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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边关

  墨无尘毫无惧色,飞身掠下城楼。众人只见一个淡紫色身影凌空飘忽飞坠而下,又似一只大鸟般轻盈飞回起初所站立之处,气定神闲得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再看那黑衣骑兵的箭袋内,赫然多出三支箭矢来。

  临安西郊外,落叶成阵,秋风萧索。

  一列旌旗招展,由数十名祁国皇宫侍卫组成的随行队列缓慢地移动着,为当中一架朱红色的锦舆护驾,队伍如一行孤雁穿过祁国境内官道,目标正是祁国与燕国交界的山河关。

  云萝身穿着一袭朱红色的锦衣华服,静静端坐在锦舆之内,神情虽然宁静,眼神却布满了忧郁和哀伤。她默然片刻,低头展开膝上放置的一个锦缎包袱,指尖轻轻抚过那套祁舜登基时所赐予她的“霞光锦”,除了这件华服之外,她没有接受永妃赐予她的金银珠宝,也没有携带祁国皇宫中的任何一件华丽衣裳。

  小雨与小翠奉旨从花溪返回陪伴云萝远嫁,一左一右坐在她身旁。她们二人惊闻祁舜竟然负心薄情对待她,虽然觉得十分意外,但是她们身在宫廷,心中更清楚帝王家的子孙自古以来的风流行径。面对此情此景,她们除了尽心侍奉云萝、偶尔温柔劝解她几句之外,对此事皆是爱莫能助,也不敢问云萝为什么肯应允燕国的婚事。

  小雨紧抱着云萝最喜欢的那一架楠木琴,不忍心抬头看云萝悲伤的表情,强作欢颜说道:“公主常说琴为知己,奴婢一直替公主好好保管着它,公主带着它一起去燕国就不会寂寞了。”

  云萝终于将眸光转过,温柔地看向楠木琴,对小雨说:“你说得对。只要有你们在我身边,无论在哪里,我都一样开心。”

  小翠趁机将那件“霞光锦”收入包袱中,取出另一件略厚的披风,试探着问:“最近天气有些凉,公主应该多加一件衣服才好。”

  云萝任由她替自己将那件桃色披风披上肩头,果然不再关注“霞光锦”,只与她们二人闲话,仿佛真的遗忘了那些往事。

  队列越往北行,气候越是寒冷。

  她们一路走走停停,数日后抵达山河关前。早有守城的士兵收到讯息,山河关总兵听说太妃降旨让庆安长公主如约嫁往燕国,亲自列队相迎,率领一干守城士兵在关前迎接候驾。

  和祥奉永妃之命一路护送云萝到山河关,眼看离别在即,队列再往前行便是燕国地界,他心头霎时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苦涩感觉,躬身走到云萝的锦舆前,说道:“奴才启禀公主,前面就是山河关,关外地界皆属燕国。太妃与燕国太子相约在山河关相见,奴才只能送公主到此地了。”

  云萝一路恍恍惚惚,此时听见和祥的声音,才如梦方醒一般,她伸手掀开锦舆侧面的小窗帷幔,眼带愁绪凝望连绵的山脉,不禁黯然神伤,一旦走出山河关外,从此就不再是祁国的“庆安长公主”,而是燕国后宫中的一名嫔妃,翦州路远山遥,今生今世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返回临安,没有机会见到祁舜的身影。

  小雨见她怅然凝望的落寞神情,忍不住悄悄拭泪,说不出话来。

  小翠心中同样难过,却没有像小雨那样形之于外,婉转提醒云萝说:“公主,和祥公公要回宫向太妃复旨,请公主示下。”

  云萝闻言,示意小翠将锦舆门帘掀起,移步走下锦舆,向和祥说道:“多谢公公一路相随护送,请回宫转告母妃,我已平安抵达山河关,让她不必担心挂念。”

  和祥与其他祁国皇宫内侍一起伏地叩首告别。和祥虽低声称“是”,依然心有不甘,顿了一顿,终于问道:“奴才再请公主示下,倘若皇上归来……问及公主今日离开祁国情形,不知奴才如何回话?”

