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逢时说再见(1)

　　1.只好放弃

　　上了高二，人生的目标清晰起来，张至源决定要上医学院，日后成为一名医生，原因是他的父亲在一次常规体检中发现患了肝癌，确诊为中期。医生对父亲的疾病抱乐观态度，建议一定要做手术。一笔数目不小的费用让节衣缩食的家庭蒙上了一层黑影。

　　日益紧迫的学习压力和生活阴影，让张至源有些喘不过气来。听说寒假结束后文理分班，林百图打算去理科班，因为他的英语成绩一直保持昔日水平。他也正在紧锣密鼓地为次年的托福考试备战，每天晚上都去托福学校上课，只要考出好成绩，他就要漂洋过海去到另一个世界，人生之路重新定义。

　　如果林百图走了，自己在这个班里将不再有朋友，张至源时常这么想。虽然明白林百图对他的亲近，有可能是建立在利益关系上。这又怎样呢？通过林百图，张至源了解到很多流行前线的玩物，什么智能手机、超薄笔记本电脑，还有关于那些正待出国的富家子弟在托福班的见闻，更确切地说，他可以打听到陈依茉的消息。

　　离高二开学大概有一个月，张至源收到一个电视台举办的全国性的英语竞赛邀请函。他既兴奋又骄傲，当天傍晚就将此事汇报父母。正在厨房里炒菜的母亲一直不说话，只顾着忙手头上的活儿。张至源追问她的意见，她却反问：“这竞赛能给高考加分吗？”

　　“不清楚，上面没说。”张至源皱了一下眉头，“估计不行。”

　　母亲则说：“你爸下个月要做手术，到时还指望你送饭。先考大学把工作落实了，今后你想干什么我们都不会拦你。”

　　父亲听说此事后，也站在母亲这一边，要求他专心考大学，别为这些旁门左道耽误前程。

　　张至源给竞赛举办方回信时，想到了陈依茉，她可能会对竞赛感兴趣。她是那么在乎荣耀的一个人，做什么都要走在前面出风头。如果她愿意去竞赛，他必定会极力推荐。鉴于她的性格问题，他觉得有必要当面与她沟通清楚，达成共识后再采取行动。

　　要如何才能见到陈依茉呢？他想了许多办法，不想通过其他人，就怕被揭穿藏在心里的秘密——他是多么渴望见到她。

　　张至源选择最笨最原始的手段——在她的学校门口守株待兔。

　　那天下午，距离放学时间还要半小时，他向班长请假，提前离校，偷偷去了陈依茉所在的学校。

　　一到校门口，就听见放学的铃声传来。张至源潜伏在门口右边的小卖部里，看学生们陆续从校园里面出来，每个人都穿着藏蓝色白条绲边的西装领校服，女生的百褶裙长至小腿，鞋子都是统一的黑色系带皮鞋，不愧是本市响当当的贵族学校，谁看了都忍不住艳羡。

　　面对杂乱的人流，张至源很自信，保证能在这服饰相同的人群中一眼认出陈依茉。等了大概半小时，还没捕捉到她的身影，他开始急了，怀疑自己会不会看漏了，散学那么久，她怎么还不回家，难道她今天晚上不去托福学校上课？

　　等了又等，小卖部老板的眼神变得有些排斥，张至源依旧不愿掏钱买铺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哪怕他觉得口渴极了。

　　这时，张至源看到远处有个人影很像林百图，他正骑车从左边的路口驶来，在校门马路对面的树下停住，人没下车，一只脚潇洒地撑在人行道的坎上，低头玩新买的智能手机，好像在等人。

　　“他不去托福班上课，来这里干什么？”张至源疑惑，在暗处仔细观察他，不愿往那方面想。大约等了五分钟，人迹渐稀的校门口出现了“公主”的身影——陈依茉长发飘然，面带笑容，径直往马路对面走。林百图很默契地把手机放回帆布包，双手抓住车头，俯身面朝前方，做好出发的准备。陈依茉扶住他的肩膀，娴熟地跳上山地车后轮的踏板，没有一丝扭捏和恐惧感。

　　看样子，她已不是第一次乘坐林百图的车。

　　张至源的目光炯炯如火，追住他们不放，很想知道他们会去哪里。走出小卖部，他惶惶若失，在她上他车的地点停住了脚步，面向他们消失的方向，傻傻地站了许久，心如暮色般浑浊，梦碎成了天边的星。

