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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家宴

  玄崆帝一共有十一个儿子,皇长子在出生没多久后就因病去世,第二个儿子是皇后生出的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凌靳朔。

  极东国的太子凌靳朔,对于在他旗下的官员来说,他是一个贤王。凌靳朔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虽然骨子里有点儿傲气,但身为太子也在所难免,更何况他是嫡子,得天独厚的身份难免会让这位太子比其他皇子多一份张狂。

  不过,因为各种原因,玄崆帝对凌靳朔并不亲近,两父子甚至会在朝堂上争吵。大部分官员还是跟着玄崆帝的态度走的,也不敢和太子走太近。一直到最后,朝廷上的各方势力越来越均匀,凌靳朔才开始检讨自己和玄崆帝的僵持。

  在前往出席太子邀请的聚会途中,弦歌和凌悠扬骑着马,并肩前行。他们身后并未跟随太多仆从,只有皇甫容随伺在后。

  凌悠扬没精打采地打哈欠,“皇甫,其实你不去也行。或者,我不想让你去的。”

  皇甫容垂眸,一身女装千娇百媚,“对不起,属下任性。”

  好奇怪的对话,弦歌瞥了他们一眼,沉默不语。

  “你去了又能干什么?”凌悠扬慢吞吞道,“你每次看到那个人除了让自己愤怒还能怎样?现在的局势,我不会让你出手的。”

  哦,稍微有点儿听懂了。弦歌眼角的余光瞟了皇甫一眼。

  皇甫容深深呼吸,似乎在抑制自己的情绪,双手紧握成拳,“属下的使命是保护殿下,理应随时陪伴左右。”

  凌悠扬叹气,“随你吧。”

  弦歌侧过脑袋,好奇道:“今天的宴会上有皇甫的什么人?”她瞄了眼他的表情,猜测道,“皇甫的仇人?不会是太子吧?”

  “不是。”凌悠扬对弦歌一笑,“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多管闲事了?皇甫的事情你还是少管点儿,他会生气的。你也不想被他追杀吧?”

  弦歌皱眉,抿唇,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你不预先向我介绍一下今天会到场的人吗?”

  “不用,你是我的王妃,不论你怎么失礼我都有办法解决。”凌悠扬黑眸闪啊闪,噙着淡淡的笑意,“而且,我若跟你说了,你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还不如靠你自己的眼光去判断。是狼是羊你好好看看,以后该防着谁你也有个谱。”

  阳春二三月,暖日清风初破冻,杨柳不遮春色断。

  弦歌他们步入太子宫殿的花园,里面摆放好桌椅和精致的点心、醇香的酒,不少人已经到场。弦歌很自然地扫了一圈,心中暗暗记下他们的面孔。

  “七弟你来了。”凌靳朔扬眉笑道,“我还真怕你不来呢。”

  弦歌望着那太子,又将目光巡回凌悠扬,嗯,果然是兄弟,若说凌靳朔是模范的太子外表,那凌悠扬就将不羁和散漫发挥到了极致。他就是凭借这层保护色才让周围的人放下戒心那么多年的吧。

  “怎么会不来?皇兄都让父皇开口了,我能不给面子吗?说起来,皇兄是出了名的忙人,今天怎有如此闲情逸致?”

  凌靳朔不以为意地笑道:“其实,我是想看看你快入门的王妃,听说你是拒绝了公主,所以,为兄实在好奇。”顿了顿,他的目光停在弦歌身上,一副温文儒雅的兄长模样,“呵呵,七弟妹,你还未抵达京城,我就已经闻名,果然是个大美人。”

  弦歌礼貌道:“太子客气。弦歌薄柳之姿,能得到轩王殿下的喜爱,那是福分。”

  闻言,凌悠扬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

  凌靳朔大笑,“不用如此客气,你喊我一声二哥就行。当年我这个七弟在女人中张狂不已,别说选正妃,这么多年,他连个妾室都选不出来。如今还不是乖乖栽在你手里?哈哈,你替整个极东国的女人出了一口恶气!”

