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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痛楚

  这冷漠无视的举止仿佛瞬间激怒了他,他突然飞身而来,伸手扼住她的手腕,一双黑眸灼灼逼视着她说:“今晚是否有人曾来过这里?来过你的寝宫?”云萝感觉到腕间传来压迫的痛楚,刚才被那人袭击侮辱的情景霎时涌上心间,一阵屈辱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拼命挣扎着甩脱他。

  西苑满院种植着高大茂密的乔木,秋风乍起,数片略带浅黄色的树叶微微摇落,透过半开的轩窗飘落进入正殿之内,恰好落在云萝的粉色罗裙畔不远处,罗裙下依稀可见她右足肿起,其上缠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左足踩踏在松香色的地毯上,双足都没有穿鞋。

  祁舜见众人远去,缓步向低垂着头的云萝走过来。他低头注目着她,十分客气地问道:“御医看过你的脚伤了?还疼吗?”

  云萝对他的礼貌和问候只觉得陌生,想起他刚才及时赶到替自己解围的情景,芳心又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只好生硬地回答说:“御医看过,敷了药,不疼。”

  他弯腰拾起那片落叶,凝视着叶片上清晰可见的经纬脉络,说道:“落叶宫虽然冷清,却极为安静,既然母后有旨意,你明日就搬迁去那边吧。”

  云萝抬眸看向祁舜,恰好碰上他漠然而冷淡的目光,心中泛起一阵痛,她突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反抗之心,忍痛看向他说:“假如我不愿意迁居落叶宫呢?你是不是要命显庆将军的御林军们强行将我关押进去?像看管天牢的钦犯那样日夜看管着我?”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才轻描淡写地说:“落叶宫虽然是人迹罕至的幽禁之地,对你而言未必不是幸事。最近不同往日,冷千叶的剑湖宫即将成为是非之地,剑湖与花溪都不安全。”

  云萝微微摇头,看着他说:“谁说我一定要去剑湖或者花溪?我宁可做一个庶民,四海为家。”

  他黑眸带着几分奇异的神色逼视着她,说道:“如此看来,你刚才对高内侍所说的话是真心的了?你确实不想要这个长公主的尊号,也不想留在宫里?”

  她毫无掩饰,答道:“是的。”

  他眼底掠过一丝寒意,注视着她肿起的脚背,说道:“你还是安心迁居去落叶宫,最好不要再有出宫的念头。”他语气轻淡,仿佛只是与她戏言闲谈,而不是在对她述说一个关于她命运的决定——今生今世,他都要将她监禁在落叶宫内。

  云萝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轻易而霸道地决定了她的未来,她瞪大了眼睛迎向他的视线,仰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中渐渐透出失望和痛楚之色,她咬了咬下唇说:“可我不是祁国的囚犯。如果你真的要将我禁锢起来,请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他看着她哀伤的表情,迅疾无比地转过目光,淡淡道:“母后的旨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何必要我再重复一遍?你既然身为祁国公主,就永远不可能随心所欲,即使你想出宫做一个庶民,也不是当下就能实现的。”

  她凝眸看向他,点头问道:“你们打算将我在落叶宫里关多久呢?”

  祁舜听见她话语中微含的哽咽和泪意,心中微微一动,却移步向殿外走去,冷硬回答说:“如果你能安心在落叶宫中住下,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也不会在乎在那里住究竟多久了。”

  云萝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之间只觉一阵眩晕,她想伸手扶住身边的廊柱,却扑了个空,纤细的身影立刻倾倒在地,祁舜正要迈步走出殿门,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他回头见云萝跌倒,剑眉微微一蹙,迅速走近扶起她,不料腰间却突然一紧,竟是被云萝的双手紧紧抱住。

  云萝发觉祁舜回头,虽然她不明白祁舜为什么对她突然变得那么冷漠和那么有距离感,但是石桥上的拥抱、御河畔的夜逢和他此刻的紧张回顾,让她隐隐觉得他并不是对她全无眷恋之情。她积蓄全部的勇气,才敢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主动拥抱着他,希望这样的亲密能够唤醒他对她的关心和疼爱,能够得到他的一丝安慰和柔情。

  祁舜任凭她紧拥着自己,俊颜依旧冷漠无比,说道:“不要这样。”

  云萝呼吸着他衣襟上散发出的熏香味道,那熟悉的香气促使着她像往常一样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他胸前的墨玉所制的襟扣,含泪微微摇着头说:“不……我不放!”

