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四章 汹潮暗涌

第四章 汹潮暗涌

看似平静的皇宫似乎在掩饰着宫外一切的喧嚣。悄然,便又到了下一年的秋。

这看似平静的日子竟让我觉得后宫的生活会一直这么平淡无忧地度过。可每一个懵懂的孩子都会长大,我和玄烨也不例外,居住在储秀宫里的庶妃们也一样没有例外。

十月皇城,这夜陡降寒冷,让素日里东暖阁熟睡的我也似乎觉察到了冬的寒意。我裹在锦被里,然而不知哪来的寒意还是微微透过单薄衣裤惊醒了我。

我忙一振,看了看四周,这才看到玄烨已经起了,只觉黑暗里一双眼晶亮亮地看着我,甚是陌生又吓人。

“皇上?”我看了看他,正欲撑起身子,却听到玄烨呢喃道:“时辰快到了,该起了……来人。”

玄烨一声令下,门帘外守夜的宫娥立刻精神抖擞,应声喊着:“皇上起了!”

接着声音又被一路传去很远,皇城忙碌的一天就在这一声声传唤后悄然开始了,日复一日地忙碌。

“皇上,天冷,臣妾来。”我眼见屋中灯亮,说着就忙要抬身起来着衣,以便服侍玄烨着衣。

“知道天冷,你还起来做甚?”玄烨看着我笑道,“骤然变天,帐外寒意甚浓,你还是不要起来了。”

借着烛光,我看着玄烨忽明忽暗的脸,嘴上还是要坚持一下:“可是臣妾……”

玄烨笑着看了看我:“天气冷了,你之前感染了风寒,就不要起来了。”

我笑了笑,只得顺从地躺了回去。我虽身体一直不错,但是自幼畏寒,来到这古代,这个毛病倒是一点没有变。

帐外几十盏灯此刻已经把坤宁宫内外照得通亮,帐外的宫娥烧旺了两个铜八卦炉后,方跪下请安:

“奴才们恭请皇上、皇后圣安。”磕头毕众人又继续跪道,“请皇上梳洗。”

玄烨这才出了帐,仔细地把帐子暗暗地掖了掖。我不由笑了笑,竟想到了当年先帝爷与董鄂妃的恩爱来,一时之间竟然错愕起来,自古以来,帝王的宠爱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无疑是一道催命符。

待衣物整理妥当,玄烨看时辰尚早,便示意大家把屋里炉火烧得更旺些,然后离开,自己拉开帐幔在床边坐下来。

玄烨一边帮我拉了拉被,一边放柔了声音轻轻责备:“不是说不要起来了吗?怎么不听话?”

我低头笑了笑:“臣妾知错了。”

“芳儿。”玄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再睡会儿吧。”

“皇上,时辰到了。”就在玄烨的温情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时,帘外的太监跪奏道。

我这才披了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下床,帮玄烨又理了理衣襟,这才满意地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手炉,交予玄烨:“回来一起用早膳?”

“嗯!朕先去给皇玛姆和皇额娘请安。”

我看了看窗外,只感时辰还早,便说道:“皇上,现在时辰还早,只怕皇玛姆还没有起来,这时去请安反倒惊扰了皇玛姆。皇上不如先去上朝,随后再去给皇玛姆请安。”

玄烨同样看了看窗外,对我说道:“还是皇后细心,依你便是了。”

玄烨笑了笑,便在宫娥太监的簇拥之下离开了。

太皇太后口谕,皇后发中宫笺。久未正经做事的敬事房终于在入冬前又成了皇城中炙手可热的肥差。

而比敬事房更忙碌的自然是选进宫尚未册封的庶妃们,一个个踌躇满志,又有千般顾虑,既盼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又害怕还没得宠就先得罪了中宫皇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们一个个前怕狼后怕虎,却又都在暗中较劲,一时间,最清静的倒成了我这个身处坤宁宫中的皇后。

就在众庶妃一个个处心积虑、为跃上枝头而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时,我却在坤宁宫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堆满桌椅炕上的年例。

“银一千两、蟒缎二匹、补缎二匹、织金二匹、妆缎二匹、倭缎四匹、闪缎二匹、金字缎二匹……金线二十、绺绒十斤、棉线六斤、木棉四十斤、黑貂皮四十、乌拉貂皮五十……”