  “哼!漂亮?她哪有皇甫漂亮?”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到众人耳里,语气有些刁蛮任性。说话的是一个姣俏可爱的姑娘,衣饰奢华,神情倨傲。

  “七哥,你曾经说过,若要娶妻,对方必须有皇甫之貌温闲之才,这个女人做到了吗?”

  凌悠扬的目光慢悠悠地转到她身上,“子晗,我的王妃需要你来评价吗?”

  方子晗恼羞地瞪着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就想泼过去。太子妃方仪蓝急忙打圆场,一把按住自己妹妹的手,微笑道:“让七弟看笑话了,子晗都被宠坏了。”

  “哪有宠坏!别整天把我当小孩子看!”方子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手指直直地指着凌悠扬,面色潮红,“你怎么可以娶其他女人?你以前说过喜欢我的!”

  满场欷歔,这两个人都不好惹,他们看戏就好,这烂摊子还是留给太子去收拾。

  凌悠扬抬眸,态度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我对很多女人都说过喜欢,而且,我对你的喜欢不过是对妹妹的喜欢。”顿了顿,他叹气,“子晗,你当着这种场面大声嚷嚷,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方家的声誉考虑啊。”

  方子晗冷哼一声,这世上最没资格教训自己的人就是你,“你在外面胡闹的时候有替皇家的声誉考虑过吗?”

  “子晗!胡闹!”凌靳朔忍不住呵斥,“你想再被你爹给关起来吗?虽说是家宴,可这里都毕竟是太子府,你的规矩到哪里去了!”

  方子晗一脸的不服,闷声坐回自己的位子。

  弦歌始终笑容可掬,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儿被打破的痕迹,完美无缺。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她不说话就对了。管你们用什么拳头打过来,我就在眼前放团棉花,挡着就是了。不过,这场面挺有趣的,本来还以为这宴会很无聊,难得还有戏可看,更难得的是可以看到那只狐狸被推上戏台,唔,有奸情。

  凌悠扬斜瞟到弦歌的表情,一脸黑线,哭笑不得。他在心里很慎重地考虑,是不是应该挥袖离开?算了算了,今天至少得让弦歌熟悉一下在场的各个皇亲国戚。

  厉王凌尹宣笑着站起来,对弦歌打招呼:“七嫂,我排行第八,以后称我一声八弟就行了。子晗说话没恶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弦歌笑,心里笑,脸上笑,笑得像朵花似的,“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在嫁给你七哥之前,我就对他的风流韵事相当了解,他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我相信他。”

  凌悠扬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七上八下,眼皮不住地跳。

  方子晗不善地瞥她一眼,嘀咕道:“最讨厌这种道貌岸然的人……”话说到一半,太子妃方仪蓝就没好气地拍她的背,“子晗,你真想被赶回去?”

  唔,要不要计较呢?可不等弦歌考虑周到,自己的嘴巴已经自动自发地开口:“道貌岸然?是在说我吗?在场这么多智谋卓绝的人,我以为这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

  话音一落,所有的目光都齐齐聚集在她身上,像要在她身上钻出无数个洞。气氛顿时紧绷,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弦歌无辜地眨眼,一脸的不解,歉意道:“我开个玩笑,各位别介意。”

  凌悠扬的脸色瞬息万变,意外,不解,再到恍然,最后憋笑。他偷偷移开脑袋,可笑声还是禁不住逸出口中。

  在场其他人的脸色也是各种各样,千变万化的。太子很快收起自己的尴尬,笑道:“七弟妹这玩笑,呵呵,真是有趣。”

  弦歌很不给面子,笑道:“我倒觉得这笑话很冷。”

  “符弦歌!果真与众不同!”一道洪亮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弦歌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气质糅杂着坚毅和多变。嗯,有点儿雪迟的感觉,弦歌的笑容敛下来,心口有点儿痛。只是瞬间,她很快调节好神色,嘴角扬起浅笑,“阁下是军旅中人?”

  男子的笑容中有几分骄傲,“好眼光,我以前的确打过几仗,现在在京城管着巡房营,是从一品的都统。我是三皇子,你称我一声三哥就成。”

  弦歌欠身,柔声道:“见过三哥。”

  三皇子凌启明玩味地望着她,“符弦歌这个名字我早有耳闻,那座被誉为‘边境明珠’的歧阳城,你就是城主吧?”

