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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二十一

忽然出现的董事长,让整个会议突然陷入僵局。

窗外乌云密布,飞雪降临,大片的雪花覆盖了整个天地,唯有一片惊心动魄的苍白迷茫。

众人在疑惑时被尽数从会议室赶了出去,只剩下夏霆、夏以蓝父女两人面对着李家的两兄妹,那场面诡异得要命。

厚重的玻璃门仿佛瞬间就将内外分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世界里充满八卦好奇的态度,比如双胞胎那样拼命扒着门缝往里看,想要弄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只剩赤裸裸的你死我活。

夏以蓝挺直了腰背站在那儿,后背冰凉一片,身后仿佛凝聚了所有时光的痕迹,斑驳沧桑。

她看着辰皓,一开始心里还抱着一点点微小的期待,可是后来她忽然明白,他根本不可能心软,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人会对她、对夏家慈悲了。

李云娜笑了笑,转头去看辰皓,问道:“董事长,您觉得呢?”

辰皓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无论愤恨的还是带着笑的,取而代之的只有无限平静。此时,他手里还把玩着一瓶香水,那金色的小瓶沉甸甸的,压得掌心发痛,辰皓冷笑一声,毫无征兆地将手一松!

“啪!”

玻璃碎片顿时在地上飞溅,夏以蓝觉得那瓶香水仿佛碎在了自己的心里,无数块尖锐的玻璃一起扎进血肉里,痛得连呼吸都要停了。

虽然不能说话,但辰皓一样有办法表达他心中的想法,他从容优雅地站起身来,像一棵笔直的松柏,抬手拂了一下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扭头走了出去。

他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再看自己一眼,夏以蓝紧紧地揪着自己的领口,心里无比绝望地想着,连一个理由、一个借口,都不肯给她留下。

“董事长的意思,相信二位已经明白了吧?”

李云娜笑眯眯地目送辰皓离开,然后转过头,朝夏霆和夏以蓝摊开手,指了指地上炸成一堆碎片的香水瓶。

夏霆努力让自己镇静一些,然后开口试图解释:“我们可以补救……”

“No,你们已经没机会了,”李云娜很坚决地打断了夏霆的话,然后飞快地说了一长串英文,想了想又干脆翻译成中文,“是因为你们在生产上的失误,才造成了香水味道的偏差。这显然已经构成了……呃,违约行为,根据合同,明高有权提出索赔。”

“违约?”

夏霆目光一沉,不给一点活路,李云娜此举,显然是要赶尽杀绝。

“是的,”李云娜扬起嘴角俏皮地一笑,答道,“稍后,我会让律师联络你们的哟!”

“这么看来,你们其实根本没有合作的打算,什么香水生产,根本就是幌子而已吧?”

夏霆皱起眉头,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夏以蓝说的没错,他们花费心思骗他们合作,走到这一步,不过是为了将夏家彻底打垮而已。

明高通过律师提出索赔要求,这件事一旦见诸报端,或者是在业界传开,对于夏氏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光是赔偿金额,恐怕已经是天文数字。

更何况,还有负面消息带来的连锁反应:股价下跌、影响产品销量、降低其他合作方的信任度……

“我们是很诚心实意与你们合作的,可惜啊,你们竟然在生产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故。”

李云娜优雅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双手撑在桌上,做出一个轻蔑的姿态,“对此,我也无能为力。”

“目的呢?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以蓝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她的心很痛,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但是,这件事一直困扰着她,不得安宁。

李云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她转头安静地打量了夏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讥笑的口吻对夏以蓝说道:“我以为夏先生会明白的,但是很遗憾,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记起我啊!”

所有曾经犯下罪的人,都注定要接受惩罚。没有人可以逃脱。

夏霆被她这么一说,连忙仔细辨认,但是李云娜的脸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他努力思索,可是记忆里,依然没有任何一个面容能与之重合。

“稍作提醒吧。”李云娜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夏以蓝的肩膀,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夏以蓝原本僵直的身子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硬生生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站定。

那个瞬间,脑海里仿佛有无数画面闪回,交叠重复,破碎残缺。

唯有一双惊慌却清澈的眼眸,穿越层层时光的堆叠,经久不灭。

夏以蓝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颤抖,僵硬地转头去看夏霆。

“她对你说了什么?”

夏霆听不见李云娜附在夏以蓝耳边说的话,于是焦急地追问,夏以蓝努力压下脑海中翻涌的画面,轻声唤道:“爸……”

母亲的红色高跟鞋,雕花的大衣柜,染了血迹的地毯,遮盖尸体的白色床单。

她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颤抖着,对他说道:“她说,杀死我妈的人,不是李国诚。”

那是一场二十年前的杀害案。

一个离过婚,独自带着年幼女儿过活的单身女人,被人杀死在夏家的客房里。

警方检查出她的后脑有明显被撞击的痕迹,死亡原因是脑部大量出血。

原本带着一双儿女到夏家做客的年轻商人,因为被人见到曾经与死者激烈争吵并将对方推倒在地,而被指控为嫌疑人。

最终一切证据都指向他,甚至包括他曾经追求女人但被拒绝的陈年往事都被揭开。后来警方认定死者是被人用力推倒,后脑撞在桌角,才导致死亡。

李国诚误杀罪名成立,被判入狱五年。后来,他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死在了狱中。

“那只是你们看到的,可惜,那并不是真相啊!”

