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已经是立过秋的季节，炎热的天气丝毫没有改变。那天，院长吩咐我去买些西瓜来给大家降暑。于是，我去了曾经那样熟悉的批发市场。

　　市场里的西瓜堆积如山，但我根本就不会识别好与坏、生与熟。我正站在那里发愁时，忽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姜丽。”

　　我转回头去，看到那人更是大吃一惊。“大勇，是你。”我原本就应该想到在这里能够遇见他的。

　　大勇比起原先来有了点变化。人胖了一些，也白了一些。穿着也比原来有所讲究。整个人也就显得干净利落了许多。

　　“姜丽，你去哪里了？中秋节过后，你就消失了，也不向我道个别。我可找了你好长时间呢。怎么，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你了吗？”大勇说这话时，一脸惊喜而认真的样子。

　　“没有。只是，因为我又找到了其他适合我的事情。”我说。

　　“那就好。”他像是卸下了心中的包袱，高兴地直点头。继而打趣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是想买西瓜，还是想卖西瓜？”

　　“我在附近的一家盲人按摩医院里上班。来为单位的同事买降温品。可我真的不会买西瓜。真是太巧了，正好你在这里。帮我挑一下吧。”

　　“没问题。这里的西瓜都是我刚进的货，不熟包退。我来给你挑，全部批发价给你。既能为你们省下不少钱，还能保证西瓜个个比蜜甜。”大勇指着那堆西瓜说。

　　“怎么，这是你的店？你不零售了，干起批发来了？”

　　“不是。李淑桂回来了。她在那边干零售，我在这边干批发。我现在是批、零兼营。”他说这话时，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大勇，你真行。生意越干越大了。”

　　“哎。慢慢混吧。”听到我的夸奖，他更是喜笑颜开。

　　按照我留下的地址，大勇很快就把西瓜送到了诊所。另外，还给我带来了一箱苹果。

　　“姜丽，你就在这里上班？看着还不错。你能习惯吗？”站在诊所里，大勇环顾着这个大房间和那些盲人医生说道。

　　“能。我在这里很好，很开心。”我由衷地说。

　　“那就好。”他在金耀的身边坐下来。“在这里上班好，省得跟着我，受那种风吹日晒之苦。”

　　“大勇，喝水吧。”我把一杯茶水递给他。

　　“姜丽，你在这里具体都干些什么呢？”

　　“你也看到了，都是一些杂活。再就是，我负责这位金医生上下班的接送。”

　　“金医生，你好。请多多关照。”大勇主动招呼道。那语气像是在为自己的家人提出请求。

　　“你好。”金耀站起来欠了欠身子，又像是不知道从何关照似的，愣了一愣，便重新坐了下来。

　　“我把西瓜钱给你。还有，这个是那一箱苹果的钱。”在这炎炎夏日里，我始终不能忘记，去年的这个季节，也是在这个诊所里，金耀送给我的那一只苹果。既然我现在有能力，为什么不买点给他吃呢？这样做不单单是为了回报他，更多的是想要回味那段难忘的故事。

　　没想到，大勇看到那钱，像是被蝎子蜇了似的跳了起来。“这西瓜的钱我收下了。苹果钱不能收。”

　　“为什么不收？你可是做生意的。生意要是这样做，你可就要喝西北风了。快，拿着。”我把钱又递了过去。

　　“这钱我不要。苹果是我送给你的。哪有送给人家东西，再收人家钱的道理。”大勇执意将我的手推了回来。

　　“大勇。如果你不收下这钱，那么苹果你就拿回去。”我也开始着急起来。

　　“姜丽，你听我说。”大勇一本正经地说：“于公，你买了我这么多的西瓜，我送你一箱苹果，也是合情合理的。商场里买彩电还送洗衣机呢。这于私呢，你跟我干了那段时间，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对你也从没有表示过感谢，这箱苹果就不成谢意了。再则，你给我买的那台电子秤，我也没有给你钱，也没有说什么呀。我就送给你一箱苹果又算得了什么。你别跟我这样划清界限，我又不是地痞流氓。”

　　“可是，如果你不收钱，这苹果我绝对不要。明天我会亲自给你送回去的，你信不信？”我态度强硬起来。

　　“好，好。我信。我服了你了。”大勇看实在拗不过我，只好作罢。只是，他留下了很少一部分的钱，才算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晚上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饭。你离开我已经快一年了。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我，不想我们过去的那一段日子吗？”大勇不无埋怨地说。“你答应过我，跟我一起干的，再也不会不辞而别的。可说这话没多长时间，你还是这样做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吗？我几乎把这座城市翻了好几遍。最后以为你离开这里了，我才罢休。没想到你还在这里，离我这样近。幸好我今天没有去外地出差，否则又要与你擦肩而过了。真是谢天谢地啊。”