  云萝的心头宛如被针尖刺过,倘若祁舜归来,他得知一个他并不爱的人远嫁燕国,会如何想?他或许只会觉得如释重负、觉得终于可以摆脱她的牵缠,甚至,或许不会为她的离去而感到一丝丝的难受?她仰望着天幕中排成“一”字的大雁,声音温柔而平静,说道:“请你告诉他,我自愿离开祁国,心中并无牵挂,请他多多保重。”

  除了这简短的一句话,她已想不出还能对他说些什么。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决定放弃,她不需要他为了花溪的那段过往而负疚,留下一抹淡淡离去的背影和一句对他的祝福,便已足够。

  山河关总兵缓步上前,向云萝叩首行礼,让山河关驻守的祁国士兵替换下祁国皇宫侍卫,对和祥道:“请公公放心离开,臣必定遵照太妃旨意,等候燕国太子前来亲迎。”

  和祥与他简略交谈数语,带领送亲的诸人拜别云萝而去。

  云萝回身走上锦舆时,忽然听见附近不远处有一个男子声音急道:“公主请留步!”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低沉中带着几分轻松魅惑,云萝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紫影,一张肌肤白皙、带着几分不羁笑意的年轻男子面庞出现在她面前,赫然竟是那日在剑湖偶遇的墨家弟子墨无尘。

  山河关总兵先前已与墨无尘照过面,得知他本是天下闻名的墨家掌门人,又是奉祁舜枯木之令前来守关助阵,想必深得国主信任,迅速上前向云萝解释道:“启禀公主,他是皇上的朋友墨公子,奉皇上诏令前来相助属下守关的。”

  墨无尘在云萝面前站定,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看着她,闲闲开口道:“我们又见面了,原来你是祁国公主。”

  云萝没想到会在远嫁之时、山河关外遇见他,虽然有几分诧异,仍是礼貌地回答说:“墨公子安好?”

  墨无尘用深邃的眼神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注视着她所穿的鲜艳吉服,皱了皱眉头说:“祁国国君让我们在此抵挡燕国攻袭,怎么还会让你前往燕国和亲?两国交战之际,你一出山河关便是现成的绝好人质,是谁让你去做这么危险又愚蠢的事情?”

  云萝不明其中变化,惊疑问道:“你们在此抵挡燕国攻袭?皇兄不是前往援助衣国吗?难道燕国要趁机倒戈相向?”

  山河关总兵见此情形,料想墨无尘与云萝是旧识,忙说:“请公主和墨公子容属下解释。先前臣收到晏口城发来的战报,以为是衣国有难,没想到衣国公主竟居心险恶,设下陷阱,幸亏皇上早有防备……”他简略将祁舜等人在边防的情况述说一遍,才接着说道,“太妃娘娘前日有旨意将庆安长公主赐嫁燕国太子,燕国已遣来使在山河关外等候,并没有大批人马前来攻袭。”

  云萝没想到前线竟有这么大的变故,心中惊疑不定,暗想道:“衣盈风为什么要对祁舜设下陷阱?她不是对祁舜一片深情吗?祁舜一次次在衣国危难时鼎立相助,衣盈风怎能如此‘回报’他的情意?她的居心何在?难道她是为了她的国家和她的父亲才如此背叛他?”云萝静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衣国与祁国之间曾有婚约,衣国公主是皇兄的未婚妻,你们是不是听错了?”

  山河关总兵十分确定地说:“臣不敢欺瞒公主,皇上已率军攻下衣国晏口,即日挥师直下衣国都城!皇上传旨让臣在此严防燕国突袭我国后方,墨公子前来助阵,正是为此。”

  云萝心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喜悦还是担忧。假如他们所言都是真的,那么祁舜与衣盈风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她所设想的那样,他对衣盈风早有防备,说明并没有真正地信任过她。他接受她的“求救”领兵前往晏口城,如今看来竟是声东击西的奇险一着。

  墨无尘冷眼旁观着她的表情,见她柳眉洋溢轻愁,虽然身着吉服却没有待嫁新娘的喜气,不禁扫视那总兵一眼,带着几分慵懒之色说:“按你所说,燕国目前并没有攻袭山河关的计划?难道皇上紧急调用枯木令,让我带领数百墨家弟子前来支援守关,只是闲来无事戏弄我们不成?你们太妃主张和亲,皇上可曾知晓?如果他不同意和亲,你贸然将公主送出关外,只怕将来后患无穷!”

