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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用了近三十个小时的时间赶回老家。原来跟外婆住的房子因为拆迁已经不存在了。因为父亲是南方人,所以西城只有娘家的亲戚。大姨家住在城东,她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一直充当着母亲的角色。姨夫和她一样,都在当地一家电动车厂上班。他们有一个女儿叫小英,今年二十五岁。十年前一次七天的高烧过后,成了植物人。大姨和姨夫为此倾家荡产,也跑遍了全国,可还是没能治好她的病。记得我刚结婚那几年,高明快递公司生意红火,我也能时常给大姨寄些钱接济他们。这次回家本应直奔她家的,但因小梅与她家住邻居,想到每次回来遇见小梅的父母,都会向他们讲述许多小梅的生活近况。而我们这次身份的大变迁,家里人大概还不知道。我不想煞费口舌提及这些伤心的事,只好朝大舅家走去。

  大舅家住在城西小区,儿子程光辉和我同岁,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城医院工作。平时只有大舅和舅妈在家。电话打过去,我便听到了舅妈特有的喜气洋洋的声音。

  “小丽啊,你们回来了,我想这两天你们就应该到家了。过来吧,你大舅出差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快过来陪陪我吧。”

  我又拨通了大姨的电话。刚巧,大姨和姨夫都在厂里加班,我便通知他们到大舅家里去了。

  大舅原本也在电动车厂打工,后来想自己干一番事业,便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办了一个印刷厂。听说生意一直不太好,所以现在还在租房子住。舅妈因为腿不好,早就病退在家。

  “怎么就你一个人,高明没跟你一起回来?”舅妈看了看我身后,这样问。

  “他——忙。”我说。

  “都忙。这就是现在生意人成天挂在嘴边的话。”舅妈把我让进屋。“小丽啊,快坐下,让舅妈好好看看。”舅妈拉着我的手,仔细地端详着我。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儿,这一直是舅妈的心愿。但自从生了儿子程光辉后,她就再也不能生育了。这便成了她人生的最大憾事。

  “小丽,你的身体怎么样?现在还待在家里吗?这人怎么又黑又瘦的,不如前两次回来的气色好呢。”

  “我挺好的。舅妈,光辉常回来吗?”为了避开舅妈的疑问,我急忙岔开话题。

  “都一年没回来了,电话也不多,说是为了评职称写论文呢。听说他们医院明年年底有公费去美国深造的机会。只要这论文通过了,评上了职称就行。这不,好久都没有回来了。嗨,男孩子就这样。”她对于自己没生出个女儿来,一直耿耿于怀。

  “我舅还常出差吗?”

  “是的。现在厂子里的生意一直平平淡淡,他整天急得乱跑乱转。压力是越来越大。”舅妈皮肤很白,人也爽直,是纯粹的心宽体胖型。“这个家里整天就是我一个人。你看,我开始学着做拖鞋。这两双送给你。单鞋过一阵子就能穿了。这双棉鞋等你生了孩子坐月子的时候穿,很温和。有好多人都穿这个坐月子,脚上不会留下一点毛病的。我在家里天天做这些,都送给亲戚朋友了。这两双是特意给你的。好,不说了。小丽,想吃什么,舅妈给你做。”

  “舅妈,我在车上吃过了。”

  “是啊。现在五点了,那就歇会儿吃晚饭吧。你先去洗澡,睡一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

  “好的。”说实话这一路赶来,马不停蹄的,确实感到很疲劳。我没再跟舅妈客气,洗完澡便在客房睡下来。这时又想到了大勇,不知他的病好了吗,来的这样匆忙,也没能给他打声招呼。那天给我写有电话号码的纸片,被雨淋湿揉烂了,也没能记得住。等回去再说吧。心里这样想着,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黑。起身下床,就听到大姨和姨夫在外面客厅跟舅妈说话的声音。

  舅妈:“不知怎么了,气色大不如以往呢。”

  大姨:“是怀孕了吗?”

  舅妈:“不像。小脸又黑又瘦的,真让人心疼。”

  姨夫:“别瞎猜疑,等问问她再说。”

  “大姨,姨夫。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我的样子还是让他们吃了一惊。

  “刚到,刚到。”姨夫说。

  大姨没有答话,只是两眼紧盯着我,心里像是在重复舅妈刚才的描述。

  “小丽,来坐我这儿。”她拉着我的手,眼睛里有些湿润。

  面对日渐衰老的大姨,两手空空的我深感愧疚。

  “过得还好吗?”大姨关切地问。

  “大姨,我挺好的。你们呢,身体还好吧?”我避开她的目光,看着姨夫说。

  “嗨。不行啊,我们都老了,再过两个月就卷铺盖回家了。干了这么些年都成习惯了,真不想在家里待着,可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说到这儿,他看了我一眼,“小丽,你现在干什么了?”