宫人们抬着物品伴着唱读声一一跪在我面前呈与我过目。

眼前这堆东西虽与大婚时皇上赐予的三百六十抬嫁妆无法比拟,但自小就学习料理家务的我,对自己这点小财产还是料理得很仔细。

“蟒缎二匹勾上!补缎二匹勾上……”我端坐在东暖阁喝着茶,看着东西,听着金蝉把东西分别交给不同的人掌管、安排。说来这是我进宫第一次分到年例了。

“皇后娘娘,已经清点完毕。眼见入冬,奴婢斗胆,让司衣库的人,先做十几身冬衣可好?”金蝉上前问道。

我看了看她,只是点了点头。

我又看了看那些布料,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天天穿新衣裳,哪个女孩不想天天把自己打扮得珠翠环绕,但身为皇后,大清如今还不富庶,此刻,我深知自己不宜太过奢侈。

“太皇太后常言,大清国一切百废待兴。本宫身为六宫之主,理应效法太皇太后勤俭之风,在六宫之中以身作则,倡导勤俭。这些衣料……你裁夺着能省就省吧。”

金蝉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

我不语,只是出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似金尊玉贵,端庄、典雅,脸上淡淡笑意里总是带着几分严肃,眼底是我并不熟悉的落寞。

我看着自己身边珠翠环绕,竟不由想起了日后大清的国力羸弱,一时皱起了眉。

“娘娘,您怎么了?”耳畔响起了丝雨疑惑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了看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历史早已注定,况且此刻的我都是举步维艰,不免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那些庶妃们如何?”我看了看金蝉和丝雨,开口问道。

“回娘娘,都安分守己。除那个蒙古格格外,其余人每日向皇后娘娘请安外,未得传召几乎不曾离开过储秀宫。”金蝉回答着我的话。

蒙古格格?我略带疑惑地想了想。

我倒是记得玛法曾经提到过那个蒙古格格,姓博尔锦吉特氏,是太皇太后的表侄女,与当今仁宪皇太后、静太妃算得上是堂姐妹。按辈分还是皇上的表姑姑,但自小就接进宫抚养。我想若非鳌拜乱政,只怕这皇后之位……

镜子里的自己,一头乌黑长发已经盘成了小妇人的两小把头,两根钿子穿过,四朵粉色木芙蓉散插其间。明明已经大婚一年了,我恍惚还是先时当姑娘那会儿。只是先时那个在相府中、在草原上无忧无虑的自己,已不复见。

因为自己成为了大清皇后,还是我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便有了忧虑,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见我看着镜子,金蝉急忙上前将我微微有些毛糙的发髻又拢了拢。

屋里寂静无声,几十人伺候的内外屋里,寂静得只听得见梳子擦过长发发出缓慢的“沙沙”声。我还记得,入宫前便听人说过,“那紫禁城里侍从成千上万,繁华岂是他处可以比拟的。”但寂静时,我却觉得他们更像一件件没有声息的摆设。

可是……其实仔细想来,如同摆设的又何止是他们。

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就像一座叫做皇后的自鸣钟,一切都是按照紫禁城中的规矩,每一步都是别人预设的。

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从头至尾我所做的都不是芳儿,而是被称做赫舍里皇后、皇上喜欢、太皇太后期许的赫舍里·芳儿。

“早上皇上没拿手炉,可是命人带在身边了?”害怕太过寂静,我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不知自己是在问身后的金蝉,还是在问此刻照镜子的自己。

安排侍寝……

我就真的可以不在意吗?这后宫佳丽三千……

听不见身后奴才们答话,我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眼从镜子前移开,只因为害怕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害怕在那双眼睛里看见类似静太妃的落寞……

如果真的只是赫舍里·芳儿,那么此刻的她会不会少一些落寞?我一次次地在心中问着自己同一个问题。可是,那永远都只是一个“如果”。

“娘娘,”丝雨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奴婢近日听闻储秀宫的钮钴禄氏拿到年例,似乎有些不满。”

我看了看她,只是淡淡地说道:“看来本宫一再告诫你的事,你是完全忘记了。”在这后宫之中,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娥,私下传递他人信息本是大忌,我更是一再提醒身边之人。

