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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宫变

  正当祁太后喋喋不休之时,忽然只觉颈项上一阵冰凉,抬眸见祁舜眼带狠戾之色,手中紧握一柄光亮如银的利剑,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又气又怒,失声叫道:“祁舜!你好大胆……你莫非因为本宫替先帝斥责你几句,就要谋弑本宫不成?你……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

  皇宫北苑密室内,地面一半呈现火红之色,另一半却显现赤青,火红的青石地面上搁置着一鼎黝黑硕大的丹炉,丹炉下火光升腾,仿佛有无数熔岩在其中蜿蜒流动,几柄残剑剑柄零碎散落在丹炉附近,数名赤膊的匠人从地下取出冒着丝丝寒气的水,放在一旁待用。

  显庆面带欣喜地注视着丹炉,在一旁说:“轩辕剑乃上古圣物,位列十剑之首,与皇上日前搜集到的‘承影’、‘龙渊’、‘泰阿’、‘赤宵’四剑相融,汇集天下五大名剑之力锻造而成的新剑,必定威震天下!”

  祁舜更换了一套黑色的劲装,越发显得雄姿英发、气质出众,他凝眸观察着丹炉的火光和炉中传出的声响,与众匠人一起等待着新轩辕剑出炉的关键时刻到来。

  突然,那守护丹炉的匠人一声断喝,手脚利索地从炉中取出一物,另一名匠人迅速将地下取出的冰冷井水泼洒在剑身之上,单膝跪地向祁舜道:“请皇上动手祭剑!”

  祁舜毫不犹豫,将腰间佩戴的短剑抽出向手臂上狠狠划过,一道血光飞迸而出,如同一道贯日长虹,精芒尽数被那剑气所吸纳,伴随着一声声“嗞嗞”作响,袅袅青烟散尽处,一柄光芒夺目的新剑赫然脱颖而出,那剑身呈浅金色,剑尖处犹带一丝血痕,剑气过处就令人不寒而栗,显然是一柄稀世神剑。

  那匠人双手将新剑高高捧起举过头顶,眼含激动的热泪,对祁舜说道:“新剑大功告成,呈请皇上御览!”显庆等贴身侍卫更是大喜过望,齐声贺道:“恭喜皇上!”

  祁舜接过新铸成的“轩辕剑”,光可鉴人的剑身渐渐映射出他的冷肃表情,人与剑似乎已合二为一。突然,他发招将剑尖指向密室一旁的高大梁柱,剑尖所及之处,那坚硬石头所铸就的梁柱竟应声断为两截,剑风过处触地生凉,惊起一地烟尘。

  这柄轩辕剑,必将成为他征讨诸国、统一天下的利器。

  众人齐声赞叹不已,那匠人随即上前一步奏道:“小民贺喜皇上新剑铸成,此剑锋芒毕露、锐利非常,如同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须得有人血祭才能驯服,然后为皇上所用,必定无坚不摧!”

  祁舜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面无表情地对显庆道:“将昨夜擅闯皇宫的大胆狂徒带上来。”

  显庆早有准备,挥一挥手命侍卫们将昨夜奉旨审问的黑衣人带了上来,他费尽心思想从那人口中得知他对云萝施暴的内情,不料那人竟然毫无畏惧,即使用刑也不肯招认半句内情,最后竟欲咬断舌根打算自尽,让一干审问他的皇宫侍卫无计可施。

  祁舜盯着满面血污的黑衣人,过了好一阵,突然拔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那人的胸膛,鲜血立刻飞溅而出,那人连一声低哑的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便已毙命。

  显庆忙跪地叩首,说道:“臣等无能,没有得到半点蛛丝马迹,请皇上处罚!”

  两名小内侍疾步而来,一人从祁舜手中接过剑身,另一人以柔软的白绸擦拭剑身上的血污,那匠人面带虔诚之色将沾血的白绸捧过,透入丹炉之内,等待那白绸化为一缕青烟,神情如释重负。

  祁舜注目显庆,仿佛并不在意,语气轻淡说道:“落叶宫地处皇宫外墙附近,或许是盗贼流寇一时心存侥幸,企图进入皇宫劫掠,如此行径死有余辜。从今日起,你将皇宫布防再加重一倍,以防再次发生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此事关系长公主名声,到此为止,不必四处宣扬。”

  显庆低头称“是”,他似乎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臣昨日在临安遇见了冷千叶,他对臣说,皇上近日若有片刻闲暇,恳请赐见一面。”

