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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宫门深似海

第三章 宫门深似海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飞速流逝,似乎只是转瞬之间,康熙四年终究还是来了。听玛法提及,鳌拜多次上奏以“满洲下人之女”不可立为皇后为由,不断嘲讽着赫舍里一族,同时毫无主见的遏必隆也跟风附和。

己巳,六月末。

入夏的风刮过闷闷的紫禁城,却吹不散皇城六月的炎热。

日子日复一日,继续朝着不确定的方向滚滚前行……

傍晚,夕阳染得皇城一片血色。

“满洲镶黄旗人下辅政大臣二等公瓜尔佳鳌拜之女

满洲镶黄旗人下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

满洲镶黄旗人下内大臣佟国维之女……”

我听着宫中老嬷嬷的声音,不由打量起这些一同选秀的女子。

我匍匐在地,恭送着那顶在夕阳下,被落日染红的明黄大轿,一步步、渐渐消失在她们眼角的余光里,然后听一个嬷嬷大声说道:“起身!”

我这才起身,一面用手轻轻地拂去旗服上的灰尘,一面若有所思地回望着那顶越来越小的明黄影带着橙红的余晖拐向我不知道名的方向——那是我的归宿吗?

垂眼、转身、踩着花盆鞋,两眼平视前方,再次跟着众人朝着那慈宁宫的方向前进。一张平静的脸下,是不能平静的心绪。玛法的话、阿玛的话、额娘的话一句句在我的心间翻腾。

“芳儿你可知道,自今日起,你将背负起赫舍里家……”

“芳儿,这件事情没人能改变,是俯首为婢,还是站在六宫之巅,你要想明白……”之前玛法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我抿着嘴,将满眼迷茫压在眼底,努力让脸上挂起淡淡微笑。为了阿玛,为了赫舍里家族,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这么做。

我踩着花盆底鞋,挺胸收腹,一步步地踩过花荫,踏过一块块青石板,沿着紫禁城平直且长的街道走向那决定命运的保和殿。

“下一列!”一个太监在那厢高喊。

我与同列人站在烈日下静静地等待,两眼看着那边女子一列列出来跟着太监又从另一道门出去。微微挑眼去看,却忽觉心中一阵酸楚。

女孩们一进屋,也不等站定,更不敢多看。一个个只朝着那珠帘后、炕沿上浑身彩绣辉煌的人,福身跪下,匍匐六肃,三跪三拜。也看不见那太皇太后挥手示意免礼的动作,便被一宫女牵起手站在一边。

“抬起头来!”帘后一个微微苍老的声音。

我忐忑地扬起脸来,两眼只看得见珠帘后,太皇太后那蓝色镶宝长长指甲,在随着手上动作移动着蓝色轨迹。

出了殿门,耳边便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议论之声,一个是自认为会做皇后的鳌拜之女,另一个就是太皇太后心中早已定下的赫舍里·芳儿……

暮色在又一日忙碌中低垂。

一轮残月不晓得何时悄然挂上了皇城屋檐,清冷月光映照着紫禁城,金色琉璃瓦好似镀上了薄雾一般莹莹之光。

酷热仍在继续闷闷地从地上蒸发而出。

我只觉得思绪纷乱,但我的骄傲让我一直没动半点声色,但一丝丝凉凉的悲哀渐渐地浮上心头,但就在我随着众人穿过景运门那一刻,那栋近乎三丈高的保和殿耸立于开阔的广场,巍峨肃穆得让所有在场的秀女们都忘记了呼吸……而一切都在按着历史的进程一一上演,即使有人心有不甘,可这件事却已成定局。

我只觉得什么都还没准备好,七月初七的纳采似乎还在昨日喧喧嚣嚣,额娘和阿玛与众大臣似乎还对着宫阙行三叩九拜之礼,转眼的工夫就是九月初七。

九月初七,行大征礼、抬妆奁进宫……

秋风乍起,转眼已入秋,叶未黄菊未开,大婚却已在即。

我还记得,入宫的那一天天色倒是很好,天空蓝得如一汪碧玉,偶尔还有大雁成群结队地在天际飞过,听身边的老嬷嬷说:“鸿雁高飞,这是一个好兆头。”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我知道,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兆头了。康熙皇帝纵使坐拥天下,可未必会是我最认可的那个人。至少,他不可能对我一心一意。