  他的身体全无昔日爱恋时的热度,语气更加冰冷,“云萝,你不是小孩子,应该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从剑湖宫回来之后我仔细考虑过,其实我对你,”他仿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真的只不过是兄妹之情。因此,请你原谅我在花溪一时冲动犯下的错。”

  云萝身子一震,她无力地垂下了头,脑子里一片纷乱,只记得他告诉她的答案——只不过是兄妹之情,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祁舜看着她颓然的模样,似乎想说话,终究还是忍了下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走了出去。

  云萝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地面,神情落寞而孤独,纤细的身影如风雨摧折之后零落的藤萝。

  西苑正殿之后便是云萝的寝殿,那隐身在南窗下的绿衣侍女屏息静听他们二人对答之后,迅速消失在芭蕉叶下。

  月芷在南苑内一手拿着绣綳,另一手执丝线刺绣荷花,心情忐忑不安,静候着绿衣侍女的消息。

  那绿衣侍女匆匆归来,将在西苑南窗下看见的情景月芷讲述了一遍,说道:“奴婢觉得诧异,庆安长公主居然不顾礼仪纠缠亲近皇上,皇上那时候对她说的话,还有临走之前看她的眼神,实在令人觉得奇怪,只怕真的不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呢!”

  月芷闻言手一颤,绣花针刺破了她的指尖,一滴殷红的鲜血迅速溢出,滴落在尚未完成刺绣的白色细绢上,那侍女低声唤了句“公主”, 她才忽地回过神来,眸子闪过一丝暗淡的怒火,蹙起了眉凝视着指尖鲜血凝结成的小血珠,秀美的神情渐渐变得冷硬。忽然,她右手指尖用力一掰,将那根坚硬锋利的小小绣花针折成两截,钢针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坠落在地面上。月芷想了想,低声问:“掌管落叶宫的内侍公公,如今是哪一位?”

  另一名侍女想了想,答道:“是张传福。公主还记不记得,前年先帝带着永妃娘娘和公主行幸巡游东江时,就是张传福随驾侍候,当时他犯了过错惹得先帝大大不悦,还是公主替他求情,先帝才从轻发落了他,让他打理落叶宫去。”

  月芷似乎想起来了,向那侍女笑道:“原来是他。你替我去落叶宫走一趟,请张传福来,就说我有几件东西赐赏给他,也想请他帮我做一件事。”

  那侍女忙应道:“这有何难?张传福正愁没机会报答公主的恩典呢,公主让他帮忙是给他面子,奴婢这就叫他过来!”

  不久之后,一名中年内侍跟随着那侍女进殿而来,笑容满面地向月芷行礼问安,月芷赐他坐下,闲闲问道:“听说我三皇妹近日迁居落叶宫,你身为落叶宫管事,应该知道这个消息吧?”

  张传福刚刚坐好,听见月芷问话又急忙站起,恭恭敬敬回答说:“回御安长公主,奴才已听说了,刚才正按东苑高公公吩咐在收拾整理庭院。宫中人手少,长的杂草和落叶又太多,奴才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月芷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叨叨完毕,接着他的话道:“按理说你进宫侍候父皇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向来宅心仁厚,就算当年你曾有犯错,如今也该原谅了。我改天和母后说说看,给你换个宫苑的差使。”

  张传福闻言,不禁喜出望外,急忙伏地向她叩首不迭,连连说道:“奴才早知道御安长公主是奴才的大福星、大贵人!”

  月芷微微一笑,说道:“你先不忙谢我。我这位三皇妹虽然如今身带不祥之兆,性情容貌却都是上上之选,芳名远播诸国。落叶宫那边值守的侍卫不多,你可要时时提防警醒一些,或许随时都会有登徒子登门造访。”

  张传福本是聪明之人,见月芷面带笑意,语气却隐含锋芒,迅速上前低声道:“奴才愚钝,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请长公主示下,奴才无不遵命!”

