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心难测
第六章 人心难测
康熙六年，我在坤宁宫中看着外面四四方方的天空，心知这一年是注定不平静的。
“娘娘，”我看着天色渐晚，正欲向内阁走去，却看见丝雨似乎有些慌张，我看了看她的神态，让她继续说下去，“奴婢听说咸福宫的荣贵人怀上了龙裔。”
我看了看丝雨，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娘娘，”丝雨有些担忧地说道，“您应该知道，如今这后宫之中有封号的妃嫔只有几人，而其中又只有荣贵人怀上了龙子，恐怕……”
我极目望去，明月高挂夜空，从天际撒下的银粉落在屋宇上，在黑夜里描绘出皇城的轮廓……皇城高耸的红墙内，所有的女人都只为了一个男人而活。而这些女人之中，只有两种女人有价值：得到皇上宠爱的，与成为皇子之母的。其中又以后者为重，这也难怪丝雨会有些担忧了。
自从入宫后，我每日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太后与太妃们请安时，总是会在那里待上许久，或是陪着说说话，跟着一起养花莳草，有时也会带着琴去弹奏上几曲。这么做，并非冀望着能在皇家里寻得一些亲情的依偎。
我明白在后宫里，只有在拥有血缘关系的同时又没有利害关系的，才称得上是亲人。像是太皇太后与太宗的两位妃子，还有太后与先帝爷的四位妃子，两代八位后妃，都是出自于蒙古博尔济吉特氏，此刻都孀居在慈宁宫及其附近的宫殿里。其中，太后、静太妃、淑惠太妃、恭靖太妃和端顺太妃都没有任何的子女。她们得到了后宫的高位，却没有得到先帝爷的爱情与子女，注定要抱着遗憾，孤寂地走完一生。
但是她们至少在宫中还有着拥有相同姓氏的姊妹、姑侄可以相互慰藉、陪伴，可是我却只有我自己。我知道这些长辈们是怎么看我的，一件帝王家的摆设、一颗抗衡鳌拜势力的棋子，还有……一个短暂的过客。
从太宗开始，后宫都是由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所把持，后位只能由这个姓氏的女子所拥有，但是这个传统在我这一代被迫中断。对于我的这些长辈们来说，我不像她们是成吉思汗骄傲的后裔，拥有高贵的黄金血胤血统。从曾祖率部归附太祖皇帝开始，我们家世代都是以成为帝王身边的侍卫开始步入仕途，我只是一个侍卫的女儿……就算是权臣之后又如何？还不都只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凭我的血统与出身，若非鳌拜的势力已渐侵蚀皇权，我是没有资格坐上后位的。
即使知道历史的动态，但我还是有些担忧，既然我已经来到这里，那么一切都可能会有所变化，我只能努力维系着自己这岌岌可危的后位。
我看着天际点点星光，不由淡淡一笑。我不仅仅是赫舍里家坚强勇敢的女儿，更是一个在现代职场摸爬滚打过多年的职场精英。
“丝雨，”我看了看身边的丝雨，对她说道，“你放心好了，这荣贵人的事情恐怕不用担心。以本宫看，此时钟粹宫的那位已经坐不住了吧？”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第二日，我便与丝雨一同在御花园中散步。
“娘娘， 您看。”我顺着丝雨所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钮钴禄氏正向着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哟，这不是姐姐吗？”钮钴禄氏看了看我，似乎有些惊讶地说道：“妹妹记得姐姐曾说过自己一向畏寒，现在天气还是有些冷，姐姐怎么在御花园中闲逛起来了。若是再着了凉不能侍奉皇上，恐怕这后宫之中有些人会更加嚣张的。”
我看看钮钴禄氏，只是淡淡地说道：“本宫不同于几位妹妹，圣宠不衰……”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本宫终日在坤宁宫也实在无趣，还不如出来走走。”