　　2.背叛的痛

　　那天晚上，天完全黑后，张至源才回到家，没赶去上自习课。他浑身没劲，没心思吃饭，什么都不想做。母亲以为他感冒了，给他两枚胶囊服下，9点没到就睡了。他彻夜做梦，稀里糊涂的场景，仿佛身在北极，蓝色的海，白色的岛，阳光在地平线底下，怎么也抬不起头，犀利的风和雪，海浪似的一层层袭来，那么冷……

　　次日，在教室里见到林百图，他与往常毫无差别，用同样调皮的语气与张至源说话，问他题目的答案，分享自己昨夜的见闻，只字不提陈依茉的事，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在张至源的世界里，他已不再是昨天的他，一夜之间他变了很多，变得思想复杂，情绪阴郁。林百图越若无其事，张至源就越有被欺骗的感觉，那种事不好问，只能眼巴巴地等对方交代。时间每过一秒，他的心情就更低落一些。整个上午，张至源对林百图强颜欢笑，勉强应付他的提问，一心等他澄清，不再像过去那样，兴致勃勃地与他谈天说地，畅想人生理想。

　　林百图看出他的异常，午间在学校食堂一起吃饭时，他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了？一整个早上都不太对劲。”

　　“有吗？”张至源若无其事地说，“精神有点不太好，昨天感冒了。”

　　“不太像，好像你有心事。”林百图斜着脑袋观察他，“是不是你爸又有新情况了？”

　　“他就要动手术，不让我去参加全国的竞赛。”张至源云淡风轻地说。

　　“哦，我的上帝，你应该反抗才对。”林百图鼓励道，“真没见过这么不支持孩子学习的家长，换成我妈，不但陪你去比赛，还给你买很多培训书和光盘，甚至送你去拜师。”

　　“想通了，不去就不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张至源说，“反正竞赛成绩对高考没帮助。”

　　“你就没有一点惋惜？”林百图说，“天才就这样被埋没了。”

　　“多懂一门语言，算什么天才。”张至源自暴自弃地说，心里忧伤极了，平时口口声声喊他兄弟的兄弟，还要对他隐瞒多久？昨天所见的画面，难道他都不肯做一点交代或者解释吗？

　　林百图越若无其事，张至源就越伤心。昨夜他和她究竟去了哪里，他们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作为兄弟的他一无所知，反而因为过于信任他而一直被蒙在鼓里。

　　张至源忍住悲伤的不满情绪，一天天等林百图摊牌，得到的只不过是一天天的失望罢了。此事过了一个月后，张至源也在痛苦中慢慢领悟，有些事是早有预料的，原本他们俩就相处融洽，到头来还得怪自己，真不该为一个对自己并不友好的女生坏了朋友感情。

　　至于陈依茉，除了外表美丽，他一点都不了解她，就连她叫自己大笨蛋的原因是什么都说不清。父亲动手术那天，他在午睡时间抄写乔治·戈登·拜伦的诗歌：

　　我从你那儿得到的恩幸

　　绝不是理应归我所有

　　你宛如一场天国的绮梦

　　尘世的爱情不配去攀求

　　爱情因为绝望而更加神圣

　　……

　　诗歌的最末，他加上了这些话：

　　我要告别，永远忘掉那些难忘的事，屏蔽掉脑海里的笑脸，从这一天起，心无旁骛，认真读书，好好地照顾家人。

　　想了想，他又写：一定要做到！

　　3.给兄弟的礼物

　　经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张至源的心情基本调整过来，不再为感情苦闷，像一台动力十足的跑车，在重新规划好的路线上狂飙。

　　父亲术后在家疗养，张至源主动分担母亲的家务，还悄悄揽下一份家教，辅导父亲的同事的儿子学英语。尽管这份工作只维持了一个半月，但他借此拥有了人生挣到的第一笔钱，他打算用这些钱做有意义的事，暂还不确定它的用途时，就小心翼翼地存起来。

　　生活一旦变得忙碌而充实，时间就会变得飞快。转眼到了年末，期末考试和文理分班的事情接踵而来，每个人的心理压力都很大。林百图的托福考试在1月末进行，不知为何，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忧心忡忡，抱怨连连，临考前十天，他请假回家复习，可能班主任有不愿放行的意思，张至源听见他在教师办公室里吼着说话。

　　过后，张至源没问他和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冲突。在努力忘掉陈依茉的这些日子里，他对林百图的心越发冷淡，说不清是一种成见，还是报复式的怨恨，因为他仍旧在心里默默等待林百图主动澄清与陈依茉的事。他一直不说，张至源就一直认为，林百图根本没把他当成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不论班主任有何意见，林百图仍旧按自己的计划离校。收拾东西回去的那天傍晚，他对张至源说：“2月底我过生日，到时候一起聚聚，我会提前给你电话。”