  弦歌不动声色,点头,“以前确实是。”

  凌启明轻轻鼓掌,眼睛依旧盯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巾帼不让须眉,符弦歌,让你放弃政事嫁到皇家,不觉得委屈吗?”

  “哪里委屈?”凌悠扬挑眉,声音不徐不急,“三哥,你在暗示什么吗?”

  弦歌笑容不变,淡淡道:“悠扬很好。”

  凌启明不羁一笑,“真可惜,我本来也想娶个这样的女人,可惜却被七弟捷足先登。”

  凌悠扬眯起眼。

  太子凌靳朔几步走到他们之间,笑道: “都先坐下来吧,待会儿有的是时间聊天,三弟,你这话说得有点儿伤和气啊,彼此都是兄弟,虽说没什么顾忌,但有些事还是要注意的。”

  凌启明笑道:“实话实说,何错之有?”

  凌靳朔摇头叹气,怎么就没个老实的?他开个家宴容易吗?非得个个都来砸场子吗?脸上笑容依旧,他伸手为弦歌做介绍,“这是五弟凌远禄,这是十弟凌秀,还有十一弟凌英怀。至于四弟和六弟,他们不在京城,九弟凌陌忧身体虚弱,在自己府中养病,弟妹有空也可去探望。”

  凌秀和凌英怀都还是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凌秀一张娃娃脸,容貌青嫩可爱,偏偏摆着一副老成样儿。凌英怀八岁,看上去活泼好动,异常调皮。

  凌远禄五官端正,面容白皙,眉目间有股正气,他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瞟到皇甫容身上。弦歌眼观四方耳闻八方,心思玲珑剔透,眼神的余光向后一瞄,正巧看到皇甫捏紧的拳头。心中低叹一声,她又看了凌远禄一眼,冷笑若隐若现,原来是他。

  各个皇子、王妃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在明朗春日下,极东国里最高贵的皇亲国戚们围坐在一起细品香茗,谈天说地。女子们说一些闺房秘事,声音轻微。男人们则高谈壮阔,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国事论到政事。

  坐在上座的一群人是离权力中心最近的几个皇子。凌尹宣举杯笑道:“七哥,没想到你回来就这么突然地把嫂子也一起带回来,一声不吭,都没有丝毫前兆。”

  “呵呵,我以为七弟会是我们中间最后成亲的那个。”凌远禄也笑了,“没想到娶了王妃,以前那个风流浪子会收敛到如此地步。”

  凌启明笑声爽朗,直接站起身对着弦歌道:“若是我像七弟那样直接带个王妃回来,恐怕不会有这么美满的结果,说不准父皇立刻就把我赶出去了。七弟妹,我敬你一杯。”酒杯刚放到唇边,却见凌悠扬从弦歌手中拿过那杯子,对着凌启明懒懒笑道,“三哥,这酒还是我喝吧,我坐在自己的王妃身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她被你灌酒。”

  凌启明也不推拒,眼神微微一闪,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我今日才知道,七弟竟是如此体贴。以前一起出去玩时,不都是你劝身边的女人喝酒吗?”

  凌悠扬似笑非笑,“自己的王妃总得自己照看,三哥,你也该定下心来娶个正妃了。”

  八皇子凌尹宣忍不住叹道:“这样看来,七哥以后都不会陪我们上花楼了。”

  凌悠扬正想接口说话,却见方子晗闷闷地踢了一脚桌子,冷嘲热讽道:“符弦歌,女子的三从四德你没学过吗?你还没嫁过门,就已经要开始阻止夫君寻花问柳了?现在满京城传的都是……”

  “子晗!别给你姐姐丢脸!”太子凌靳朔呵斥,方家把这个小女儿当宝贝一样地养,养到后来,就养成了这种刁钻任性的脾气。看来,他得尽快丢回给方丞相,这家宴还是让众人都散开吧,否则最后收不了场就麻烦了。

  “传什么?悍妇?还是惧内?”弦歌丝毫不避讳,瓷白的脸庞上闪现出点滴微笑,“在你们眼里,悠扬是这样的人吗?那不是怕,只是爱而已。以讹传讹,我也很为悠扬委屈呢。”

  闻言,凌悠扬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黑眸转到弦歌身上,笑意弥漫,“王妃的话,深得我心。”说着,握住她的手。

  深得你心个屁!弦歌回握他的手,目光看似情深脉脉。

  方子晗“哼”的一声撇过了脸,“肉麻。”

  “原来如此。”凌启明打量着他们二人的神色,漫不经心地问,“你们的感情真是让我有几分羡慕,不知当初是谁先爱上谁的呢?”