从康熙四年七月初七日,行纳采礼,直至今日,九月八日,我在太和殿接过象征着皇后身份的金册金印,行了跪叩礼之后,乘轿到皇宫。紧紧跟在凤舆后面的是两位亲王福晋,与八位命妇和扈从王公大臣连绵数里,踏着夜色寂静地朝着大清门方向前进。我坐在轿子里,只能听着大轿吱吱摇曳的轻微声在寂静凌晨伴着脚步声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只是一颗心无端地随着这声音也渐渐地扑腾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在怕什么。既然一切已经注定,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凤舆进了大清门后,在乾清宫台阶前正南天喜方位停住,我的心中一阵失落。片刻后,方才送我上轿的两个亲王福晋伸出手将我牵引出大轿子。

收敛了心神,我不想再想些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行礼、叩首。直至下午六时许,大婚礼以汉族传统的合卺宴结束。

婚宴结束,便是洞房花烛之时,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根秤杆到了盖头下。我抬起头,看了看那尚且年少的康熙,想自己日后的人生。

我看到那边一位五福俱全的亲王福晋正端着她刚煮好的“子孙饽饽”进来,便垂了垂眼,只是点下头,收起了自己的思绪。

就见亲王福晋跪着呈上一碗一看就是在滚水里打了一个滚的生饺子,身边立刻有一个人从碗里用赤金筷子和碗盛了一个,双手奉于我。我伸手接过碗筷,把那个生饺子放进嘴里咬了一下,生味立刻在舌上蔓延开来。那位福晋接下我吐出的饺子。我看了看四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生的。”

这是满人的习俗之一,寓意着夫妇二人早生贵子,虽在现代时我也是满族人,可是这样的习俗在现代并不多见。

玄烨低头撇开眼,要说什么,也不便说什么,跟着来人暂到前殿休息,等候福晋命妇为皇后上头“开脸”。只是临出门时,玄烨回头,看了看我,摇了摇头后才走了出去。

换朝袍、梳两把字头、戴朝冠、坐帐杯、用合卺宴,当我第三次褪下朝袍,摘下凤钿,换上龙凤长袍,女官扶我坐上龙凤喜床时,屋外侍卫中的结发夫妻们在房外击着檀板用满语高唱“祝歌”也悄悄地退离了。

我收起自己的心事,既然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家族的荣誉,我只能选择顺从命运了。

大婚房的门窗也被轻轻地合上了,寂静的房中只听见红烛在啪啪啪作响。我看着坐在我身边的玄烨,一时也没有说什么。

“怎么不说话?”他同样看了看我,随后握住我的手,我试图收回手,可着实拗不过他,只好作罢了。

玄烨又看了看我,空出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颌,说道:“眼很漂亮……很有神采!”他看着我,忽然严肃地说道,“无论你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既然今儿抬进了大清门,入了这坤宁宫,那就是朕的皇后,将来还要为朕……生养皇子。”

“这一点臣妾自是知道,皇上不必担心。”我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淡淡地说道,“无论如何,臣妾必会效仿长孙皇后,尽心处理后宫之事。”

玄烨看了看我,说道:“朕自是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不过……朕岂不是一定要做个盛世明君,才能配得上你这个‘长孙皇后’?”

“皇上定然是盛世明君。”我看了看他,想着后人对这位大清帝王的评价,不由说道。

“呵呵呵……盛世明君……”玄烨半垂着眼,淡笑中透出无奈——那个少年踌躇满志,但不除掉鳌拜他何时亲政,何时君临天下,盛世明君也只是梦罢了!

我看着他眼中微微的黯淡,心中不由一沉,这一段时间一直在为自己的事情感到无助和悲伤,却忘记了这位少年君王所承担着的巨大压力,不由对他说道:“乌云挡不住太阳光芒,皇上就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势必冲破云层如日中天,让大清国迎来繁华盛世。何况,如今皇上已得到了我赫舍里一族的支持,鳌拜必会有所收敛。臣妾前些日子曾听玛法提及‘翻过年,就该到了奏请皇上亲政时候了’……”

“当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玄烨此刻的语气中却是难掩的兴奋。或许,这一天他已经期盼了许久。“身为一个皇上,怎么能总是劳烦臣子代为操劳,而自己坐享其成只知享受呢?”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又急忙补充道。只是一瞬,他的眼神便又黯淡了下来:“朝中还有鳌拜等人,纵使索相上书,其他大臣也未必会同意。”