  祁舜移步向外行走,对身边小内侍说道:“传旨冷千叶,今晚我在北苑醉心亭设宴等候他。”

  祁太后所居住的东苑只适宜观赏春景,秋风乍起时节,满院树木就一片萧索,更显肃杀之气。

  云萝漫步走进正殿,向祁太后叩首道:“儿臣叩见母后。”

  祁太后斜斜倚着凤榻,眉目之间显得一团和气,缓缓开口道:“自你返回临安迁居落叶宫至今,我都没有诏见过你。我听高内侍说,昨晚落叶宫内有色胆包天的狂徒闯入袭击你,堂堂祁国宫闱之内竟然出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实在可怕。不过,这件事本是那些皇宫侍卫们失职之过,并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云萝行礼完毕,听见她这一番宽慰的话语,低头道:“谢母后开恩赐见儿臣,儿臣一定铭记母后的教诲。”

  祁太后示意侍女们给她赐座,说道:“钦天监说你今年流年不利,看来所言确实不虚。常言道否极泰来,如今就快到年末了,或许明年就有喜事降临,你很快就能离开落叶宫了。”

  云萝想起昨夜祁舜离去之时曾说“假如长公主不能忍受落叶宫的寂寞冷清,我会回禀母后尽快替你择一门婚事,将你嫁出皇宫去”, 心猛地一沉,迅速抬头面向祁太后,语气低柔说道:“儿臣在落叶宫内过得很好,母后不用替儿臣担心。”

  祁太后脸上迅速升起一抹笑痕,眸光直视云萝的脸,说道:“高内侍说,你迁居落叶宫的时候原本是不情不愿的,怎么如今反倒不想离开那儿了?莫非是对那冷宫之地日久生情了不成?云萝,你是先帝和我的女儿,你究竟有什么心事,不妨对母后直说。”

  云萝低眉顺眼,只说:“儿臣只觉得落叶宫清静,因此愿意一辈子住在那里。”

  祁太后不动声色,似笑非笑地说:“落叶宫虽然清静,却是凄凉,你想一辈子独处闺中不嫁吗?前番燕国太子想带你同返翦州,你若是早应许了他,早成美满姻缘,如今何至于此?听说他与风菲还没有举行正式的大婚典礼,想必他还有心于你。”

  云萝早知她会提起燕桐的婚事,急忙辩解,声音虽然低柔,语气却清晰而笃定:“儿臣自愿遵从母后旨意留在落叶宫,不会再考虑婚姻之事。”

  祁太后以深邃的目光审视着云萝,仿佛在揣测她的心意是真是假,轻咳了一声才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那时只因你父皇不在了,母后勉为其难替你应许了燕国。你若是因先前燕国悔婚之事而心灰意冷不嫁,岂不是母后的罪过?”

  云萝不敢再辩驳,只好轻声应道:“儿臣不敢。”

  祁太后听云萝语气温柔,面容变得更加慈祥,她从凤榻上站起,走到云萝面前,说道:“母后早为你设想过,是你不肯听话才导致好事多磨。虽然中间曾有波折,但那燕国太子一直钟情于你,竟连风菲都取代不了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她若不能,别的燕国妃嫔同样不能。只要你回心转意,翌日燕国皇后之位非你莫属!你不妨好好想想,你若是愿意与燕国太子再续前缘,母后或许可以从中周旋。”

  云萝知道祁太后明为规劝,实则逼婚,希望她能够答应燕桐的婚约,她不敢公然违抗祁太后的话,只能以退为进,隐晦不明地回答说:“儿臣多谢母后关怀,只是儿臣如今流年不利,今年谈论婚事只怕对别人不好,请母后容后再议。”

  祁太后见她对这桩婚事似乎并没有特别抗拒,与昔日坚决拒绝燕桐的态度大相径庭,对她的看法略有好转,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微笑道:“容后再议倒是无妨,不过母后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她略回头,对高内侍道,“给本宫取一套笔墨纸砚上来。”

  云萝不知她意欲何为,抬眸凝望。

  高内侍小心翼翼地取过笔墨,东苑侍女们将一张粉红色“玫瑰笺”在桌案上铺好,祁太后携着云萝的手,说道:“前些时候燕国太子给本宫写了一封问候的信函来,我疏于笔墨,也没有时间给他回信,所以耽搁了一阵子,不过他毕竟是未来储君,不答他的回函似乎于礼不合,你的字和画都很好,帮母后给他写一封回信吧。”