  “对啊,对啊。”最小的凌英怀也凑热闹,好奇地看来看去,“是谁先表白的?”

  自作孽,不可活。弦歌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脸上笑意依旧,她的目光投注到凌悠扬身上,眼神拼命传递着“你来回答”的讯息。可惜,凌悠扬越笑越灿烂,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

  弦歌心中暗怒,握着他的手用上了力气。丫的,居然敢给我装傻?

  凌悠扬见好就收,嘴角的笑容得意万分,轻声道:“是弦歌先爱上我的,不过,表白倒是我先说。这种事,总不见得让姑娘家开口。”

  什么?脑袋里的神经噼里啪啦地断了一大半,若不是理智尚在,她早一脚踹过去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能变脸色,弦歌只能静静地望着他,平淡的目光下暗藏着波涛汹涌。

  “当时我正伤心的时候,是弦歌温柔地陪伴在身边,不知不觉地就陷下去了。”凌悠扬把当初对惠临帝说的话又重复一遍,讲得那叫一个顺口,“所以我决定了,弦歌是我今生唯一的王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弦歌深深吸一口气,好,很好。她侧过脑袋,尽量摆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感动,真他妈感动,感动得她想杀人。

  目前的场面还算和平,趁着还没闹出什么事情前先把人给散了吧。太子凌靳朔站起来道:“七弟你和弟妹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容易啊,我祝福你们,等着你们的大婚之日。”话一说完,他立刻笑道,“这样吧,大家都坐在一起也很拘束,不如分开各玩各的吧,皇弟们跟我一起去箭场射箭喝酒,各位弟妹就跟着仪蓝一起去聊聊体己话。”

  “不要!”方子晗很干脆地拒绝,斜着眼,嘟着嘴,“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射箭。”

  凌靳朔瞅着她,不禁皱眉,“你不跟你姐姐聚聚,跟着我们这帮男人干什么?”

  “射箭比较好玩,我要和你们一起。”方子晗的目光盯在凌悠扬身上,“大不了我听话一点儿,不喝酒就是了。”

  凌靳朔实在有点儿烦,小祖宗啊,“随便你,别给我惹麻烦就是了。”

  “谢谢姐夫。”方子晗雀跃不已,蹦蹦跳跳地跑到凌悠扬身边,目光柔情似水,一把揽住他的手臂,娇滴滴地将脑袋靠上去,“没事,没事,有七哥看着我,我会很乖的。”

  唉,就是这样才担心。凌靳朔撇开脑袋,率先向箭场走去,不管了,不看了,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弦歌笑靥如花,看得凌悠扬心颤。他拉开方子晗缠在自己身上的手,好言相劝,“你好歹也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给我注意点儿。”说完,凌悠扬对着弦歌招手,语调柔和,“弦歌,你跟我们一起去箭场吧。”

  旁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句话聚焦到弦歌脸上。她微微一笑,颔首道:“好。”

  方子晗不满地眯起眼,“她会射箭吗?”

  弦歌笑,“不会就不能去了吗?”

  “废话,不会你去干吗?凑热闹啊?”方子晗极力阻止,“姐夫不是说了吗?女人都跟着姐姐一起去聊天……”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女人,她又改口道,“我不算,我还没出嫁。”

  “你就别在那里讲你的歪理了。”凌启明拍一下她的脑袋,笑道,“据我所知,弦歌和那位名将符雪迟是一起长大的,符雪迟箭术绝世,想必弦歌也是不差的,至少比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要好些。”

  “三哥,你别整天打我的头,会被你打笨的。”方子晗抱着脑袋跳开,倨傲地瞥了弦歌一眼,眼神中还残留着不满,“去就去,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高绝’的箭术吧。”

  弦歌垂下眼,但笑不语。

  “好啊!”第一个射的人是太子。凌靳朔射出五箭,有三箭正中红心,其他两箭也是稳稳地钉在了靶子上,离红心很近,旁人看了不住喝彩。

  凌远禄接过弓箭,抬眸笑道:“想不到二哥久住京城也能有如此技术,倒让我这个在军队混过的人惭愧了。呵呵,我若是射得不好还请别见怪。”

  凌启明大笑,“不过是兄弟们玩玩,五弟,不用太拘谨!”

