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失去了小然（1）

　　一切恶劣的思想和行为，注定要在每个夜晚之后消失一次，不然，我们便无法承载太多。

　　韩奕醒来的时候已是出操的时间了，居然没有听到闹钟。他被大有推醒，脑袋发胀。

　　早操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保安大喊大叫，骂着脏话，还是没人理会。看见陈子妮，换了新发型，把头发在脑后挽起，兀自多了一番风韵，跑操时，她回头看韩奕，冲着他笑。大有在一旁喋喋不休地骂着那四个安徽人，并在队伍里寻找他们，说着狠话。

　　韩奕低头跑着，跳过一堆狗屎。空气里有对面小吃店里食物的油腻气味，和人群中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道。人们大多睡眼朦胧，衣着邋遢。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庆幸的是一切顺利。黄经理训话的时候，对韩奕的事只字未提。韩奕还是感激罗玉松。他在人群中找到他，却见他微笑着看着黄经理。

　　贺小菊对韩奕发出了感叹。他对高寒说：“还是韩奕能耐大，罗厂长都为他求情了，他才来几天啊。”高寒撑了撑眼镜，不知所云。

　　韩奕开始小心翼翼地进出办公室，在车间里观察。一旦内心有了负疚感，做事便认真起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两个多月来，他仍然一无所知。他的任务本来是减少浪费的，但现在，对公司而言，他自己就是一种浪费。

　　于是，韩奕忙碌起来，他决定要以百倍的激情来补偿自己在这段时间里的荒废。他先从六楼的配料室开始，逐一了解生产的进程和用料原则、用量。他认真地做记录。若是有人故意不配合他，闪烁其词，他便停下来，帮着人家做事，直至他开口说话为止。

　　他把自己看成每一道工序里的一员，亲自融进他们之中，和他们一起讨论生产环节中的漏洞和不足，他几乎做遍了所有的活。等卢经理回来，他就积极地向他报告，并且提出自己的意见，卢经理对此非常满意。希望他能做出一份彻底有效地改善生产状态的企划案。

　　韩奕时常也去“生化”车间，罗玉松对他甚是客气，但并不多聊。陈子妮是后勤送样的，活并不多，闲下来无事，他们就在厂务办公室里坐下说话，她告诉了韩奕很多与生产有关的事。

　　裘少安突然频繁地找韩奕。约他一起喝酒唱歌或是去三元镇。他是一个熟悉社会的人，知道什么地方好玩；知道哪儿的妓女最多，哪儿的最便宜；知道什么人最厉害，哪个团伙最强；也知道那些隐藏起来的暗区做着什么样的交易最赚钱，如此等等。韩奕便对他佩服之极。韩奕跟在他的后面兴致勃勃，觉得他就是乌石的一部百科全书。不好的是，裘少安为人吝啬，出门在外，时常口袋里空空如也，他总是找借口，说忘了带钱包，可韩奕有时也见到他拿着钱包，里面却没有钱。

　　韩奕并不在意这些，虽然他也不怎么富足，但公交车费和三两瓶啤酒钱还是能支付得起，况且，他自认为跟着裘少安也学会了不少东西。他明白，即使最不起眼的收获，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天中午，裘少安来找韩奕。阳光不温不火，风徐徐地吹着。天气已经微微转凉。大街上空荡荡的。裘少安阴着脸抽烟。

　　见到韩奕就说：“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韩奕吃惊地问。

　　“那个女人怀孕了。”他很无奈。

　　“哪个？”

　　“就前两天跟着我的那个。”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韩奕稍稍安心了一点。

　　“肯定是要做掉，总不能生下来吧。”

　　“那她同意吗？”

　　“不同意也要做，又不是一个人的事。”他说得很肯定。但接着，又显出为难的样子来。他说：“可这要一笔钱。我这几天手头紧。”

　　韩奕明白了他的意思。就问：“你要多少？”

　　裘少安没说话，只伸出了一把指头。

　　“五百？”

　　他点了点头，说：“至少要五百。”

　　五百对韩奕来说，已经算是天文数字了，他至今还不宽裕。他说：“我没那么多。”