　　“大勇，和你在一起干的日子我怎么能忘呢。只是当时的处境不允许我再那样继续下去——”我想找个能够说服他的理由。

　　“什么样的处境，你是说李淑桂吧。”他直截了当地打断我的话。“你真傻。你也太胆小了，太没有自信了。你怎么能不跟我商量，就把我拱手相让呢。”之后他又感慨道：“也活该我没福气。好了，不说这些了。丫头，你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别再想要神秘消失这一说了。我会天天来找你的。好，不说这些了。今晚陪我去吃饭，我们好好聊聊。我要听你仔仔细细地讲一讲你离开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也要跟你讲一讲你离开我以后，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跟你说过的，你这样做会出人命的。”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接完了电话，他又是无奈的一声长叹。“真对不起，我今晚要出差，必须走。那么，等我回来再约你去吃饭吧。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回来就跟你打电话。”他用手指着我，郑重其事地：“丫头，记住。我回来之前，哪儿也不能去。不要离开这里。等我回来。”

　　“好的。”我点头答应他。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在我离开他的那段日子里，他是怎样生活的，他与李淑桂的感情发展的如何。毕竟那段日子给了我很大的希望和信心，我从心里感激他。

　　大勇走后，我便把苹果分给了大家。而后挑了两个最大，我认为最有滋味的苹果递给金耀。但和我一样喜爱吃苹果的金耀，却靠都不靠一下。甚至连伸手接过去的动作都懒得做。

　　“金耀。这苹果很好吃的。怎么，你现在不想吃吗？”我问。

　　“不吃。谢谢。”他说话的口气很生硬，像是在跟谁赌气。

　　“金医生，快吃吧。很好吃的。”

　　“是的。这个季节能吃上这样的苹果，我还是头一次呢。”

　　“像你这样喜欢吃苹果的人，肯定喜欢。”

　　大家像是在夸我一样的夸着这苹果，只有金耀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坐在那里皱着眉头。

　　“看着这个苹果，我就想起了去年的事情。金耀，你还记得吗。我昏倒在这个诊所门前。等我醒来时，你递给我也是这样大的一只苹果。那是我这一生中吃过的最珍贵，最不同寻常，也是最甜的苹果。它让我回味无穷，令我终生难忘。在这个世界上，任何水果都无法与它相比。”我把手中的苹果递过去。“这苹果也很大，很甜。我希望你也能够从中品味到一些美好的回忆。”

　　“好吧。先把它放在这里吧。今天我的胃不太舒服。”他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犹豫之后，还是低下头去，默默地在那里埋头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大勇打过来的。说今天晚些时候才走，可以与我吃晚饭。我推说有事谢绝了。

　　那天，走在下班的路上，金耀像是还没有从下午的郁闷中走出来。当快到小区门口时，他才开口说：“今天真对不起，我耽误了你的约会。”

　　“不。那不是什么约会。大勇只是我原先的老板，我们的关系就是老板与雇员的关系。”我小心地向他解释说。

　　“可依我的感觉，大勇比较喜欢你呢。”他醋意大发地说。

　　“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好雇员吧。”我不乏幽默地回答。“你不也这样认为吗？”

　　他不置可否地沉默了片刻，接着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对于我来说，他首先算是一个热心人。和你一样，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帮助了我。”我说。

　　“他和我不一样。他是一个健全的人，一个健康的人。”

　　“不。不要这样说。”听了他这话，我心里产生了一丝的酸楚。“在我看来，你也是一个健全的人，一个健康的人，你不比他差。是的，你不比任何人差。”我认真地强调说。

　　“那也只是你的认为。但事实就是事实，不需要回避。”他坚持道。“如果你认为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你信赖的人。那么，以后再有约请这样的事情，你就去吧。不要总是拒绝。”他像是很为我着想似的。

　　我停下脚步，仔细地审视着他的表情，想要确定他这话的真实程度。

　　但他的面部和下午一样紧紧地绷着，不露声色。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有些生气地说。

　　第二天午饭前，大勇又打来了电话，内容是现在还在外地，货太紧张，还需要等几天才能到家。回来就给我打电话请我吃饭。我嘱咐他路上小心之类的话，便挂上了电话。

　　金耀午饭吃得很少，像是那饭里拌着黄连一样，难以下咽。大家都吃完了，他碗里的饭才下去一小半。

　　“你的胃还不舒服吗？让院长给你诊治一下吧。”等到桌前只剩下我们俩时，我小声对他说。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会调理的。”说完，他站起身来，像是再也不愿吃了似的，端着碗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做大家特爱吃的凉面，而做了米饭，和一些蘑菇青菜之类的、比较容易消化的食物，但金耀还是吃得很少。