  山河关总兵本是聪明人,被墨无尘一点拨,立刻明白此事棘手,祁舜与永妃一个主张迎战,一个主张和亲,显然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祁舜让墨无尘前来守关,想必是因为自己带领大军前往援助衣国,祁军精锐尽出,为防备燕国乘虚而入。

  云萝不忍见那总兵左右为难,黯然说道:“皇兄只说守关,并未说进攻燕国,用心只在防守,母妃主张和亲同样是为了平息干戈。总兵大人不必为难,你按母妃的旨意送我出关吧。”

  墨无尘神色微变,看向云萝说:“假如燕国背信弃义,日后翻脸以公主为质子,我们投鼠忌器,如何是好?”

  云萝神态从容,全无半点惧怕之色,轻声说:“我若嫁往燕国便是燕国子民,他们怎么会以我为质子?即使他们真的背信弃义这么做,你们届时只管按你们的计划行事,大可不必投鼠忌器。”

  墨无尘虽然想反驳,苦于无言以对。他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摇头道:“既然公主有这份为国牺牲的决心和胆量,我们还能说什么?我只担心公主此去不能平息两国干戈,将来难以自处。”

  山河关总兵见云萝愿意前往燕国,墨无尘极力阻拦,这件事若不得罪永妃,就要得罪祁舜,他转念一想,遂向云萝委婉询问道:“臣想请问公主,不知皇上是否知晓和亲一事?”

  云萝尚未开口,墨无尘已挑了挑眉,对山河关总兵说:“你何必多此一问?皇上若是愿意和亲,还要我们来做什么?将在外军命尚且有所不受,我们不如将公主留下静观其变。将来若是你们太妃怪罪下来,自然有皇上替你担当,我替你作证就是!”

  山河关总兵见墨无尘极力阻拦他将云萝送出关外,不敢再行辩驳,忙道:“墨公子所言有理,臣暂请公主在山河关委屈几日,待两国局势明晰之后,再遵照皇命送公主出关去。”他随后向守关士兵下令道,“传讯号告诉关外燕国等候的来使们,庆安长公主御驾尚未抵达关内,让他们再等候几日!”

  墨无尘向云萝开心一笑,神情轻松无比,说道:“公主应该不会怪我多事,扰了你的大好姻缘吧?”

  云萝隐约窥见墨无尘面带笑意,没想到他毫无顾忌地与自己开这种玩笑,想起与他在剑湖附近地洞中相处的一幕,粉脸微微泛红,迅速低下头说:“当然不会。”

  墨无尘昂首看向山河关外的连绵山脉,笑道:“公主想必是第一次出临安城,关外风景难得,不如我来做向导,带公主上山峰游览一番如何?”

  云萝不忍拂他的盛情好意,轻轻点了点头,她运用轻功身法追随墨无尘的身影向附近山峰绝顶上而去,墨无尘回头之际发觉她竟然没有落后自己太远,眉目间隐隐有赞许之色。

  山河关依然宁静如昔,衣国境内却早已硝烟纷飞,衣、祁、荀三国战况如火如荼。

  祁国兵部尚书率十万精兵驻扎于三国交界处的晏口城,荀国于次日发兵二十万前来攻城,两国激烈交战相持四天四夜,各自死伤士兵无数。兵部尚书擅长防守,生生击退了荀国二十万大军的一次又一次猛烈进攻,荀帝发觉祁舜早有防备而来,不得不再次败退,传令三军放弃攻袭,撤回荀国都城郢邑。

  祁舜与显庆等人率领其余二十余万祁国兵马,由晏口城出发向衣国境内征杀。祁国军士见国主亲自上阵以轩辕剑迎战杀敌,顿时军心大振。衣国先前因淮南王之乱而军心溃损,几乎不堪一击,守城官兵或死或降、节节败退。祁军征战中虽有不少伤亡,然而不断有衣国将领归降,兵力不减反增,一路挥师直下,只短短十日就顺利抵达衣国都城。

  祁舜与显庆并肩站立在距离衣国都城十里之外的山坡上,显庆举起窥镜远眺静海城中情形,颇为自信地对祁舜说:“皇上,且待我们的将士略加休整,臣有信心在三日内攻下静海城!”