  云萝无法拒绝,语音温柔如水:“儿臣遵旨。”

  祁太后满意地看着她,点头道:“你告诉他,本宫最近身体很好,多谢他送给本宫的千年何首乌,他心中所想之事,本宫会设法替他玉成。”她说到这里,凤目余光却向云萝看去,嘴角微微带笑。

  云萝在祁太后注视之下,轻轻提起一只小羊毫笔,她内心并不愿替祁太后代笔这封信,所以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祁太后紧盯着她的表情,故作不知地催促着说:“乖女儿,这封信莫非难以下笔吗?”云萝被她紧逼,心一横,才提笔开始写。

  祁太后看着她搁笔,令侍女们将信笺封装好,快马加急连夜送往翦州。随后祁太后对云萝温和笑道:“你的字果然写得好,我这里有郡县刚进贡的雪梨,送你一筐权当润笔,你回落叶宫歇着罢。”

  云萝称谢退出。迈步走出东苑,云萝心中更加难受,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溢出来,她唯恐被东苑宫人窥见,迅速举起衣袖将泪痕擦拭去,快步向落叶宫走去。

  高内侍候着云萝去远,急忙谄媚向前,对祁太后说道:“娘娘果然神机妙算,燕国太子认识长公主的笔迹,这封信一到燕国,必定会有佳音传来!燕国多有延年益寿的神奇之物,太后为燕帝完结这桩心愿,燕国一定会投桃报李回报娘娘……”

  祁太后面带几分得意之色,悠然逗弄着鸟笼内上蹿下跳的一只百灵鸟,问道:“燕国太子有她的亲笔书信在手中,中宫殿届时也无话可说。上次她迁居落叶宫,中宫殿竟然没有阻止我的计划,倒让我觉得意外。”

  高内侍忙道:“奴才倒不觉得意外,太后娘娘在朝中恩威并隆。对于太后的决定,皇上当然不会有异议!”

  祁太后眼角掠过一丝暗光,不紧不慢地说:“话虽如此,我们不可不小心提防着他暗中再使绊子,到时候无法对燕国交代。他前番有心勾搭上衣国的小丫头,如今又在北苑秘密铸剑,只怕心中大有图谋,你再去打听打听。”

  高内侍面带狡黠之色,说道:“娘娘何必如此担心?当时只因静妃薨逝,皇上怜悯庆安长公主年幼无依无靠才留下了她,如今皇上的大半心思都放在国家大事上,哪里有空处处关照着她?依奴才之见,娘娘替皇上走活了燕国这局半僵的棋,只怕皇上高兴还来不及!”

  祁太后轻掠了一下鬓发,说道:“本宫倒不指望他谢我,当年战乱之时国舅落难燕国,蒙燕帝相助才得以保全性命,平安返回祁国,仍旧我偿还他的宝贝儿子这一个人情,也是理所应当。”

  高内侍点头称是,离开东苑,自去宫中四处打探关于祁舜的消息不提。

  月上柳梢,北苑醉心亭内,祁舜与冷千叶二人对坐把酒,除了和祥与两名心腹内侍之外,周围并无闲杂人等。

  冷千叶依然戴着他的银色面具,双手举杯,说道:“恭喜皇上新剑铸成,我先干为敬。”

  祁舜见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俊颜全无半点笑意,放下手中的夜光玉杯,冷然道:“事到如今,不知内情的旁人贺我,或许还有三分道理,你这杯贺酒我实在喝不下去。”

  冷千叶将杯盏放下,抬眸注视着他,摇头微叹道:“看来皇上一直都没有从那件事中解脱出来,长此以往,于人于己,都不相宜。”

  祁舜黑眸闪过一丝暗光,带着几分淡淡的自嘲之意,看向他说:“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对她才是相宜?”

  冷千叶道:“我听显庆说长公主返回临安的那天夜晚曾失踪过,想必事出有因?”

  祁舜脸色冰冷,黯然应道:“是。”

  冷千叶说:“长公主在剑湖宫内小住之时,我原本以为皇上已经想好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才会派遣御林军接她回临安。长公主迁居落叶宫,是太后的旨意,还是皇上的旨意?”