这钮钴禄氏乃是遏必隆之女,只怕她不满的并不是年例,而是我这个皇后吧。

论出身她祖母是原和硕公主,她祖父是开国五大将。赫舍里一族的确无法与之相比。前些年,太皇太后的侄女博尔锦吉特氏打小进宫,大家都以为皇后会是她的,服侍人无人不殷勤。谁又曾想到,这皇后之位,没给出身最高的遏必隆之女,也没给蒙古格格,更没给权势如日中天的鳌拜之女,偏偏给了大家意料之外的赫舍里家。钮钴禄氏难免心存不满。

只是,此时的钮钴禄氏还没有完全看清这朝堂之上诡异多变的形势,这一切的问题,并非是她不如我,其实是在于她的阿玛,以及皇上和太皇太后心中的嫌隙。

可是,相比之下,我倒是宁愿自己如她一样,看不清这些纷争,只是懵懵懂懂地做着自己。

北风吹落御花园中最后的一片枯叶,长青松柏冬青却依然伫立其间,郁郁葱葱地似正给自己披上御寒冬装。

雪无声无息落下,这是康熙五年入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铺满皇城每条石阶,看似宁静的紫禁城无论宫里还是宫外都孕育着异于往年的不平静。

这一段时间,玄烨和太皇太后一直心事重重,而身处坤宁宫的我也感到了不同于以往的不安,储秀宫中的庶妃都在跃跃欲试,而钮钴禄氏对于我的后位更是耿耿于怀,也开始设法让自己暂时远离这些风暴的中心。

“说是大臣鳌拜奏户部尚书苏纳海‘藐视上命、拨地迟误’,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纷更妄奏’,都要以死罪论处。”丝雨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听完丝雨的话,我不由暗自皱了皱眉,其实他们即使有罪,可也都罪不至死,便低声问道,“你可知,他们因何触怒鳌拜?”

“还不是换地的事儿?”丝雨低声回道,“听说……老太爷这次也附和鳌拜呢。”丝雨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似乎是担心我会被此事牵连。

我垂下眼,这换地的事我心里很是清楚。

据记载,当初摄政王多尔衮专权时,将冀东肥沃之地圈给正白旗,而将保定、河间、涿州等处较为贫瘠的土地拨给镶黄旗,故两旗积怨在其中。

鳌拜如今提出圈地应按八旗排列顺序,冀东土地应归黄旗所有,要求和正白旗换地,不过也是效仿当年多尔衮利用大权在握时,为黄旗谋福利,壮大黄旗。

而我赫舍里家也是黄旗,自然玛法也乐捡其成,哪有不响应的道理。

“这三个大臣又非正白旗人,为何会因换地一事得罪鳌拜?”我靠在枕上,不解。若是辅臣正白旗苏克萨哈倒还罢了。

“据说三位大人认为换地会引起朝野内外大骚动,所以反对换地。”丝雨似乎也不懂,只是一股脑儿听人怎么说就怎么说与我听吧。

而我自己心中也清楚,所谓换地不仅仅是换地,还牵涉到大量在土地上劳作的人。

鳌拜说土地不足,再另圈民地补充,说得简单,但这意味着多少人失去世世代代耕种的土地。民不聊生,国自然不安。

我虽是生在富贵的人家中,但随玛法仕途荣辱也有过艰难时候。

“皇上可有何异样?”我看了看丝雨,疑惑地问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在担心玄烨,还是在担心自己的玛法。

“皇上与往常一样,并未发现有异样。”丝雨静静地回答着。

我静静地点了点头。玄烨既然身为帝王,有些事情的确是他所必须承担的,任谁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好了,朝政上的事还是不要谈论了。”我看了看丝雨,随后淡淡地说道,“在这件事情上,玛法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不必担心。”

我看了看坤宁宫中那些已经开始凋零的各式花卉,看着被白雪所覆盖的紫禁城,心中也有了自己的计较。

那日入夜后,又开始飘起了轻盈的雪花。我独自站在院中,看着纷飞的雪花,冷风从身上拂过,漫起一阵寒意。我不由打了寒战,却忽觉身上一暖,多了一件白狐皮的斗篷在身上。

我回过头,看到丝雨正站在我身后,一脸关切地说道:“娘娘,天凉风寒,您还是回屋去吧,小心着凉。”

