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年末的一天上午，我把为医生们洗过的工作服发给大家后，便去找院长建议重新给大家买些新的来。我走进院长办公室。恰巧，看见金耀也在那里。知道我的到来，金耀便起身告辞。“那么，院长，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金耀走后，院长问我道“姜丽，有什么事吗？”

　　“院长，我看医生们的工作服旧得发黄，有的都坏了。是不是该换新的了？”我说。

　　“好啊。如果你看着该换，就去买吧。还和原先一样，每人一件。”

　　“好的。院长，那我今天就抽时间去买。”说完，我正准备要走。

　　“等一等。”院长叫住我。“就少买一件吧。”

　　“为什么？”我疑惑不解地问。

　　“不要给金医生买了，他用不着了。”

　　“院长——”听了院长的话，我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心跳也无法控制地加速了。

　　“金医生要去国外治病了，大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再说，他的病治好以后，就不会再回到我们这里来工作了。金医生是个非常可以的人，他走了我还真是舍不得。但也还是要衷心地祝愿他，能够尽快地把病治好。”

　　“去国外治病？”听了院长的话，我惊诧不已。

　　“是啊。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吗？一个月前就开始办理出国签证的手续了。这不，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走了。他还没跟你说过吧？他是让我替他保密的，怕万一有什么情况办不成。但是，我还以为他并没有瞒着你呢。”

　　“去国外治病需要很久吗？”

　　“这个——谁也说不准。不过，好在他家经济上不会有问题。对了，你知道他父母是干什么的吗？咱们市最大、最早的民营医院，那个新康医院，就是他父母办的。那里的医疗技术好，医疗设备先进，医德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的父母又都是咱们省著名的外科教授。所以，他能有这样的机会去治病，也是很幸运的。好啊。让我们祝福他吧。”院长说完，便下了楼。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神情恍惚。

　　从遇见金耀的那一天到现在，我对他有了很深刻的认识。从一开始对他帮助的感激，到后来朝夕相伴而产生了那份莫名的依恋，直到现在发展成难以割舍的爱。这种情感的变化在金耀的身上同样也发生着，我的直觉一再这样告诉我。但介于身体的状况，金耀的思想上时常会有一些波动，一些顾虑，甚至还会流露一丝的自卑。那么长时间以来，我也因羞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向他表白。况且，我自认为我们的时间会很充沛，会有足够的时间给我们，以表达彼此的情感。但是现在看来，这机会已经少得可怜，甚至要错过了。我也曾许多次地问自己，这一生中如果与他厮守终生，会是怎样？经过了失败的婚姻，我找到真爱了吗？他爽直热情的性格，正直的人品都是我所钟爱的。虽然他是一个盲人，但从内心中，我从未这样看待过他。现在，他要去治病了。那么，今后怎样便是一个未知的未来。没有他在身边，我不知道该怎样生活。没有我在身边，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感受。

　　我茫然地走下楼来，来到金耀的面前。

　　只见他坐在那里，又在若有所思地擦拭着那副眼镜。那动作轻缓得像是生怕碰碎了镜片，更像是在抚摸一颗充满爱恋的心。

　　“它已经很干净了。”我慢慢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想到要与他长时间地分开，我的心一阵痉挛。

　　听到我的话，他并没有停下擦拭的动作。只是点点头，表示对我的回应。

　　“以后，它也许就对你没有用了。”我说。

　　“不。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掉它。它对于我来说，非常地重要。我很喜欢它，也很珍惜它。”说着，他收起了那块绒布，将眼镜重新戴好。

　　我的眼泪不知为什么流了下来。“它不是很贵重，也不是太好看。”

　　“因为它天天陪伴着我，所以我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情结。”他的脸对着我，并没有发现我情绪的变化。

　　“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想到我们很快就要分别，此时的话语就像是到了告别的那一时刻。我咬咬牙，遏制住内心的忧伤。

　　“对于我来说，它可是无价之宝。”说完这话，他似乎发觉了我情绪的变化。“姜丽。你怎么了？你知道我要去治病了，是吗？你生我的气了吗？是不是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所以就没有说。”

　　“没有。”我擦去眼泪。“你做的没有错，我是在为你高兴呢。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不应该错过。也许，这将改变你的一生。我祝你成功。”

　　“谢谢。”

　　“姜丽。你还没走吧？”院长走过来，冲着我说。“你去买工作服的时候，顺便买点消毒液。你不是说今天没有用的了吗。”