　　“你要开生日party吗？”

　　“当然！”他说，“请的都是夏令营的同学们，你也要来。”

　　他这话暗示，贵客中必定有陈依茉，她可是他的女朋友。一直见林百图遮掩不提，张至源心里很不舒服。时过境迁，他以为早已放下，没想到，自己如此介意。

　　张至源想了想说：“估计没空，听说这个寒假也要补课，就春节放七天假。”

　　“这么说你多上一节晚自习就能上清华北大了？”林百图的语气有点冲。

　　“我没这样想过。”张至源说，“我要读医科，不出国。”

　　“我感觉你这段时间怪怪的，好像我有什么事对不起你似乎的。”林百图生气了。

　　这话算是一针见血地戳中张至源的心事，但他还是忍住涌上喉咙口的话，安抚他道：“你别想多了，我一定会去参加party的。”

　　林百图感激地拍了一下他，抓住他的手臂，低头说悄悄话：“有可能下学期我就不在这所学校了。”

　　“出国的事定下来了吗？”张至源感到很突然。

　　“我妈觉得我在这所学校成绩一直上不去，想把我送进英语实验学校去。”他说，“但具体的还没落实，不保证一定能去。”

　　“是许贺读的那所学校吗？”张至源拐弯抹角，就是不提陈依茉的名字。

　　“没错，我特别向往他们的藏蓝色校服，简直帅呆了！”林百图挥了一下前刘海，自信地端着脑袋。

　　“你真的会出国吗？”张至源试探地问，借此从中找到答案。

　　“如果能出去，也不是坏事。”林百图说，“年轻时该多出去走走，一辈子就窝在一个地方，挺没意思的。”

　　这么说，他真的要与陈依茉双宿双飞了。张至源陡然伤感起来，“说实话，真的很羡慕你。不论做什么，你的父母都能提供帮助，而我，他们只会给阻力。我想考北京的大学，我妈都不太高兴。”

　　“为什么，他们有毛病啊？”林百图不解地问。

　　“我妈说北方太冷了，大城市的消费也太高。”

　　“没出息！”林百图鼓励他说，“你给老子在第一志愿里填清华大学，第二、第三志愿还是清华，没钱花找我！”

　　张至源笑了，心里觉得暖洋洋的，尽管这种事不太可能，但林百图的意见深深影响着他，朋友的慷慨和鼓励，始终是他灰暗的青春里一道柔亮的光芒，指引他踏上寻梦的道路。当失望真的不再有希望时，张至源想通了，注定不是自己的，祝福他们有更好的归宿，何尝不是一件益事。

　　张至源打算拿做家教挣到的一百块钱来给林百图买礼物。思考了很久，不知该送什么才好，毕竟钱太有限，林百图似乎富裕得什么都不缺。林百图喜欢车，每当两人一起出校门，看到马路上有名车经过，他就指着车屁股对张至源说：“看啊，看啊，我心爱的×××……”

　　送他一辆玩具车，这也太幼稚了。送他书籍图册，不投其所好，又难以给他带来直接的快乐。为了这份礼物，张至源去商店逛了好几天，总算找到了十分奇特有趣的东西——创意汽车鼠标。他还在包装盒里放了一张便条，上面有一排英文，大意是：

　　终有一天，你会拥有梦中的跑车。

　　礼物准备完毕后，张至源想到自己，也打算给自己送一份礼物。他抽出一张便条纸，想了想，写了一排英文：

　　终有一天，你会梦想成真。

　　他把便条纸贴在台灯的架子上，只要在书桌前坐下来，就会看到。他决定今后每天都给自己写一条祝福，祝福自己交上好运。

　　4.辞别歌

　　2月最后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林百图的生日party定在一家KTV的包间里举行。张至源特意穿上了父亲送给他的，平时极少穿的西装翻领呢子大衣，露出白衬衣的领子，再加上父亲送的黑色毛线背心，他对这样的造型特别满意。

　　7点半来到包间，灯光昏暗的大房间里，只有林百图一个人，他正坐在点歌台前点歌，身穿圆领T恤和牛仔裤，驼绒大衣和围巾放在沙发上。三米长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大蛋糕盒，一排矮瓶的啤酒绕在旁边，数十只玻璃杯摆成金字塔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