我疲倦地一笑:“我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快,命人去请太医过来吧。”

丝雨忙叫了金蝉一同扶我进屋,又命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

太医很快便来了,我只留下了丝雨与金蝉二人在身边服侍,其他人一律候在外边。太医搭了脉,看了看我的面相,随后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这才缓缓地说道:“近来天凉,娘娘只是感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微臣这便回去开好方子,稍后便叫人送过来。”

“本宫想要静养一段时间,至于皇上和皇玛姆那边,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吧。”我看着眼前的太医,似笑非笑地问道。

“臣自是清楚,娘娘虽只是感染风寒,但这病可大可小,自是要好生休养才是。”虽不知道我要做些什么,但是碍于我这皇后的身份,再加之这件事情也与人无害,那刘太医也顺着我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送刘大人。”我对丝雨吩咐道,又命她拿了一锭金子交给那位刘太医。他刚要推辞,我便开口说道:“着实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况且你这空着手出去,外面也不好看。”他这才收了下来。

待刘太医走后,丝雨看了看我,有些疑惑地问道:“娘娘,这好好地怎么会着凉了?而且还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丝雨皱着眉,继续说道,“娘娘,这一下那些庶妃们可是要开始看戏了,您……”

我只是笑而不语,倒是一旁的金蝉似乎明白了我的想法,也只是对我淡淡一笑。

如今各处的情况都极为复杂,储秀宫中的诸位庶妃更是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皇上的恩宠。此时,我这个年少的皇后便成为了众人阿谀奉承或是忌妒的中心,自然要设法让自己先远离她们一段时间才是;二来,我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观察一下储秀宫中众人的情况。这后宫纷争可是史书上不曾记载的内容,我自然是要处处谨慎才是,为了自己,也更是为了赫舍里一族的荣耀。

金蝉服侍我躺了下去,太医院的药也很快便送了过来。丝雨煎了一剂让我服下,随后让我休息,而她则是自己在门外候着。

太医院也很快禀报上去:皇后娘娘感染风寒,诱发时疾,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太皇太后派了身边的真容姑姑前来探望,连连惋惜着我病的不是时候。我想要起身谢恩,却也有点力不从心,真容姑姑便匆匆起身回去复命了。太皇太后也指定了刘太医继续为我诊治。

只是这太皇太后可并非寻常女子,恐怕我这点儿小心思是瞒不过她的。

我的病情一传出去,后宫难免又是一阵议论,而几个对我这后位虎视眈眈的朝臣之女更是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在我生病的消息传出的第二日,宫中便有不少庶妃纷纷前来坤宁宫探望,而我则以需要静养为由命金蝉回绝了所有来人,玄烨也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搅我休息。这样一来,便也没有什么人再来坤宁宫看望我这个生着病的皇后娘娘了。

几日下来,对于后宫中的议论之声我充耳不闻,只是由金蝉来负责在宫中走动,以告诉我后宫中的一些情况。而我则是在坤宁宫中写字读书,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在我感染风寒的这一段时间里,玄烨也在为了朝中之事忧心着,很少来坤宁宫,不过这倒正合了我的意愿。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太皇太后竟然会来到坤宁宫。

那日我正在坤宁宫中看书,却听到门外的小太监扬声呼喊道:“太皇太后驾到。”

我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必拘礼了。”太皇太后伸手虚扶了一下,对我说道。

我抬头看了看太皇太后的表情,心中也知道了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便屏退了左右,与太皇太后一同走入了内阁。

“皇玛姆,不知您此次……”我看着太皇太后的神态,只是略带疑惑地问道。

太皇太后看着我笑了笑,这才缓缓说道:“芳儿,你是个聪明人,哀家此次为何而来你心里应该清楚,有些事情还要好好把握时机才是。”

听到太皇太后如此说,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收回了自己疑惑的神态,淡淡地一笑,随后说道:“臣妾谨遵皇玛姆教诲。臣妾自知这病得着实不是时候,所以也在听太医的话,好好调理这身子,希望可以快点好起来。”

“你知道就好,”太皇太后看着我继续说道,“如今的形势你也知道,储秀宫中的一些庶妃差不多也该册封了,可你这个皇后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病着,后宫之中难免有些人会颇有微词。”太皇太后想了想,又继续对我说道,“皇上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朝廷上的事情,这后宫之中,要靠你这个皇后多打理才是。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否则若是被什么有心之人抓住时机,那可便是得不偿失了。”