  “五哥好丢脸,扭扭捏捏的。”方子晗做了一个鬼脸,一把夺下凌远禄手中的弓箭。她转过身,神气活现地望着弦歌,手中的弓箭抛出一个高高的曲线,丢到弦歌手上,“我倒是想先看看七嫂的技术。”说话中,特意加重了“七嫂”二字,别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弦歌抬眸,微微一笑。她瞟了凌悠扬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摸上熟悉的弓箭,她颇有兴致。目光调皮地在众人间溜了一圈,最终停伫在方子晗身上,“方家二小姐,真要说起我和悠扬的相识,其实是一箭钟情。”

  一见钟情?众人意外地睁大眼睛。

  想起那道伤口,凌悠扬的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

  话音一落,弦歌拉弓的手轻轻一放,嗖的一声,铁箭破空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直线,毫无意外地直中红心。弦歌转过头,对着方子晗吟吟而笑,眉梢微挑,“失望吗?”

  不等方子晗反应,倒是凌启明先鼓掌,“好箭术!”他拿起自己的弓箭,目光狠绝,精力集中,两脚跨开,手一拉,弓上的箭对着弦歌射过的靶子飞去,气势惊人,直把弦歌之前射出的那箭劈成两半,应声裂开。

  凌启明扬了扬手中的弓,邪笑道:“我的技术也不赖吧?不知比起符雪迟如何?”

  方子晗觉得凌启明替她出了一口气,又蹦又跳,兴高采烈,“好厉害!好厉害!到底是三哥,神箭手啊!肯定比那个符雪迟要强!”

  弦歌淡淡一笑,无动于衷,“真可惜,三哥没有机会和雪迟比试一番。”顿了顿,她拿起两只箭架在弓上,眼神中的集中力越来越强,光芒耀眼,两肩渐渐放松,上身挺直如松柏,右脚比左脚靠前一步。

  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止了,呵,好怀念这种气氛。弦歌目中精光瞬息,开弓一射,在众人屏息间,两箭同时穿透红心,似乎连划过的风声都能听见,在耳边奏出绝妙的声响。她嘴角噙笑,之前的气势仿佛是错觉,柔声道:“三哥,在射箭方面雪迟比我胜出许多。从小到大,即使是耍赖,我也没有赢过他。”

  凌启明静静地望着她,神情深不可测。

  “哼。”方子晗找碴,没好气道,“七嫂整天在嘴里念着其他男人的名字,就不怕七哥吃醋?”

  弦歌微笑。

  凌悠扬正好喝下一口酒,“我不会。”他站起身走到弦歌身旁,在她鬓间轻轻一吻,温情流动,目光中闪耀着惑人的光彩,“我相信她。”

  方子晗狠狠瞪了凌悠扬一眼。

  弦歌羞涩地低下头,回握住凌悠扬的手,轻轻“嗯”了一声。一直到宴会散席,两人都完美扮演着夫妻深情的模样。至于各自肚子里转着什么念头,倒是讳莫如深。

  天上的云飘过来一朵,薄薄的,带点儿透明的纯白。阳光金灿灿的,在万物上洒出点滴温馨。一会儿,那片云又飘走了,荡啊荡,就从视野中远去了。扳着手指数,一朵云,两朵云,三朵云……唉,无聊。

  雕砌的凉亭,飞檐高瓦,精致细巧。弦歌坐在亭子里,抬首遥望碧蓝如水的苍穹,唔,天气真好。低下眼平视,又可以看见院中的花花草草,嗯,鸟语花香。她的眼珠子溜一圈,轩王府的下人们走来走去,繁忙不已,都在为主人的婚礼而奔波。

