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泰安（1）

　　泰安公司的整治势在必行。韩奕在近二十天的时间里收集了大量的资料，从配料到包装的整个流水线上，他都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他发现原料的浪费和熟练员工的流失是造成生产成本增加的主要因素，他对此写了慎密的汇报材料。同时，他对每个流程的用料做了严格而详细的估算。

　　韩奕在卢经理的举荐下，参加了董事会。会议室在行政大楼一楼。大厅里全是各个部门的中层管理员，他们都穿着蓝领的衬衣，女的配有深蓝色的布裙，和车间里红领的员工截然不同。衣服就决定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眼中有着普通员工所没有的慵懒和自豪，看人的样子很乏力，只是抬抬眼皮，含混着不屑的鼻音。韩奕还没有领到上班服，他依然穿着刚来时的那件白色的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没有扣上，灰色的休闲裤，膝盖发白。看起来，就是一个潦倒的人。

　　会议室的豪华与外面的格局大相径庭，巨大的椭圆形桌子周围坐满了泰安公司的高层干部，有几张陌生的面孔，室内鸦雀无声。董事会一周一次，像是皇帝上朝，固定不变。有几个人神情严肃，像是改朝换代的严峻。

　　韩奕和黄亚玲，廖晓辉，唐海峰四人坐在后排的凳子上，像是候审的嫌疑犯。黄亚玲小声对身边的廖晓辉说着话，廖晓辉紧张地看着周围，不敢应和。不多时，董事长进来，后面跟着她的秘书姚梅。大家都站起来，等董事长坐下了，才各自坐下。董事长是个秃顶的男人，年龄超过了六十，魁梧而白皙，目光炯炯。女秘书是个嘴巴略大的女子，身兼着公司的财务，韩奕在第一次核实工资的时候见过她一面，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当初的印象并不好，公司员工传言，她是董事长安排在公司的眼线，有生杀大权，大小事务都由她向董事长汇报，就连罗经理都对她有所顾忌。

　　会议开始后，各个部门对最近的业务做了简要的汇报。然后卢经理提到了成立企划课一事。他示意韩奕把他写的材料做一简要概述。韩奕站起来，正要发言，就被董事长制止了。他说：“今天就成立企划课，不知大家对课长的人选有什么意见？”

　　董事长话音刚落，黄经理就说：“我看让黄亚玲担任吧。”她示意黄亚玲站起来，“她对工厂的情况已经非常了解了，而且在三元镇的工厂里做过企划，有些经验。”

　　“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担此大任呢，韩奕已经对搞好企划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且都十分具有针对性，我看让他来做吧。”卢经理争辩道。

　　董事长看了看黄亚玲和韩奕，低头沉思了片刻，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刚刚进来的员工还不熟悉，不如就让姚秘书暂任课长吧。”说完，他宣布散会。

　　大家都走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姚梅和韩奕，黄亚玲，廖晓辉，唐海峰五人，算是企划课的全体成员。姚梅首先拿出了事先制定好的制度和计划，宣读了一遍，就要求大家商讨，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黄亚玲对此十分不屑，她的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她对姚梅的设想做了诸多不合理的辩驳。

　　两个人在会议室里争来争去，谁都不服谁。韩奕和廖晓辉，唐海峰都闭口不言，看着她们争吵。姚梅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宣布散会。她要求大家把办公的地点由原来的车间搬到行政大厅，她在右侧的边上腾出了四个地盘。

　　下午，姚梅领着众人在各个车间里训话，召集所有的员工在机器的轰鸣中，她鼓足了气，讲了这次企划课整顿的目的和坚决性，希望大家都能好好配合。她的声音因为大喊的缘故，十分尖利，惹得几个员工偷着笑。韩奕他们躲在队伍的后面，也跟着笑。

　　企划课整治的第一项便是卫生。垃圾成堆已是困扰泰安的一个大问题。由于不断地更换工人，使得每一条流水线的员工几乎每天都发生着变化，这不但影响了生产的进度，并且由于操作不熟练，制造了太多的不合格产品，这些塑胶制品统一堆放在院子的角落里，加之清理不及时，严重影响了员工的生活。不大的空闲地带就显得愈加窘迫。

　　唯一的篮球场地因此便成为垃圾场。当然，泰安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废品并不止这一处，各个车间的仓库更是乱得不像样子。姚梅一面带领大家对车间进行卫生监督，对没有及时清理的地方贴上红牌，若有某个员工对这样的检查置之不理，便以扣除奖金作为惩罚，由于她监管着财务，任何人的工资都要经过她的审核方能送去董事长签字。

　　所以，大家便不得不全力以赴保持自己的周围干净整洁。另一面，姚梅督促各个仓管彻底清除仓库，把废旧物品归类统一处理。她持有尚方宝剑，无人敢不从，尽管大家对这次变革怨声载道，但也只能小声嘀咕，不敢顶撞。

　　这样做的好处是，企划课在短短的几天内便备受大家瞩目，地位一下子提升到了任何部门之上，任何人都对企划课的另眼相看，敢怒不敢言。韩奕他们因而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包括那些狐假虎威的保安，更是想法讨好他。

　　姚梅在这次整顿中树敌太多，这与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霸气有关。大家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任何一个与她有所沾染的人，都会成为公敌，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她几辈子祖宗。韩奕也不得不跟着众人的风向走，背地里说上几句她的坏话。有人传言，姚梅是董事长的情人，甚至有人添油加醋地说得十分详细，几个人津津有味地仰着脸听着，咬着牙，痛骂她是婊子，骂完了才觉得十分解气。

　　黄亚玲是公开和姚梅作对的人。当然也只有她这样具有极好背景的人才敢做出头之鸟。黄亚玲是个口齿伶俐的女子，和人争执起来就像泼妇骂街，毫不温婉贤淑。每每开会，她总是和姚梅打口水战，即使姚梅咄咄逼人，但在黄亚玲得理不饶人的攻击下，还是显得捉襟见肘，每显败象。而每当这时，姚梅便以散会来挽回局面，及至黄亚玲离开了，她又叫住韩奕等人，继续讨论。

　　廖晓辉和唐海峰抱着混日子的心态，一言不发，面对两个女人的争吵，他们总是微笑着，看她们像两只斗败的公鸡怏怏散去。对于姚梅要讨论的问题，也从不发出别样的声音。如果被安排了，就慢腾腾去做。他们还以世故圆滑的姿态告诫韩奕：少说话，多做事。

　　韩奕最初也想学着他们的样子，看姚梅孤军奋战，但他最终还是忍耐不住，他的顾虑太多，他怕如此混下去，到最后，在他一无是处的时候，被人家一脚踢开，他又会回到原点，他珍惜这份工作。再说，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他不想让自己又一次变得无所事事。于是，在工作中，韩奕试图接近姚梅，和她一起讨论方案，尽管这样做可能会使他招人臭骂，会让大家感到他是可耻的，但他还是要做，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韩奕的日子就这样充实起来。跟着姚梅和大家一起例行检查之后，剩下的时间还是自由而充足的。韩奕仍然躲进五楼的打样机后面，沾沾自喜地给小然写信。他的信已经写到了他刚上大学的某个温暖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