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临近春节时，新房的装修全部完工，随后家具也陆续到位。李淑桂想着到新房子里过春节，但大勇又提出了好久没有的反对意见。

　　“刚装修好的房间里面会有很多的有害物质。还是过段时间再去比较好。”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征求李淑桂的意见。

　　“好吧。那么今年春节就到你那里过吧。”李淑桂这样说。

　　大勇立即响应了她的这个说法。

　　我明白他们的用意。在这个举家欢庆、亲人团聚的日子里，他们要用这份爱来消除我的孤寂和忧伤。但是我知道，任何人或事都无法让我终止对金耀的牵挂与思念。

　　那天，他们从饭店里买来许多菜，还有一只火锅。我们聚在一起，边涮边吃，大有同甘共苦的意思。

　　“这样真好。”看到他们俩的关系有了很大的缓和，几杯酒下肚的我禁不住想要感叹几声。“谢谢你们放弃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来陪我过年。”

　　大勇也举起酒杯，“姐，不要这么客气。我们是把你当成亲姐才这样做的。如果你觉得这样好，那么明年春节我们仨还在一起过。咱们年年都这么过。”

　　“瞧她这不会说话的。”李淑桂的脸已经被酒精染得通红。“怎么可能总这样过呢，姐是要给我们找姐夫的。等到我们有了姐夫，人家就要过自己的二人世界了。咱们就不要再掺和了。”

　　听了这话，大勇马上瞪了她一眼，又转过脸来观察我的表情。那样子生怕我的情绪发生变化。

　　原本到了节日我对金耀的思恋就加剧了许多，现在肚子里的酒和李淑桂的话又一同发挥了作用。它们把我的痛苦和忧虑全都调动起来。

　　“是的。我真的很想和金耀在一起。我真的很想他。看看你们多幸福，有情人可以长相厮守。而我们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他在去年的春节给我报了一个喜讯之后，便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任凭我思念万千，他还是杳无音信。他给了我那样大的希望之后，又把我抛到了一边。我也做了种种假设，但还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所在。你们知道在这种百般猜测中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我愁苦万分地喝着酒。

　　李淑桂：“对不起。姜丽姐，我不该提起这事。不过我早就想跟你说说这事的。在通讯如此发达的时代，你们能够中断了联系，没有任何消息，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想有可能的是，他的病治好了，他也变心了。所以他单方面终断了与你的联系。那个女人不是说他们已经订婚了吗？这就是最有力的事实。你不要再这样苦着自己，在这里等待下去了。”

　　大勇也劝解我道：“是啊。你也应该看清现状，尽快放弃这段感情。不要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

　　“不。我不相信金耀能变心，更不相信那个女人说的话。你们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她是跟金耀谈了四年恋爱的女朋友。就在金耀双目失明之后，在金耀最需要她理解和帮助的时候，她放弃了他，离他而去。现在，金耀的病情刚有好转，她摇身一变，又成了金耀的女朋友，成了金耀的未婚妻。你们能相信这样的人吗？我想金耀也绝对不会与这种人重温旧梦。如果他真是想放弃我们的感情，除非他亲口对我说。否则我永远也不会放弃他的。因为我们是真心相爱，这种爱一定是永恒不变的。”

　　大勇不甘心，还想借着这个话题劝说我。“万事万物都是可以变化的，更何况是人呢。原先的金耀可能像你说的这样，真诚而专一。但随着自身和环境的变化，他会跟着改变的。”

　　“我不相信。”我倔强地坚持说。“他要跟我分手的唯一理由，就会是他的眼睛不能治愈，他不愿意连累我。如果是这样，我就更不能放弃他了。”

　　大勇：“你们两个人，无论是他的眼睛治好还是治不好，都不合适。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合适不合适，有什么来做标准？我觉得只要两个人相亲相爱，就可以算做合适了。”

　　大勇：“你想得太简单了。”

　　李淑桂举起手来，“好了。今天不谈这个话题了。都怪我，来罚我喝酒吧。”

　　那天，李淑桂扯起了其他的话来，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我们就这样边看电视边喝酒，直到新年钟声敲响。大勇放了一挂鞭炮后，才和李淑桂离开。

　　我的酒喝得太多，加上这样少有的熬夜，也没有等到金耀的来电，没有等到他的新春祝福。躺到被窝里的我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个春节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春节过后，我到李淑桂的水果店正式上班了。