  祁舜遥看衣国都城附近的连绵山脉,脸上并没有喜悦的神情,肃声说:“不知尚书大人在晏口情形如何,假如他们不能抵挡荀国大军来袭,我们一路拼杀而来的战绩不一定能够保住。”

  显庆道:“尚书大人精通防守之道,他既然立下军令状与晏口城同生死、共存亡,想必十分有把握……”

  他尚未说完,一名士兵匆匆而来,呈递上一封书信道:“启禀皇上、大将军,山河关总兵陈大人来书,呈递皇上御览!”

  祁舜伸手接过书信,见信封上并无显示紧急情况的火烙印记,早已料知此信不过是例行汇报山河关防守军情。他漫不经心地展开信笺轻轻扫视过去,在他的眸光触及信笺上第三行字迹时,他的脸色遽然变得毫无血色,整个人瞬间怔住了,任由那纸笺随着山风吹落在草丛间。

  那信笺上清清楚楚写着“臣奉太妃旨意,迎候庆安长公主芳驾于归燕国。”

  这个消息对祁舜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雳,他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顿时黯沉无比。

  显庆正想向祁舜询问山河关总兵信中所述情况,突然发觉祁舜表情愤怒欲狂,怒喝道:“信使在哪里?”

  那士兵不敢怠慢,立刻回头呼喊道:“皇上传山河关信使觐见!”

  山河关信使听说祁舜诏见,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而来,他发觉祁舜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隐隐感觉不是好的兆头,迅速双膝跪地,向他深深叩首下去,惶恐不安地说:“微臣侍候皇上!”

  祁舜黑眸中射出如芒刺般灼人的寒光,疾言厉色道:“你们总兵说庆安长公主即将嫁往燕国,是真是假?你速将详细情形说清楚!”

  山河关信使被他的眸光所震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声音带着几分含糊说:“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当日总兵大人收到太妃从京城传来的懿旨,让他告知燕国,庆安长公主自愿出关和亲。公主抵达山河关时,墨公子对此事有所质疑,因此总兵大人暂时将公主留在山河关内……”

  祁舜衣袖飞扬,迅速出手扇了那信使一个耳光,怒道:“一派胡言!庆安长公主自愿和亲?怎么可能?还敢瞒骗我!”他的眼底带着嗜血的愤怒,仿佛要借着这个耳光的力度将心中的愤懑和怒火尽数发泄出来。

  那信使被他打翻在地,既不敢告饶,也不敢伸手去抚摸被打伤的部位,只好伏地不停叩首,说道:“皇上圣明,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愿受祁国宫廷之刑!”

  显庆心中大惊,他知道,云萝虽然名为祁国三公主,其实却是祁舜的情人,永妃竟然趁他在外征战之机将云萝嫁往燕国为妃,无论云萝是否自愿出嫁,对祁舜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他痛失心中所爱,难过之情可想而知,因此迁怒于那信使。

  显庆明白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掀起战袍一角跪地,向祁舜道:“静海之战在即,大敌当前,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请皇上息怒!”

  祁舜猛地抽出腰间佩戴的轩辕剑,将冰凉的剑尖直抵那信使的咽喉,黑眸中杀气升腾,厉声喝道:“你再告诉我一遍,母妃的旨意都说了些什么?”