　　“院长，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我站起身来，看着金耀。“我出去买东西，你需要捎点什么吗？”

　　“不用。”他摇摇头说。那声音里我捕捉到与我同样的忧伤。“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我不知怎样上了公交车，也不知怎样来到批发市场。我只是像是个机器人，做着机械式地动作。从市场买完东西出来，我才有了一些自主的意识。

　　看到路边一家专营水果的超市，我便走了进去。

　　里面的水果品种很多，琳琅满目，香气宜人，新鲜欲滴。我走到摆放苹果的货架前，挑选了一些金耀喜欢吃的苹果。虽然跟着大勇卖水果的时间不长，但他教会了我怎样辨别水果的品种，以及新鲜度。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买苹果了。我心里这样想着，像是马上就失去了他一样，急匆匆地往回赶。

　　踏进诊所的门，果然没有了金耀的身影。

　　“姜丽，你回来了。哎呀，你晚到了十分钟。金医生刚刚被他家人接走。我们原本想为他办个欢送会的呢。他走得这么急，这下也没法表达我们的心意了。”院长这样对我说道。“东西都买回来了吧？”

　　“买回来了。”我把衣服放到桌上。我的大脑已经空空如也，我的骨骼也无力支撑我的身体。于是，我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金耀的离去令我不知所措，他仿佛将我的意识，我的思维，以及我的五脏六腑全都带走了。我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个毫无思想的躯壳。

　　中午，我一口饭也没吃下去，可还是觉得胸口憋闷难耐。

　　难道金耀就这样走了吗，就这样离开我了吗，就这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吗？我盯着那些苹果，它们虽然香气扑鼻，但我已经想象不出它们甜美的味道。整个下午，我就在这种失魂落魄中度过。只是在临下班前，我接到了金耀打来的电话，这才让我又重新振作起来。

　　他约我到护城河边去见面，我立刻答应下来。

　　一下班，我便直奔约会地点。没想到，他早已到了这里。

　　远远的，我看到他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那条石凳上。夕阳还没有完全退去，他的身影清晰地呈现在那里。虽然是坐着，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伟岸和深情。他手里拿着很少用的手机，那里传来我们俩最喜欢的歌声。

　　梦中人

　　熟悉的脸孔

　　你是我守候的温柔

　　就算泪水淹没天地

　　我不会放手

　　……

　　……

　　他专注地倾听着这首歌，直到最后那一刻，我看见两滴泪水从他面颊流过。

　　我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打扰他，只想让我们尽情地陶醉在那刻骨铭心的爱恋之中。

　　“你好。”许久，我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啊。姜丽，你来了。”他低下头去，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听到这首歌了吗？我现在也越来越喜爱了。”他挪了挪身子，与我靠近了一些，然后握住我的手说，“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正在想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晚上。那个夜晚多么美妙啊。我与你不期而遇，老天像是为了祝贺我们的这次相逢，还又特意赠送了满天的流星。那是我这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星星，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夜空，是我一生中享受到的最美的夜晚。”

　　我没有吭声，只是心事重重地听着他的话。

　　“那是梦一样的夜晚，是诗一样的夜晚，是画一样的夜晚。你我就这样坐在这里，惊喜地望着满是流星的天空，激动的心情无法形容。”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问我道：“你觉得呢？那个夜晚该怎样来表达？”

　　于是，我猛然地想到他的那首诗，禁不住脱口而出：

　　“一颗美丽的流星，

　　穿越浪漫时空。

　　踩着柔美的舞步，

　　走进我心中。

　　燃烧一片热情，

　　温暖风雪寒冬。

　　闪耀绚丽的缤纷，

　　为我送来光明。”

　　他先是惊讶不已地倾听着。尔后激动地朝我靠近，同我一道朗诵出下面的那段：

　　“我愿是那长空，

　　尽情拥抱这颗星。

　　我愿是颗流星，

　　与你结伴同行。

　　我愿像你那闪光，

　　与你交相辉映。

　　我愿饱含那柔情，

　　一生共融。”

　　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就像在那个夜晚，就像在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这次的握手绝不像平常那样，因为这其中蕴含了更多的深情。

　　“金耀。你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会离开这里很远、很久。是吗？”我不无伤感地问。

　　“是的，很远。需要多久，我也说不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还会回来的。”他紧握我的手说。

　　“你为什么走的这样匆忙，让我毫无思想准备。”我说。

　　“是的。原本是想做好充分的准备再走。可谁知签证刚一下来，正赶上我父亲带领的赴美学术交流团明日启程，我也就随团一同去了。我没有想对你搞突然袭击的意思，请你不要见怪。”