  祁舜漠然看了他一眼,说:“落叶宫清静。”

  冷千叶微微摇头,直言不讳地说:“我倒觉得皇上错了。昨晚落叶宫中不幸发生变故,长公主想必又受了一番惊吓,你以为给她一座安静独处的宫苑,将她禁锢在宫中,不要她接近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就能永远占据她的心?即使今生不能与她结为夫妇,也不会失去她?你可曾想过长公主的感受?这样对她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

  他话语直率,因为他早将祁舜的心思一览无余。

  祁舜霍然站起,走近醉心亭外侧御池栏杆,凝望着幽深的御池水,黑眸带着几分压抑之意,缓声说:“每天在面对着残忍和痛苦的人,不止她一人。”

  冷千叶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既然如此痛苦,何必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皇上的良苦用心,在长公主看来只是无情与背弃之举,你不忍心告诉她真相,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陷入这样的境地吗?”

  祁舜眸中隐隐带着淡淡的痛楚,声音低沉道:“你不会明白的。至少现在我还能经常见到她,和她说话,看她写字,听她奏曲,如果让她知道真相,她或许会离开我。即使知道真相后她不走,我也不能对她做任何事情,连她的一根头发都不能轻易触碰了……”

  冷千叶走近他身边,说道:“虽然长公主曾经心许皇上,但是长公主正值豆蔻年华,一旦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付出是否有意义,一定会感觉到痛苦和迷茫,对皇上的依恋之心就会逐渐减弱。假如有一天她开始后悔当初的抉择,皇上又当如何?与其日日相见难堪,还不如放她自由,让她离开临安另觅归宿。”

  祁舜闻言蹙紧了剑眉,他广袖轻拂,用力一掌击在御池石栏杆上,以斩钉截铁般的语气,一字一句沉声说道:“你不必试图说服我放弃她,当日花溪一诺,重似千金。无论她是谁、无论她姓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对她的心意,只要我活在世间一日,决不放她离开临安宫廷半步!”

  冷千叶心中隐约明白了一些内情,碍于情面不忍说破,只说:“看来长公主的婚事,已不必再议了。”

  祁舜冷着脸不置可否,黑眸中的痛楚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执著,他目视幽暗的御池水,周身散发出冷酷的气息,缓声道:“你或许觉得我很自私,我不否认。你永远都无法体会我每一次见她的心情,每一次我都只能克制自己,什么都不能对她做……我宁可让她恨我一辈子,即使她因此而动摇,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接近她的机会。”

  冷千叶听出他最后一句话中隐含的哽咽感觉,不禁对他们二人无限同情。祁舜虽然冷肃专横,对感情却十分专注笃定,云萝又是本性单纯、温柔执著之人,假如他们二人不是兄妹,本应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如今看来,他们兄妹之间这段孽缘只能任其发展、听天由命。

  冷千叶抬眸看向祁舜,眸光中带着淡淡质疑和无奈,轻声叹道:“未来的一切谁都无法预料,希望世事能够都如皇上所愿。”

  祁舜沉默了一阵,忽然转过身来,改换话题道:“我昨日收到了盈风公主的飞鸽传书,荀国已有先头部队十万逼近衣国边境,据我猜想不出半月之内,荀栖凤必定要对衣国大举用兵,不知你以为如何?”

  冷千叶举杯饮了一口酒,看向祁舜道:“诸国征战之事,非我所长,恕我不敢妄言。”

  祁舜说起国家大事,又恢复了平日冷静沉肃的模样,从容说道:“是我忘了你的原则,不该如此问你。荀国大军来势汹汹,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他们的骑兵究竟如何神勇,看看荀栖凤的金策良弓是否胜似我新铸的轩辕剑!”

  冷千叶注目他腰间佩带的轩辕剑,神情高深莫测,似有话说,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傍晚时分,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窗棂,云萝沐浴后更换了一袭浅绿色的绸衣,手执一本古卷,斜倚着长榻翻阅,忽然觉得一阵头疼,手一松,那书卷跌落在榻前,她低头捡拾那书卷,正要抬起头来时,禁不住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从榻上跌落晕厥过去。

  自从那夜遇袭之后,再没有机会见到祁舜的踪影,她心乱如麻,莫名其妙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时常让她在半夜从梦魇中疼醒过来。夜不成眠时,她只能默默拥衾流泪,有时候,泪水几乎湿透半个锦缎绣枕。