  月芷静静看着他,美丽的面容上浮现一缕微笑,笑意中竟然隐含着丝丝缕缕的狠戾之色。

  云萝遵循祁太后旨意移居落叶宫已有半个月之久,落叶宫果然十分冷清寂寞,廊檐不仅破败,油彩也早已褪色,地面上早已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黄叶。

  尽管高内侍破例增加了宫中服侍的人手,也仅有张传福和一名司掌粗活的小内侍,以及她从西苑带来的两名新入宫的小侍女,落叶宫中人丁寥落,令宫苑更添凄凉之感。

  黄昏时分,秋风漫卷,云萝独自坐在窗下,注目满院秋景和四面高高的宫墙。一片秋叶飘落在窗沿上,她轻轻将它叠放在掌心内,脑海中恍惚想起春天的梧桐落叶,还有祁舜在梧桐树下的话语。

  虽然距离东陵之行只经历了短短的两个季节,却似遥远得不可追忆,那短暂的温馨片段都已荡然无存。他不愿意对他的冰冷态度作任何解释,也不再留恋花溪那段感情。落叶宫中的“庆安长公主”,只是一个不受大家欢迎的、被关押在冷宫的废人,一个不再重要、被他所抛弃的人。

  祁皇太后将她禁锢在落叶宫中,虽然与祁舜近在咫尺,却又远似天涯,若想见他一面几乎难如登天,况且以二人如今的关系状态,即使与他见了面也无话可说,倒不如不见。可是每当想到他就在身边不远的中宫殿,她心中又无法彻底宁静下来。

  落叶宫分明是一座暗无天日的坟墓,他并不喜欢她,却要将她的终生掩埋在这里,他不再关注她的喜怒哀乐,任凭她自生自灭。她住进这座宫苑,就意味着人生的万劫不复,婚姻、爱情、亲情,都将被四面宫墙所隔绝。

  人生的烛光还没有开始点燃,就已临近熄灭,关于爱情的梦想刚刚开始,就被无情地宣告结束。

  除了心痛之外,她已没有任何感觉。

  突然,廊檐下掠过了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将她身旁放置的宫灯尽数吹灭,此时两名小侍女已回到自己的居所,云萝以为是偶然风大所致,于是轻轻站起身,借着幽暗的月色,手持烛台走向外殿取火种。

  一阵强大的外力袭来,有人将她手中的烛台轻轻接了过去,随即将一块柔软的布团堵住了她的嘴,那人伸手将她柔软的身体抱起,快步走向她内殿的床榻,将她放在榻上后,一手放下床榻四周的帷幔,随后重重地压上了她。

  云萝心中惊慌不已,想要大声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人的呼吸在她耳边清晰可闻,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如同一只饥渴已久的禽兽,他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薄绸衣衫,毫不怜惜地掐揉着她的细嫩肌肤,蛮横无理地吻上她的颈项和胸口,不过片刻之间,已将她身穿的裙衫撕扯得支离破碎。

  云萝早已反应过来他在对自己做着什么,虽然她的力量远远不及他强大,心中涌起的巨大屈辱感觉却让她使尽全身力气反抗着他,她隐约想起床头搁置着一柄辟邪镇灾的碧玉如意,便在挣扎之间轻轻缩回手,准备将那玉如意扫落在地面上,借响声惊动那几名在外殿值守的宫人们。

  她还没有碰触到玉如意,那人早已抢先一步将玉如意抓在手中,他抬头之际,窗外几缕幽暗的月光恰好照射到他的脸,云萝身上的衣衫都被他褪尽,身体都已裸露在他眼前,她与他的视线相对,自知很难逃脱他的魔掌,眼中立刻显现出绝望和痛楚。

  那人看到她的眼神,哑着声音说:“我只要完成任务,并不一定要你去死,看你的模样,我若勉强你今夜从了我,只怕会害了你的性命!”他说出这句话后,竟然放开了她,伸手将那柄玉如意放入袖中,撕下她破碎内衣的一角,如魅影般从窗下消失。

  那人能在警卫森严的皇宫内来去自如,云萝原本以为他不会放过自己,却不料竟因一念之仁放过了她,纯属不幸中的大幸。她没想到今夜竟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抱紧锦被遮掩着自己,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簌簌落下。