“臣妾自是明白,有些事情若是做得过了,只会适得其反。”我似呢喃般地说道,“这后宫之中更是如此,不过臣妾无心争些什么,只是希望可以帮到皇上罢了。”

“芳儿,你自小便比其他人聪明,看事情也更为透彻,这也正是哀家喜欢的地方。不过……”太皇太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对哀家、对皇上这般也就罢了,但是在其他人面前,你这聪慧敏捷的性子就得藏一藏。你一定知道,你这皇后的位子,不只宫里的其他女子想要,宫外的那些大臣们更想要。你若稍有行差踏错,会让自己处在不利的境地里。无论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你们赫舍里一族,你都一定要时时注意才是。”

“谢皇玛姆,臣妾明白。”太皇太后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称不上怡颜悦色,但神色宽和,不像在责备。

“你在看诗经?”太皇太后看了看我放在一旁的书籍,这才疑惑地问道。

我看了看她的神态,自己心中不由一惊,立即答道:“正是,不知皇玛姆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你一向喜欢看书,这也正常。”太皇太后笑了笑,随后又对我说道,“哀家只是感到很惊讶,不知道索尼竟然会让孙女读汉书。身为一直贬抑汉学的大臣、敌视汉学的索尼之孙,就算你不识汉字哀家也不会感到讶异。但你竟然如此亲近汉学,这倒让哀家颇为讶异。”

“臣妾学习汉学,开始因为自己喜欢,是瞒着玛法私下学的。不过后来玛法觉得臣妾只是个女孩子,便也没有过多要求了。”在太皇太后面前,我不想作伪,但也希望她不要执著于“汉学”的问题上,毕竟我喜欢汉学的原因是很难解释清楚的。而一直以来,我也不是十分明白玛法为何会那般排斥汉学,只是后来隐隐从阿玛和额娘口中听说了一些关于从前的事情,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这样也好,读的书多了,你也可以多为皇上分忧。”见太皇太后没有再追问下去,我也暗暗松了口气,“不过……你这病……”

我看了看太皇太后,自是知道了她的意思:“回皇玛姆,臣妾这病本就不严重,休养这一段时间,也应该快好了。”

“那便好。”太皇太后看着我,欣慰地一笑。

自从与太皇太后交谈过后,我便知道我这病也该要痊愈了。而就在前几日,储秀宫中的一些庶妃也得到了册封,钮钴禄氏、佟佳氏等人自然也在受封之列。

那日我一身宫装,坐在坤宁宫中,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和着琴韵娓娓唱着。坐在我对面,穿着明黄色常服的玄烨专注地聆听,眼中不时流露出赞美的神色。

一曲毕,玄烨拍了拍手,我则是有礼地俯身行了个回礼,笑靥盈盈道:“诗经里说,我有嘉宾,鼓瑟鼓琴。不知道臣妾这一曲,皇上满不满意呢?”

玄烨温雅地一笑:“在入宫前,芳儿便是闻名京城的‘四全姑娘’,这才艺自是不必朕多做评说。”

我自然毫不谦虚地接下了这个赞美,颔首道:“是啊,这些日子里每隔几天,皇玛姆跟太后娘娘都会要臣妾去慈宁宫替她们演奏几曲呢。”

“这倒是听老祖宗提及过,老祖宗对你可是赞不绝口。”玄烨笑着,“老祖宗总是觉得你的笛声极似江南的丝竹之音。”

听到此言,我不由感到疑惑:“皇玛姆应该从来没有去过江南吧?怎么会知道江南音律的特点?”

玄烨笑了笑,这才说道:“老祖宗说,是她年轻时的一位朋友到过江南,回来后告诉她的。只是听老祖宗说,无论她如何劝说你都不肯开口唱歌,这是为何?”

我抬起头看了看玄烨:“歌声往往比人更加诚实,做不得伪装。作为皇后,芳儿不想太过表露自己的心思。”

“你倒是分得清楚。”玄烨看着我,又道,“不过对于老祖宗,你有必要隐瞒吗?”