  在云萝跌落后,外殿值守的侍女闻声赶来,见云萝面色苍白,早已不省人事,任凭如何呼唤都没有回应,不禁大惊失色,她们对云萝的头疼之症并非全无察觉,也曾请御医前来诊视过,却不料她的病症如此严重。其实宫廷御医一看便知云萝的病症根源于心,药石没有太大的用处,每一次只不过象征性地给她开一些镇静安神的药物,云萝服用下那些药汁之后,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张传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云萝身为御封庆安长公主,深受祁舜庇护,若是不明不白地突然重病不治,他这个落叶宫管事其罪非轻,一想到这里,他顿时慌乱了手脚,一边遣人向东苑祁太后报信,自己则匆匆忙忙跑向中宫殿,向祁舜禀报。

  祁舜与显庆、兵部尚书等人正在中宫殿内秉烛议事,他忽然感觉胸口毫无来由地抽痛了一下,立刻蹙了一蹙剑眉。

  和祥见此情景,急忙上前问道:“皇上最近是不是过于劳累了?今夜不如早点歇息,明日再与诸位大人商议吧?”

  祁舜摆了摆手示意无事,继续向诸位大臣们说:“荀国逼近衣国边境,衣国盈风公主投书求救,情形与上次完全相同。以你们之见,此次我们是否需要出兵相助他们?”

  显庆思虑了片刻,答道:“衣、荀二国边境与我国相距不远,互有交界,假如荀国顺利攻破衣国边境晏口城,极有可能乘机西进入侵我国东陵一带。皇上前番出兵相助衣国,不正是考虑到两国一衣带水、唇亡齿寒吗?依臣之见,衣国不可不救。况且,”他抬头看了祁舜一眼,略带轻松之意道,“衣国公主是我国未来的皇后娘娘,皇上怎能袖手旁观呢?”

  兵部尚书是一名魁梧的武将,年约四十,神态沉稳且有大将之风,闻言遂道:“臣对显庆将军之见并无异议,不过……”

  祁舜眸光一闪,道:“直说无妨。”

  兵部尚书略有迟疑,才说:“上次皇上亲征助阵衣国于淝水,奇兵出其意料之外,故而获胜。常言吃一堑长一智,天下皆知如今皇上与衣国结盟订婚,荀帝岂有不知之理?他既然明知皇上可能出兵相助,又怎会行此徒劳无功之事?荀帝虽然年轻却足智多谋,臣只担心荀国进攻衣国只是幌子,真正的出兵目的却是想得到我国东陵地界!”

  显庆听他这一番说话,立刻醒悟过来,面向祁舜点了一点头。

  祁舜眸光直视兵部尚书,将手中衣国求助的来书“啪”的一声掷向案头,淡淡说道:“迄今为止,这是衣国快马加鞭送来的第三封求救国书了。”

  兵部尚书捧起信函阅过,说道:“臣以为,衣国越是心急求助,皇上越应按兵不动。”

  显庆深以为然,道:“臣也觉得尚书大人的话有道理,皇上不如按兵不动作壁上观,以防有诈!”

  祁舜从案前站起,冷峻的脸色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六国相持日久,如今既有与他们亲自交锋的机会,我又岂能错过?祁国成败兴亡,皆在此一战,我若是退避三舍,未免对不起父皇和先祖。”

  显庆并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兵部尚书似乎理解了祁舜的话意,脸上显现出淡淡的忧虑之色,正暗自斟酌如何开口劝说祁舜改变主意,却见和祥对一名小内侍低声细语几句后,神情急迫上前来对祁舜道:“皇上,落叶宫传来消息,长公主突然病情危急,已不省人事了!”

  兵部尚书看向祁舜,突然发觉年轻的帝君瞬间面如死灰,镇定自若的冷静顷刻在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兵部尚书没有张口之前,他的身影已如暗夜中的流星一般,迅速掠过空旷无人的中宫大殿。

  祁舜冒雨来到落叶宫前,时值秋雨飘零,黄叶铺满地面,廊檐下悬挂着一盏半明半灭的宫灯,在风雨中不断飘摇,十分凄凉落寞。

  他举手阻止前来参见行礼的小内侍出声,放轻脚步走进云萝的寝殿。帐幔低掩,一名侍女坐在榻前的小几上,正面带担忧之色看向榻上的云萝,哀哀地啼哭拭泪。

  云萝静静合眸安睡着,她娇小的身子被包裹在一袭浅鹅黄色的半旧锦被里,单薄得如同庭院中的一片落叶,她的脸上有倦容,眼底下有淡淡的阴影,长发凌乱地披散在枕头上,消瘦的模样看起来让无比心疼。