  弦歌的身子倚靠在亭柱上,目光伫留在那个懒洋洋地睡在躺椅的凌悠扬身上。他的眼睛轻轻闭着,嘴角的唇线勾出浅浅的笑,衣衫随意地搭在身上,一派风流舒适样儿。

  从早上起床用过早膳她就坐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只是闲闲地休息。放在以前她做城主的时候,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生活。那时候,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她整天想着借口偷懒。可如今,真的让她休息了,却同样感到不自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养猪生活啊……弦歌忍不住瞥了凌悠扬几眼,这家伙以前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她开口道:“喂,你不无聊吗?”

  凌悠扬的眼皮掀也不掀,不解地反问:“无聊?怎么会?”

  弦歌怀疑地凝望他,说起来,这人野心这么大,可这段日子里却什么也没做。她嫁过来就是为了监视他阻止他,他却整天没精打采地晒太阳,太诡异了吧?

  凌悠扬睁开一只眼,好笑地看着她的表情,“你想找点儿事情做?”

  弦歌沉默地望着他,面色平静。

  凌悠扬看着府邸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和铺挂在周围的绸缎,心情很好地摸了摸下巴,笑容肆意,“我以前这么躺着的时候,身旁都有美人环伺,啧啧,那个滋味啊……”顿了顿,他又道,“可看看现在,连皇甫都不在身边。本来想着有你陪伴也很舒服,哪知道你一直都闷不吭声。”说到此处,凌悠扬侧过身子,狭长的眼眸中闪过撩人的光彩,“要不我们做点儿事情?”最后这句话的声音沙哑地有些暧昧。

  以为她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啊?弦歌的视线射进他的眼睛,“你就整天窝在这轩王府?”你的天下大计呢?你的狼子野心呢?

  凌悠扬笑,“有时候也会上花楼。”

  弦歌眯起眼,看来她若是不把话说白点儿,这厮会把每个问题都绕到寻花问柳上面。

  “冷立的事情你不办了?”

  凌悠扬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脸,想了想,半合着眼,“冷立的事情急不来,现在出手只会惹祸上身。”多少人等着他出手,多少人想看看这戏的后续,可惜,他不急。比他心急的大有人在,即使他不出手,恐怕也会有人按捺不住。

  弦歌寻思,想套出他的话,“凌悠扬,你想要这天下吧?”

  凌悠扬似笑非笑,“你说呢?”

  弦歌继续问:“你在雀南国安排了间谍,是想为以后征战天下埋好棋子吧?”

  凌悠扬依旧似笑非笑,“你说呢?”

  “你早就谋划着要夺取皇位吧?”

  “你说呢?”

  “你披着不管政事的风流外衣,只是为了降低别人的戒心,更方便实现你的野心吧?”

  “你说呢?”

  弦歌有点儿失去耐心,但依然笑靥如花,“其实,我可以帮你的。”

  凌悠扬嘴角挂着浅笑,那双黑色的眼眸似乎能洞察人心,“弦歌,难道你嫁给我就是为了这些?如果是的话,恐怕会让你失望。”

  弦歌的目光没有退缩,“那你娶我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凌悠扬坦荡荡地回答,跟他平时说甜言蜜语的语气全然不同,“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若是为了利益,我会有更好的选择。”温柔的声音仿佛是魔魅的咒语,几乎可以击中女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几乎,只是几乎。

  弦歌定定地望着他,目光纯净,沉默许久,她倏然一笑,“我相信你。”顿了顿,继续道,“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以后都会在一条船上……”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腼腆的笑,“所以,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也希望你不要骗我。”

  凌悠扬黑瞳如墨,深不可测,“我怎么会骗你呢?”

  弦歌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纤尘不染,缓缓笑开,“我相信你。”

  这句话,这四个字,昨日在太子所办的家宴上,凌悠扬也说过,一字不差。当时,弦歌低下了头,状似羞涩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可现在,她的目光却清明地望着他,一瞬不瞬。两个人似乎都想证明自己的诚信,久久都没有躲避对方的目光。

  弦歌率先打破了沉静,尽量问得含蓄:“说起来,皇甫和你的五哥,就是那个凌远禄有什么过节吗?”

