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绯闻男孩
19. 绯闻男孩
网络时代，新闻越来越像绯闻，绯闻越来越像新闻。
——吴倩
国庆长假后第一天上班，人们还沉浸在假日的闲暇和慵懒中，没有心思工作。蓝小柔早晨送公公婆婆走，刚把他们送上大巴，正要往回返，从手机上看到新闻，高速公路发生车祸，四辆车撞到一起，她吓得赶紧把公公婆婆劝下来，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走。她觉得不吉利，再说高速公路肯定封了，一时半会通不了车。但是公婆执意要走，出来这么多天了，家里没人他们不放心。无奈，小柔让杨一去买火车票，上午的车次都没票了，买了下午一点的，杨一所里有事先走了，小柔一直陪着公婆，把他们送上车才回公司上班。
主编不在，编辑们像撒了欢似的，自动把长假延续到办公室，上网聊天，玩游戏，煲电话，做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约稿、编稿的。直到午后小柔回来，大家才把游戏关了，电话断了，改用MSN或QQ聊天。这是办公室公开的秘密，虽然规定工作时间不允许聊天，但现在是网络时代，老板的权力被稀释了，因为网络不像电话，聊什么别人能听见，你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谁知道是在聊天还是工作，老板总不能像监工似的趴在每台电脑前察看，毕竟白领的写字间不同于蓝领的生产线。
改革开放30年，其中一项成果就是把白领的薪水和蓝领拉齐了，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终于在收入上和谐了。可怜小白领们白受了十几年寒窗苦，能够聊以自慰的是工作环境比较superior（优越），不用忍受严寒酷暑，一年四季吹着空调，工作时间可以上网聊天。外表光鲜的白领们就剩这点儿福利了，所以老板一般睁一眼闭一眼，只要别太出格，也就不太计较。
但蓝小柔不是“一般老板”，她做人严谨做事认真，又是新官上任，把部下看得很紧。按照以往，她今天肯定要召集大家开会，安排工作。但今天却很意外，和大家打过招呼，就躲到格子间没出来。天爱出事后，她很多事情也想开了，生命变幻无常，有些事不必太认真——太认真易伤心，也会失去很多乐趣，不妨培养点游戏精神，自己轻松周围的人也不疲惫。
况且，她现在是身心倦怠，内忧外患——杂志上市一个多星期了，销量并不理想，她心理压力很大；与杨一虽然和好了，但总觉得别别扭扭的，好像少了些什么。内外交困，她现在真是经受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人常说无知者无畏，还应该再加一句，无知者无忧。其实很多烦恼和忧虑，就是因为接收了太多的信息。信息是一把双刃剑，能让人开阔视野，但也能摧毁心灵。
节后第一天，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三天。第四天，一位叫“绯闻男孩”的网民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条消息，引爆蓝城，把蓝小柔又一次推到风口浪尘上。
一封情书引发的命案——9月30日晚，蓝城发生一起坠楼事件，死者系某富商妻子，从自家别墅天台坠下，警方在事发后一个多小时赶到现场，经过调查，判定为意外坠楼（当天下雨天台地滑）。但有知情者说，死者另有隐情，其情人写给她的情书竟然登在《真爱》时尚版上。该杂志为富商旗下公司所有。整个事件扑朔迷离。
这条微博经各网站转载，迅速在网上蹿红，一时间舆论哗然，谣言四起，《真爱》时尚版也络阳纸贵，销售一空，发行商打电话要求加货。
杂志热销，蓝小柔理当高兴才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的电话都被打爆了，朋友，家人，记者，都来向她刨根问底，一夜之间，她像明星似的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她真想把手机关了，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
但哪有清静的地方呢？连很少过问她工作的杨一也打电话来问：“情书的事是真的吗？你们杂志真的刊登了？”
小柔本来就烦躁不安，一肚子无名火总算找到发泄的地方，她劈头盖脸地道：“网上的消息你也信？都是捕风捉影的东西！一群闲极无聊的人，不负责任，不讲道德，靠编造绯闻来吸引眼球！”