钮钴禄氏笑了笑：“姐姐说笑了，若说这后宫，谁能及得上姐姐地位尊贵，不过……”钮钴禄氏话锋一转，“姐姐也应该知道荣贵人怀有身孕一事了吧？这荣贵人这一段时间倒是十分得宠，如今又怀上了龙种……”钮钴禄氏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只怕这日后，我们姐妹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妹妹，”我看了看钮钴禄氏，淡淡地说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这些后宫妃嫔，最重要的就是为皇上开枝散叶。如今荣贵人怀有龙裔，我们这些做姐妹的更应该为此事而感到开心，又怎么会有这样那样的抱怨呢？”
钮钴禄氏看了看我，又转身看了看站在我身后的丝雨，走近我身边说道：“恕妹妹直言，荣贵人如今有了身孕，他日若是产下皇子，这日后母凭子贵，恐怕我们地位不保啊。”
“妹妹多虑了。”我看了看钮钴禄氏，严肃地对她说道，“妹妹，在这皇宫之中，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若是被一些多事之人听了去，对妹妹你是极为不利的。”
“姐姐教训得是。”钮钴禄氏看了看我，淡淡地说道。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一个极为温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转过身，伸手扶起了马佳氏：“妹妹现在怀着身子，这些礼能省就省了吧。”
“那臣妾先谢过娘娘了。”马佳氏看了看我，笑着说道，“不过臣妾初次怀孕，皇玛姆一再告诫臣妾要注意身子，因此近日没能给姐姐请安，姐姐见谅啊。”
“妹妹还是好好照顾身子吧，若是有什么闪失，姐姐可担待不起。”我看了看她，又说道，“本宫还是要提醒妹妹一句，一定要注意保胎才是。”
马佳氏笑着谢过后，便与宫婢一同离开了御花园。
钮钴禄氏看了看她离开的身影，笑着对我说道：“姐姐，你也看到了，现在这荣贵人可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了，姐姐还是小心点吧，她可不是什么纯良之人。”
“有劳妹妹操心了。”我看了看钮钴禄氏，“不过本宫要提醒妹妹一句，这一段时间还是不要让荣贵人去钟粹宫才是。”我看了看钮钴禄氏疑惑的神态，又继续说道，“姐姐听说钟粹宫中有宫女扭伤了脚，太医院开出的药方中似乎有些麝香的成分……”
我看了看钮钴禄氏的神态，没有再说什么，与丝雨一同离开了御花园。
“娘娘。”一回到坤宁宫，丝雨便对我说道，“这荣贵人也太傲慢了吧，这后宫中的女子有谁不会怀孕啊，至于吗……”
“丝雨，”我打断了丝雨的话，淡淡地说道，“你说的没错，但你要知道，这后宫之中，荣贵人是第一个怀有身孕的，自是金贵，我们也就多担待点吧。”
“姐姐倒是一直宅心仁厚。”佟佳氏笑着走入坤宁宫，“给姐姐请安了。”
“佟贵人吉祥，”丝雨看了看佟佳氏，“奴婢先退下了。”
“妹妹，”我让佟佳氏坐了下来，笑着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这佟佳氏为人倒是比较机警，但本性淡然，一直是以一种宁静无争的状态在这后宫之中，从不处心积虑地争风吃醋。我二人在未入宫时便是不错的朋友。
“姐姐，”佟佳氏笑了笑，“妹妹没事就不能来了吗？”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佟佳氏又继续说道，“但是……姐姐，如今荣贵人怀有龙裔，妹妹担心文姐姐会对她……”佟佳氏看了看我，有些担忧地说道，“这毕竟是皇上第一个孩子。”
我看了看佟佳氏：“你就没有为自己想想吗？荣贵人的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皇上都一定会给她晋封的。但是我们这些一起入宫的姐妹中，有封号的可能你的地位是最低的了。”
佟佳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姐姐应该知道，妹妹我的心思不在皇上身上，妹妹并不喜欢这后宫生活。”
我看了看佟佳氏：“妹妹，以后这些话不能再乱说，你要知道‘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道理。侯门都如此，何况是宫门……”我看着佟佳氏无奈的神态，不由想起了日后也会进入后宫的纳兰的那位表妹。“妹妹，有些事情、有些人，你从此倒不要再想了。”