　　那天大勇带着她来接我，一路上沉默不语，像是很专心开车的样子。但我看的出来，他是在跟李淑桂赌气。大概是因为她把我抢到了水果店的缘故吧。

　　从车上下来，我看着水果超市大门上面那张醒目的牌子，深深地吐了口气。从今天开始，我又属于这个集体，我又有了一份新的工作，我的生活又要重新开始了。我在心里这样想到。

　　李淑桂这个水果超市生意很好，每天都是客流不断。我在1号收银台上，负责营业款的收缴。每天下午我要按规定将店里所有的营业款收齐，然后缴到银行。我的工作紧张而轻松，很快我就适应了这个环境。

　　这段时间一切看似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没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发生。只是大勇总隔三差五地对我车接车送，让我感到很不安。

　　“大勇，以后不要来接送我了。我住的地方离超市不远，坐公交车也很方便的。”我不止一次地这样对他说。

　　“我是顺路。”大勇总是这样回答。

　　三月一过，我就问李淑桂结婚的日子定了没有，她苦笑了一下，说你去问大勇。等到我去问大勇，大勇却说：“不着急，等等再说。”

　　“你们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这么长时间，家具也都买好了。你还要等什么？”我真的替他们着急起来。

　　大勇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等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再结婚。”

　　“你要准备什么，怎么样才能算是充分了？”我质问道。

　　“等我们两人的关系好一些再说。”

　　“你们还吵架吗？还能为什么事情争吵呢？”

　　大勇：“不。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吵架了。确切地说，我们连话都懒得说，还能吵架吗。”

　　“那么，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疙瘩不能化解，有多大的矛盾不可调和？”

　　大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说不清楚。也许以后大家就都能明白了。”

　　我更加疑惑了。“你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情，别人怎么能明白。大勇，听我一句话。既然你们俩是真心相爱的，就不要这样僵持。各自都为对方考虑一下，把婚事办了吧。”

　　大勇沉默了一阵，最后说：“等你结了婚之后，我再结。”

　　听到他这句话，我使劲地看了他一眼。他那坚决的样子，让我无言以对。那一刻，我觉得对他的认识远远不够。

　　超市里的工作平淡无奇，这样简单的日子像是复制的一般。即使是这样，我的内心还是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抑。这当然是因为对金耀的那份深深的思恋。虽然我也曾多次去诊所，向院长打听他的消息，但总是无望而归。金耀像是真的要与我断绝关系，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永远地消失了一样。

　　一天，店里到了一批新货。

　　“今年的苹果上市了。你们看多好。又大又红。闻着又是这样的香，看着它们嘴里就好像能生出甜美的滋味来了。”李淑桂这样炫耀她的苹果。

　　大家被她这样一煽动，纷纷围到苹果架前。

　　我看着那些又大又红的苹果，闻着水果那诱人的清香气息，又一次地想起了金耀。我仿佛看到了他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送给他苹果时，他如获至宝地捧着那果实的样子。他对于苹果是那样的喜爱，那样的珍惜，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它原有的价值。我无法想象他将怎样处置这满含深情的植物。我想，如果他还始终在我的身边，我会不断地将这样的苹果放在他手中，也将给他送去足够的甜蜜和祝愿。可现在他怎么样了，他在哪里呢？没有他在身边，这苹果也就只是苹果。其中的内涵也就变得淡而无味了。

　　我久久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些苹果，沉睡的思念和爱恋又升腾起来。当金耀重新回到我身边时，他还能珍惜我的这份情感吗？他还能品出苹果这其中的滋味吗？他还能回味我们以往的那份愉悦吗？到了物是人非的时候，我该怎样处置我的这份真情？

　　“收款了。有顾客交钱了。怎么不舒服吗？”李淑桂站在我身后，扯了扯我的衣襟，我才从沉思中回到现实。

　　记得金耀跟我说过，是他母亲陪在他身边。汪明明也说过，后来是她在照顾金耀。既然金伯母和汪明明都回来了，就说明金耀的眼睛已经治好了，不需要有人照顾了。那么，金耀现在是还在国外继续治疗，还是已经回国了呢？想到这儿，我又有了得到金耀消息的冲动。

　　“你已经找过我钱了，怎么又找了一份。”站在我面前的顾客说。

　　“啊。对不起，是我算错了。”

　　“你怎么把应该找给我的钱，给那个人了呢。”又一位顾客责问我。

　　“是这样吗？对不起，我再给你。”

　　李淑桂看着我六神无主的样子，表情严肃地说：“上班时间，注意力要集中，不要分神。”

