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七岁的桂冠(2)

　　第一次来电视台，只见大院里到处都是小汽车，张至源有点找不着方向。他手拿决赛须知，逢人就问，进了一幢大楼，电梯楼道里站满了男女老少，不知道他们都将去哪里，这其中有没有同路人。

　　张至源在电梯前站了一会儿，有些不踏实，他向身边一位长发披满肩、身穿宝蓝色白花边裙子的人请教：“阿姨，你好，我想问一下，托福英语比赛在几楼……”对方扭过头来，竟然是一个容貌清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张至源愣住了，脸红彤彤的，羞得张口结舌，“对……对不起，我没注意。”

　　“十四楼。”女孩子有些不高兴。

　　“14A-1呢，是哪一间你知道吗？”张至源举起他手里的纸片给她看。

　　“上去就知道了。”她的语气很冷淡，不愿多说一字。

　　“上去？”张至源一头雾水。

　　她没搭理他，双手提一只红绿印花帆布包，双眼死死地盯住电梯口上方的电子屏，孤傲冷漠得让人不敢接近。

　　他觉得她长得很漂亮，气质脱俗，好像电视里的小童星。

　　不一会儿，电梯发出清脆的一声“叮”，金属门打开，蓝裙子女孩跟随人流走进电梯，张至源也跟上去。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屏住呼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那位蓝裙子女孩。不论哪个角度，她依旧美丽，只是神情麻木，好像遇到不愉快的事。她年纪这么轻，来电视台演出吗？或者她的父母在台里工作？她会在哪一层楼出去……张至源越想越好奇，眼睛盯着她不放。突然她斜了他一眼，张至源连忙把目光移开，心跳加快了。

　　大约过了三分钟，电梯右侧的电子屏出现“14”这个数字，电梯门缓缓打开。张至源大步迈出去，除了电梯走廊顶上亮着一盏瓦数很弱的鹅黄色的灯，两头漆黑空洞，蓝裙子女孩跟在后面，清风一般在他右手边溜走，在右边的通道转眼不见。

　　张至源有些发晕，眼中的蓝裙子久久不散。这时，他才注意到出口上有个巨大的红色“A”字，他紧追她而去，黑漆漆的过道，喧闹声越来越近，一间十平方米大的房间灯火通明，里面坐满了人。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林百图挥手叫他过去。

　　“我第一次来，这地方不好找。”张至源环顾四周，心里还在惦记那个蓝裙子女孩，心想她究竟去了哪里。

　　“你就穿这身衣服上台？”林百图扯了一下张至源的淡黄色T恤衫。

　　他这才发觉今天的林百图帅极了，头发喷了啫喱水往右脑勺斜斜地梳着，深紫色细纹领带和粉红色衬衣不扎腰，深蓝色瘦腿牛仔裤，黑皮鞋亮得好酷。还有一个身穿白黄黑三色印花连衣裙的胖女人坐在他身边，想必是他的母亲。

　　张至源礼貌地点头打招呼：“伯母好。”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林母起身把位置让给他，眼里满是欢喜。张至源连连推辞，站着跟林百图聊天，告诉他这一路来得不容易，但没提蓝裙子女孩的事。林百图突然拉他凑近说话，指着远处人群中的一个蓝色背影说：“我跟你说，那个女的就是初赛第一名，陈依茉。”

　　张至源瞬间石化，她不就是在楼梯口被自己叫“阿姨”的蓝裙子女孩吗？他的脸顿时红了。见她转身面向自己，他赶紧蹲下，恨不得把脑袋插进泥土里，生怕被她认出来。

　　林百图不解，把他拉起来，“干吗你啊，被美女闪到了？”

　　“不是，”他撒谎，“肚子有些不舒服。”

　　“我靠，你别半路挂了。”林百图俯身观察他的状况。林母怀疑这孩子太紧张了，从装满零食的塑料袋里抽出一瓶绿茶给他，说喝茶能提神也能减压。

　　张至源蹲了一会儿，觉得这时候风险应该过去了，慢慢地抬头，找不到那蓝色倩影之后，才安心地站直了，打开林母给的绿茶。

　　林百图不知哪里弄来一份简历表，一惊一乍地念给张至源听：“陈依茉这丫头可真有料哦，果然是英语实验学校的尖子生，从十岁起就开始翻译英文诗了，还参加过无数竞赛，你看这段，好厉害呀，‘出自书香世家，爷爷、叔叔和她的父母均是留学生，曾有半年在美国生活的经历……’”最后，林百图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说：“看来，我没法和你在水库钓鱼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张至源淡定地笑笑，不知为何，到了这里，他倒变得四大皆空，无心去翻书包里随身携带的英文诗集，脑海里反复想着陈依茉，却只给她打了七十分印象分，觉得她锋芒毕露，脾气冷傲。