这佟佳氏的一些事情我是知道的，入宫前，还年少的佟佳氏把自己的心思全数放在了一个太医院医士的身上，她的阿玛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已经打算在佟佳氏和那个医士都再年长一点之后便让二人成亲，可奈何家中有秀女名额，佟佳氏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曾经的爱人，走入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不过入宫后，佟佳氏对我多少还是有些警惕的，毕竟我知道的事情足以让她和整个佟佳氏一族获罪了。
“妹妹，有些事情姐姐不想说，但你要知道，对于我们来说在太医院中有一个可以忠心耿耿地对待我们的人有多重要，图太医他……”
“姐姐，您是知道的。”佟佳氏看着我严肃地说道，“他是一个一心想要悬壶济世的人，有些事情他不能去做。”
“好了，”我叹了口气，“你放心吧，既然你担心荣贵人，那么本宫尽量想想办法，希望皇上可以给她一个更高的封号，不过本宫可不敢保证能不能确保她的安全。”我看了看佟佳氏，“妹妹，本宫记得你似乎对药理有些研究，这一段时间你多去荣贵人那走动走动。本宫听说文贵嫔已经向太皇太后提议让荣贵人搬往钟粹宫，以方便彼此照应。但本宫担心她是另有所图，你注意一下吧。”
“姐姐放心。”佟佳氏看着我笑了笑，“妹妹会尽力护住荣贵人和她的孩子的。”
我看了看佟佳氏的神态，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芳儿。”康熙五年一过便一直没有在我面前出现的玄烨忽然出现在了坤宁宫，这倒是让我有些奇怪。
“皇上。”我看了看玄烨，正欲起身又施礼，却被他扶住。
玄烨看了看我，淡淡地笑着：“此间又没有外人，你我之间又何必拘礼。还有，朕说过，在人后，芳儿你可以不必叫朕为皇上的。”
“皇上和芳儿都知道彼此的心思，那么又何必在意一个称呼？”我看了看玄烨带着轻笑的脸，若真的可以不在意，他又何必在我面前一再以“朕”自称。这么长时间，对于玄烨我并非没有感情，只是有些事情一直在逃避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我着实不想给自己太多的牵绊。
“皇上，如今荣贵人已经怀有龙裔，这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你是不是也应该给妹妹一个更高的名分，这样对妹妹日后的孩子也有好处。”我淡淡地说着自己的建议，心中还是难免划过一阵痛楚，可是在这后宫之中我又能做些什么，只能一再地在众人面前维护着自己后宫之主的地位，维护着自己淡然的形象。
“朕自有打算。”玄烨看了看我，继续说道，“朕明日便会传旨下去，晋荣贵人为荣嫔，居咸福宫主位。芳儿，你觉得如何？”
“皇上既然已经有了打算，又何必问臣妾呢？”
玄烨听罢笑了笑：“这个时辰，你应该还没吃东西吧？”
“皇上不会又是早有打算了吧？”
听了我的话，玄烨笑了笑，示意随行的太监可以传膳了。
一听皇上传膳，御膳房的太监们把三张膳桌并为一张，铺上桌巾，手捧红色漆盒排队鱼列而入。各式主菜、小菜、火锅、汤与点心摆得满满一桌。
因为在现代我在江浙一带上学工作，生活了很多年，因此一直比较喜欢吃鱼。但来到古代，家中的料理多以鹿、熊、鸡、羊等满族传统料理为主，不常在膳桌上见到鱼。因此，当我见到御膳中有一道酒糟鲫鱼，即喜色满面地夹了一筷品尝。鱼肉一入口，滑嫩的口感与酸中带甜的味道让我不由笑了起来。在江浙一带，人们喜庆时往往会食用鲫鱼，取吉祥如意之意。御膳里的鲫鱼，远从镇江，经由大运河一路运至京城，之后再经由御膳房料理，使用酒糟去除异味、增添香气，是地道的江浙口味。
一连夹了两筷，当我正要夹第三筷之时，斜刺里横来一双筷子将我的筷子不着痕迹地架向下一道菜。 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一句低沉的耳语：
“不要在奴才面前透露自己喜欢吃的菜色。”
我心头一凛，抬起头，只见玄烨状若无事地继续用膳，低下头，有些慌乱地夹了菜入口，连自己究竟吃了什么也没在意，只是咀嚼着玄烨方才扔下的话。不要在奴才面前透露自己喜欢的菜色……