“四位辅政大臣,除玛法外,苏克萨哈富有才干,但与鳌拜不和,皇上自然不必担心。遏必隆则为人圆滑,自是不会为了鳌拜而得罪皇上。其他朝臣皇上更是不必担忧。至于鳌拜……依臣妾看,他自是不会与皇上正面交锋。”言罢,我在心中暗笑,在洞房之中谈论朝政,从古至今,恐怕是绝无先例。

“看来老祖宗的话没有错,你的确是一个十分机警透彻的女子,不愧为大清皇后。”

我暗自笑了笑,我的“透彻”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对于历史的了解吧?“是皇上和老祖宗过誉了,臣妾不过是读了点书,又听玛法提及几次,这才有所了解罢了。”

玄烨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外面敬事房太监在门外尖着嗓子提醒:“皇上,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今夜这话只可与朕说,万不可再对第三人言说。”熄灭红烛后,玄烨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又说道:“这一点臣妾自是知道。”言罢,我不由想起了行纳采礼那天晚上,我与玛法谈及的内容。玛法一向不满鳌拜的骄横跋扈,早希望玄烨可以执掌朝政,此次决定上书,不过是借了立后的名义罢了。我更是清楚,此事若是让其他人知道,赫舍里一族都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感到玄烨在我身边躺了下来,我一时便没有再说什么,但一扭头,模糊夜只有一个模糊少年轮廓,寂静得只剩均匀呼吸声,再无其他。我调转回头,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黑黝黝的床罩,耳边又响起了那日额娘的话:“芳儿,在后宫,你可以不是最美的,但你一定要是最大度的,只因为你是皇后……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乃谦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我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与额娘不知几时才能再见,而自己在现代的家人,也许此生是无缘再见了。

“为何而叹气?”不知几时,玄烨撑起身子看着我问道。

在暗夜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态,于是淡淡地说着:“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想到了入宫前玛法的教诲,一时感触罢了。”

“哦,”他的声音中似乎带有一丝疑惑,“不知索相与你说过什么?”

我笑了笑:“玛法不过是告诫芳儿作为皇后应有的德行罢了。”自古帝王心思最难揣测,在他面前,我着实无法多言些什么。

未曾想到,听了我的话,玄烨竟笑了起来:“依朕看,索相是多虑了。论德行,又有几个女子能与你相提并论?”言罢,玄烨便笑着看着我。

我侧脸避开玄烨呼在我脸上的热气,说道:“是皇上过誉了。”

玄烨依旧是笑着,轻轻揽过我的肩,低低地说道:“这洞房花烛夜,芳儿就打算与朕谈论一夜朝堂之事?”

言罢,他俯身吻住我的双唇。我不由一颤。若在现代,这倒是大家司空见惯之事。可此时的我已经习惯了清朝的生活,这般举动还是令我有些不适。

门外压抑着,却也散出几声笑声。到底是有人在听洞房。

玄烨放开我,低声笑了笑,说道:“看来是老祖宗派人过来了。我们总不能辜负老祖宗的一片好心吧?”玄烨在我耳边暧昧地说道。随后伸手拉住了新床的帷幕,放了下来,顿时关住一方春光。

门外偷听洞房的人又窸窸窣窣发出碎声。

夜风习习吹过坤宁宫东暖阁外。月明星稀,紫禁城似乎还沉浸在皇上大婚的喜气里,一盏盏彩灯在夜色里与星辉映,然后伴着黎明来临,次第落下。

新一天,在启明星冉冉牵引着晨光升起时,皇城神鸦扑腾着翅膀,伴着宫门“嘎嘎嘎”声不断地接连开启,刚从大婚中醒来的紫禁城沐浴在晨光中,迎来它古老岁月里的又一天。

这是康熙四年九月初九。

当晨曦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紫禁城那金色琉璃瓦上,折出第一缕金光时,一顶八人抬孔雀羽顶轿被众宫娥、太监簇拥着在慈宁宫大门外落了轿。

这是我初为帝后的第一个清晨,也是我第三次走进慈宁宫,更是第一次以一个孙媳的身份来朝见太皇太后、仁宪皇太后的日子。

轿帘被轻轻地掀起,我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这突现晨光就听见那院落里一声声“皇后到——”被太监们高唱着一路传了过去。