　　林百图却说：“有才华，模样还挺顺眼的，肯定骄傲了。这种人，该杀杀她的锐气。”

　　“怎么杀？”张至源实在厌烦他的妄想症。

　　“那就要看你的咯。”林百图暗示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等着被她杀吧。”张至源心懒了。

　　“什么话啊？”林百图不满地说。

　　“实话。”

　　“你怎能这么没志气啊？”林百图鄙视地说，“你是个天才，要相信自己，你看哥我，不都混进决赛里来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发亮，“对了，我也去跟主持人弄你的简历来看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吹你的。”

　　“算了算了，”张至源揪住他，“重在参与，回头你留两条水库鱼干给我就行了。”

　　“滚！”林百图激将他，“回头给你两坨鱼屎还差不多！”

　　张至源不理他，掏出诗集低头看，但愿美丽的诗意能稀释他的失望和苦恼。林百图也没了劲头，能不能如约地在水库钓鱼已不重要，他是想通过这次竞赛得到家里更多的金钱奖励，然后买个智能手机来玩玩。

　　5.巅峰对决

　　时间来到早上9点，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主办老师进来讲解比赛规则和注意事项，主持选手进行抽签分组，四十位选手分两组，用“二选一”的办法进行第一轮筛选赛，进入十强的继续下午的比赛。

　　林百图和张至源不但被分开，还在台上成为敌对的两个大组。林百图去了舞台左边的等候室，张至源向右走，人群中，他又见到陈依茉，但她此时已换了服装，一身粉绿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手戴腕表，脸上化了淡妆，这打扮把她衬托得气质不凡，很成熟。

　　真凑巧，在这一场筛选赛上，他们同组。狭小的等候室里，人来人往，气氛紧张，演播厅入口处人头攒动，即将上台的选手站在入口处小声背诵出场台词，不停地挥拳自责或者是给自己打气。下台的选手因成败各异，神情有悲有喜，家长们一见自己的孩子出现，都纷纷地拥上前咨询情况，给予鼓舞或赞美。

　　唯独张至源坐在角落的位置，不慌不忙地低头看书，其实陈依茉才是他脑海中唯一的风景。她坐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位置，一个身穿粉红色衬衣，下身搭配白色棉布裙和白色球鞋的女孩与她形影不离，两人说笑不止，相互采纳对方的意见。陈依茉一个劲地对她说：“雁秋，你知道吗……”后来他才知道，李雁秋是她唯一的朋友。

　　早上的比赛进行到中午1点才结束，林百图在复赛上战败，不打招呼就提前离去了。张至源获得继续比赛的资格，午间收到主办方提供的盒饭。

　　在等候室里吃饭，张至源听到两个女孩在身后抱怨盒饭难吃，熟悉的声音吸引他回过头，只见陈依茉把满满的一整盒饭装进垃圾袋里，坐在李雁秋的身边喝橙汁，她与他的目光相撞时，脸上的喜悦顷刻间变成怒色，很讨嫌地说：“雁秋，我们走。”

　　张至源清楚，自己被人讨厌了。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这样做，他不太确定，还以为她瞧不起人。这无疑激起了他的斗志。

　　下午的比赛在2点半进行，比赛规则是攻擂守擂挑战赛，评委换了一批，其中有两位是白人面孔。

　　陈依茉果然名不虚传，她作为第三名攻擂手上台比拼，当即就把守擂主干掉，成为新的守擂主，一口气干掉了后来攻擂的四名选手，每次守擂成功她就加十分。等到张至源登台攻擂时，她已成为黄金守擂主，坐在金字塔尖藐视天下了。

　　聚光灯下的陈依茉备受瞩目，她又换了一套淡紫色镶蕾丝连衣裙，脸上的妆化得浓重了一些，表情中流露出势在必得的傲气，挺有几分女王风范。张至源走上台，按主持人预先培训的要求向摄影机鞠躬，再向守擂主鞠躬，举起拳头宣读自己的挑战口号：“我是天才！”他看到陈依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蒙娜丽莎式的笑容。