  祁舜,此时对她所忍受的屈辱必定是一无所知,即使他知道,只怕也毫不在意。

  云萝啜泣了一阵后,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不想让侍女们发觉今晚的异状,于是擦干眼泪下榻,将凌乱破碎的衣衫换掉,重新梳理好凌乱的长发,遮掩去一切痕迹,才静静上榻歇息,努力说服自己忘掉今夜的噩梦。

  夜色幽晦,和祥仰头打了一个呵欠,他手执拂尘抬头,见外殿沙漏时辰已到子夜,照例小心翼翼地走近中宫寝殿,站立在遮蔽祁舜御案的青色帷幔之外,说道:“奴才请皇上旨意。”

  幔内仿佛有人推开椅子站起,传来一个低沉而疲惫的男子声音,“明日早朝,传旨让各部大臣自行议事。”

  和祥低头应“是”,他深知主人最近一个多月来情绪反复无常,不肯早朝的次数越来越多,不但经常通宵达旦处理公文,还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外出,归来时一脸倦意,连淡青色的锦袍都沾染着草色和夜露,说是去御河畔散心,倒像在外夜宿一般。

  和祥退出殿外,唤过两名心腹小内侍叮嘱了一番,自己则静静守候在门口。

  祁舜独自躺卧在寝榻上,只觉一阵心烦意乱,良久无法入眠,他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匆忙细碎的脚步声和低低对答声,沉声发问道:“是谁在外面?”

  和祥听见他传唤,匆匆行到榻前,禀报说:“西门处值守的侍卫们刚刚擒拿了一个人,此人身穿夜行服色,似乎想乘着暗夜翻越西面落叶宫墙出宫,被当班巡夜的抓了个正着。”

  祁舜听见“落叶”二字,立刻从榻上站起,掀起帷幕问道:“那是什么人?”

  和祥面带难色,吞吞吐吐地说:“详细情形奴才也没打听真切,听说那人身上带着一柄镌刻有落叶宫印记的绿如意,还有……还有……庆安长公主的……”他知道下面的话万万不可说,因此咬紧牙关不开口。

  祁舜仿佛预知了什么,黑眸寒光凛冽,冷冷道:“将那人交给显庆处置。”

  和祥刚要回答,却见祁舜的身影如闪电般从中宫寝殿内向外飞掠而出,瞬间已不知去向。

  云萝心绪烦乱,睡得十分警醒。正当她迷迷糊糊将近睡着时,忽然发觉烛影摇曳,以为又有意外发生,不禁心中暗惊,不料突然听见琴弦上发出一声轻响,抬起头来才发现琴案边影影绰绰站立着一个人。

  她嗅到那一缕熟悉的熏香气息,借着隐约的月光看清祁舜站在距离琴案大约三步开外之处,黑眸带着隐隐的怒意看着她。他穿着一件暗黑色的贴身丝衣,脸色比锦衣的颜色更阴沉。

  云萝惊魂未定,两手压着胸口,怔怔地看着他。

  他脸色冷峻,眼神没有丝毫柔和,说道:“我刚刚听说了一个消息,想来证实而已。”

  云萝已有半月之久没有见过他,她拒绝与他的眼神对视接触,将脸转向榻内,轻声说道:“你想证实什么呢?”

  这冷漠无视的举止仿佛瞬间激怒了他,他突然飞身而来,伸手扼住她的手腕,一双黑眸灼灼逼视着她说:“今晚是否有人曾来过这里?来过你的寝宫?”

  云萝感觉到腕间传来压迫的痛楚,刚才被那人袭击侮辱的情景霎时涌上心间,一阵屈辱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拼命挣扎着甩脱他,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愤懑和委屈,保持着沉默。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他的声音更冷。

  她继续沉默,也不看他一眼。

  他低头之际,突然发现她的枕畔遗落了一根极细的粉红丝线,她的小胸衣系带都是这种天然蚕丝线所制成,这根粉红细线显然是从她的内衣系带上脱离所致。他眼中迸射出怒火,追问道:“告诉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萝不得不面对着他,她微微抬起头,声音中带着凝噎说:“有一个陌生人翻越宫墙进来,他拿走了我的玉如意……然后……”她实在无法启齿那人撕碎她的衣衫之事,更不愿再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

  祁舜静静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解,他眸光中透出的痛楚和危险感觉,让云萝几乎不寒而栗,许多疑问一起纠结在她的心头,让她迷惑不已。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她,为什么会深夜去御河边寻找她?为什么会关心她的脚伤?为什么会出面警告高内侍不可慢待她?为什么会在得知她遭受暴徒袭击之后竟会如此失态?可是,如果他是喜欢她的,为什么她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爱情的气息?