  凌悠扬笑道:“这话怎么说?”

  “我觉得他们两个不太对劲,凌远禄看皇甫的眼神不对,皇甫看凌远禄的眼神也不对。”弦歌皱着眉回忆,把自己脑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是不是因为凌远禄以前看上,呃,看上皇甫的容貌,所以就……”

  凌悠扬乐不可支,“所以就怎么样?继续说下去。”

  弦歌继续道:“所以就想强迫皇甫,结果皇甫反抗未果,凌远禄一个狠心就把他给阉了,从此两人结下仇怨。后来皇甫费了很大工夫从那里逃出来,结果被你给救了,是不是?”说完,她盯着凌悠扬,想知道自己究竟猜得对不对。

  凌悠扬眨眼,然后仰天大笑,太有意思了,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哈哈哈……弦歌,你是看戏看多了吗?怎么想出来的故事?哈哈,若是被皇甫听到,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弦歌不悦地皱眉,“我说错了?”即使说错他也笑得太过分了。

  凌悠扬还在笑,“你以为在编故事?”正要说下去的时候,却看见皇甫正向他们所在凉亭走来,神情端庄,姿态娇媚。他穿过长廊,经过花园,站在凉亭外,恭敬道:“殿下,方家二小姐来找您,现在正在前厅等候。”

  弦歌怔了怔,眨眼,然后转头去看凌悠扬。

  凌悠扬倒是面不改色,似乎早就猜到方子晗会来。他笑着站起身,“那我去看看。”顿了顿,他回头对弦歌道,“要一起去看看吗?”

  弦歌微笑,摇头,“不用。”

  其实,弦歌没打算偷听的。她本来只想趁着凌悠扬去应对其他人时好好在府邸里逛一逛,或者说,去他的书房啊寝室啊之类看看,运气好一点儿,说不定就能发现一些秘密。这些日子以来,凌悠扬整天待在府里,弦歌为了防范监视,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旁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感情好,凌悠扬每次都是似笑非笑的反应,也由自己跟着。可惜,她什么也没发现,凌悠扬什么也不做。

  真的,她只是随便走走,然后毫无意外地走到书房前,却发现书房的门紧紧关着,里面甚至可以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弦歌的脚步微微一顿,辨认一下,里面的应该就是她那位夫君和方二小姐了。

  听?还是不听?弦歌又迟疑了一下,终是无法战胜自己的好奇心,就这么蹑手蹑脚地靠近,把耳朵附在墙上。

  “子晗,你究竟还想说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为什么要娶她?她甚至连个公主都不是。”方子晗始终追着这个问题,一步步逼近凌悠扬,“七哥,如果你娶我,明明会有更大的利益!”

  凌悠扬有些头疼,“你一个女孩子家,应该找个真正爱你的人,不要整天把利益挂在嘴边。子晗,我跟你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凭什么?”方子晗大吼,一点儿也不怕被别人听见,“我等了你十多年,从小到大,我等着自己长大,一直盼望着可以嫁给你,我不要这种结果!”

  凌悠扬叹气,“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可能事事任你随心所欲的。子晗,你也该长大了。”

  “别把我当小孩子!”方子晗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七哥,如果你选择娶我,我可以帮你很多很多,无论什么我都会替你做的。至少,我可以说服爹站在你这一边,你可以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些。”

  凌悠扬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淡淡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弦歌在外怔了怔,不会吧?连这么个小女孩都知道这狐狸的野心?狐狸啊狐狸,你的尾巴藏得也不怎么好嘛。

  方子晗不甘心地咬唇,“我以前听姐夫说过,绝对不能小看你忽略你,否则会跌大跤。爹也警告过我,让我不要跟你走太近,否则他会为难。”顿了顿,她狠狠吸一口气,抽噎着鼻子,泪眼婆娑,“七哥,我说过,我不是小孩,没你想得那么笨。这些话,我多少还是懂得的,爹会为难,是因为姐姐已经嫁给了太子,可是,相比姐姐,爹更宠我,只要你娶了我,爹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凌悠扬挫败地叹气,他的沟通方式有问题吗?