　　“你们不是刚发工资了吗？”裘少安不满地说。

　　“工资的确是这两天发，可老板不在，没人签字，听说还要等两天。”韩奕说着，心里就犯嘀咕，他觉得裘少安真是本事通天，他自己都不知道公司的工资具体到什么时间发，可他却算得那么准。

　　裘少安显得很失望。说：“我还以为今天发呢。”他的声音不大。他低头踢飞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头。又说：“那你先借我二百吧。”他有些急躁。

　　“我只有一百块，你若要，就先拿去。”韩奕也不忍心不帮他，毕竟同学一场，况且，他算是自己在这个地方最亲近的人。他不帮，谁帮。

　　裘少安眼中闪过了一丝隐秘的冷淡。半天才点了点头。韩奕觉得有点对不住他。说：“等发了工资，我再拿给你。”

　　裘少安拿着钱，软塌塌地走了。

　　这时，大有出来。冲着裘少安的背影吐了口痰，骂了一句：“狗日的。”问韩奕：“他是不是找你借钱了？”

　　韩奕点了点头，奇怪大有也神通广大了。大有说：“那狗日的，真不是他娘养的。到处骗钱。”

　　“他到处骗钱？”韩奕瞪大了眼睛。

　　“说了你也不信，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大有说完，不屑地进了厂门。

　　韩奕半信半疑。直到看着裘少安的背影消失在街口的拐角，才回过神来。

　　晚上，大有和胡小亮加班。韩奕独自去了三十六度歌厅。他想问问小九，小然看了他的信后是什么反应。

　　小九当时正痴情地望着唱歌的南洋，脸上布满了愁情。韩奕就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等她，没有说话。小九在某个瞬间莫名地回了一次头。她大约是突然回过神来，想看看身后的小姑娘们是什么表情吧。但这时，她就看见了韩奕，她的表情竟然一下子回到了零下十度，满脸的幸福瞬间就不见了。她说：“你怎么像个幽灵。”

　　韩奕不想和她拌嘴。就问：“他看了我的信了吗？”

　　“信？”

　　韩奕瞪大眼睛看她。小九像是突然想起的样子。哦了一声。

　　“怎么了？”韩奕很着急。

　　“没什么。”小九把头转了回去。有逃避的嫌疑。

　　“那她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啊。”

　　韩奕对小九的话半信半疑。但也无可奈何。看着她又一次聚精会神地望着歌厅中央的南阳。韩奕突然觉得小九并不能帮他找到小然，或者说他把希望搁置在小九身上的想法显然是错误的。韩奕也隐隐感到，小九说不定还在阻碍他寻找小然呢。他转身出了歌厅。

　　夜晚的黑暗使韩奕的孤独更加具体了。他的身边是那些说说笑笑的女子，吃着零食，有一个女孩倒退着走，碰在韩奕的身上，后面的女孩尖叫起来。

　　韩奕觉得，小然避而不见的行为毫无道理。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究竟要干什么。如果说，他们的爱情存在着让人无法接受的漏洞，那她又何必诚心诚意地让自己从金城来乌石呢？但既然他来了，她却为何要突然之间隐藏起来？难道不能把问题说清楚吗？韩奕的心中有了一点小小的愤恨。

　　韩奕沮丧地返回苏奈尔门口。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每个晚上，如果不在这儿走一遭，他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始终相信，小然定然会从这儿出来。

　　小九看着韩奕远去，心里也很烦乱。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韩奕真相。她也多次责备过小然，说她不近人情。小九反而觉得韩奕挺不错。她说：“人家还是大学生呢？”可小然对此似乎更加气愤，她说：“大学生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混不到饭吃，现在的大学生比驴都多，人模人样的有几个？”

　　尽管小九的话不无道理。但小九还是觉得大学生和打工者之间是有区别的，要不，为什么现在的人都对读书越来越重视了，对待孩子也不惜一切代价，这说明，读书肯定有它的好处。再者，从小九的角度认为，大学生属于高雅的人群，有激情和浪漫的气息，他不像那些社会上混日子的人——满口脏话，小偷小摸，素质极差。

　　他们做事大多都有自己的梦想和目标，而贫穷则是暂时的。小九觉得韩奕是个能靠得住的人，有责任心，不然，他不会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来的，还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爱情。她同情韩奕。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