细看玄烨用膳，我发现他每道菜均只浅尝一口，鲜有一道菜能够让他动筷两次，完全看不出哪一道菜令他满意。这般的小心翼翼，不透露自己在饮食上的喜好，是为了不让奴才借他喜爱的食物讨他欢心、扰乱宫廷秩序吗？我有些疑惑地想着，以玄烨的个性，又怎么可能让其他人左右他的想法？
玄烨，担心的是……有人在菜中下毒！
尽管御厨与太监每一个人都经过严格挑选才可入宫，用膳前也让太监尝膳先行试毒，他还是不能放心。因为是人就容易犯错、容易有私心……他不能允许任何一点意外发生。不让人知道自己对食物的喜好，是避免让奴才们知道自己将会吃哪一道菜，预做手脚。
“不能透露自己的喜好、不能信任任何人，不只失去自由，我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喜好，必须时时刻刻提防身边所有人。这……便是皇宫。”我拿着筷子，有些无奈地想着。
“娘娘，”第二日清晨，丝雨不知为何在我耳边淡淡地说道，“您相信预言吗？”
这不在预料中的问题令我一怔，讶然道：“你怎么忽然想起问此事？”我记得，我听到那预言时，丝雨也在我的身边。
“如今后宫变化多端，奴婢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丝雨担心地看着我，继续说道，“奴婢真的担心那所谓的预言真的会成为现实。”
我一直都记得那段预言，那是康熙二年的夏天，北京天桥附近的长街上……叔父带着我在集市中游玩，被一个瞎眼的算命老师傅拦下。老师傅给了叔父一句批言：“有福有命，但死于非命。”
给我的却只有四个字，还说，若要避免这样的结局发生，终生不可嫁入帝王家。
“不相信。”我看了看丝雨，坚定地对她说道，“若是相信，此时的我便不会站在此处了。”
我看着远方，低低地念道：“有福无命！”一向是一个无神主义者的我在那一刻相信了命运，在那一刻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既然因政治婚姻嫁进宫里，早就做好了无法寿终正寝的打算。”我笑得云淡风清。千百年来，曾经和我走过同一条道路进宫的人，有多少能够得享天年的？她们都只是权势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生死不由自己。
“娘娘，如今宫中的情况，奴婢真的有些担心。”丝雨严肃地说道，“那不只是预言，的确是未来会发生的事。而且古往今来，那些女人为求荣华富贵而犯险加入斗争，自付代价、心甘情愿。娘娘并不求荣华富贵，何须犯险？其实如今的您还是有机会离开的，为何不试一试？”
我婉转一笑，道：“我虽不求富贵，但也有所求。”其实，我比那些女人还要贪心百倍。因我求的，是比荣华富贵更加珍贵难得的事物。“何况本宫已经是皇后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日后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宫里，这是我对皇后身份的忠诚。”我笑着，无论是为了历史的进程，还是为了玄烨，我都要留下。
我还记得，在康熙五年年末之时，我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与太后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说得明白直接，为了巩固爱新觉罗家的皇权，皇上需要一个阿哥。而这个阿哥若能由正宫皇后所出，他高贵的地位无人能及，将能成为安定后宫的力量。
但是我也知道太皇太后另一层没有说出口的意思。若其他嫔妃先我一步产下阿哥，母以子贵，争宠夺权的事在后宫里就会层出不穷。到时候，我皇后的位置也将不保。
其实，皇上要的不是一个妻子，更不是一个继承人，他要的是政治上的结盟，能够支持他夺回皇权的人。
“丝雨，你知道吗？”我淡淡地对身边的丝雨说道，“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本宫便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入宫，是我唯一的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赫舍里一族。”