杨一对绯闻不感兴趣，他正和自己的当事人吴倩——就是那位结婚三天就离婚的——准备开庭材料，是这位童心未泯的80后好奇，一个劲向他追问，他碍于情面才打电话去问，不承想撞到枪口上。她的态度反倒让他起了疑心。
“唔？我怎么觉得不像是绯闻，倒像新闻。不然你干吗反应这么激烈？可见还是给人说中、戳着痛处了。”杨一不客气地道。
“杨哥，”吴倩在一旁插话道，“你说的对，现在绯闻越来越像新闻，新闻越来越像绯闻了！”
她的话顺着无线电波传到蓝小柔耳朵里，她气得把电话挂了。杨一没注意，继续说道：“我给你个建议吧，如果是绯闻不用理，让它自生自灭；如果是新闻就赶紧想办法应对，别把读者当傻瓜，现在是网络时代，秘密守不住，一上网人肉搜索什么都出来了！”说完见没动静，才发现她已经挂机了。
“怎么掉线了，”他自言自语道，冲吴倩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吴倩眨了眨那双小鹿斑比似的惹人怜爱的大眼睛，伶牙俐齿地道，“你女朋友真够敬业的，连你都瞒着。”
幸亏小柔挂了电话，没听到这句话，不然鼻子非气歪不可！但杨一可是清清楚楚听到了，他按捺住心中的不满，用律师惯有的冷漠而又不失礼貌的口吻说，“我们抓紧时间，谈案子吧。”
小柔不是有意瞒他，实在是这件事太敏感，她不想碰这个雷区。自那天晚上看到天爱与路大维吵架一幕，她被这个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真想找个人说说。但每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下去了。周陌的失踪让她深受其害，也让她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她不知道该信任谁，不过这样也好，你谁也不信任就不会出差错。背叛都是来自你信任的人。所以她宁愿承受压力保守秘密，也不愿向亲友一吐为快。
但这样一来，她和杨一的感情好像疏离了，以前两人无话不谈，现在因为私藏了秘密，就像在电脑系统里安置了防火墙，你安全了，但也孤立了。
此时，蓝小柔坐在办公室，电话此起彼伏，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关心她，但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寂。
不只是孤寂，她还心怀畏惧。孤寂人人都有，当城市变得越来越喧哗浮躁，人人都忙着赚钱，精神空间让位于物质生活，情感如同压缩文件存放在U盘，生活就像黑白键盘早已设定好空间，而寂寞——就好似无边无际的Internet，四处蔓延。她已习惯了寂寞，但无法习惯畏惧。
“周陌是不是疯了？他和路大维有什么过结，竟然这样置人于死地！”蓝小柔暗自思忖。不用劳神去想，她断定绯闻男孩就是周陌。她不明白的是，周陌只是个小编辑，根本接触不到路大维，怎么会结下恩怨呢？再说，他们之间有恩怨，那是他们的事，自己又没得罪他，凭什么卷进来充当炮灰？
蓝小柔惶惶不安，等着路大维兴师问罪。但是直到下班时间，路大维也没有找她。她不仅没有丝毫的解脱，反而更加焦虑不安了。
第二天，路大维依然没有找她，就好像这件事没发生似的。她撑不住了，一下班就去找简雪，两人一起去了莞尔酒吧。
正是晚饭时间，酒吧还没上客，十分清静。莞尔亲自下厨，招待她们吃日本料理。三个人坐在二楼一个僻静位置，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品尝美味。
简雪吃饭嘴也不闲着，聊起正在读的小说，她最近迷上了侦探小说，从爱伦·坡到阿加莎·克里斯蒂，现在又喜欢上雷蒙德·钱德勒，她兴味盎然地讲着菲利普·马洛（钱德勒笔下的硬汉侦探），莞尔听得津津有味，小柔却坐不住了，打断她道：“你们怎么也不问问我？”
简雪耸了耸肩，“问你什么？情书的事？估计你都被问烦了，我们就别再给你添乱了。”
“是啊，你想说自然就说了。我们不想让你心烦。”莞尔悄声细语地说。
小柔不禁有些感动，到底是好朋友，知道体恤她，母亲和男友都做不到。“唉，我都快烦死了！这两天接了不下一百个电话，连杨一也来凑热闹，你们俩可真能闷得住！”
见她主动提起话头，简雪也就不再回避，她满脸鄙视地道：“是谁这么无聊？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除了周陌，还能有谁？”小柔咬牙道，“稿子是他编的，一出事他就失踪了，连个人影都没有，现在可好，从微博里冒出来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天爱已经不在了，他还胡说八道，也不怕遭报应！”
