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天近傍晚的时候，我才醒过来。因为昨晚一夜的折腾，不觉睡了这么长时间。我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电瓶拎上来充电。这已经成了我生活中最大、最重要的事情。晚饭过后，我想起姜大妈的病，便找到楼上杨嫂家。

　　“今天家里来了好几个亲戚，忙了一整天，也没抽出时间来。明天我就去打听。你放心，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杨嫂这样对我说。等到第二天我再去找她时，她的女儿告诉我，妈妈已经去医院看过姜大妈了，但回来就接到外婆病危的消息，一路哭着和爸爸匆匆赶回了老家。这样一来，姜大妈的事情又要等些日子了。

　　到了送奶的第三天，我对于小区的用户已经基本清楚，只是那些老城区里的散户，特别是那些小胡同里的用户，还是不够熟悉，我心里很是着急。于是，到了下午的时候，我就一个人骑着车，按照用户薄把送奶路线转上一转。这样一来感觉效果不错，我的区域用户在脑子里有了一定的印象。

　　第二天，在回奶站的路上，小郑问我你觉得自己送奶能行了吗，我点点头说可以了。她笑了笑，说你不是笨人，应该可以了。

　　“姜丽，经理叫你去他办公室。”回到奶站，会计这样对我说。

　　听了这话，我与小郑的目光相对而视，对于这话背后的担忧不言而喻。

　　“你去吧，我一会儿就能让你逃脱虎口。”小郑胸有成竹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经理室。

　　胡经理坐在办公桌前，用他那光光的秃顶冲着门。

　　“小姜，进来，坐吧。”他笑着指指桌边的沙发。

　　“胡经理，你找我。”我谨慎地坐下来，心里想象着小郑将要使用的妙计。

　　胡经理：“小姜，怎么样，这几天上班感觉还好吧？”

　　“还可以。”我说。

　　“小郑带你三四天了吧，能独立工作了吗？”

　　“应该可以了。”

　　“那好。从明天起你就独立工作吧。小郑带你也是需要我们支付工资的，这样小郑明天就不用来了。”说到这里，他又盯着我看了一眼，“你能吃得了这个苦吗？我知道这份工作比较辛苦。现在还好一些，等到天气再冷些，刮风下雨下雪的时候就多了，那时候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我知道，我会好好干的。”

　　“好。”胡经理不知为何地拍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小姜，你先好好干着。过段时间我就把你抽回来，干内勤的工作。比方收收款、接接电话，发发货之类的事。你只要听我的话，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说着，他又用两眼使劲地看了看我。

　　我在那里如坐针毡，心里盼着小郑快些出现。

　　“小姜，我问你个问题。”他站起身来，走到我坐的沙发后面，“我们见过面，你记得吗？”

　　我慌乱地摇摇头：“不记得。”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这样吧，我可以提示你一下——”他的手扶到了沙发靠背上。离我的肩膀很近、很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姜丽，姜丽。”小郑急火火冲了进来。“对不起，姜丽。”她看都不看一眼胡经理，直冲着我说：“姜丽，你男朋友在外面找你呢，说是有急事，让你赶紧过去。快去看看家里出什么事了。”

　　“啊，好。我走了。”我连招呼也没打，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姜丽的男朋友真帅，又高又壮。听说是武术教练。”我的身后传来小郑虚张声势的炫耀。

　　等我骑车离开奶站不远，小郑也追了上来。

　　“怎么样，我演得像不像？”她开心地问。

　　“不仅是像，关键是你进来的太及时了。”我心有余悸地说，“你这样与他对着干，要是让他发现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爱人是警察，他不敢得罪我。再说我也不在这里干了，没什么可怕的了。只是你以后要多加小心的。”

　　与小郑告别后，我便正式开始了送奶的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平淡而顺利。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当中。虽然每天送奶要起很早，但幸运的是，我没有像小郑那样出现睡眠问题。我的生物钟也很快就被调整过来。