  那信使料想今日必死无疑,眼含热泪如实说道:“微臣死不足惜,不敢欺瞒皇上半个字!当时微臣就在关内,长公主亲口对总兵大人和墨公子说,‘皇兄只说守关,并未说进攻燕国,用心只在防守,母妃主张和亲同样是为了平息干戈。总兵大人不必为难,你按母妃的旨意送我出关吧。”他所转述的言辞语气与云萝的话毫无二致,决不可能是山河关总兵诸人凭空杜撰。

  祁舜木然良久,黑眸中隐隐泛起痛楚和落寞,他猛地撤回轩辕剑,神情颓废无比,僵冷着声音向身后的一名士兵道:“给我在军营中挑选一匹日行千里以上的快马,通知所有马驿准备替换马匹,我要前往山河关一趟。”

  那士兵不敢有违,匆匆领命而去。

  显庆心中惦记即将到来的静海大决战,不顾祁舜阴沉的脸色和压抑的怒火,仰起头阻止道:“请皇上听臣一言!我们从晏口城一路拼杀至此,等待的就是这最后一战,此时此刻皇上一定不可以离开,况且衣国沿途盗匪、流寇众多,皇上独自前往山河关,实在太危险了!”

  祁舜冷然扫视显庆一眼,眸光掠过他脸颊上因战斗而增添的一道新伤痕,疯狂的情绪略有平静,对他说道:“我们有大军四十万,静海守城士兵不过十万人,你们足够赢得这一场战斗。若是见到衣帝父女,不要伤害他们性命,将衣帝父女生擒回临安见我。”

  显庆坚决摇头,哀求不止说:“臣与祁国所有将士都不畏死,我们只希望攻入衣国皇宫时,能看到皇上出现在衣国的金銮宝殿之上,皇上若是丢下臣等而去,三军将士一定会很失望!臣知道皇上想追回庆安长公主,可是……”他略停顿了片刻,硬着脖子说,“太妃娘娘已承诺燕国将公主下嫁,如今木已成舟,皇上还能追得回她吗?”

  祁舜的眸光果然因他的话而冷厉起来,他注视着这位忠心不二的良将,俊颜显露出极度克制的表情,没有对他说出任何训责之语,只是看也不看他一眼,迅速拂袖而去。

  显庆见他毫无留恋地离开战阵,不禁颓然跌坐在草丛间,摇头说道:“臣当真是不明白了……皇上,您多年来所等待的,难道不是率军占领其他国家金殿的一刻?难道长公主在您心目中已经重要到可以超越您的宏图壮志的地步?是臣不懂……还是皇上您错了?”

  山河关外,炮响三声过后,鼓乐之声不绝于耳。

  山河关总兵闻听哨兵传报,匆匆来到城楼之上,只见前方燕国士兵们约有数万之众,军容肃穆整齐,一个个身穿全副鲜明铠甲,腰间佩戴着锋利的刀剑,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众多燕国士兵中央,是由数百名燕国铁蹄骑兵组成的剑阵,他们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人,那人面貌英俊、气宇轩昂,独自骑乘着一匹高大的汗血宝马,肩披一袭白色轻裘,傲然等候在前方不远处,眸光却一直注视着城门方向。他略加示意,一名黑衣骑兵迅速策马向山河关城楼下疾驰而来。

  黑衣骑兵驰近关前,言辞依然十分客气,说道:“燕国太子殿下依照两国婚书约定,前来迎娶祁国庆安长公主!公主行程再慢,如今也该抵达山河关了,我们太子殿下已在翦州久候多日,请山河关总兵速速开启关门,将公主送出关外!”

  山河关总兵乍见燕国大军压境,早在意料之中,他正要答话,墨无尘的身影如惊鸿般从旁边飞掠而来,按住他的右肩低声道:“燕太子全副武装大张旗鼓而来,必定有诈。”

  山河关总兵点头会意,向前一步在城楼上现身,扬声说道:“公主长途跋涉劳累不堪,昨夜刚到山河关。请贵使转告燕国太子殿下,待公主休养三日之后,我等必定恭送公主前往翦州,不需要太子殿下亲自在关前迎候。”

  黑衣骑兵毫不相让,说道:“翦州距离此处不下百里,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带着一片诚意长途跋涉而来,难道让殿下空手而归不成?两国婚事非同儿戏,既然公主已到关中,不必等待三日之后了,请贵国立即将她送出关外!”