  她静静看着他,祁舜也看着她,她的脸看起来苍白而憔悴,长发披散在纤弱的双肩上,仿佛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看向他的眼神哀伤而无助,眸光支离破碎。

  距离咫尺间,两人呼吸相闻。

  一股暧昧不明的冲动让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看来是有人故意设计为之,如今这落叶宫中也难得清静了。”

  她情急之中将双手抽离,新修建过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迸出的血珠,突然用力将她拉入怀中。他颤抖着双手拨开她脸颊上散乱的几缕发丝,看着她泪痕斑驳的秀美脸蛋以及那两排颤动的长睫毛,居然舒展双臂,牢牢地将她圈入怀抱。

  云萝想起上次在西苑时,自己那样紧紧拥抱着他,却被他无情推开,一颗眼泪溢出她的眼眶。她起初挣扎了一阵,渐渐地放弃了反抗,静静地向他胸膛依偎过去。自从花溪暂别之后,他们很久没有这样亲密过,在他如火般炽烈的怀抱中,她感受到了他的压抑与他的渴求。

  月色幽暗,落叶宫的四面宫墙渲染出一大片黑色的隐秘空间,他紧紧拥抱着她,伸手抚摸着她衣衫上用丝线绣出的牡丹花金绣图案,冷静的黑眸中透出一种怪异的神色,说不清是内疚、是压抑、是愤恨还是疯狂,他猛地低下头,仿佛失控一般,低头亲吻着她干涸而冰凉的唇。

  云萝蜷缩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的体温和他的心跳,眼前的幸福虚幻得几乎让她以为这是一场半夜时分的春梦。她忍不住轻轻伸出小指,贴近唇畔咬了一口,那清晰的痛觉让她意识过来这并不是梦境,拥抱着她的人真真切切就是他。

  他低头看着她纯真娇憨的模样,冷峻的容颜绽放出一缕淡淡的笑意,黑眸中流露出浓得不可化解的温柔宠溺。他随手将她咬过的小指贴近自己唇畔,仿佛那指尖仍残留着她的唇齿余香,轻轻舔舐了一下。

  那麻痒的感觉让云萝的身子一阵轻颤,更加娇羞地躲进他的怀里,呢喃着说:“会痒的……”

  露凉如水的秋夜,二人都是衣衫单薄,彼此的肌肤温度渐渐地传到对方身体上,一种莫名的悸动在两人之间霍然升起,花溪的记忆如同清泉流淌过他的心间,又似烈火炙烤着他的灵魂。他怀中那软玉温香的身体,如同一朵最诱人的娇艳杏花,渴望着他的赐予和爱意。她的温柔正无意中诱惑着他沉沦向天堂,抑或是地狱。

  他的气息渐渐紊乱,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低沉:“那人刚才有没有欺负你?”

  云萝睁大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他起初似乎不怀好意,后来只拿走了我的东西,没有再逼迫我。”

  祁舜语气冷肃而凌厉,缓缓说道:“不管此人从何而来、受何人指使,今夜的罪行足够处死他一百遍了。我会将此事彻查清楚,将他与那幕后凶手一起治罪。”

  他关心和紧张的表情让云萝暗自欣慰,一阵久违的温暖从她的心底涌上来,黑暗中,她用几不可闻的细声问:“你现在不讨厌我了吗?”