　　那天，我下班后想到姜大妈，这些天仍没有她的消息。忍不住便去她的小店，意外地看到她的女儿和女婿在那里收拾货物。

　　“你是叫姜丽吧？”没等我开口，姜大妈的女儿便对我说。

　　“是的。大姐，姜大妈怎么样了，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还没去医院看她呢。她住在哪家医院——”话说到这儿，我被她衣服上的孝章给吓住了。“你这是——姜大妈——她——”我的嘴大张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们也正要找你呢。”她眼睛红红地递给我一个小闹钟。“我妈妈听说你干送奶的工作，每天要起早，就让我把家里的闹钟拿来。本来她是想要亲自送给你的。”她擦了下眼泪，接着说：“她的病一开始以为是中风，可住了两天院发现脑梗，便转到了专科医院。接着就出现了大面积脑出血，抢救无效——”

　　我手里拿着这个精致的小闹钟，悲痛使我说不出话。我不相信姜大妈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曾几何时，我是那样依赖她，她给予了我那份久违的亲情。我像是又回到了与外婆一起生活的岁月。我还没有来得及尽情地享受那份慈爱，还没有来得及回报她的关爱，她就溘然离世。临走也没有忘记把她母亲一样的爱留给我。

　　“大妈，姜大妈——”我站在那里，呻吟起来。

　　姜大妈女婿看到我们这般悲伤的样子，走过来安慰我们说：“好了，别哭了。你说说咱妈生前的嘱托吧。”

　　姜大妈女儿这才擦干了眼泪：“对了。姜丽，我妈在医院对我提过你。她说如果她不行了，或者是以后不能再干了，这个小店就给你。让你接着干，包括这些货你也接过来。”

　　“不。我不能这样。”我试图拒绝。

　　“这是我妈的遗愿。她说你一个人在这座城市太不容易，需要有人帮助。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她很喜欢你，她也愿意帮你。”

　　“是的。姜大妈像母亲一样关心我，照顾我。我从来没有说过感激她的话，因为我把她当成了我的母亲。今天在这里，我要说声谢谢，还有你们。我觉得很幸运能遇见姜大妈，但是我现在刚刚找到了一份工作，没法一下子就辞掉。”

　　“没关系。你现在的工作先干着，如果不好就辞了再回来干这个。因为这是她老人家的遗愿，我们不能更改。我们两人又都有工作，也不能过来干。不过如果你干，我们还是可以尽我们的能力帮助你的。”

　　听了大姐的一番话，我又是一阵难过。

　　那天，他们陪我去了公墓。看到姜大妈的墓碑立在那里，那一刻我才真正相信姜大妈永远离开了我，在我已经足够艰难的日子里消失了。我的这份亲情的依靠也随之荡然无存。我又像是一只脱离了树干的叶子，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去飘荡。

　　回到住处，我关上房门。怀里紧抱着那个还在滴答作响的闹钟，放声痛哭。我想要让姜大妈知道我对她的爱，想要让她知道我的悲痛，想要让她知道我对她的思念。这般的伤心在她的女儿面前我极力控制着，现在可以无所顾忌了。

　　我的哭声惊动了阿云和阿香，因为我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后便又悄然消失。

　　那几天，送奶的工作还算顺利，只是我的心情沉重得不能自拔。寒冷的冬天也及时赶来，用刺骨的西北风包裹我这颗冰冷的心。虽然我有姜大妈留给我的闹钟，每天不必提心吊胆地睡觉，但每晚的噩梦却扰得我不得安生。特别是梦到姜大妈在小店里的音容，思念与伤心使我整夜无法入睡。我觉得我快要步入小郑神经衰弱的境地了。

　　就在我的心情渐渐平静的时候，杨嫂回来了。那天来到我的住处，说到自己因为回老家去照顾重病的母亲，耽搁了告诉我姜大妈生病的情况，以至于使我没能在姜大妈生前去看上她一眼。对此她感到十分歉疚。提起姜大妈，她便陪着我又流了好一阵子的眼泪。

　　送走了杨嫂，我感到头痛得厉害，本想吃些预防感冒的药，可身边只有去痛片，便吃下一颗。反正都是让睡觉。我这样想着，便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我东倒西歪地走出去打开房门，看见的竟然是阿云、阿香那愤怒的面容。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们开门！”她们气势汹汹地责问道。