“可是老太爷他们……”丝雨有些疑惑地说道，“赫舍里一族的荣耀也不是仅仅系在您一个人的身上啊？”
“也许吧？”我疑惑地说道，“我入宫为后，那么叔父等人的仕途便会更加轻松，这是他们所希望的。”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而皇上，甚至大清都需要一个可以帮助他从鳌拜手中夺回政权的棋子，赫舍里一族便是最好的人选。”
我紧紧握住腰间的那个长命锁。除了“遇难呈祥”，额娘还在荷包上绣上了“福寿天齐”四个字。人是多么的贪心，竟然会去奢求这种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又是那么的愚昧，以为这样一个饰物就能保佑福寿与天齐。
还是，尽管知道不可能，人依旧想要拥有希望……如果能够怀抱着希望，是不是就有足够的力量去等待愿望实现的一天？
“娘娘，奴婢还有一事不明白。”丝雨看了看我，疑惑地问道，“你为何要向皇上提议晋封荣贵人为荣嫔娘娘？这日后她产下的若是皇子，娘娘的地位岂不是……”
“其实你还想问本宫为何会提醒文贵嫔和佟贵人麝香的事情？”我看了看丝雨，笑着说道。
“奴婢的确不明白娘娘为何要这么做。”丝雨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天空，淡淡地说道：“是安身立命的锦囊妙计。”
不知不觉间，得知荣嫔怀有身孕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已是初春时节，但仍是冷气袭人。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雪，掩盖了春天的努力，粉红黄绿仿佛全被白色吸收了，不着痕迹。那日我起得较早，便独自站在坤宁宫里活动活动筋骨。
“娘娘，”我倒是没有想到，这晌午刚过，丝雨便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娘娘，这后宫出事情了！”
“本宫已经告诉你多少次了，”我看了看丝雨，“一天到晚慌慌张张的，这天不是还没塌吗，有什么事慢慢说。”
“娘娘，”丝雨看了看我，开口说道，“奴婢刚刚经过咸福宫，听那边的奴才说，佟贵人在咸福宫中发现了部分麝香，已经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证实。”
我点了点头：“有没有通知皇上和太皇太后？”
丝雨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听说此事后便立即回到坤宁宫通知娘娘了。”
“走吧，和本宫去咸福宫看看。”
咸福宫，这位新晋的荣嫔娘娘的居所，因为皇上的恩宠，再加之荣嫔怀孕，咸福宫一向较为热闹，今日更是人人到场。
我就那般在众人的目光中移步走进，皇上的不解、太皇太后的担忧、佟贵人和文贵嫔的焦虑和不安，还有几乎瘫在床上的荣嫔的深怨都一一收入眼底。我款款走入殿中拜伏下去：“臣妾叩见皇上，叩见皇玛姆。”
玄烨摆手道：“起来吧，朕正打算派人去坤宁宫找你，你就来了。”
“皇后，”我起身后，太皇太后对我说道，“今日一早，哀家便听说荣嫔有些不太舒服，正巧佟贵人懂一些医理，及时发现了荣嫔的香囊中有麝香的成分，太医也已经证实了此事，好在孩子保住了。哀家倒是想知道，这麝香是从何而来？”太皇太后言罢，便看向站在咸福宫中的众人。
“本宫倒是想问一下荣嫔妹妹，你这香囊是从何而来的？”我看了看太皇太后的神态，这才开口问道。
马佳氏有些虚弱地说道：“这是之前本宫的家人送进宫的，但是……”马佳氏还有些吃力地说道，“但是本宫的家人应该不会不知道麝香的事情。”
“可是这麝香，”玄烨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荣嫔，随后又说道，“几位太医，不知这一段时间宫中有没有什么人取过麝香，又或者是何人的药方之中含有麝香的成分。此事事关重大，不得有任何隐瞒。”
听到玄烨的询问，众位太医都在仔细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我看了看身边的丝雨，对她淡淡一笑。其实在来咸福宫的路上，我便吩咐丝雨看准时机，说出钟粹宫宫女受伤一事。