“兴许是冲路大维来的，”莞尔推测道，“天爱为人那么好，小猫儿狗都不舍得碰，是不会和任何人结怨的。但路大维就不同了，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难免得罪什么人。”
小柔疑惑地看着她，“周陌毕业就来杂志社，以前并不认识路大维，能有什么过节？”
“也许是上一代积下的恩怨，他为了报仇，处心积虑潜伏进杂志社，伺机报复。”简雪说。
“这也太离奇了，你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吧？”莞尔戏谑地道，“我看没那么复杂，他就是仇富，嫉妒人家有豪宅名车。”
小柔满脸怨气地发牢骚：“可我不是富人呀，为什么把我牵扯进来？”
简雪拍拍她肩膀，“谁让你是主编呢，手下的人犯错，你要负领导责任。”
酒吧开始上客了，来了几位日本客人，莞尔过去打招呼，被拉着一起喝酒，她脱不开身，把小柔和简雪丢到一边。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乐队上场了，开始演奏FrankSinatra的《MyWay》，听着这熟悉的旋律，简雪心中满是感触，这首歌是前男友丹尼斯最喜欢的，他们曾一起听了无数遍。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她瞒着他悄悄学会了，想在他生日Party上演唱，但是没有等到那一天，他就走了……世上的爱情大抵如此吧，不管多么炽热、痴情，最后都会像潮水一样退去，逃不掉它的宿命。月下老人都是长胡子寿星，可结下的爱情却是短命鬼，甚至比不过一首歌长久。
一曲终了，简雪眼中闪着泪花，她点了一支烟，幽暗的灯光下，跳动的火苗映照出她忧伤的面容。
忧伤和快乐一样，是可以传染的，小柔感觉到了，轻声问：“阿雪，怎么了？”
她吐了一口烟雾，似乎想把忧伤驱散，“我在想那篇文章，《真爱无痕》，相爱的人，总会留下一些痕迹，一首歌，一支曲子，或者曾一起去过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痕迹呢？”
“也许，”小柔沉思着道，“它是指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两个人一起待久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很难分出彼此。”
“唔，这倒有几分禅意，”简雪点点头，“这篇文章周陌是从哪里弄来的，作者云笑天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曾问过周陌，他说从海外留学生网上看到的。”
简雪眼睛一亮，好像侦探发现了线索：“你查一下发稿签，上面应该有作者联系地址。”
“我查过了，也打电话联系了，对方是个女的，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开始她不承认，坚持说她就是作者，后来我吓唬她说公安局在调查，她害怕了才说出实情，她是周陌的一个远房亲戚，替他代收稿费。”
“哦？周陌竟然从网上扒稿骗稿费？”简雪惊讶地道，“这么说他根本不认识作者，云笑天这个名字是他编的。”
蓝小柔摇摇头，“如果这样倒好了，可是我亲耳听见——”她差点儿说漏嘴，赶紧打住话头。
“你听见什么？”
“哦，没什么，”小柔急忙低下头，掩饰内心的慌乱，“我听周陌说，他和云笑天联系过，征得他同意才用的。”
“周陌这种人，说话不可信。”
小柔点点头，附和道：“你说的对，他这人不靠谱，话自然也不可信。”
“可是，”简雪眼中透出疑惑的目光，“如果周陌只是骗稿费，为什么要失踪呢？失踪了又为什么发微博引人注意呢？”她紧皱眉头，苦思冥想，她觉得整件事很蹊跷，好像背后隐藏着什么。她眼前又浮现出在墓地发现CD光盘的情景。那天楚天承急着回公司，她没来得及看光盘，后来打电话问他，他说光盘刻录的是《歌剧魅影》选曲《夜之音乐》，这是天爱最喜欢的一首歌，出事那天她在发布会演唱的就是这首。
“小柔，你和天爱接触机会多，她有没有关系亲密的异性朋友？”简雪冷不丁问。
小柔两眼直瞪瞪地的看着她：“你胡说什么呀？天爱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难道你也相信网上的传言？”