　　“我在睡觉。你们——”我睡眼惺忪地回答。这几天她们又开始待在家里，夜总会的工作像是又告一段落。

　　“我们只是忘记带钥匙，你就装聋作哑，故意不开门，是吧。”

　　“我的手都敲肿了，快要敲断了。”

　　“你知道我们敲了多长时间了吗？都快一个小时了。这么冷的天，我们站在这里。”阿云边走进屋子，边说。

　　“你是想把我们冻死吧。你也应该有忘记带钥匙的那一天。哼！”阿香说着，便“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我浑身无力，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床上，继续我被中断的催眠。刚才那一幕似乎只是一个梦中插曲。

　　眼看就要到月底了，我没有像小郑说的那样，被用户投诉，也没有出现其他问题。我的工作看似一切都很顺利。于是，我便开始在心中盘算起应得的工钱来。

　　但愿今年能这样平安地度过，但愿明年也能这样一切顺利。我在心中这样祈祷。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清晨，我和往常一样按时醒来。匆匆洗漱完毕，临出门前，就在我准备拨去电瓶的电源插头时，发现那插头被人扔在了一边。这一整夜根本没有充电。这车没有电，单凭我的体力骑车去送奶，再加上路远且难走，我是无法按时完成工作的。而这插头明明是我在睡觉前插好的，每次做这件事情，我都是非常认真，绝对不可能忘记。这肯定是阿香和阿云干的。

　　我不顾夜深人静，“嘭、嘭、嘭”地敲响了她们的房门。

　　阿香首先走出屋来。

　　“敲什么，半夜三更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她很不耐烦地冲我喊道。

　　“我问你，这是谁干的？”我指着那插头，狠狠地问。

　　阿香瞥了那东西一眼，没有言语。

　　这时，阿云走了出来：“出什么事了，这样大惊小怪的？”

　　“这插头我昨晚是插在上面充电的。你们谁把它拨下来的？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云看了看插头，又看了看阿香。“不就是个插头嘛，掉下来就再插上去呗。嚷嚷什么。”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送奶的工作是要骑车赶路的。这车没有电，我怎么能够赶得上时间！这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大声地吼道。

　　阿香走上前来，阴阳怪气地说：“这是我干的，你不必大惊小怪。看看这事需要报警吗。你不是最喜欢打110的吗？恐怕警察不管这事吧。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干吗？好啊，我这就告诉你。”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今天本月的电费单送来了，电费比上个月多出了好几倍。都是因为你天天冲这个破烂东西的事。所以，我把插头给拨了，就是要提醒你，这个月的电费都要由你一个人出。”

　　“电费由我一个人出？你们还是先看看你们自己再说吧。你们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每人屋里一台空调，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你们屋子里的温度是多少，我屋子里的温度是多少，每月的电费我多交了多少，难道你们不清楚吗？我现在只是因为这份工作的需要，才买了这车。一天充一次电也不过是你们用电量的十分之一，这样的用电量能跟你们用的比吗？好吧，就算我现在用电比以前多了些，就算你是想要我多交些电费。可以。你跟我说啊，为什么要采取这样卑鄙的手段！你这样做不是在砸我的饭碗吗！”我已经无法遏制我心中的怒火。

　　看到阿香有些招架不住，阿云便走上前来：“怎么，看我们住空调房间你眼红，是吧？我说过了，你也去买一台来不就得了。就你那破工作还值得提出来，还值得买部充电的车。什么卖苹果送牛奶。你就不能干点体面的事情？”

　　“卖苹果怎么啦，送牛奶又怎么啦，这工作怎么就不体面！”我气得满脸通红。

　　“是啊。在你看来，这些工作都足够地体面，但我的感觉恰恰相反。你愿意吃苦，这样就能算是高尚了吗？哼！等到有一天，你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说了。”说到这儿，阿云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我累死、饿死，我心甘情愿。今天，我请你们记住，如果因为这件事我拿不到薪水，这个月的电费全部由你们承担。”我甩下这句话，冲出了门。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我领完了奶，匆匆向市郊奔去。还好，车里的电足够跑上一个小时，我抓紧时间把小区的奶送完。等到进了散户区，车子终于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