丝雨为人也是极为机警，看到我的神态，虽然对此事还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即开口对众人说道：“皇上、太皇太后、各位娘娘，奴婢想到一事，不知是否当讲。”
听到丝雨的话，玄烨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听到丝雨的话，钮钴禄氏一时眉头紧锁，不停地绞着自己手中的丝帕。
看到她的神态，我低下头，一抹笑意不着痕迹地爬上嘴角。
“皇上，奴婢记得之前钟粹宫中有一位宫女受了伤，太医院为她开出的药方中似乎有麝香。”丝雨看了看咸福宫中的众人，恭敬地说道。
丝雨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钮钴禄氏的身上。玄烨也不由皱起眉头看着战战兢兢的钮钴禄氏。
“皇上、皇玛姆。”文贵嫔听到这话后急忙辩解道，“此事与臣妾无关啊。就算那麝香是由臣妾宫中出去的，也不见得就是臣妾所为啊。”
“听贵嫔妹妹这话，是那宫女自己的决定……”我看了看钮钴禄氏的神态，淡淡一笑，“这钟粹宫的宫女还真有本事，连谋害皇子这种事情都敢自己决定，就是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吧？”我转头看向皇上与太皇太后，“皇上、皇玛姆，臣妾觉得应该将钟粹宫的那名宫女带到这儿来问问此事，不知……”
皇上听后点了点头，立即派人去找之前受伤的那宫女。
“奴……奴婢晓慧，叩见皇上、太皇太后、皇后娘娘。”那宫女来到钟粹宫后，便一直跪在地上，始终不敢直视在咸福宫的众人。
“哀家听说你之前受了伤，”太皇太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晓慧，又看了看钮钴禄氏，“你的药是否是由太医院煎好后送到钟粹宫的？”
“回太皇太后，”晓慧抬头看了看面色沉重的钮钴禄氏，“奴婢的药一直是由奴婢自己煎的，太医院只是负责把药抓好后送到奴婢这儿来的。”
我看到文贵嫔似乎暗暗松了口气，不由淡淡地一笑，“晓慧，咸福宫的荣主子发现自己的香囊中有少许的麝香，本宫听说，这一段时间后宫之中似乎只有你的药方中有麝香……”我看了看晓慧的神态，“本宫倒是想知道这件事情与你有没有什么关系？”
“回皇后，”晓慧听完我的话后急忙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也不敢这么做啊。”晓慧想了想，又急忙说道，“奴婢记得之前贵嫔娘娘说过，荣嫔娘娘现在怀有身孕，要奴婢时刻小心自己的药方，以免……”
“臣妾冤枉！”文贵嫔急急忙忙地打断了晓慧的话，“是皇后娘娘告诉臣妾麝香有催产的作用，臣妾知道荣嫔妹妹怀孕，才会一再告诫身边的奴婢时刻注意的。”
我听到这话，不由地笑了笑，看来这钮钴禄氏是想要把这罪名都加到我的头上，便缓缓地起身对皇上与太皇太后说道：“皇上、皇玛姆，此事全因臣妾而起，若不是臣妾一时多言，妹妹也许就不会想到麝香的事情，这是其一。其二，臣妾没有发现妹妹对于此事有了其他想法，没有及时阻止……”我看着文贵嫔越发焦急的神态，继续淡淡地说道，“不过臣妾也告诉了佟贵人麝香的事情，只是佟贵人那似乎没有麝香吧……”与其被钮钴禄氏反咬一口，倒不如自己主动把这件事揽下来。
“皇后，”玄烨看了看我，淡淡一笑，“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是为了荣嫔的身子考虑，只怕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随后玄烨看着咸福宫的众人，严肃地开口说道，“既然荣嫔没事，那么此事也就到此为止吧。”
“皇上、皇玛姆，”我看了看钮钴禄氏，又说道，“妹妹应该不会做出这些事情的，日后大家还是多多注意些吧。”
这宫中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则绝对不能说，对于此事我倒是瞧得清楚，此事无论玄烨如何处置都与我无关了。我所需要做的全部都做完了，接下来只需要瞧戏便可以了。
“皇上，”听到玄烨的话，太皇太后开口说道，“这次虽然荣嫔没有什么意外，但哀家觉得此事与钟粹宫有一定关系，而且这一次多亏佟贵人及时发现。皇上是不是应该有所赏罚，也好好整治一下这后宫。”