  墨无尘面带优雅笑意,悠闲地靠近城楼箭垛,慢条斯理地说:“燕国来使,你既然知道两国婚事非同儿戏,就不该如此心急。你们太子殿下好事将近,又何妨多等候三日?今日并非吉日,不宜出行,虽然公主日后是燕国的太子妃,如今依然是祁国的长公主,即使你们不忌讳,我们也不能不为公主的福运打算,不敢在大凶之时送她出关。”

  黑衣骑兵犹豫了片刻,不敢贸然回答,他掉转马头驰回那肩披白色轻裘的人面前,二人低声交谈数语后,他又策马奔驰回到城楼之下,语气隐约带着几分要挟强横道:“太子殿下有旨,今日必定要将祁国公主带走!守关士兵不必饶舌强辩,吉日也好,凶日也好,若是不肯遵旨行事,休怪太子殿下对你们不客气,有伤二国亲眷体面!”

  墨无尘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你们太子殿下亲自带兵数万前来迎亲,原来是早已准备好了抢亲!我听说西南姬国有抢婚之习俗,却不知北燕什么时候也有这条规矩。兵来将挡,燕国太子既然有心和我们玩这个游戏,我们必定奉陪到底!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都使出来!”

  黑衣骑兵恼羞成怒,大喝道:“小小祁国士兵,竟然对我国太子殿下如此无礼!若不给你三分颜色,只怕我堂堂大燕国被你们小觑……”他一边说话一边迅疾无比地抽出肩背的短弓,接连“嗖嗖嗖”三声发出三支锋利箭矢,恰好分别射在石刻牌匾的“山河关”数字上,深入石缝极深。

  山河关总兵不禁为之一震,这黑衣骑兵看起来不过是簇拥燕国太子的亲随护卫之一,竟有这样的好箭法,说话之际还能分神射出极其准确的三箭,足见燕国骑射营卫实力之强。关中驻守的祁国士兵虽然能够抵挡住关外的数万燕国兵马,但是一旦交火,必定伤亡惨重。

  墨无尘毫无惧色,飞身掠下城楼。众人只见一个淡紫色身影凌空飘忽飞坠而下,又似一只大鸟般轻盈飞回起初所站立之处,气定神闲得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再看那黑衣骑兵的箭袋内,赫然多出三支箭矢来,而且箭头向上,尖利的头端都被齐刷刷折断,更离奇的是断头处居然一片光滑,再无震慑威力。

  祁国守城士兵见墨无尘出手力挫燕国骑兵锐气,不禁齐声叫好,城楼上欢声如雷。

  黑衣骑兵知道遇上高手,满面羞惭,立刻策马撤回燕国队列中。

  那肩披白色轻裘之人正是燕桐,他眼观山河关城楼外的一幕,不但不恼,还轻轻击掌一下,对身边亲随说道:“再传我的话,我今日来此只为迎娶云萝公主,决无进犯祁国边关之意,让他们不必草木皆兵。祁兄率领主力前往征伐衣国静海,荀国必定会倾力攻击晏口城,如果他们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解围,不妨前来和我商量商量!”

  他身边另一名骑兵立刻点头,飞速策马来到城楼之下,将燕桐的话对墨无尘及山河关总兵复述了一遍。

  墨无尘正与山河关总兵商议对策时,风中隐约飘来一阵淡淡的花香气息,他惊觉回头,发觉云萝简妆素服站立在他们身后,料想刚才情景已被她看见,向她浅笑了一下说:“公主今日有兴致观战吗?”

  云萝在关中听说燕国率军来袭,早已悄悄登上城楼一角,她不但看见那黑衣骑兵与墨无尘比试情形,也听见了燕桐的传话,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柔却清晰说:“我没有兴致观战,我只想知道,今日这一战是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山河关总兵忙道:“公主容禀,燕国太子率兵数万来关前叫阵,分明不怀好意,臣与墨公子都已作好了迎战的准备,请公主不必担忧!”

  云萝走到墨无尘身前,抬眸向他看去,柔声问:“你也觉得这次非打不可,对吗?”