　　大勇还是不断地给我打来电话，那种重逢后的喜悦溢于言表。那天竟然一再提出让我辞去现在的工作，去跟他干。我当然不能答应。在我看来，现在的这份工作让我感到很快乐，并且也因为有它的特殊性。毕竟金耀暂时还离不开我，还不能独立地上下班。

　　到了周末，金耀对我说：“今天晚上我要在这里查阅一份资料，就不回去了。晚上下班的时候，你自己回去吧。”

　　我盯着他的脸，疑惑不解地问：“查阅什么资料，非要住在这里吗？”

　　“是的。”他使劲地点点头。

　　我还是半信半疑。“白天不能查吗？”我问。

　　“白天病人很多，我抽不出整块的时间。”他解释说。

　　可我还是觉得他是在故意甩开我，为了给我约会的时间。

　　那天我独自一人回到家，躺在床上细细地想起金耀来。金耀的变化应该是在大勇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的。这样看来，他对于我与大勇的往来有了想法。那么，如果对我没有恋人那样的情感，是不会做出如此强烈而明显的反应。这便是人们常说的醋意，或者是妒忌。如此看来，金耀也和我一样，在心里产生了那样深的感情，只是还没有勇气来表达罢了。等到我再接大勇电话时，我想他还会板着脸，把心中所有的苦恼都承现出来。

　　但是，从那天起，大勇再也没有来电话，像是在故意捉弄他似的。

　　三天之后，大勇才又出现在诊所里。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子。

　　“你好。”不用介绍，这位是我见过的大勇前任女友李淑桂。

　　“你好。我们见过的。我叫李淑桂。你就是姜丽姐。常听大勇提起你。”李淑桂这样对我说。

　　“是啊。大勇也跟我说起过你。他那时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在等你回来。”我有意这样说。“大勇这是怎么了？”看到大勇一瘸一拐的样子，我吃惊地问。

　　“咳。别提了。我这趟出差，遇上了车祸。幸好没有什么大伤，只是这腿可能是扭着筋了。你看，都肿成这样了。”大勇一只手臂搭在李淑桂的肩上，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腿说。

　　“快把他扶过来，先躺下吧。”我帮着李淑桂把大勇安排到与金耀治疗的病人邻床上。

　　金耀听到我们的话，问：“又来病人了吗？”

　　我说：“是的。是我的朋友大勇。就是那天送苹果来的。他的腿扭了，来做按摩。”我又特意指了指李淑桂。“这是他的女朋友。”

　　“你们好。快，招呼好他们，稍稍休息一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让人感觉少有的奇异。医生遇见病人需要如此地喜悦吗？当然我明白，这是我的特意介绍起了作用。

　　“到别的医院检查过了吗？只是扭着了？没有什么大毛病就好。”他说。

　　“是的。按摩几天就好。”大勇回答道。

　　这边李淑桂握住我的手：“姜丽姐，你找人给他好好看吧。我让他到大医院去看，他非要到这里来。”

　　“好的。你稍等一会儿。这里的医师技术都很好，你们放心就是了。”我看了看没有闲下来的按摩师，便与李淑桂攀谈起来。“你从那次回来就没有再回南方吧？”

　　“是的。我说过再也不离开他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和大勇准备买房子结婚了。”李淑桂一脸幸福的样子。

　　“是吗？大勇，幸亏我那天遇见你。否则连你们的喜酒也错过了。”我责怪地冲大勇说。

　　“这下不是你能错过了，而是躲不过去了。”大勇还是那么的幽默。

　　“那我现在就跟你们预约好，到时候第一个通知我啊。”

　　“行。姜丽姐，我们不会忘的。”李淑桂再一次拉了下我的手，算是对她的话做出了保证。

　　“这里的医生都在忙着呢，要不我上楼去请院长来给你治疗。”

　　“姜丽姐，太麻烦你了。”李淑桂客气地直冲我弯腰。

　　“不用客气。”我摆摆手。

　　当院长开始给大勇治疗时，金耀为病人的治疗也结束了。

　　“姜丽，去洗个苹果给我吃。”他打开抽屉，拿出那只几天来备受冷落的苹果递给我。那种迫切和兴奋的神情让我不知所措。

　　“你现在就要吃吗？”我问。

　　“对，就现在。我特别想吃。”他这突如其来的好胃口令我无所适从。这几天来的胃病好得这样快，看来绝不是靠药物治好的。心理的调节起了作用。我在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