  “我现在也开始做生意了。”我小心地说。

  “你怎么也开始干了。你家高明挣的钱还不够花啊,还需要你干?”舅妈插话道。

  大姨:“就是。你现在的任务是生孩子,生意上的事就让他们这些男人去干。听我的,回去就跟高明说,就说是大姨说的,你还是在家待着。什么时候把孩子生下来,才算完成任务。要不这个家就不完整。你们不会是那个叫什么一族——丁克族,一辈子都不想要孩子吧?”

  舅妈:“小丽,咱可不能当这样的傻孩子,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啊。你现在快三十了吧,不能再往后拖了。听见没有?”

  “我知道了。”为了终止这个话题,我忍住心中的酸楚,表面上还是乖巧地应允下来。

  “小丽,真是不巧,明天我们还要加班。后天就休息了,等着我们来接你过去住两天。”

  “不了。大姨,后天我就回去了。家里的事还很多呢。”我说。

  “看看,又把我说的话忘了吧。不是说好回家什么事也不干,只管生孩子的吗?”大姨嗔怪道。“就这样,后天我来接你。”她一摆手,就这样决定下来。

  晚饭过后,大家商量了明天祭拜的事情,大姨他们便回去了。

  第二天天空阴阴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舅妈本想陪我一同去墓地,可腿痛得厉害,只好作罢。

  “哎呀,我这条死腿,一阴天就能把我折磨死。小丽,我今天就不陪你去了。”舅妈把她精心准备的那些小菜放进袋子里,“后天就是阴历的七月十五,我们大家再一起去祭拜你外公、外婆。天要下雨了,路上骑车小心,快去快回吧。”

  我把东西放在电动车筐里:“舅妈,你回屋歇着吧。等我回来直接去菜场买菜,您就别出门了。”我骑上车,离开了舅妈家。

  公墓离城区有一段距离,骑车大概需要半个小时。那里原本只是一座小山丘。上小学的时候,我和小梅也时常到这里来摘野山枣。记得那一次,我把山枣树上最大的一颗枣子打下来,小梅惊呼着,不顾一切地跑下山坡,紧追不舍。结果她自己也像那枣子一样滚了下去,胳膊和膝盖都摔破了,鲜血直流。我看了心里很是难过,觉得这都是因为我打下了大山枣的错。那年我也才十一岁,比小梅还小五个月,个子也矮她一截。但我还是咬着牙把她背回家。“小梅,你以后不要再这样拼命去追了。只要有大的山枣我一定都让给你。”我边走边这样说。“姜丽,我不怪你。我就是太馋,太贪心,什么多的、好的都想要。你说这颗大的不要了,可我还是怕你变卦,所以就想赶紧拿到手才放心。”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这些话,的确也印证了她的行为和现在的生活。那次回到家,我当然无法逃过她母亲的埋怨。外婆听了这事,看到我精疲力竭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下狠心地对我说,再也不许去那里了。那一年我们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过完了炎热的暑期。但到了第二年,小梅又坐不住了。我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还是去了小山丘。只是我们让舅妈家的小辉也参加进来,这样似乎增加了许多的安全感。山枣树的下面有一块大石板,裸露于地面之上,风雨将它打磨得圆润而光亮。我们累了就在那上面睡上一阵,那感觉比睡在家里的床上还美。当然,那是享受大自然的怀抱。那一次我摘了很多的山枣,又大又甜。我实在舍不得吃,便装在袋子里,带回去留给外婆。外婆马上就发现了我们这一违约的行为,她再一次声明,绝对不许再去了。但当她拿着那袋子野山枣,转过身去时,我看见了她用衣襟擦眼泪的动作。以后我们就真的不再去摘山枣了。到了高中,每到去公墓祭拜父母的时候,都是由小梅陪着我。当然,我们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去费力地摘那些山枣子,顶多再去那个大石板上坐一坐。跟高明结婚后,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我们俩一起来。所以今年我的独来独往,一下子让老人们有了不适的感觉。虽然我的理由不算牵强,我的表现也没有太大的破绽,但心虚的我总还觉得不够自然。

  公墓的区域比去年又增大了许多,当然那颗山枣树和大石板都不复存在了。我绕了一个大弯才来到父母的墓前。说实话,对于父母的记忆,最多的就是那张全家合影。而谈到对他们的印象,我总是把外婆和大姨联系在一起。因为是她们填满了我成长中缺少的那份长辈的疼爱。记得我和高明第一次来这里,高明握住我的手,目光诚恳地对我说:“姜丽,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爱你。因为我永远是这个世界上属于你的唯一的、最亲的亲人。”想来这话只过了三年多,便物是人非了。当然,外婆和大姨给了我足够多的母爱,父爱我试图在高明身上得到或多或少的补偿。现在看来这种做法本身就非常幼稚荒唐。我犯了本质性的错误。事实上,我把父亲与丈夫的概念混为一谈。这就是孤儿的缺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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