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唯一的回应是沉默。不是装深沉，而实在是无话可说。

　　片刻后，他拍拍我的脑袋，笑道，“不早了，睡觉吧。”

　　这晚李铭言的确很君子。他让我睡在他的卧室，说自己到书房的小床去睡。可直到后半夜我仍然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折腾久了，我干脆坐起身，拉开灯看着房内的一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斥满李铭言的气息。

　　呆在属于他的空间内，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幸福与激动，更多的反而是怅然。

　　莫名的失落的怅然……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路过书房时，发现没有阖上的门缝里透出灯光。难道他也醒了？

　　我轻轻推开门，看到的却是李铭言熟睡的脸。他斜靠在沙发椅上，像是疲倦至极而睡着，桌前的电脑还在散发幽蓝的荧光。

　　我轻轻拍醒他，“诶，去床上睡吧。”他睁开惺忪的双眼，朝我牵起一抹浅笑，抬手揉了揉额头，声音里还带着倦意，“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

　　“你干嘛那么拼命呢。”我颇有些心疼的说。

　　他笑了笑，“得努力挣钱娶你啊。”

　　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反驳他，结果顿时变哑巴了，我憋着发红的脸，看他像狐狸一样笑起的眼睛，好半天才呐呐道，“你赶紧休息吧。我得去汽校学习了。”

　　“我送你。”他马上站起身，揉揉眉心。

　　“不用不用！”我当即阻止道，“拜托，你就让自己好好休息下，那可比送我要让我高兴的多。”我不由分说的把他拖到床边，按在床上。

　　他朝我温柔的笑着，“什么时候下课，我去接你。”

　　“到时候在说吧。你先休息，别管这些了。”看着他躺下，我才去洗漱。

　　离开李铭言的单身公寓后，我打个车到汽校。头顶上的天空阴蒙蒙的，细密的雨丝还在绵延的下着。视线被笼入一片朦胧。寒凉阵阵袭来，我不由得抱紧了胳膊。

　　当上午的训练结束后，从昨夜下起的雨终于停了。队友纷纷打趣我道，“真心，你那金龟男友怎么没来接你啊！”“不是有另一春了吧！”“你可小心哦……”“那样的男人的确不保险。”“不如考虑我们眼镜哥，标准的新好男人。”……

　　只有我和两位师姐时，我低声说，“我的确想跟男朋友分手。”

　　“为什么？”她们两都诧异的看着我。

　　“觉得这么继续着很累……虽说他对我像是比以前好了些，也信誓旦旦的跟我许诺。可是，被伤了的心不是说好就能好的，我已经不敢再毫无保留的喜欢他……也不是故意要这样，但面对他的时候，真的是没有以前的激动了……哎，我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反正我想分手了……”

　　我表达的并不是很明白，她们却似乎颇有感触般，同时叹了口气，大师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真心啊，跟有钱的公子哥，总归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就看能不能忍了。”二师姐接口道，“我劝你还是慎重。你这个男朋友起码条件那么好，你以后不一定就能找到两情相悦的，更何况条件还这么好。”

　　“嘿嘿，如果现在有个有钱男人娶我，我他妈立马嫁了。爱情算屁，到头来都是个空的。看那男人能给你什么层次的生活才是真的。”……“哎，光是有钱也没意思啊。找个有钱又爱你的男人才最好不过了，这辈子都享福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你醒醒吧！”……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发感慨，我脑海中却浮现出陈耀天无比忧伤的眼神。

　　我知道，这个人已经永远变成了过去式。即便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依然没有那份勇气和胆量。

　　我们注定是不会走到一起的。他现在大概也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去了吧。

　　大伙儿分道扬镳后，我想了想，决定先回家。身心都有些累，脑子昏沉沉的，我想回自己的家好好休息。

　　可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家门口再次看到陈耀天。过了转角，远远的就看到他萧索的身影。在一片晦暗的天空下，他的白衬衣显得格外鲜明。

　　他独自坐在门前的长椅上。埋头垂眸，姿态颓然，脚下湿润的地面是一片狼藉的烟蒂。我的心在微微发着颤，一步步上前。当我突然有种转身离去的冲动时，他已经扭过头看向我。

　　……他的双眼像是被大雨浇透了，又像是被困于暗无天日之地，潮湿，阴暗，甚至透着腐朽。

　　看到我的瞬间，他眼神似乎亮了下，但随即转过了头。直到我走到他跟前，他一直静静地坐着，不曾回首。

　　当我站定，不等我说什么，他起身，淡淡道，“回来了。”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喉咙却沙哑的厉害。他的发丝半干未干，贴在额头，身上的衣服也都还是半湿的贴着，一滴水珠由他的眉梢滑落，划过侧脸。我问他，“你呆在这里多久了？”