　　攻擂规则第一关是朗读，接着是自由抢答台下老师根据这段英文所提的问题。朗读对于陈依茉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而且她声音悦耳，发音准确，富有表演天赋，张至源听得有些入神，但最后的几个地名生词，她吞吐了一下，巧妙地越过，但在座的评委都扣了她的分。张至源在这一关获胜，分数暂时领先。

　　自由抢答环节的题目由评委老师现场提问，看选手的临时反应能力。第一个问题是刚才朗读的那一小段文字的出处，张至源兴奋地按了自己的灯，获得主持人邀请后他站起来说：“这是《金银岛》里的选段。”

　　主持人高兴地说：“回答正确！”

　　现场哗然，观众热烈鼓掌，张至源举手给自己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这部小说的作者是谁？”主持人问。

　　“斯蒂文森，”张至源答，“他是英国的作家。”

　　“回答正确！”

　　张至源的积分榜上立刻亮了起来，这一环节评委给了他三十分，点赞树状图上，代表他的绿色柱子直线上升。站在他对面的陈依茉的脸绷得发黑，心里急得翻江倒海。

　　比赛的第二个环节，张至源再次取胜，以一百○五分的好成绩遥遥领先。第三环节，是选择题，规则是在大屏幕上选择数字，答对一题加十分，答错减分，在这一环节上，张至源出现了失误，分数被陈依茉赶了上来。在最后一道题时，陈依茉被扣了十分，为此，让张至源很幸运地赢了她十分。

　　主持人宣布比赛结果时，张至源惊喜异常，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攻擂成功。陈依茉懊恼得直挥拳，怪自己在最后一题失误。两人在舞台上握手道别时，陈依茉很不服气地对他小声说：“你放心，还有复活赛，我会把你干掉的。”

　　果然，陈依茉在复活赛里过五关斩六将，一直杀上攻擂神台。在比赛的最后一局，张至源很高兴又见到她，这时候，他觉得她神采奕奕的，似乎变漂亮了很多，他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决定表现得更活泼出众些，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由于两人实力不相上下，台上、台下气氛紧张，观众们各自对看好的一方寄托厚望。

　　最后一关是妙语接龙，规则是选手抽签，由主考老师读出一句诗，选手就要接下一句，说得越多越流利越好，台下评委按此标准打分。攻擂主优先，陈依茉按要求上前抽签，然后把签递给主持人，主考老师念出诗句后，陈依茉没有任何反应，她只能用中文说：“我记得这好像是珀西·比希·雪莱的诗歌。”

　　“说出诗歌的名字可以吗？”主考老师问。

　　她委婉地说：“对不起，我对诗歌不太感兴趣。”

　　这样的考题确实很难，观众们都对陈依茉表现出虽败犹荣的同情。“接下来的考题呢，另外一个男孩子能答得出吗？”主持人卖了一个关子，所有人都拭目以待。张至源也觉得自己希望渺茫，虽然他很喜欢阅读英文诗，但不见得都能背诵，这种盲选的范围实在太大了。

　　他抽了题，交给主持人，大步上主考台时，他的双脚轻飘飘的，好像走在云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面对摄影机，他深呼吸，尽量排除不必要的紧张。主考问他：“你准备好了吗，张至源同学？”

　　“是的，我准备好了。”他还把脑袋微微抬高，看上去好像一位就义的英雄。

　　主考老师拿起纸笺念：“A Noiseless Patient Spider。”

　　一只沉默而耐心的蜘蛛？张至源心里一亮，思如泉涌，立刻接上：“Inoticed it stood isolated in a small headland……”他一口气把诗歌全背出，念完后他大声说：“这是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诗！”

　　主考老师满意地点头，“没错，你一字不漏地全念出来了，祝贺你！”

　　此刻，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一看评委老师全部亮出十分，他激动得双手握拳在空中挥动，他成功了，非常幸运地争到了第一名。主持人激动地高呼了几声，称赞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天才，观众们全都兴奋地站起来喝彩。在陈依茉勉强的鼓掌声前，张至源戴上了胜利的桂冠，获得评委老师和赞助商的拥抱和鼓励。他太高兴了，获奖实在是个意外，根本没有注意到获得亚军的陈依茉想笑又笑不成样的难堪样子，大眼睛眨了眨，就闪烁出玻璃破碎似的晶光。

　　张至源不知道，他幸运夺走的不仅仅是一次胜利，还给陈依茉带来沉重的打击。他甚至没想到，日后他们还有缘狭路相逢，她不认可他侥幸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