  祁舜悄无声息地走近榻前,凝视云萝苍白的脸庞,许久都没有别的反应。

  那侍女发觉他进殿来,轻轻行礼下拜,默默地退了下去。

  祁舜凝望云萝良久,忍不住俯身下去,伸手将她揽入怀抱中。他慢慢伸出手,拨开她脸颊上散乱的发丝,黑眸中渐渐溢出泪水,恰好落在她的眉心之间,过了好一阵,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痛楚,低头吻上她,轻柔地舔舐着她冰冷而干涸的唇。

  恰在此时,寝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正是月芷的惊惶声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迅速看向与她同来的祁太后和永妃二人。

  如她意料之中的一样,永妃的眼底并没有惊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旁若无人地拥抱亲吻着他名义上的妹妹。

  祁太后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后,她回头对高内侍道:“将落叶宫门关上。如果有其他宫苑嫔妃前来看望长公主,就说本宫有旨,让她们各自回去,明日再来!”

  高内侍唯唯诺诺而去,迅速吩咐同来的诸人严密把守好落叶宫门。

  祁舜仿佛对殿外发生的一切全无察觉,他姿势不改,将昏迷不醒的云萝紧紧拥抱在怀中,冷峻的容颜如雕像一般僵硬。

  祁太后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对身边的永妃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一心张罗着为新帝选妃,为庆安长公主择婿,看来如今都是白费心机了!不知先帝若是泉下有知,看见今夜的情形,他会如何想?如何做?”

  永妃早知她会借题发挥,声音略低应道:“太后姐姐息怒,他们兄妹之间向来亲厚惯了……有些事情或许没有姐姐想的那么严重,”她说到这里,立刻看向祁舜,对他说,“皇儿,你母后在这里,你快放开你妹妹吧!”

  祁太后不咸不淡地看向永妃,道:“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对待他的姊妹们如此‘亲厚’!云萝并不是先帝的亲生骨肉,皇上幼时就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你又何必替他们遮遮掩掩?”

  永妃面色尴尬,又唤了一声道:“皇儿!你听见母后说话了吗?”

  祁舜终于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道:“儿臣见过母后、母妃。”

  祁太后移步向前,在榻前一张木椅上坐下,凤目紧盯着他的面容,肃然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讲的可不是同宗婚嫁。祁国竟然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公然对自己的妹妹做出这等事情!虽然大家都知道,云萝不是你亲妹妹,但是,于情于理你都不应该这样对她!我只想问你一句,若百年后你与先帝相逢于地下,你如何面对祁国列祖列宗?”

  祁舜黑眸掠过一丝暗芒,永妃心中暗惊,急忙以眼神示意他冷静,带着笑颜站起劝说道:“太后姐姐,皇儿心地仁善,庆安长公主如今病重难治,这件事的起因一时恐怕还难以说清……”

  祁太后眼神带怒,截断她的话道:“永妃,你住口!不用再替他辩解了,他的品行如何与本宫无关,本宫只是替地下的先帝来问他几句话!当年先帝择立储君之时,本宫曾力主劝说他立祁舜为太子,如今看来本宫竟是错了!”

  祁舜轻轻放开云萝,移步向祁太后走过去,看向她的眼神无限冰冷,永妃心知有异,却苦于无法阻止他,只得紧紧握住月芷的手,尽量向一旁闪避。不过转瞬之间,祁舜手中轩辕剑已如电般出鞘。

  正当祁太后喋喋不休之时,忽然只觉颈项上一阵冰凉,抬眸见祁舜眼带狠戾之色,手中紧握一柄光亮如银的利剑,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又气又怒,失声叫道:“祁舜!你好大胆……你莫非因为本宫替先帝斥责你几句,就要谋弑本宫不成?你……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

  高内侍走近帷幔看见这一幕,早已吓得双腿站立不稳,不住叩首说道:“皇上息怒!奴才罪该万死,恳请皇上不要伤害太后娘娘……”

  祁舜语气冷漠,淡然道:“我不会伤害母后,只不过要委屈母后一时,请母后离开东苑在落叶宫里暂住一段时间。”

  祁太后听他如此说,料想他不会伤害自己的性命,心中虽然怒极,却不敢再出声斥责他。高内侍叩首如捣蒜,忙不迭道:“奴才必定谨遵皇上旨意,在落叶宫好好照顾太后娘娘!”

