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对面不相逢(2)

　　我取下小红帮我别在腰间的荷包，取出一枚绣花针，用一直带在身上的打火机烧红，轻声说，“你忍着些，很快就会好。”

　　说完，我颤抖着将烧红的绣花针烙进了他的伤口，他的肩膀微微一颤，紧闭着嘴唇，一声呻吟声都没有发出来。我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上来，看着他苍白的容颜，想像着他的痛楚，心就针刺一般难受。来到一个陌生的时空，忽然见到与自己相处了小半辈子的爱人，亦是我在世上惟一的归依……真真有种前世今生的感觉。我知道他不是浅苍，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仍然能轻易牵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怎么样？觉得好些了吗？”我烙遍了他的伤口，抽出绣花针，关切地问，可是八阿哥却没有回答。他闭着眼睛，似是失去了知觉。

　　“你醒醒啊……不要吓我……”我捧起他的脸，急急呼唤着，一种空前的恐惧涌向胸口，我真的好怕浅苍就这么消失在我面前……我真的好怕，我不可以让他死……我不可以让他死！

　　我已经用尽了所有方法，现在只能胡乱下注，发疯一下拔下四周形状奇特的草，放在嘴里狠嚼起来，口中一阵苦涩，然后又泛起淡淡的清凉，我用嘴细细将口中的草药涂在他肩膀上的伤口，一手轻轻捧起他的脸，用颤抖的声音说，“求求你，醒醒啊，不要吓我……不要离开我……”

　　那双黑玉一样的眼眸骤然睁开，目光涣散而虚弱，却仍然温柔似水，面色似是好了许多，淡淡地望着我，眼中隐隐夹着一丝探询，轻声地说，“我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苏亦凝。”我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我名字，下意识的回答道，心莫名一酸，温热的泪又汩汩地涌出来。

　　浅苍……

　　原来当一个与你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容颜忽然像个陌生人一样问你名字的时候，心真的会有一种空落落的痛感……对面不相逢。

　　“苏亦凝……为什么你每次见到我，都要流眼泪呢？”八阿哥伸手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声音轻柔地说，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经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缓缓顺着我的肩膀滑落下去……他虚弱地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拓下蝴蝶一样的影子。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死……”我的心一沉，紧紧抱住他，怕他会凭空消失一般，恨不得将自己的体温尽数传给他，一种失去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这时，身后传来密密的马蹄声，我回头，只见一群马场的侍卫迎面而来。

　　“八阿哥在这儿，救人……快救人啊！”好像忽然看到了希望，我大声喊道，心一松，一种无力的眩晕感却涌上来，我身子一软，闭上眼睛，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我睁开眼睛，头顶是白色帐篷，我身在塌上，身子一动，背上猛地一疼。

　　“你醒了？别动，躺好。”一双温热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握住我的肩膀，将我压回塌上，又帮我紧了紧被子。我抬头，正对上太子关切又释然的眼神。

　　“浅苍呢？浅苍怎么样了？”我冲口而出地说。

　　太子一愣。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根本没有人知道浅苍的存在。无声地挣开他，挣扎着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朝帐篷出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太子冲上来扶住我，声音中含着不悦和无奈。

　　“……八阿哥呢？他怎么样了？”我咬了咬嘴唇，还是问了出来。虽然我不想在太子面前表现出任何对八阿哥的关切，可是心中实在焦急，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太子微微一愣。目光霎时冷峻起来，隐隐含着一丝怒气。

　　“……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扶住他的手臂，一脸哀求地说。

　　“……好吧，我带你去看他。”见我这个样子，太子眼中掠过一抹无奈，叹口气，扶着我的肩膀，往隔壁的帐篷中走去。

　　帐篷里站了许多人，都围在木塌旁边，如此看来，难道八阿哥还没有脱险？

　　“咬伤他的蛇应该还在树林里，快点派人找回来，说不定可以配出解药！”我也顾不得是不是失礼，刚走进帐篷就冲口而出地说。

　　众人闻声回过头来，见在太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来的我，都是一怔。

　　“……多谢亦凝姑娘。太医已经依着那条蛇配了药。”站在十阿哥身边的清瘦男子礼貌地说。想必他就是“八爷党”中另外一个首脑人物九阿哥了。

　　我穿过层层人群走到塌前，这才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在为八阿哥把脉。八阿哥斜靠在枕头上，一双宁静的黑眸透着一丝虚弱，可是比起刚才，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我轻吁一口气。唇边如释重负地绽放出一个微笑。