  “子晗,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我为什么要得到方丞相的支持?二哥会那么说你爹会那么说,只是因为我不站在任何一个阵营,所以不想把情况变复杂。”

  “你骗人!”方子晗指着他的鼻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爹不是应该怂恿我多亲近吗?不是更应该让我把你拉到姐夫的阵营吗?”

  凌悠扬怔了怔,摇头苦笑,这丫头果然长大了。他温柔地摸她的脑袋,目光真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方子晗嘟着嘴,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一直都在骗我。”

  隔着一堵墙偷听的弦歌几乎要笑出声,这句话她倒是举双手双脚赞成。有些人撒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达到某种目的,可这只狐狸撒谎,根本已经养成了习惯,觉得好玩他撒谎,觉得无趣他撒谎,遇到笨蛋他撒谎,碰到聪明人他也撒谎。

  凌悠扬有些难过地皱眉,“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既然如此,你何苦喜欢我?不如早早死了心,继续过你舒适的大小姐生活。”

  “我有什么办法?”方子晗撇开眼,“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凌悠扬目光柔和,微微弯腰,眼睛与她平视,“子晗,我以前的生活是放浪了点儿,或许我对你做过一些不合规矩的事,可我那时候也说得很清楚,每个女人都知道,我无意成亲。我那时候不是跟你说过吗?若我真的决定成婚,一辈子只会娶一个妻子,至死不渝。”

  方子晗怀疑地望着他,“你不可能会爱那个符弦歌的,你才认识了她多久?你和我从小就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你都没产生感情。不可能,你这种人,不可能会爱上任何人。”顿了顿,她想了很久终于把话说出口,“你只爱你自己。”

  “我爱她。”凌悠扬微笑着否认,“我爱弦歌,只爱她。”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方子晗大叫,捂着耳朵不想听,“你又像以前那样在开玩笑对不对?”她目光恳求,语气低微,“七哥,你风流,我忍。从小到大,我早知道我管不了你,我也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一直以为我是最接近你的女人。即使不爱我,你至少也是喜欢我的。我一直以为,有一天等到你玩倦了,你会考虑娶我。我甚至做好准备和爹斗争,非你不嫁。可这算什么结果?我不要!我不接受!”

  凌悠扬静静地望着她,语调温柔,出口的话却绝情得没有余地,“我不爱你。”

  方子晗眼睛红通通的,鼻子也红红的,她坚定地凝视,“我可以做小妾。”

  凌悠扬微笑,“你爹不会同意的。”

  “我一定会让他同意,大不了断绝父女关系。”

  凌悠扬的笑容收敛,目光深邃,“我不同意。我说过,我只会有弦歌一个妻子。”

  方子晗咬紧双唇,泪水扑簌而下,痛苦地指控,“你好残忍!你好狠心!”

  凌悠扬叹气,掏出手帕放在她手上,“擦一擦吧,大姑娘了还这么哭,都不会羞愧吗?”他几步走到门前,伸手打开书房的门,“眼泪擦干了以后就回去吧。”

  方子晗扯住他的衣角,用尽全身力气在他膝盖处踢了一脚,她故意把鼻涕也擦到手帕上,然后把手帕扔在他身上,飞奔而出,不顾下人的劝阻,就这么丢下跟着她来的仆从,自己一人跑出了轩王府。

  凌悠扬叹气,望着这蓝得可以滴出水来的苍穹,他扔开那块手帕,背对着弦歌,“听得还愉快吗?”

  弦歌知道藏不住了,于是慢吞吞地走出来,“你真的不希望得到那位方丞相的支持?”

  凌悠扬的身体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笑眯眯地转头,“弦歌,我为你放弃了那么多,你有没有一点儿感动?”

  为我才放弃?你在骗鬼吗?弦歌也笑了,“不是利用我让那女孩死心吗?”

  凌悠扬黑色的眼眸中闪出幽静的光芒,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让人不由心底发颤。他伸出手,慢慢放在弦歌胸前,直直地盯住她,目光似乎可以看穿一切,悠远深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说,这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弦歌回视,一字一顿,“我的心。”

  凌悠扬笑了,松开了手,转身离去。

  弦歌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向着反方向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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