  墨无尘不得不迎向她的目光,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和遗憾,苦笑道:“公主如此问我,看来是对我们的决定有异议了。燕国太子若是攻打山河关,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可他后面所说之事,正是我们所担心的,如果他肯助皇上一臂之力发兵牵制荀国,对皇上确实有莫大裨益。”

  云萝缓缓垂下眼,说道:“一旦动起刀兵便是数万人命,那些死伤的士兵都有父母家人……如果燕国太子殿下能够实践诺言不攻打山河关,还能出兵助阵,我们又何必与他以死相拼?”

  墨无尘俊逸的面容略微有些扭曲,他强迫自己转过头看向蜿蜒曲折的连绵山脉,语气不再轻松玩笑,肃然说:“恕我冒昧,想问公主一个问题,公主心甘情愿为祁国皇上作出如此牺牲,难道就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吗?一旦今日出了山河关,你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云萝低头沉默了一阵,才说:“即使我今日的抉择错了,只要皇兄得偿心愿,亦是值得。”她说完这句话,移步走向城楼外沿,让那燕国骑兵看见她的身影,然后说,“我就是祁国公主,请贵使转告太子殿下,我愿意今日出关。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请殿下立刻退兵十里,并当众承诺相助皇兄出兵牵制荀国,否则我宁可永远在关中等候。”

  那燕国骑兵本系燕桐亲信,曾随他前往祁国皇宫见过云萝,他抬头远看一眼,确信说话之人是她无疑,立刻在马背上向她行礼,恭敬说道:“臣立刻遵旨回话,请太子妃娘娘稍候片刻!”

  顷刻之间,燕国大军都掉转马头,绝尘而去,仅余数十名精锐骑兵。云萝、墨无尘、山河关总兵等人见燕桐果然兑现诺言,不得不依照约定将山河关城门缓缓开启,护送云萝出关。

  大批祁国士兵们簇拥着云萝所乘坐的锦舆越过关口,云萝坐在锦舆中,隐隐看见一个白衣身影策动骏马,飞快地来到锦舆之前,她下意识向锦舆内侧闪躲,那人早已迅疾无比地揭开遮挡她的帷幔。

  锦幔掀起,二人眸光瞬间对视,来者正是燕国太子燕桐。

  他身姿依旧高大挺拔,肩披一身洁白如雪的轻裘,神情高贵端庄之外透出几分风流倜傥的气息,俊容似笑非笑,凝眸注视着她,向她温柔问候道:“半年未见,公主别来无恙?”

  云萝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慌乱,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说:“多谢太子殿下关怀,我很好。”

  燕桐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与得意之情,注视着锦舆内端坐着的朝思暮想之人,她清丽的容颜在鲜艳的新娘服饰衬托之下显得格外娇美,明净的双眸如两泓秋水般澄澈,他不由得怦然心动,从马背上俯身下来握住她的一只手腕,轻声道:“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好在今天遂如人意。父皇今夜为我们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你就随我一起回翦州吧!”

  云萝来不及拒绝,他已将她整个人从锦舆中拉出来,迅速放置在身前马背上,以飞快的速度策马扬鞭而去。

  祁国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小雨和小翠更是不知所措,失声惊叫道:“公主!公主!”

  那领头的燕国骑兵傲然昂首,对山河关总兵诸人高声道:“太子殿下亲自迎候祁国公主,除公主亲随侍女之外,你们都可以返回了。请你们转告祁国太妃与皇上,殿下一定会善待太子妃,让他们不必挂念。”

  山河关总兵知道刚才那身法迅疾之人就是燕国太子燕桐,只得依言行事。他将锦舆交给燕国骑兵,率领众人进入关内时,发觉墨无尘独自伫立良久,于是轻咳一声提醒他道:“墨公子……”

  墨无尘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唇角掠过一丝落寞而暗淡的笑意,向山河关总兵拱一拱手说:“祁燕二国如今因云萝公主而成亲眷,山河关必定平安无事,这里已用不着我们,就此告辞了!”

  山河关总兵想出言挽留他,无奈墨无尘身法来去如电,只见眼前淡紫身影一晃,已失去了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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