然后数只手向我伸来,我伸出手搭在伸来的手臂上,知道这是要下轿了。

明明几个月前我还踩着高高花盆底儿鞋,和玛法一同顶着烈日踩过石板路跨过这门槛,一步一步走进这慈宁宫……想到此处,我心里微微掠过一丝落寞。

我抬眼望望这红墙大门,虽然大红灯笼已在夜色里撤下,但大红喜字剪纸依旧贴满了慈宁宫内外大墙——我知昨儿就在这里,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赐宴于我额娘等族中女眷。

“皇后娘娘仔细脚下。”一个宫娥引导在前特别提醒。

我看了看她,只是放柔和了一张脸,一手把吉服裙摆又略略提高了些许,抬脚迈过门槛。才踏了进去就见里面洒水打扫的宫人们纷纷放下了手中活计,一个个接连在原地下跪、叩头、行大礼。

“奴才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不大的声音从各个角落里参差不齐地传来,竟让我感到了一丝无奈。

“皇后娘娘请走这边!”另一个宫娥小声恭敬地躬身引导。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边跪着的一众宫人,只是低声对她说道:“早晚地凉,让他们起来吧。”

“是!”她立刻退身向后,过去吩咐众人,“皇后娘娘恩典,赶紧起身了。”

众人听闻忙又向着我的方向磕了一会子头,方才一个个起来,又继续各行其事。

而此时,我已经被领到慈宁宫正北堂屋外侍立,未敢立刻进屋。只听里面一个宫人在回话:“回太皇太后,皇后给您请安来了!”

“还不赶紧着让进来!”太皇太后说道。

接着便见屋门处的帘子被打了起来:“太皇太后请皇后娘娘觐见。”

我立刻理了理衣袍,接过身边宫娥呈递上来的如意,然后捧着,挺直身板,踩着鞋儿跟着赞引命妇跨进屋。才走几步,约莫能看清太皇太后那明黄五彩缂丝龙袍裙摆时,立刻跪到早已铺好的毡垫上,向太皇太后行六肃三跪三拜大礼:“孙儿媳妇赫舍里·芳儿恭请皇玛姆圣安!”

“还不赶紧着扶皇后起来!”

“谢皇玛姆圣恩!”我复行谢恩礼,这才小心地任由众命妇扶起,移身到太皇太后身侧垂手侍立。

此时正好有宫女端茶进来,跪请太皇太后喝茶。

我忙抢上前双手端起茶水,试了试茶碗温度,然后毕恭毕敬地将茶碗小心翼翼双手呈于太皇太后面前,躬身道:“皇玛姆请用茶!”

太皇太后笑着接过茶碗,又对我说道:“一家人见面请个安、叩个头是宫里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但咱们私下里说话就别总想着给皇玛姆叩头。咱们如今是一家人啊,抬进了这大清门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大清皇后。芳儿,你就把皇玛姆当亲玛姆行不?”

“谢皇玛姆!”我忙俯身谢礼。

“坐!挨着皇玛姆坐!”太皇太后笑着让人移开身边案几,拉着我坐在身边,一边细细地看着我,一边摸着我的手细问:“昨儿皇上对你可好?”

我抬起头看了看太皇太后,想来,对于她来说,这算是头等大事了。我忙点了点头:“回皇玛姆,皇上待芳儿自是极好!”

“好,好,好……”太皇太后拍着我的手,不觉连说了三个好。想来,她是担心我会像她那个美丽却善妒的亲侄女,会与玄烨在这节骨眼闹出帝后失和传闻,让她的苦心毁于一旦。不过这一开始便询问皇上待我如何,如此看来,对于玄烨此刻的心思,太皇太后也不是太清楚吧?

“若是皇上哪里不好,只管告诉皇玛姆,切不要见外,皇玛姆为你做主。”太皇太后笑言。

“皇上极好!如不能让圣心愉悦那便是芳儿的过失。”我忙低着头回应太皇太后的担心,正如玄烨所言,无论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这大清皇后是做定了。而如今,该有的礼仪更是一点不能少。

“你倒是个会说话,又懂事的孩子。”太皇太后看着我,说道,“看来哀家没有看错。有你这样的皇后,是皇上之福啊。”

“谢皇玛姆,孙儿媳妇一定努力做一个好皇后,将皇玛姆的话铭记于心。”听到太皇太后的话,我立刻说道。

我听着、答着、笑着,只觉背后隐隐地冒冷汗——自古媳妇拜见婆婆都是件忐忑事情,我也不例外。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担心自己错一点儿便会惹来嫌恶,那么,日后在后宫的生活便会更加困难。