　　“没有。我只是觉得太突然，有些措手不及，有些无所适从。也是因为这事你从未跟我提起过的缘故。”

　　金耀：“是的。虽然我从未跟你说过，但这个想法我很早就有了。那是在那个情人节的夜晚之后，特别是大勇的出现，我的这个想法就更加强烈了。”他挪动了一下身体，与我靠近了一些。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姜丽。说实话，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但是，因为我的病情，我不敢过多地去这样想，也不敢过多地去做这件事。原先，双目失明之后，我已经调整好了我的心态，也已经能够安于现状了。但再次遇见你之后，我又开始重新考虑起我的未来。我们一次次地相遇，也在向我暗示我们之间这与生俱来的缘分所在。特别是这一年来，我们的朝夕相处，让我无法遏制对你的爱恋。原先我以为，你这样天天在我的身边，我们的感情会很顺利。直到大勇的出现，直到你前夫的出现，我才发觉，你并不属于我。你的身边会有许多的异性，他们也会像我一样的喜欢你，追求你。他们对我有很大的威胁，他们随时会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但是，我们的相爱能够幸福吗？我的世界一片黑暗，这样能给你带来什么？你跟我生活在一起，对于你来说太累，也太不公平。毕竟我是个盲人，是个残疾人，你跟我在一起会比常人辛苦许多。如果不能让你幸福，我又怎么能够追求你，要求你和我生活在一起呢？所以，那时，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先把眼睛治好。”

　　“金耀。其实你知道，即使你是现在这样，我也很喜欢你。我也早已爱上了你。”我满怀深情地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他自信地回答我。“但是，姜丽。你知道吗，我多想看满天的星星，多想看夜空中的明月，多想看神秘而充满浪漫的流星雨。而我最想看的还是你。我想看天天陪在我身边的这位美丽的美女。我想看你的眼睛，想看你的笑容，想看你快乐的样子，想看你亭亭玉立的身影。我这样想都是因为我爱你。可是我看不见你。”

　　“金耀，你想得太多了。首先，你我都需要一份真爱，对吗？”我看着他的脸，说。

　　“是的。”

　　“其次，我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是你能够给予我的。你需要一双眼睛，这是我能够给予你的。再加上我们足够而饱满的爱。我们有了这些还不够吗？你怎么能说我们在一起不公平、不幸福呢？”

　　“生活是漫长的，是那些实实在在的日子，不是像你说得这么简单。”他还是一脸的忧愁。

　　“有爱的日子还怕它漫长吗？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希望它漫长到三百年、五百年。”我真诚地说。

　　“是啊。”他长叹一声。“所以，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给你说这件事。我也愿意和你一同度过这漫长的美好时光，我也曾暗下决心，我们永远也不分离。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得分开一段时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但那一刻，我的心又痉挛得发痛。

　　他拉过我的手，将它放在手心。“你听我说。我的叔叔在国外，是一位著名的医学教授。最近，他的研究所对于我的这种病的研究有了新的成果。所以，他想要我去那里治病。”

　　“那需要多长时间？”我问。

　　“不知道。也许要很长一段时间。这要看治疗的效果。”

　　“那么，治好了以后，你的人生就要重新开始了。”

　　“当然。但是，也可能是另外一种结果。可能还像现在一样——”

　　“不。”我捂住他的嘴。“肯定能治好，一定能治好的。”

　　听到我的话，他微微笑了笑。“如果是那样，当然好了。但是，凡事都要做好两种准备。对吧？”

　　“不管你治好，还是治不好，也不管你需要治疗多长时间，我都等着你。”我紧紧地搂住他，像是怕要失去他似的。

　　“我想，如果我的眼睛治不好，我们就做好姐弟吧。我不想拖累你一辈子。”

　　“不，我心甘情愿跟你一辈子。我心甘情愿照顾你一辈子。我绝不放弃你。你忘了咱们的约定了吗？奇迹会在我们身边发生的。只要我们不放弃。对吗？金耀，你也不要放弃我。我们会幸福的。你答应我，绝不放弃我。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对吗？如果你想放弃我，放弃我们的这段感情，那我就不让你去国外，不让你去治病。就让你天天待在我身边。你能答应我吗？”我把脸贴在他的胸前。

　　“好吧。我答应你。姜丽，知道吗，我太想看看你的模样了。”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