  祁舜冷冷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迅速挥手撤剑,转身将榻上昏睡的云萝抱起,他的身影如白帆掠过,冒着绵绵秋雨,带云萝径直向中宫殿奔去。

  等显庆和御医闻讯赶到落叶宫时,已不见云萝踪影。听说云萝被皇上带走,御医不敢多停一秒,迅速离开落叶宫,冒雨赶往中宫殿为云萝诊视。显庆留下几名皇宫侍卫看管祁太后与高内侍等人后,立刻追随而去。

  祁太后万万不料今夜会遭此宫变,她被祁舜软禁于落叶宫内,满腹委屈自不必说,对永妃与祁舜母子二人更是积怒于心,但苦于无所依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永妃只当不曾看见祁太后的凄凉境况和愤懑表情,带着月芷自行返回南苑,月芷急忙支起雨伞,殷勤地替永妃遮挡风雨,。妃扶着月芷的手,发觉她的娇躯不停地颤抖,关切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也生病了不成?”

  月芷惊见今夜一幕,对祁舜的敬畏之心更增几分,想起当日曾经设计让张传福买通宫外之人,企图设计玷污云萝清白一事,不禁暗自心惊胆战。她原本只想乘此机会落井下石,让云萝声名尽毁于落叶宫,祁舜必定会更加厌弃冷落她,不料事情结果竟不尽如人意。她本性聪明,但观刚才情形便知祁舜对云萝的感情之深,若是让他知晓其中内情,只怕难逃他手中轩辕剑的利刃。

  她心中害怕,但表面还强作镇定,婉转说道:“儿臣没事,儿臣只是觉得皇兄剑法精准,想起他刚才对母后出手那一剑,心中余悸犹存。”

  永妃不以为意,说道:“他的剑只会针对他的敌人,今夜倘若不是太后厉声叱责逼急了他,他也不会出此下策。我们都不是外人,他的剑再厉害,也不会架到你的脖子上,你怕什么?”

  月芷连忙掩饰自己的惊恐,勉强挤出一缕微笑,说道:“母妃说得是,是儿臣吓得糊涂了。”她略有停顿,忍不住说,“可是,云萝妹妹与皇兄之事如今已人尽皆知,母妃准备如何处置她?”

  永妃抬眸看了她一眼,淡然道:“她的事,只怕你皇兄心中已有决断,轮不到我来处置。”

  月芷察觉永妃语气暗含不悦,果然不敢再言,含糊着以别的话题遮掩过去。

  中宫偏殿内,数名御医面带焦虑之色,低声商议着云萝的病情。

  祁舜将双手负在身后,静静注视着榻上紧闭双眸的云萝,俊容乌云笼罩,周身散发出骇人的煞气。

  一名御医壮着胆子走上前来,跪地叩首。

  祁舜并不看他,急切问道:“如何?”

  那御医回答说:“臣等都已诊视过,长公主所患乃是头风之症,浅而近者名曰头痛,深而远者名曰头风。只因长公主素有心结,并受风寒袭入而痰火热郁,因此不时引发闷痛,症重后才导致昏迷不醒。”

  祁舜黑眸掠过一丝沉痛,侧转身问:“素有心结……看来她的头风症是心病所导致的了?”

  那御医不得不应道:“据臣等看来,确实如此。臣有常用药方一服,只用二陈汤加酒芩,荆芥、川芎、薄荷、石膏、细辛,可暂时解除长公主的痛苦,让她从昏睡中醒来。倘若长公主心结未解,依旧积郁于心,臣等所用的药剂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祁舜静立了一阵,忽然问:“如果她的病症一直不见好转,将来会怎样?”

  那御医犹豫了片刻,才说:“臣所观医书曾载‘头风之症,痛势剧烈、暴作,痛则欲死’,不过,长公主的病情如今并不严重,臣尚且不敢妄断结果。”

  祁舜知道他言语隐晦,不肯直说严重后果,略点了一下头说:“我知道了,你们下去,按方配药来给长公主服用。御医每天都要进宫来替她诊视一次,就算不能治本,至少让她不要再遭受头风发作之苦。”

  御医们领旨去后,祁舜轻轻蹲下身来,在榻旁握住云萝的一只手。她仿佛睡着了一般,纤细的手腕柔软而冰凉,唯有轻颤的脉搏让人感觉到她体内残留的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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