李云娜缓缓讲述,锐利的目光略过夏以蓝落在夏霆的身上,夏家老爷子的神色略显慌张,但他仍在努力保持着冷静,一个笑容明媚的小女孩,忽然从记忆的角落里浮现出来。

那是只有五岁的李云娜。

“你!你是……”

夏霆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终于认得她了,原来是那个孩子,李国诚一双儿女当中的那个女孩!

“夏老爷子,我哥托我带一句话给您,”李云娜将头一扬,风轻云淡地笑道,“如果想保住夏家,就去自首,把你犯下的罪,一桩桩,都说出来。否则,等待你和你儿女的,只剩下一条路。”

李云娜张了张嘴,轻巧地吐出一个成语。

“家破人亡。”

“你……你!好,好!”

夏霆终于被激怒,夏家老爷子从未被人步步紧逼到如此境地,凭着一份合约就想置他于死地,未免太小看他了吧!

他狠狠瞪了李云娜一眼,凶残如同饿狼的目光倒是让她有些胆怯,夏霆沉了口气,终于一字一顿地回应道:“那么,我们走着瞧!”

说完也不管夏以蓝,就大步愤然离去。

夏以蓝此刻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一下子垮下来,背靠着墙颓然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风雪交加,鹅毛般的大雪掩盖了所有的爱恨,一切曾经的美好都在瞬间被摧毁。

她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你们都在骗我。

我曾经深爱的恋人,我始终尊敬的父亲,我视为至交的朋友。

而我,不过是你们眼中的一颗棋子。

所谓真心真意的爱和信赖,关怀和对待,都是假的。

夏以蓝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干涩得仿佛火烧一般,她咳嗽到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却始终无法停下。

李云娜站在一旁,抬起手想要安慰她却又讪讪地放下。

此时此刻,她还有什么资格去安慰谁呢?

夏以蓝咳嗽了一阵子还是停不下来,喉咙里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气息,她几乎精疲力尽,这时候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顺着她的脊背一路往下,轻轻拍了几下,动作轻柔得仿佛云朵一般,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水,递到她手边。

夏以蓝匆忙接过水来猛灌了几口,抬头却望见辰皓英俊的一张脸。

他的下巴尖得有些骇人,因为太瘦,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但看起来依旧干净漂亮,一双淡色的眼眸里闪着深沉的悲哀,颤抖的双唇略微显得有些苍白。

夏以蓝只愣了一秒钟,便毫不犹豫地反手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手一扬,水瓶连带着水一起重重地朝他砸了过去!

辰皓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硬生生挨了这一下,他被砸中了肩膀,水洒了一身。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西装外套,只剩里面一件粉红色的棉衬衫,此刻被水弄湿了都黏在身上,湿漉漉一片,看起来极为狼狈。

李云娜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无奈退开,或许她应该留些空间给他们单独相处吧!

离开时还没忘记顺手赶走在门口围观的双胞胎,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夏以蓝停住了咳嗽,但是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她起身往后靠,直缩到了墙角才停下来,抬起头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辰皓。

她清了清嗓子,觉得火烧一般的痛,但还是艰难地说出声来:“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辰皓此刻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开口说话,这样,他就可以向夏以蓝解释这一切。

可是,他依旧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那个噩梦时时刻刻困扰着他,忘不掉,放不下。

血从面容的每一个缝隙缓缓淌出来,带着灼烧一切的温度。雪花从漆黑的夜空中无声地坠落,渐渐融化在血泊里,触目惊心。

辰皓仿佛看到那个躺在大雪中的自己,濒临绝望的时候,人却格外坚定,心里的念头无比清晰:我要活下去,要那些犯下过错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是,爱是无罪的。

一切发自心底的爱都该被宽恕。

辰皓咬着唇望着夏以蓝,气氛沉默得令人快要疯掉,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一种折磨。

他的目光颤抖着,一句“对不起”在心里百转千回,终究写在了眼眸的颜色里,随同大颗的眼泪一起落下。

夏以蓝狠狠瞪着辰皓,愤然扬起手,想要狠狠地抽他一耳光。她恨他的欺骗,恨他对夏家的报复,恨他毁掉了她前半生对爱的全部憧憬与希望。

此刻他神情委屈得像个孩子,仿佛之前的种种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就算忧伤也依旧明媚的表情,始终铭刻在心上,从未离开过。

她忽然明白,自己心中的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

那些爱恨细密交织地缠绕在一起,连缝隙也不曾留下,根本让人无从分辨。

她挥出的手最终停在空中,无力地垂落,夏以蓝将脸整个埋进手掌里,放声大哭起来。

辰皓心生怜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思索再三才抬手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低头轻轻亲吻她的额头和眉心,仿佛无声却温暖的安慰。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我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学会如何忘记你,可是,只一转身的瞬间,你就用另一张面孔出现在我面前,唤醒了我心中全部的爱。

我爱你啊!就算再浓烈的恨,也无法抹去我心里对你的爱。

可是以后呢?我们之间,还会有以后吗?