  他身躯微微一震,起初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她伸手环绕着他的长腰,将小脸依偎向他坚实的胸膛,鼓起勇气说:“那天的事情也许是我不对,我不该冒冒失失闯进去,如果我不那么闯进去,或许就不会惹你生气。我并不是故意想让你难堪,只是想早些见到你……”她想极力向他澄清那天误闯中宫殿的过失,却无法假装出对他和那些舞姬的风流韵事无动于衷的态度,措辞颇费周折。

  他凝望着怀中少女委屈而柔弱的眼神,心口不由抽动了一下,打断她的话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和她们并无关系,那天的事情,我都已经忘了。”

  云萝低垂着头,缓缓将手伸向自己的衣衫系带和玉扣,一一解开,浅粉色的薄绸衣衫缓缓从她洁白的肩头滑落下来,露出她身体优美动人的曲线和恍若凝脂的肌肤。她任凭赤裸的身体曝露在他眼前,带着几分羞惭和无奈,用低若蚊蚋一般的声音对他说:“只要你喜欢,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他的目光掠过她宛如仙子般玲珑的体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向一侧,说道:“穿好衣服吧。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我的确不讨厌你,但那不是刻骨铭心的爱与喜欢。我们之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这么做根本不会改变什么,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云萝摇了摇头,眼神执著地看着他,强忍着心痛的感觉说:“我不信!如果当初你只将我当作皇妹看待,为什么你对风菲姐姐和月芷姐姐的态度和对我不一样?如果你只是我的皇兄,当初在花溪的时候,你不该……”她犹豫了一下,才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羞涩之意说,“不该对我那样……”

  他听见这句话,眼神冷淡得令人害怕,盯着她说:“你担心将来对你的夫婿无法交代?还是后悔当初错许了我?”

  云萝终于忍不住落泪,仰头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从来不想嫁给别人,也没有后悔过。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愿意遵守诺言,即使一辈子住在落叶宫里也没关系。可是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我遵守诺言?你究竟要我怎么做,能明明白白告诉我吗?”

  他的伟岸身影在宫灯掩映下显得更加高大挺拔,声音更加晦涩低沉,说道:“看来今晚之事果然另有缘故!假如长公主不能忍受落叶宫的寂寞冷清,我会回禀母后尽快替你择一门婚事,将你嫁出皇宫去。”

  云萝的心再一次受到重重一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柔弱的双肩微微颤抖,带着哽咽说:“你不要误会,谁说我想嫁人了?我不会嫁给别人的……”

  祁舜仿佛无动于衷,不再回答她的话,转身掀起帷幔走了出去。

  云萝睁大一双明眸,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黑色身影如闪电般从寝殿帷幔处消失,快得如同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她的泪水霎时夺眶而出,粉色的帐幔内依旧残留着他身上的淡淡熏香气息,唇间依稀还残留着他的味道,而他已瞬间不见踪影。

  刚才的他的温柔拥抱,仿佛真的只是南柯一梦。

  她恍惚间顿悟过来,失神地伏在绣枕上,脑中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渐渐蔓延开来,直深入她的头脑深处,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在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云萝隐忍不住,失神地用双头掩耳,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惊醒了落叶宫的侍女们,她们迅速提灯赶往云萝寝殿内,发觉她衣衫尽褪、神情惶恐,窗边隐约可见几只沾染了泥土的男子靴印,地面上隐约可见她的衣衫碎片,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和祥远远看见祁舜回到中宫殿内,急忙近前准备侍候他更衣就寝。和祥刚踏进寝殿内室,就见帐幔摇曳不止,空气中隐隐飘来一阵微醺的气息,他料想祁舜又在饮酒,于是壮着胆子走近他的寝榻。

  祁舜衣衫整齐地斜卧在榻上,剑眉紧紧拧起,英俊的脸上布满了疲倦与痛楚之色,仍在低声呓语着什么。

  和祥隐约听见他低声唤着“云萝”的名字,挥了挥手让尾随而至的两名小内侍退下,细心地替他盖上薄薄的锦被,奉上一盏醒酒的梅子茶,轻唤道:“皇上安歇了吗?奴才和祥在帐外侍候。”

  祁舜冷不丁抬起头来,带着几分迷醉之意,问道:“云萝……她此刻在哪里?她在做什么?”

  和祥不敢怠慢,忙细声答道:“奴才回皇上,长公主此刻当然在落叶宫。现在三更已过,长公主应该在睡梦中。”

  祁舜一双黑眸带着迷蒙醉色,声音迷糊而断续,借着酒力缓缓开口说:“我对不起她……可我没办法让自己不喜欢她……我宁可让她恨我自私霸道,我也决不能眼看着她嫁给别人!和祥,你知不知道,云萝她其实是我的……妹妹……”

  和祥知道他喝得有七分醉意,不敢不附和他,只好谨慎地说:“皇上圣明,祁国长公主地位尊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公主本来就是皇上的妹妹,嫁与不嫁全凭皇上决断,长公主怎么会因此恨皇上呢?”