　　“一直在等你。”他笑了笑，虽然努力做出无谓的模样，逞强的姿态却如此明显，“我没钥匙，进不了门。”我望向他的眼睛，他却避开了。

　　我打开大门，他跟在我身后走进来。我忍不住说他，“这下雨天的，你不知道去别的地方啊，为什么要在门口等我！”

　　他没做声，只是站在屋中央，视线微微低垂，看着地面。浓密的眼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透他的眼神。但他的模样就像是一个乖乖等待批评的小孩子。

　　那么高大的他，呆站在这个有限的空间内，怎么看都有些不协调。

　　“你身上都还是湿的，赶紧洗个澡吧。”我开口打破沉默，但他依然站在原地不动，我不由得走上前，刚碰到他的手臂，却发现冰的厉害，一股寒气直往心底窜去。我微颤了下，拽着他往浴室走，“快去洗个澡吧。”

　　卫生间里响起哗哗的放水声，里面突然传来声音，“小猪，给我拿衣服来。”

　　我囧。我跑到老妈房间里去，翻出一件老爸的睡袍。走到洗手间外，轻轻叩门，他突然把门打开了。就那么大刺刺的打开，而我正对着大门的方位，正好大刺刺的看着他……

　　雾气氤氲的浴室，他英挺的鼻子和幽深的双眸显得愈发魅惑了，湿漉漉的头发随意的贴着额头。而他的身体，由上到下，被我看了个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双眼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遍地旅游。

　　他完全无视了被我双眼红果果非礼的事实，径自由我手中拿过浴袍，看了看，微微蹙眉说，“我不穿别人穿过的，有体味。”说完扔回到我手里。

　　“那怎么办嘛，你又没有准备衣服。”我一边说一边继续放任双眼在他全身旅游。虽然脸色发红，却依然坚持不懈。我发现我真不是什么好鸟！

　　他的身体具有阳刚的美感，简直就像是做健身教练的。而他两腿间的那个东西，更神奇。居然由我一打眼的软绵耷拉，变得又粗又大。当我后知后觉的想到，那就是所谓的生理反应时，陈耀天已经围上浴巾挡住了。

　　他走出浴室，用说话来掩饰不自然，“昨晚一宿没睡，我也累了。去睡觉。”

　　“哦。”我赶紧冲到他前面，回到房里去，为他把空调打开。

　　他上了床，掀开被子盖住自己，浴巾被他甩了出来。我一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的身体，脸色顿时又红了。他正要躺下，我赶忙出声道，“喂喂，你的头发还是湿的，怎么睡啊。”

　　“算了，就这样吧。”说着他又要躺下。

　　“我晕你！”我简直无语了，“你等等。”说完我就到楼下去翻找吹风机。当我回到房里时，他果然还乖乖坐着。我爬到床上去，将吹风机插到床边的插座上，滑开开关，跪坐在他身前，为他吹起头发。

　　他的头发不长，比李铭言略短些。黑色的发丝就跟他黑色的眼睛似地，黑的发亮。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吹风机发出的气流声。当我想要放下吹风机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靠在我身上，双臂环着我的腰。

　　我挺别扭的说，“那个……我要放东西。”

　　他松开手，仰靠在床头，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良久，他哑声开口道，“我一直在等你。天黑的时候想，如果天亮了你还没回来，我就走。可是天亮了，你还没回来。我又想，如果雨停了你还没回来，我就走。可是雨停了，你也没回来。我点燃一支烟，心想这是最后的底限，如果这根烟抽完，你还没回来，我就走。可是，一根接一根，直到整包烟抽完，你还是没回来……我愿意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你却连个台阶都不让我下。是不是很可笑？……我一直坐在那里等你，等到没有任何想法。”他嘴角的笑如此苦涩，手指机械的摆弄着打火机，眼神幽深而又茫然，“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底限了……”

　　我沉默良久，却依然无言以对。放好吹风机后，我下床，准备让他独自休息。转身时，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他将我拉回到床上，我一个不稳的后仰，跌入他怀里。他坐起身，把我圈入胸膛中，双臂将我紧扣。

　　“我一度很得意，很放纵，我觉得自己很能耐，可是，为什么一面对你，我还是那么失败。”他在我耳边轻声低喃，手指轻轻缠绕着我脸侧的发丝。“难道你是我的克星吗？我明明很有钱也很爱你，我明明对你很好，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粗哑的喉咙缓缓道，“我就那么不堪吗？无论怎么改变，都比不过李铭言……也对，你们都是大学生，我是文盲，是个粗人……”