“是朕疏忽了。来人，传朕旨意，册封佟贵人为佟嫔，居永和宫主位。至于文贵嫔……”玄烨想了想，“此事无论是否与荣贵嫔有关，但荣贵嫔对宫女疏于管教是实，禁足四个月，宫用减半！你在钟粹宫中好好反省，若日后再出现此类事情，朕决不轻饶！”玄烨言罢，又对我说道，“皇后，日后这后宫之事你还要多上点心才是，这样的事情朕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臣妾遵命。”我顺从地对玄烨说道。复又看了看文贵嫔悲愤交加的神态，淡淡地一笑。
在回坤宁宫的路上，丝雨浅笑着看着我。我不由回过头看了看丝雨，待走到了偏僻处，对她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这样的神态，更会引人怀疑。”
“娘娘，”丝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轻声在我耳边问道，“今天咸福宫中的一切都是娘娘您精心安排的吧？”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看了看丝雨，淡淡地回答她的疑问，“我只是从暗处做了些动作，但只是想着，如果一切都按照本宫的想法，那么本宫便坐收渔利，反之……对本宫也没什么坏处。而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都是由她们自己的行为所引起。”我看了看丝雨有些担忧的神态，又淡淡地说道，“其实，从今天的事情上来看，皇上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与本宫有关系了。”一直以来，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瞒过玄烨的眼睛。纵使我行事怎样的隐秘，但终究不及自幼在深宫这个阴谋的权势场中长大的玄烨。
回到坤宁宫，我却看到金蝉一直站在坤宁宫门前，见我回来，急忙迎了上来：“娘娘，皇上一直在坤宁宫中等您。”
我看了看玄烨，便也知道了玄烨此次来到坤宁宫的目的，便屏退了四周的宫人。
“芳儿，”玄烨看了看我，“从咸福宫回到坤宁宫，你怎么会比朕到得都晚？”
“皇上，现在已经是初春了，臣妾见御花园中有些花卉已经含苞，便与丝雨以及几个奴婢一起在御花园中逛了一会儿，因此耽误了点时间。”
“好了！”玄烨打断了我的话，面上的表情虽是严肃，但语气中却没有半丝的严厉，“今天的事情应该和你有关系吧。芳儿，跟朕说说？”
我抬起头看了看玄烨戏谑的神态，这才放下心来，开口对他说道：“想必皇上已经知道了，那臣妾多说也是无益，”我淡然地摆弄着自己的护甲，“但希望皇上知道，臣妾绝无意害人。”
“朕知道，不然这一次的事情是不会有这样的结果的。”玄烨伸手揽过我，与他一同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况且若你是有心要伤害谁，今天在咸福宫时朕就不会护着你了。”
“皇上，”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您也知道，对于荣嫔妹妹怀孕之事，贵嫔妹妹一直颇有微词，一再担心会威胁到她的地位。臣妾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的，当日臣妾在御花园中告诫妹妹麝香一事的确只是为了引她中计罢了。”
“那佟嫔呢？”玄烨看了看我，“你为什么不自己揭穿文贵嫔的事情，你担心因此会让她视你为仇敌？”
我笑着摇了摇头：“臣妾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我看了看玄烨疑惑的神态，又继续说道，“臣妾在未入宫时便认识了佟妹妹。臣妾知道，她的个性与其说是淡然无求，倒不如说她是软弱无争。臣妾知道，她的个性对于她在后宫生活会有诸多困难，再加之此前她的贵人身份的确是低了些，所以臣妾才会……”我看了看玄烨了然的神态，自己的心却不由沉了下来，其实玄烨说得并没有错，我这么做，更多的的确是为了自己。在这一次的事件之中，佟佳氏究竟是我的妹妹，还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虽然此次禁足可以说是文贵嫔咎由自取，但禁足令一除，她定然不会轻易罢休，佟嫔、荣嫔便都成了她要打击的目标，于我，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这样的心思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好了，”玄烨看了看我的神态，“朕知道你也是为了大家考虑，这件事情就过去吧，毕竟这后宫中的钩心斗角太多了，不过知道你和佟嫔姐妹情深，朕便放心了。”