我看了看玄烨,只是笑而不语。对于这位老祖宗,玄烨自己难道就真的是毫无隐瞒吗?在这深宫之中,一切的感情和权势地位比起来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其实这一段时间慈宁宫倒是十分热闹,刚刚受封的钮钴禄氏时常会伴在太皇太后身边。其实她也是个聪明人,相比于一些想方设法得到皇上垂怜的后宫庶妃,她倒是清楚该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在这后宫之中,聪明的女子最终却都是可悲的。有些事情,她仍是没有看得清楚。

我淡淡一笑,缓缓说道:“臣妾听说文贵嫔同样是才华横溢,不知皇上……”

我抬起头,看了看玄烨略带疑惑的神态:“钮钴禄氏?你怎么会忽然提及她。”

“其实也没什么。”我淡淡地说道,“只是她是遏必隆之女,仅居于贵嫔之位,会不会有些不妥?”以此时的情况,这后宫之中,任何一个有才情的女子都可以跃居主位,但是对于钮钴禄氏而言,这贵嫔应该是玄烨可以给她最高的位置了,虽然自己心中了然,但我还是想要听听玄烨的想法。

“遏必隆虽为辅臣,但你也知道他与鳌拜的关系,在铲除鳌拜之前,遏必隆的女儿,绝不能为妃,否则,一旦她有了皇室血脉,后果堪忧。”玄烨看了看我,又笑道,“看皇后的样子,朕还以为你是吃醋呢?”

我同样回以一笑:“臣妾可不敢,不过既然皇上早有打算,臣妾便不再多问了。”吃醋?我暗暗地在心中想着这两个字,那只是对于寻常女子而言才会有的感情吧?若是无爱,那么是不是就可以不在乎了。

只是……这钮钴禄氏恐怕绝不会甘心安于贵嫔之位,看她这几日见我的样子,不满之情也有所表露了。只怕日后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了。

玄烨离开后,天色渐晚。一个有些面生的小太监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奴才刚去乾清宫探了消息,听说皇上今夜翻了文贵嫔的牌子……”

“你先下去吧。”我打断了他的话。待那个小太监离开后,我转身对丝雨说道,“这是你安排的吧?”我看了看她的神态,又继续说道,“看来我之前一再告诫你的话你都没有听进去,竟然敢派人到乾清宫打探消息!你知不知道,一旦出了问题,我这个皇后也保不了你,甚至我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娘娘,奴婢只是担心……”丝雨的神态有些黯然,看了看我的脸色这才说道,“这一段时期皇上册封了几位小主,奴婢难免有些担心。”

“算了,这种事情,下不为例吧。”我看了看她,只是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对此我毫无诧异。钮钴禄氏毕竟是遏必隆的女儿,皇上必不会冷落她,以此维持着四辅臣间微妙的平衡。

我缓缓走回室内,翻着自己进宫这一年多里,皇上和太皇太后赏赐的饰品,想着该选哪一样作为送给钮钴禄氏的礼物。一直以来,玛法认为遏必隆善于见风转舵,不是个能够信任之人,即使同为辅政大臣,私底下却不常往来,所以我与钮钴禄氏算不上熟识。如今二人一同进入这后宫,不能再像以前在宫外时一样保持距离。

回身看着喜床上匾额的四个字“日升月恒”,我用极轻、只有我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与我一同读书写字、品茗谈墨的人罢了。”

我并不想知道皇上会宠幸谁,毕竟他是坐拥天下的康熙,而不是我赫舍里·芳儿一人的夫君,这后宫的规矩、日后的宿命,我自是清楚……

偌大的坤宁宫里,只有冰冷的空间与战战兢兢的宫人们,没有一个我熟悉的角落与可以谈话的对象。此时的我竟想起了玄烨身上淡雅绵长的墨香,温和却带着冷淡的面容与偶尔不经意扬起的嘴角……或许,在不经意间,我对他的感觉已经发生了变化。

紫禁城,这里是天子居所,理当是天下最富裕的一个地方。实际上,皇宫却是一个贫瘠的地方,唯一不贫乏的,只有无止境的等待。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依靠皇上的赏赐。我们这些后妃没有办法选择要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与接受。