  祁舜竟然笑出声来,语气却含着无奈与悲凉,生硬地说道:“在花溪的时候我已经得到她了,如果没有遇见冷千叶,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以大礼迎娶她回临安来!是他……他毁了我们!”

  和祥当日并未随行花溪,他对祁舜的话似懂非懂,暗自猜想是否三人之间有情变之事发生,仍是安慰道:“皇上息怒。依奴才浅见,长公主性情纯真、美貌可爱,冷千叶钟情于她并不稀奇,不过长公主对皇上的信任和依赖之情,这世间一时只怕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

  祁舜仿若不闻,黑眸中迸射出迷乱的光影,狂笑着说道:“纵然她是我的嫡亲妹妹,我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我恨不得一剑杀了那多事之人!他为什么一定要我知道?”

  这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和祥立刻吓得面无人色。他的一双手因为获悉了这惊天的秘密而颤抖不已,假如祁舜所说的都是事实,云萝果然是他的嫡亲妹妹,那么其中一人的身世血统必定大有问题,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看来并不仅仅是名义上的错误,而是违反了天理。

  这桩宫廷丑闻足以断送祁舜的帝王生涯,甚至会给祁国引来不可预料的灭顶之灾,诸国“正义之士”都可以此事为借口来征讨他。

  祁舜的呓语渐渐变低,不久后就沉入睡梦之中。和祥眼看他合眸沉睡,迅速走出寝殿之外,对一名心腹小内侍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

  午后时分,云萝移步走到寝殿内新置的琴架前,带着满怀愁绪展开一本古琴谱《越女篇》,挑选了一首最难的曲子,想努力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去看那琴谱,却突然听侍女传报说中宫殿内侍求见,本以为是和祥,宣入之后却是另一名小内侍。

  那小内侍神神秘秘地从提来的食盒内取出一包草药粉末,低头说道:“和祥公公说,请长公主将这份‘芜子汤’的药方妥善收好,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公主收下,奴才好去回话。”

  芜子汤其实就是无子汤。

  云萝隐约知道那是一种宫廷中流传的秘方,假如妃嫔被临幸而皇帝并不想让她为自己生育子嗣的时候,通常会在次日将这种汤药赐予她喝下去,那小内侍固然是奉和祥之命,必定出自祁舜的授意才敢如此。

  看来祁舜并不相信她的话,他依然怀疑昨夜那歹徒确实曾对她非礼过,才会让和祥送来“善后”的药方,以免将来在她身上发生怀孕的意外,有损祁国皇族的体面。

  她忍着心头的痛楚,将药粉收起,对那小内侍说:“我会收好的,你回去吧。”

  小内侍依言向她行礼拜别,他不敢耽搁太久,迅速离开落叶宫而去。

  云萝端坐在妆台前,将那包药粉随意放置在妆台盒内,心头的最后一丝希望渐渐破灭。她再一次深深感觉到迷茫与无助,如同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中航行,不知前方等待她的将是激流还是险滩。

  昨夜,祁舜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们二人的关系永远只能是“兄妹”,她永远都是“庆安长公主”,他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给她,连她卑躬屈膝地祈求他赐予的那一点点卑微的幸福,他都吝啬至极。

  如今,他甚至连对她的最后的一丝信任都已荡然无存。

  祁舜端坐在中宫殿御案前提笔作画,笔下未完成的是一幅气势凌厉的苍鹰图。

  一名小内侍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叩首禀道:“太妃听说皇上今日身体不豫未曾早朝,特地前来中宫殿看望,奴才刚刚回禀说皇上正在歇息,太妃说今日非见皇上不可……”

  祁舜剑眉微蹙,搁下画笔,站起身说:“请母妃进殿。”

  永妃身着一袭盛装华服,着令随行的两名侍女在外等候,款款向祁舜的内室寝殿而来。见祁舜眉梢犹带倦意,永妃忍不住带着关切之色问:“听说你最近精神一直不太好,是晚间睡得不好吗?常言道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虽然很重要,但你也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祁舜面无表情,只说:“多谢母妃训导。”

  永妃自顾自在榻前一张黄杨御座上坐下来,将一双美丽凤目注视着他说:“自从你加冠之后,我很少过问干涉你的想法,一是因为我身为后妃不便干涉朝堂,二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能控制自己性情的孩子。这些年来你也的确做得很好,连先帝对你都是褒扬有加,只不过最近我听说了一些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想来问问你是否真有其事?”