我只是淡淡地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姐妹情深？或许吧，只是这样的一份姐妹情又能维系到几时？
“皇上，”我抬起头看了看玄烨，轻声问道，“荣嫔妹妹此次怀有身孕，若是诞下龙子，不知皇上是否打算继续为妹妹晋封？”我认真地看着玄烨的神态，或许……我始终无法接受玄烨所拥有着的佳丽三千。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情感，若不曾拥有，自然不会有失去的痛苦。
“怎么？”玄烨有些玩味地看着我，“你会吃醋吗？”
我淡淡地笑了笑：“皇上，臣妾可不敢。”
“即使荣嫔这一次真的诞下龙子，朕也不会再给她什么封号了。”玄烨看着我、浅笑着看着我，“朕真正在乎的，只有你诞下的孩子，怎么……”玄烨看着我，有些严肃地说道，“芳儿什么时候给朕添个孩子。到时候，朕一定会让你拥有一个女子最无上的地位。”
“皇上，臣妾已经是皇后了，您还想给臣妾些什么啊？”我抬起头看着玄烨严肃的脸，不由对他浅笑起来。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玄烨故作神秘地对我说道。
我看了看玄烨的笑脸，心中不由沉闷。其实我知道玄烨所指的是什么，只是赫舍里·芳儿是注定无命享受那些可能拥有的泼天富贵。
我定了定神，又开口说道：“皇上这几日似乎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皇上忧心。说不定臣妾可以帮皇上排解排解。”
“是索相，”玄烨看了看我，淡淡地说道，“索相近日与几位大臣一同联名上书，奏请朕亲政。可是这其中还有诸多其他因素阻隔，朕也不知道朕究竟能不能有亲政的那一天。”
我看着玄烨有些沮丧的神态，浅笑着说道：“皇上不必为此事担心，皇上一定会有亲政的那一天。”我看了看坤宁宫中的摆设，又继续说道，“皇上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何况皇玛姆等人也一定会支持皇上亲政的。臣妾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了。”我淡淡地说着。
我知道，一直以来，对于玄烨、对于大清，我赫舍里·芳儿并不仅仅是一个帝王之后，更是一个证实玄烨已经成人的“工具”！ 在满人的习俗中，成亲便代表着已经成人，而我……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射进坤宁宫，依稀可以看见光束中无数的灰尘顽皮地跳着舞。
“芳儿，”玄烨握了握我的手，严肃地说道，“无论未来如何，朕希望你都可以相信朕……”
“皇上，”我看着玄烨严肃的脸，“可是如果为了这某一天，臣妾先离开了这里，皇上会不会一直记得和臣妾在一起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朕不会让你离开。”玄烨看着我，异常严肃地看着我，认真地对我说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即使皇上坐拥天下，这些事情也是无法改变的。”我淡淡地说着，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就可以改变的，正如……我从未想到有一天我会来到这个时代，会爱上一代帝王。
“芳儿，你不是一再和朕说‘人定胜天’的吗？为何今日会有这样的想法。”
“臣妾只是忽然想到了这些事情，皇上不要放在心上才是。”阿玛的话是对的，若未曾拥有，那么便不会有心痛。可如今的我已经注定要为这份感情而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