“嗯,说的好。”太皇太后点点头,随后又拉着我的手问了问年岁、在家常做些什么等家常话语。

我一一毕恭毕敬地小心做了答。

“这宫里不比家里,凡事都讲究个规矩礼数。虽说宽以待人,但对奴才们该严时切不可心软、乱了祖宗规矩,免得让外面人说这宫里不成个体统。”太皇太后看了看我,又说道,“不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事情即使哀家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皇玛姆说得极是,孙儿媳妇记在心里。”

“如今选了皇后,但还有几个复选秀女,皇玛姆就做主留在了宫里,只是都尚未册封。皇玛姆就想,一则你也有个伴……”太皇太后看着我,又继续说道,“这二则,也是为了我爱新觉罗家的血脉着想。”

我看着太皇太后的神态,只是低声应许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芳儿,你是个明白人,这后宫的生存之道,你自是知道的吧?”

我点了点头:“芳儿是不会让皇玛姆失望的。”

“芳儿来皇玛姆这里,说话甚得皇玛姆心意。这一高兴啊就忘了时辰。只怕你皇额娘还等着你。还是赶紧过去请安吧!别让皇额娘等久了。”

我一听立刻起身跪安:“孙儿退下了。”

“去吧!别让皇额娘生气。”太皇太后摆手,让我退了下去。

见过了太后,我的礼舆便在坤宁宫落了轿,此时巳时刚过。我从落下轿子前刚起身下来,就见自己眼前不远处呼啦啦不知何时跪了一片人:

“奴才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若说这眼前大部分人是我宫里执事的宫女,那么跪在最前面的数人,我想就是方才太皇太后提及的复选秀女了。

我也不便一一询问,只得任由人扶进坤宁宫内端坐。宫女上了茶,才有金蝉姑姑上前询问:“回皇后娘娘,复选秀女钮钴禄氏、佟佳氏、博尔锦吉特氏、纳喇氏、马佳氏、董氏、李氏、张氏等特向皇后请安,此刻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传吗?”

我点了点头,这位姑姑与丝雨一样,都是玛法精心安排在我身边的人,自是可以信任。

我话音一落,就听宫里太监喊:“传复选秀女!”接着就见一个宫女领着一排女子进来。

“奴才钮钴禄氏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奴才佟佳氏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礼毕,众女子恭敬地侍立在我身边。

我定睛看了看来人, 钮钴禄氏、马佳氏……这些曾经在史书上一再出现的人物此刻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心中一时翻腾,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后娘娘……”金蝉姑姑忙在我耳边提醒。

我笑了笑:“本宫不才,得蒙圣恩,忝居后位。今日能得以与诸位妹妹相聚一堂,甚是欢喜,也期望诸位妹妹今后能与本宫亲如手足,上以事宗庙,下以续后世,为皇上开枝散叶……”

说着,我看了看身边的众人,又继续说道,“但既然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把这六宫交予本宫料理,本宫今日就不得不当一次红脸,把丑话说在前面,所谓先礼后兵、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本宫就先把规矩立在这里,他日若有人要以身试法,本宫也爱莫能助。”

金蝉姑姑见状便诵读起了后宫的规矩。

我端坐上位,耳听着金蝉高声诵读的声音,一双眼从身边每一张脸上静静地掠过。

遏必隆之女钮钴禄氏典雅大方……佟佳氏之女温柔婉约……博尔锦吉特氏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大约是自幼进宫,不曾在马上驰骋过,因此比我所见过那些体态略显丰腴的蒙古女子稍显瘦弱,眉宇之间也似有郁郁之色。我不知这郁郁之色从何而来,只是知道,这后宫之中的女子没有几人能够快乐,而我也将与她们一同度过我往后的人生了。

就在我思索之间,金蝉已经诵读完了手中宫笺,两眼回看着我,我只得拿着茶碗喝了一口:“都散了吧!”