　　“你别搞笑了行不行！这年头大学生算个什么啊！”我终于忍不住接口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难以相信，像陈耀天这种嚣张肆意的人，眼里居然会流露出自卑和自我厌弃。

　　那不是我这种失败的人才会有的情绪么！

　　就像我羡慕刘智慧那么完美那么优秀，再想到自身那么差劲时，那种难受又绝望的感觉。可他没有任何落人之处，反而处处闪光，为什么他看起来那种情绪会比我更甚。

　　他再度燃起一根烟，烟雾缭绕间，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像是陷入了很久以前的过去。他的唇色发白，脸庞也苍白，“我刚转去那所学校，就在校园里看到了你。你在小卖部，缠着你爸妈要这要那，像个小公主。我知道我爸刚为我办完手续，花了不少钱，他是不会再给我买什么了，可那时候我鬼使神差的就想要那个被你看上的文具盒。我固执的留在小卖部前，想让我爸开恩，结果他不理我自己走了。我一个人呆站在那里越来越慌，你却突然把买来的文具盒递给了我，你说你这么喜欢就先拿去吧，以后再给我钱，你爸都走了，快跟上。”陈耀天脸上浮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整个人也好似因此有了些光彩。

　　“后来我分到你们班，一眼就认出你来。可是我没钱还你，每次一看到你，我就绕边儿走，那个文具盒一直在我书袋里，我都不敢拿出来用。我开始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偷偷捡破烂，很多次回家晚了都被我爸一顿狠揍。不过慢慢的，几分几毛的，钱多起来了。当我捡了半个月的破烂后，终于攒到了两块五毛钱。我很高兴的在放学路上拦住你，把钱给你。你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问我，“同学，你为什么要给我钱啊？”你那双眼睛水亮水亮的，每次你对别的同学笑，笑的眯起眼睛时，我都在偷偷看你。我以为把钱还给你，你会很高兴，也对我笑。可那时候你眼里满是莫名其妙。你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气得把钱一扔，对你吼，这是还你的。”

　　随着陈耀天的回忆，我渐渐的似乎也想起那么回事了。我当时还被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个转学生真可怕。

　　“我变得非常讨厌你，总跟你作对。而且我就想看你生气伤心的样子，好像那样我们就一样了，你没有比我了不起。后来发现你总爱盯着李铭言发呆，我变得更讨厌你。呵呵，其实那是嫉妒吧，因为你从没拿正眼看过我。就算给我个文具盒，也像是施舍乞丐一样，转眼就忘了。不过，虽然我讨厌你欺负你，却又看不惯别人欺负你。”

　　“自从那次亲了你之后，我发现我总想亲亲你的脸，粉嫩嫩，软绵绵的，还有你的小手也是，抓在手里那么舒服。我觉得这种想法不太正常，于是去找别的女孩子试，可无论怎么样，都没有碰到你时那种舒服又激动的感觉。”

　　“转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在想你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男生像我这样欺负你。我很想回来，但不是欺负你，而是保护你。可我没办法做到……初中念完我就没读了，跟着老爸出来做生意。感情上浑噩过几段，全都无疾而终。当我手头有点小钱时，我妈找上门了。她说我不是我爸的亲生儿子，是她跟别的男人生的，她还说那个男人很有钱，可以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把她掏出的票子全砸她脸上，让她滚。可没多久，那个男人死了，爷爷找上门。他开出很高的价码，只要我愿意认祖归宗。我觉得这帮人很扯淡，可是我爸病倒了，要钱，很多钱，所以我答应了。……但最后我爸还是死了。当年他为了换钱，把肾都卖了。我有很多钱的时候，却没法把他给救回来……他死之前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我还在这边签署文件，我心里想的是又赚了一大笔，可以把他送到国外去疗养……”

　　陈耀天的声音哽咽了，他仰起脸，连抽几口烟，努力抑制住眼眶里的湿润。

　　“你会相信吗？这么多年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你的影子。有时候深更半夜心里空荡荡的，会变得特别想你。我回到这里投资做生意，就是想再遇上你。我希望有朝一日你看到我时，会像当初崇拜李铭言一样崇拜我。我很想找到你，但又怕找到你。我怕一切变得物是人非，我怕那种感觉会被打碎。那我心里就再也没有美好的念想了。我就这么矛盾的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你真的出现在我眼前……”他微微顿住，视线看向我。“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那样子，你的一言一行、言行举止全与我所想的相差无几。我觉得你简直是按我的喜好来长的。不管你害羞也好，翻白眼也好，发脾气也好，我都喜欢的不得了，只恨不得把你吞到肚子里去。”

　　他眼里愈发灼热的光芒令我的心不断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