  祁舜听她说完这一番话,淡然应道:“母妃今天是来审问儿臣的?”

  永妃微微摇头,叹道:“我何必审你?昨晚落叶宫出事之后,你去了何处?我们母子何等艰难才有今日,如今你坐拥祁国天下,纵然做一些过分逾矩之事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这件事未免做得太过了!”

  祁舜被她揭穿行踪,沉默了一霎,问:“是谁告的密?”

  永妃毫不隐讳,面带无奈之色注视着他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云萝名为公主,她所牵涉的人和事太多,对你并没有半分好处,你怎能不想想这么做的后果?”

  祁舜仿佛毫无知觉,昂首反问她道:“母妃所担心的,是什么样的后果?”

  永妃站起身道:“你何必假装糊涂?你以为将风菲嫁往燕国就能天下太平,其实那燕国太子可曾死心过?他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与太后私下里一直互有联络,所为何来?”她略顿了一顿,又道,“你以为将云萝幽禁在落叶宫中,就能霸占她一生一世?假如太后点头让云萝远嫁,你能当着朝臣的面阻止这桩婚事吗?”

  她最后一句话让祁舜的脸色霎时暗淡下来,他皱起眉头,冷冷道:“我决不会让她嫁给任何人。”

  永妃仰望着他坚定而冷酷的表情,感觉到胸口像被硬物哽住一样,心窝一阵纠结,忍不住说:“你疯了!荀国势力庞大,当初你明明有机会可以挑起二国争端,却因私心将她留下来,白白错失了大好机会!难道如今你还要再错过一次大好机会?”

  祁舜的眼角扫过一道犀利的寒芒,“我只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永妃走近他,带着几分叹息之意道:“衣国公主对你一往情深,你明明可以将计就计,为何却不这么做?你还在等待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怕那丫头伤心难过,才不敢这么做?难道你忘记了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你的姓氏是……”她说到这里眼角隐隐有泪光,只叹道,“你若是甘心选择一生平庸无为,我也无话可说,只可惜你愧对了‘轩辕’氏列祖列宗!你愧对你的父皇!”

  祁舜霍然转身,以冰冷的语气应道:“我并不愧对任何人,那个所谓的父皇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当年他对母妃所做的一切,难道是出于对母妃的呵护和疼爱?假如他真的将我当成他的骨肉,当初他就不应该做出那样的行径,将母妃当作奖赏品随意送给臣下!”

  永妃怔怔看着他,眼中痛楚之色更甚,说道:“你……根本不知道过去的一切!你根本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的父皇决不是外人眼中所看到的那样,他之所以会失去江山,是因为他太信任那些乱臣贼子们!他将我送给别人,是因为我自己向他提出了要求!宁为鸡首不为凤尾,既然我在宫中的地位永远比不上丹姬她们,我宁可远远地离开他……好让他时常思念我,一辈子都记住我!”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角的泪水已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祁舜怜悯地看着自己伤心落泪的母亲,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走近她身旁,将一块丝绣的绢帕递给她,让她倚靠着自己的肩膀擦拭泪水。

  永妃停止了哭泣,将幽幽的目光投向他,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道:“就算是母妃求你,放弃了她吧,只要你能成为六国帝君,即使她眼下嫁给别人,将来还是你的。如果你只求自保,只怕将来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母妃不想逼你,何去何从,你不妨考虑清楚。”

  她说完这些话,用绢帕一角轻沾眼泪,对着古董架旁的青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端庄严肃地走出殿外。

  祁舜默默目送着她的背影,突然走近御案旁,居然伸手提起大排笔,在洁白如雪的宣纸上急速挥毫作画,不久纸上即现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苍鹰,虽然潇洒不羁,却因为笔速过快而将墨汁四溅在宣纸上,显得狼狈而狰狞。他凝视了好一阵笔下苍鹰,突然将那张画图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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