于是众人行叩头礼告退。

我默默地看着众人后退着散开,看着她们脸上那恭敬而疏远的神色,自己的目光也不由得暗了下来。

我坐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很寂寞,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懂了史书上皇上自称“寡人”的孤独。而这皇城太高,明明每个人都近在咫尺,却如同隔了一堵不可跨越的人心之墙。

九月的御花园,灿灿的各色菊花竞相争艳,一丛丛铺陈花树之下,映着那一树树黄黄红红的枝枝叶叶,好似在开一场无人的盛宴。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心思赏花,初为帝王后,想着日后要与他人钩心斗角地生活,心中一阵烦闷。

我踩着彩石铺就的甬道,穿过一重重假山,未谢的桂花仍旧四溢着沁人的芬芳。我沉闷的心情渐渐被入秋的色彩点上了几分淡薄。

抬手仔细抚摸着每一朵菊花、每一棵树、每一竿竹,感觉那指尖传来的丝丝凉意。我挥手示意大家退下,留我一个人静静。 

直到此刻才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静下来了,也好久没有感受到过去那种闲坐池塘听蛙声的逸致与简单的快乐。

我闭着眼,静静地靠着一棵树,努力着想要吸入这御花园的泥土与枝叶、花香的味道,只是吸着吸着,忽觉得有什么痒痒的东西被吸进了鼻孔,也懒得睁眼,索性抬手揉揉鼻尖,感觉舒服了,又继续静静呼吸。

只是那痒痒的东西像有脑子似的,竟然趁我不备时,又来搔我的鼻子。

“阿——嚏!”我忍不住打了喷嚏,习惯地忙用手捂住嘴,谁知我的眼底,倒映着一张稚嫩又有些有威仪的脸。 

“哈哈哈哈——”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的人笑得前俯后仰,还道 :“皇后打喷嚏的样子倒像那进贡的西洋哈巴儿狗。”

我看了看他,急忙起身道:“臣妾见过皇上。”

玄烨挥了下手,随后又对我说道:“你怎么了?为什么朕感觉你不快乐?”他又看了看我,继续说道,“朕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生气了?”

我笑了笑,说道:“臣妾可不像那哈巴儿狗。”

玄烨笑了笑,又说道:“是,朕的皇后,像的是那九天之上的凤凰。”

“臣妾并非凤凰,只是嫁给皇上成为了凤凰而已。”我看了看他,随后又看了看满园的菊花,没有再说什么。

“赫舍里·芳儿,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我的耳边响起玄烨的声音,“还记得,第一次在相府见到你时,你还只是个孩童,在你的脸上看到的便是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忧愁,你在悲伤什么?”

听到他的话,我思索着那次相遇的场景,那时我正在思念着远在现代的家人,又怎能不伤感,只是我又能与他说什么。“我不是真正的赫舍里·芳儿,我只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此事说出又有谁会相信?我笑了笑,说道:“也许……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吧。”

他看了看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皇上既是来赏花,为何如此一脸惆怅?”我看玄烨始终眉头深锁,不由心生疑惑。

“嗯?”他看了看我,随后说道,“是朕走神了。皇后是第一次到这御花园吧?今日这花,皇后觉得开得如何?”

“宫里的花都是能工巧匠们每日精心打理的,自是与他处不同。”我淡淡地回答着。

玄烨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知皇后在家时是否也喜欢赏花。”

“花开原不是为了让人赏的,不过是爱花人愿与花同乐罢了。”我回答道。

玄烨一愣,转过脸看我,不解笑问:“皇后这些话有些意思。何谓‘与花同乐’?”

我婉转一笑,抬手指着一朵波斯菊:“花即使生在深山无人欣赏,依旧会按节令开放,不过是爱花人凑这热闹,赶着来分享花开这份喜悦,这难道不是以花之乐为己乐,与花同乐吗?”

玄烨点着头想了想,又说道:“你这话是有道理。”  

“臣妾方才说的是御花园之外的花,可这御花园里的花却不同。”我接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花,话到末尾却挑起眉,望着玄烨故弄玄虚一番。

玄烨看着我笑了笑,问道:“怎么说?”

我立即笑了笑:“臣妾虽不懂花,可这一路看来,御花园中的菊花都盛开得井然有序,无不卯足了劲。”言罢,我看到玄烨眼神微暗,恐怕他以为我这是在奉承他吧?不是不喜欢被 人奉承,只是没来由的奉承于君王而言无异于毒药,但凡明君都随时警戒,玄烨更是如此。想到此处,我不由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想来,这御花园的奴才们,可是日日盼着皇上前来看一眼呢。”我轻笑,看到玄烨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又挑眉问道:“怎么,皇上不喜欢听到这话?”

