子早夭后,祁帝对她与祁舜母子的关注更加隆重,对静妃日渐疏远。

  她想起自己当年初入祁王府的一幕幕情景,不觉轻叹了一口气。那时候祁帝仅是一名天璧国的诸侯王,她只不过是一名轩辕帝赏赐给立过战功的大臣们的舞姬,那时的低贱和卑微与如今“祁国太后”的无上尊荣相比,实在是判若云泥。

  那牡丹丛中的舞姬,还有那些国色天香的美人,随着天璧国的倾覆如今都已香销玉殒,当初她们甚至讥讽嘲笑过她被赐赏下嫁的命运。但是,命运却那样眷顾她,在轩辕帝的后宫内几乎永无出头之日的她,来到祁王府后竟身价百倍,深得宠爱。

  鸡首与凤尾的抉择,便是一生的得失,假若那些舞姬们此刻泉下有知,恐怕只会羡慕她的好运气。

  月芷轻移莲步进入寝殿内,亲手端着一盏冰镇过的莲子茶,见永妃柳眉微微蹙起,便走近她身边亲昵唤道:“母妃。”

  永妃收回了思绪,应了一声。

  月芷伶俐乖巧,虽然满腹心事,却不敢当面直言,反而有意岔开话题,说些开心的言语引逗永妃开心。

  永妃饮下一口莲子茶,问道:“皇上最近在忙什么?”

  月芷不禁掩嘴轻笑道:“皇兄自然是忙朝廷大事,母妃怎么不问他,反而问起我来?”

  永妃瞅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用锦帕轻沾唇角,才说:“我如今三天都难得见他一面,到哪里去问他?我一直以为你在留心着他,所以才来问你,岂不是方便些?”

  月芷被她一语道破心事,满面通红地低垂着头说:“母妃明鉴。”

  永妃打量着她,凤目流露出一丝怜惜的光芒,说道:“你跟随我十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不过前夜你也该看见了,我那位太后姐姐早有属意之人,皇后的位置你今生是求不来的。”

  月芷唯恐她误会,忙解释道:“儿臣真的不敢,也从没有如此奢望过!”

  永妃叹道:“即使你愿意屈居人下,由长公主变成皇妃也是一桩难事。他刚刚登临帝位,眼下时机并不相宜,只有慢慢设法图谋。”

  月芷闻言急忙在她榻前跪立,眼圈微红着说:“儿臣早已说过,此生必定是不离开母妃的!即使屈居人下,等待数年,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求终有一日能够……能够……”

  永妃伸手拉起她,微笑道:“你放心吧,此事我会为你做主,终有一日会让你得偿所愿。”

  云萝自从那一夜与祁舜见面之后,竟然整整三日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她想起祁舜的冷淡笑容和温柔态度,一颗芳心纷乱无比,连续几夜在西苑寝殿内辗转无眠,不知道是应该继续等待祁舜来看望自己,还是主动去中宫殿花园见他。

  第四日清晨,她心思烦乱地独自走出西苑,抬眼看见花园长廊内依然悬挂着一盏盏喜庆的宫灯,不觉停下了脚步。

  打扫长廊的小内侍们见云萝走过来,一起向她躬身行礼问好,一名准备上云梯收拾宫灯的侍女见云萝注视着廊檐下的宫灯,笑着说:“公主喜欢这些宫灯吗?”

  云萝随口应答说:“它们很好看。”

  那侍女侧身说:“这些宫灯晚上点起来更好看。公主那天不曾来花园出席晚宴,当时实在是热闹得紧,所有异国来使都露了一手绝活儿给皇上瞧,盈风公主还变戏法给皇上从那盏月亮宫灯里摘了一枚仙桃来呢!”

  云萝第一次听说“盈风”这个名字,不禁问道:“盈风公主?她是谁?”

  那侍女解释道:“公主不认识她吗?盈风公主就是衣国的大公主,奴婢好像听说她的表哥剑湖宫主还是皇上的好朋友,叫什么冷……”她思索半天,却记不起冷千叶的姓名。

  云萝心中明白,微笑道:“原来冷宫主是衣国公主的表哥。”

  那侍女道:“可不是吗?奴婢刚刚听说皇上命御驾护送聘礼前往衣国求亲去呢,看来宫中马上又有一桩大喜事,盈风公主就是祁国未来的皇后娘娘了!”

  霎时间,云萝只觉自己被人从背后予以重重一击,那强烈的震撼感摇晃得她眼前一片眩晕,她软绵绵地伸出手,恍惚间扶住身旁花圃的扶栏,才能勉强自己在眼前崩坍的天地间站稳脚步。

  祁舜决定迎娶衣国公主为妻?终究是有这么一天到来,他已经决定迎娶一位地位尊贵的异族公主来做祁国皇后?

  云萝骤然苍白的脸色吓坏了身旁的侍女们,一名采摘鲜花的侍女迅速放下手中的花篮,靠近云萝扶住她,紧张不已地问道:“公主,哪里觉得不舒服?”另一名侍女更加紧张,手忙脚乱地唤人说:“你们快去西苑报信给小翠姐姐!三公主的脸色好难看,想必是患了风寒还没有痊愈!”

  小内侍早已飞奔而出,匆匆赶往西苑报信。

  云萝微微摇头,纤细的手腕抓紧身旁侍女的衣袖,呓语般地低声道:“他……是真的吗?”

  那侍女听得稀里糊涂,疑惑地顺着她的话问:“他?公主问的是……”

  云萝扬起双眸看向宫苑内一丛丛盛放的鲜花,泪水沿着双颊无声滑落,眼前的一切渐渐被浸染得模糊不清,她的心突然开始抽痛,痛得她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一瞬间已不知身在何处。

  她只觉头疼欲裂,轻轻推开搀扶她的侍女,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有些头疼,独自走一走就好……”

  云萝恍惚间走到平日最常去的蒲草园附近,此处正临近御河,正是上次小雨误以为她跌入河水之处。

  御河最近似乎被重新修葺过,原来破败的护栏都更换成了大理石雕栏。河水依旧清莹,碧绿修长的水草顺流摇摆,偶尔可以看见几条红色小锦鲤从河水中悠闲游过,被微风吹动的柳条,轻轻敲打着雕栏。

  云萝迈步走下一处临水的阶梯,弯腰蹲下,用手中的柳枝轻拂着水面,一阵阵荡起的涟漪中央,竟然渐渐地出现了祁舜的面容。她凝望着水中的他,隐忍多时的眼泪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滑下。

  也许这一段秘密的感情注定会让人痛苦,他与她虽然没有血缘之亲,却永远无法撇清宫廷默认的这层关系,仿佛一件禁忌的礼物,费尽周折得到了它,却在没有看清它的真实面目之前,就已将近归还的期限,教她怎能平心静气、无动于衷?

  她低头想着心事,腰间突然传来一股穿透的力量,那力量大得她几乎无法抗拒,她身体重心偏离,甚至来不及呼喊出声,脚下的绣鞋一滑,整个人立刻失足跌入了御河河心。就在她落入河中的瞬间,御河一带迅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铜铃报警声,那些铜铃原本暗置在河底的麻绳大网上,只要有人落水沉入,立刻就会触动一排密密麻麻的铜铃机关,将讯息传递给御河附近值守的内侍。

  警铃大作之时,早有惊觉的内侍们匆匆赶来,卷动河底的大网和机关,将呛了几口水之后昏迷的云萝打捞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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