“我不相信，可是无风不起浪，你不觉得整件事很怪异吗？好好一个人，突然间没了！紧接着，周陌失踪，现在又闹出情书风波。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不是巧合，难道是有人谋划的？”小柔急匆匆的道，话一出口，她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简雪也被吓住了，天啦，我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吧，怎么会往那方面想！她咽了口唾液，稳了稳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好像背后有个人，在暗中操纵什么。”
“谁在暗中操纵呀？”一个圆润甜美、悦耳动听的嗓音说道，这是受过专业训练、不同于常人的主持人声音。
两人同时转过身，望着向她们走来的杜晶晶。与上次珠光宝气的阔太太打扮不同，她一身白色休闲装，除了手上的戒指，再无别的首饰，很随意的样子——只是看上去很随意，杜晶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她有专门的形象设计师，什么场合选择什么款式衣服，搭配什么样首饰，都是有讲究的。她家里有个放衣服的房间，光是鞋就几十双，鞋柜比书柜还高。她要保证自己一出场，就成为男人关注的焦点——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这一点她像心理学家一样清楚。幸亏她已经嫁了人，不然蓝城的富太太们都要失眠了——担心自己老公被她抢。
不过单身女人大都喜欢她，就像喜欢新出版的时装杂志一样。
“晶晶，你好。”蓝小柔站起身，客气地道。简雪依旧坐在那，冲她笑一笑，算是打招呼。
杜晶晶和蓝小柔拉拉手，走到简雪身旁，搂着她的肩膀，亲热地道：“真巧啊，我和朋友刚吃完饭，他们说要去酒吧玩，我就给带这来了。没想到碰上你们。我正要找你们呢。”
“找我们做什么？你是名人，我们只是凡夫俗子。”简雪打趣道。
“商量节目呀。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要做《挑女时代》。”
简雪把这事给忘了，含糊道：“噢，你是当真的呀？我还以为是酒话，说说罢了。”
杜晶晶故意板起脸，正色道：“当然是认真的，我们找个时间把方案定下来，我和台领导正式谈。”说罢一笑，将目光转向小柔：“你现在可成明星了，都上新浪了。”
小柔苦着一张脸，“也不是什么好事，我都快烦死了。”
杜晶晶一向八卦，对发生在蓝城的绯闻怎能放过，她两眼放光，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喂，快说，那个情书是怎么回事？”
“没事，都是谣言。”小柔赶紧道。
“不把我当朋友是吧，对我还保密呀！”
“真的，没瞒你。”
杜晶晶明显不相信，她扬了扬眉毛，试探道：“那路大维有什么反应？他气昏了吧？”
蓝小柔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她摇摇头，“不知道，这几天没见到他。”
“哦？这个路大维，他倒真沉得住气。”杜晶晶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那你以为他会怎么样？召开新闻发布会？”简雪讥讽道。
杜晶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对呀，这才是他的风格。”
“那要看什么事。对于谣言，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我看未必，”杜晶晶仍不死心，自顾自地道，“他可能是没想好怎么应对，毕竟他不是一般人，在真爱集团，他就是皇帝，一国之君。国君无小事，他得慎重应对。”
杜晶晶果然说中了，次日早晨，蓝小柔刚到公司，桌上的电话响了，不过不是路大维，是她的顶头上司——公司副总马可，让她去他办公室。
蓝小柔不敢怠慢，赶紧乘电梯上楼。马总办公室和路大维的相隔不远，她生怕遇到路大维，下了电梯四下张望，还好，走廊寂静无人，她快步走过去。
马总正坐在沙发上，和一位客人聊着什么。蓝小柔瞟了他一眼，是一个帅气的让人过目难忘的青年才俊。
“马总，您有客人，那我等会再来吧。”蓝小柔客气地道。
“唔，小柔，进来，请坐。”马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亲切而礼貌地说。
蓝小柔走过去，在侧面沙发上坐下。
马总一句寒暄的话也没说，开门见山道：“小柔，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一指坐在对面沙发的客人，“这是你们杂志新任策划总监，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