“哦?怎么会。”玄烨笑着说道,“你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我看了看他,也知道了此时玄烨的心事,想来还是因为鳌拜的事才会如此闷闷不乐。“那臣妾要斗胆说一句话,但要皇上先恕芳儿无罪,芳儿才敢说。”我手扶住一棵树笑道。

“朕答应你便是。”也许是看出来我要说的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玄烨回答得倒也干脆。

我笑了笑,这才继续说道:“臣妾觉着,皇上既然今日来赏花就当放下心中事儿,好好地与花同乐。如此闷闷不乐,一则辜负了上天赐予的这等景色;二则那些时时刻刻为皇上能看见御花园最美胜景而每日劳乏的花匠奴才的一番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玄烨听完我的话,笑了笑,对我说道:“皇后你胆量有点大了,竟然连朕也敢指责。”

我撇了撇嘴:“皇上贵为天子,乃是九五之尊,说话自是一言九鼎,何况……这还是皇上让臣妾说的。”

玄烨又加深了自己嘴角的笑意,继续问道:“难不成还是朕命你指责朕的?”

我看着他,又继续说道:“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肚里自然能装天下。臣妾这小小冒犯不过好似轻风拂柳,皇上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臣妾这一遭。臣妾再不敢了。”

我言罢,看着他的神态,不由笑了笑。

“如若……朕不饶,你又如何?”

我看着玄烨眼中的笑意,便顺着他的话,佯作震惊地说道:“皇上……臣妾……”

玄烨看了看我,又移开视线看了看一旁的花卉,呢喃着说道:“经皇后这么一说,朕才发现这御花园中的菊花的确开得不错。”

我顺着玄烨的目光看去,却不由一笑,他眼光触及之处的那几朵菊花……的确是开得“很好”。

玄烨看了看我,又看看自己刚刚目光所落之处那几朵有些许枯萎的菊花,也不由笑了笑。

“皇上,”我继续说道,“既然这御花园中的花开得正好,那么皇上是否能放下心事,与臣妾一同与花同乐,也不枉那些奴才的一片心意。”

“若烦心事能放下又何必称之为烦心事?”

我微微一蹙眉,淡笑:“臣妾不能日日为皇上分忧,但臣妾想这烦心事也好比这天大旱,倘若终日愁着哪日能下雨,何不拐个弯儿修水坝开河渠?虽不能解旱,但好过终日烦闷。这人一闷就容易生病,岂不是得不偿失?”我看着他笑了笑,只是有些事情我可以说服得了别人,却永远无法说服自己。

“皇后说得在理,是朕没有看开。”玄烨看着御花园中的花卉,对我说道。

我见玄烨愁色依旧,在眼底盘桓的忧郁反增,便低眼跟在玄烨身后,暗想这国家大事后妃素来不能过问,我纵有心帮皇上排解,但也是杯水车薪,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于是我又继续默默地跟在玄烨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在园中散步,越发烦闷起来。

玄烨似乎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寂静,但心思放在国事上,便没有说什么。我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索性继续跟着他向前走去。

我默默地跟了一丈有余,忽见前面有一株菊花枝干比其他的更壮实,花也茂盛。而另一边似乎受到了挤压,开得便少了些,花不怎么好看。我笑了笑,“皇上看这花儿开得甚好”。

玄烨漫不经心地看向那花,并不在意:“是不错。”

“可旁边这株花却被挤着了。”我微微遗憾地说。

玄烨一愣,仔细看那花被挤压的模样。我心里不禁感慨,此刻的玄烨好似这被挤压的花枝,欲施展而无地。

“让奴才移开便是了。”玄烨看着那几株菊花,无所谓地说道。

我摇摇头笑言:“皇上移它作什么?臣妾记得玛法曾说,花草虫鱼,乃至飞禽走兽出类拔萃者皆是在逆境中所生。逆境固然是坎坷,又何尝不会让凤凰涅槃呢?”我说罢,偷偷拿眼看玄烨。

我看了看他的神态,又继续说道:“臣妾想,眼前这株花今日开得茂盛,但在它未成形时它也曾弱小过。而这株看似受欺的花,皇上又怎知它不是外表示弱,其实在努力把根扎得更深,等来年占得先机、独占鳌头呢?”

“朕可没有看出来。”玄烨眼中的忧愁似乎少了一些,笑着对我说道,“不知皇后喜欢什么花卉。”

“兰花。”我看着玄烨疑惑的神态,又将从前回答玛法的话告诉了玄烨。

玄烨笑了笑,淡淡地对我说道:“你倒是与其他人不同的。看着点脚下,仔细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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