看看这座坤宁宫里成套的紫檀木家具、黑漆围屏、精雕象牙龙凤船、花梨木嵌宝石橱柜、琉璃面盆架子、宋代的工笔花鸟字画……几百年来,不论这里头住的是谁,都费尽心思地讨皇上欢心,求这些精巧华丽的皇家摆设。像是非要有这些富丽堂皇的摆设,才衬托得出皇后的尊贵身份。但是这些富贵,都是虚假、缺乏个性的。

人说,在摆设里住久了的人,本身也会成了摆设。不过,皇后本来就只是帝王家的摆设。

失去了帝王恩,她们什么也不是。只是相比于历史上那些在深深宫闱中独孤终老的女子,赫舍里·芳儿可以带着康熙的眷念,在最美的年华中逝去,或许,也是幸运的吧。

“娘娘,”金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放下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内务府总管求见。”

听到这话,我不由心生疑惑,却只是淡淡地说道:“让他进来吧。”

我看着走进坤宁宫的这位内务府的安图总管,之前便知道,此人先后服侍过先帝的两位皇后——废后静妃与仁宪皇太后。对着坤宁宫的事情倒也熟悉,而且是一个极会见风使舵的人,虽然可用,但不能亲信。

“总管来找本宫,有什么事吗?”我看着他,浅笑着。

“奴才是来请求娘娘再添两名侍奉之人的。”安图躬身回答道。

“我坤宁宫里的人手已足,不需要再有更多人服侍,为何总管有此提议?”我的疑惑在见了安图不敢直言的窘迫表情后,得到了答案。

“你直说便可,本宫不会怪你的。”我对他说道。

安图低头禀告道:“启禀娘娘,钟粹宫的主子近来蒙圣上恩宠……”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偷眼瞧了瞧我的脸色。

我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别开了脸。钟粹宫主子,指的便是钮钴禄氏。皇上此次册封的众人之中,只有她和佟佳氏晋封主位、得享名号。

“继续说下去。”我垂目道。

“是,娘娘。”安图续道,“钟粹宫的文贵嫔向皇上请求增加四名服侍,但是钟粹宫现已有六名,再增加四人,就成了十人……”

“那便与我坤宁宫中的人数一样了。”

“是的。娘娘是皇后之尊,宫里有十名宫人,钟粹宫里宫人人数万不可超过此一数目。因此,奴才想求娘娘答应再添两名宫人。”

我并未直接给他答复,而是问道:“此事皇上同意了吗?”

“皇上没同意,也没不同意,只是说让奴才自己看着办。”他如实回答着。

我轻轻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你知道坤宁宫有多大、本宫一天的作息为何、有多少需要宫人照料的地方吗?”

“奴才知道。”对于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安图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也知道钟粹宫有多大、钟粹宫主子一天的作息为何、有多少需要宫人照料的地方吗?”

“奴才知道。”我想此时,安图已经清楚我的意思了。

“相较之下,坤宁宫大还是钟粹宫大?需要宫人照料的地方,是坤宁宫多还是钟粹宫多?”我又继续问道。看来这一次钮钴禄氏是有意要向我示威了。

“自然是坤宁宫。”安图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十名宫人在坤宁宫已经足够服侍了,那钟粹宫……”我笑了笑,对安图说道,“这便是本宫的回答。”我拿起了之前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看到安图一脸狐疑地看着我,我又继续说道:“安总管,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应该不用本宫再说了吧。”我看了看他,又继续道,“下去吧。”

“娘娘为何不答应再增两名宫人?”安图离开后,金蝉疑惑地问道,“不但娘娘宫里可以再多两人服侍,又能够做个顺水人情给钟粹宫的主子。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金蝉,”我看了看她,又继续说道,“怎么你也糊涂起来了。皇上这可不是给本宫一个做顺水人情的机会。皇后居中宫、主内治,统率各宫嫔妃。若我为了自己的享受与方便,轻率同意增加不必要的花销,那是我的失职。作为皇后,除了要让皇上高兴,更要让皇上宽心,这就是皇后与其他后宫的不同。何况,此次我若是答应此事,恐怕日后还会有其他受宠的妃子提这等要求,那么本宫威仪何在?”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喜宝 应许之日 最美的时光 锦云遮,陌上霜 面包树上的女人 同居万岁 查无此人 我的波塞冬 绝色倾城 人生若只初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