　　到了缴款的时间，不知为什么，那堆钱怎么也数不清。我清点的数字总与柜员对不上。李淑桂抬头看了看时间，“我来数吧。再不去缴，银行就要下班了。”

　　那天李淑桂陪着我去银行，在下班的前一刻办好了手续。回到超市后，李淑桂很不高兴。这段时间以来，她对我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转变。没有了以往的那般亲昵，那不满的背后似乎还增加了冷落与厌烦。

　　“对不起，我有点事想请个假，提前半小时下班可以吗？”

　　“怎么，大勇要来接你了吗？”她声音冷冰冰地说。

　　“不。不是。”说这话时我感到有些心虚。看来她知道了大勇经常接送我的事，而且对此很在意。“我想去新康医院打听金耀的事。”

　　“去吧。”她的声音像是从眼睛里发出来的，也是那样的冷漠。

　　我顾不上这许多，匆忙离开超市便直奔新康医院。我要在下班之前赶到那里，我想再找金耀的父母谈一次，让他们对我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希望他们能把金耀的消息透露给我。虽然我知道这个愿望太渺茫，也只能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但我还是情愿放弃我百分之百的自尊去争取。

　　当我再一次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时，它慢慢地开了。里面走出来的是那位年轻的女秘书。

　　“你好。啊，是你啊。”那女子一下子就想起我来。

　　“你好。我想找金院长。”我伸头朝里望了望。

　　“对不起。院长他不在。”

　　的确，院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那么，金伯母在吗？”

　　“也不在。你还是回去吧。”

　　“他们是去国外看他们的儿子了吗？还是去接他回来？”

　　“这个我无可奉告。请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女秘书表现得很不耐烦。

　　“我只是想找他们打听金耀，就是他们儿子的情况。”

　　“对不起，这些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了。”女秘书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不甘心地问。

　　“不知道。”她说完了话，像驱逐瘟疫似的，急忙把门关上。

　　就这样回去我还是心有不甘，于是我又敲响了赵主任办公室的门。

　　赵主任：“姜丽，你来还是为金耀的事？”他说着，伸头看了看对面的大门。然后说：“别再打听了。我跟你说实话吧。金耀这个病的治疗是签订了保密协议的。这也包括他的父母。像这样尖端的科研项目，当事者必须在绝对封闭的情况下进行。我听说他本人的手机都被没收了。那个研究所切断了所有人与外界的任何联系，包括他的家人。所以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赵主任，我不想了解那些所谓的商业秘密。我只想知道金耀现在的生活状况，给我一点他的消息就行。”我近似哀求地说。

　　赵主任：“你不要着急。我真的不知道他的消息。话又说回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对吧？他作为此项研究的对象，衣食住行包括身体的任何反应，都是在严格的控制及观察之中。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至于你们两个人的事，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还是趁早决定。你们两个人是不合适的。”

　　我听出赵主任的话里有话，便追问道：“赵主任，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金耀真的跟汪明明订婚了吗？”

　　赵主任：“这个我不知道。这是院长的家事，我们从不打听，也不谈论。我只是说让你好好考虑自己的事情。”

　　“金耀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

　　“好了，好了。”赵主任像是怕我继续这个话题似的，连忙摆手阻止了我。“姜丽，有句话我一直没机会对你说。关于辞退你的事，我心中也一直感到有愧于你。但你要理解我，这不是我的本意，这是院里的决定。请你不要记恨我。因为我知道你的工作一向很好，你们院长也一直在称赞你，他也试图挽留你。”

　　我不在意地摇摇头。“赵主任，这件事情的起因我很清楚。我没有怪你，所以你也不用向我道歉。从汪明明的一系列行为看，金耀的治疗一定有了效果。否则她是不会这样做的。”

　　赵主任：“好了。我们不提这些事。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在一家水果店。”不谈金耀的事，我也懒得说我的事。

　　赵主任：“那就好。那就好。”

　　“那么，赵主任，再见。”我就这样离开了新康医院。

　　回家的路上，我又遇见了“顺路”的大勇。沮丧使我没有回家的意愿，于是我们去了饭店。席间，我忍不住把今天的事情讲给他听。

　　他沉着脸，默默地听着。最后问我道：“姜丽。你真的就那么爱他吗？他可是个盲人。至少现在，在他没有回来之前，还是这样。”

　　“不。大勇，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盲人。他的真诚和智慧远远超出了我们这些正常人。而且，我们的感情也足够弥补他的这个缺陷。”

　　“那么，如果他的眼睛治好了，是一个正常人了，他还需要你来弥补吗？”他两眼紧盯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