夏以蓝一边抽泣,一边在辰皓怀中缓缓抬起头来,泪眼蒙眬中,她决然地咬了咬唇,然后伸出手抱住辰皓的脖子,用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扬着头,毅然吻了上去!

辰皓被夏以蓝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的唇冰冷却柔软,贴在他的唇上,仿佛某种悲伤的祭奠。

夏以蓝的泪掉下来,落在他的脸上,顺着脸颊缓缓蔓延开一道悲伤的痕迹。她用力抱着他,似乎再也不想与他分开。

辰皓似乎明白了夏以蓝的意思,用这一吻,当作最后的告别。

那种从每一寸筋骨里透出的凄绝,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辰皓忍不住回吻,斩不断理还乱的缠绵,彼此都在留恋那已经挽留不住的爱。

唇齿交缠,分明是那般火热的场景,两个人的心里,却越来越冷。

辰皓的身上仍留有佛手柑油的香气,萦绕在夏以蓝的鼻息里久久不肯散去,她想起那些早已经无法挽回的爱,于是一狠心,用力咬住了辰皓的唇!

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舌尖顿时弥漫开一股腥甜的味道,辰皓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将夏以蓝从怀里推开!

夏以蓝忍不住扬起唇角来望着他冷笑,辰皓的下唇血色淋漓,他紧皱着眉头,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痛苦,她于是有种发自心底的畅快。

“从现在开始,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夏以蓝用手抵着背后的墙面,缓缓站起身来,她的四肢有些酸软,几乎是脱了力,但她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倒下。

至少,在辰皓面前,她还要保留最后的坚强。

她抬手整理了头发和衣襟,像个从容优雅的淑女那样,一步一步,竭力迈着还算沉稳的步伐,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屋外风雪交加,遮挡了视线。夏以蓝站在风雪里,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梦里。

她一个人,站在银装素裹的漫天飞雪里,任凭大雪落在她的发间,累积在心里的悲伤,在那一刻全数化作了眼泪。

没有抽泣,没有嘶吼,只是仿佛不受控制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流泪。

辰皓站在窗口,从那里看下去,夏以蓝的身影在视线里早已被缩小成一个可以忽略的黑点,远远地,消失在这个城市的风雪之中。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年格拉斯初秋的清晨,他站在已经变为银色的薰衣草花田里,远远地,就望见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二十年前,他就记住了那双眼睛的模样。宛如新月,干净得彻底。

在他最惊慌失措的时候,从那双眼睛里,他仿佛看到了全世界唯一的希望。

那一天,父亲带着他和妹妹一起去夏家做客。一大一小两个调皮鬼不安分,趁着父亲没留意的工夫,偷偷溜走去玩捉迷藏。

他藏在客房的雕花衣柜里,却无意间撞见了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比如,他的父亲将那女人推倒在地之后就愤然离去,而那时候,女人并没有死,只是擦伤了手臂而已。父亲离开之后,女人又见了别人,那个她一心爱着的男人不但不肯与妻子离婚,竟然还劝她嫁给李国诚,方便在他今后对付李家的时候,充当内应。

两个人免不了一场争执,推搡之间,男人将女人踢倒在地,女人的后脑撞上了桌角。

他躲在柜子里,透过虚掩的柜门,见证了一切。

那时候他还只有八岁,面对突如其来的恐惧,他惊慌失措,不小心碰到了柜门,险些被那个真凶发现。

后来辰皓曾经想过,假如那一天,夏霆发现他一直躲在柜子里,看到也听到了一切,那么,他会不会被杀了灭口?

幸好已经过去的时光无法假设,就在夏霆听到动静,要走到衣柜旁边查看究竟的时候,有个幼小的女孩忽然出现在门口,呆滞而凄凉地喊了一声“妈妈”。

从他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女孩好像站在一地的鲜血里,却依然干净得好似一朵百合花。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已经深深烙下了她的影子。

他用一朵花开的时间爱上了她,可是,没来得及等到这朵花凋谢,就亲手毁掉了他这辈子唯一的爱情。

他朝她露出最美丽的笑容,他对她说“那是爱情的味道”,他告诉她愿意为了她留在格拉斯,可唯一的原因并不是爱,而是因为她是夏以蓝,是夏霆的女儿。

为了给父亲洗脱冤屈,他不惜一切。

每走出一步,都是在用仇恨与爱编织成最华丽的网。可到最后,在用那张网困住别人的时候,也一并困住了自己。

我们都受困于时光。

我们,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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