　　八阿哥轻轻地望向我，视线触及我身边的太子，又不落痕迹的错开了目光。

　　“八哥怎么样了？”九阿哥面向那个白胡子老头，关切地问。

　　“回九阿哥的话，八贝勒现在只是有些虚弱，已经并无大碍。”白胡子老头捋着胡子，笑着说。

　　“多谢张太医。”九阿哥面露喜色。

　　“老臣不敢居功。这次八贝勒得以脱险，全靠这位姑娘处理的好，不但为他清出体内大部分毒素，还懂得用薄荷叶为他消炎止痛。敢问姑娘，令尊可是出身杏林？”白胡子老头回过头来，一脸赞许地望向我。

　　一时间，房中的所有目光又都集中在我身上。

　　“……亦凝对医术一窍不通，只是世间万物相依附生，相生相克，听说有毒蛇出没的地方，十米之内必有解药……哪知这次误打误撞，没有找到解药，却找到了有镇痛作用的薄荷叶……”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老实回答道。

　　“这位姑娘不但才智过人，还临危不乱，懂得将咬伤八阿哥的毒蛇刺死拿回来配药，倘若是个男子，定能在杏林中做出一番事业……”白胡子老头听说我并不是出身在医学世家，微微一愣，紧接着又滔滔不绝地称赞起来……

　　“张太医，我并未中毒，不知方才缘何会晕倒呢？”我急忙打断他。

　　“你……”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我昨晚没睡好，所以才会体力不支，看来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行。亦凝先行告退。”我转念一想，自己方才定是因为心情太过焦急，情绪波动太大才会晕倒，倘若张太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众人得知我如此关心八阿哥，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太子沉默地扶我走出帐篷，站在我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种审视的目光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从来没有见你如此紧张过一个人。”太子忽然冷冷地开口，逼人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我。

　　“……我说过，八阿哥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心中一凛，强作镇定地说。从他言语中散发出来的那种霸道的占有欲莫名地让我恐惧。

　　“只是这样吗？”太子扳过我的脸，探究地看着我的眼睛。

　　“……哎呀。”我呻吟一声，整个人朝地上栽下去，太子赶忙扶住我，关切地说，“你怎么了？”

　　“我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硌到了石头，脊背有些疼……”我一脸痛楚地说。

　　“来人，传太医。”太子对身边的小厮说，一边横抱起我朝帐篷中走去。

　　我躺在他怀里有些不自在，却有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动作。方才他若是再问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装病打岔，哪知这招居然这么有效。

　　可是……我不是傻瓜，也越来越能感觉出太子对我的不同……

　　当他还只是仁公子的时候，我以为大家只是萍水相逢，是以轻松自在地面对他，没有顾忌地把真实的自己呈现在他面前。倘若我知道他就是当今太子……我一定会有多远跑多远。

　　因为在历史上，但凡跟这个两立两废的太子扯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更何况，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想到这里，我脑海中竟然迅速掠过八阿哥翩然的影子。

　　“小红，我今天不想穿旗装，给我拿套汉服来。”清晨，我斜靠在床上懒懒的对小红说。自从上次在围场摔伤，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背上的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太子硬性要求太医好好照顾我，整天又是灌药又是不准下床，活生生地快要把我憋死。卧床这几天，我脑中各种运转，都想不出一个既不得罪太子又可以让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的方法。

　　今天我死活让小红把太医打发回去，太子似乎又有公事要办，是以我终于能清净一天做自己的事。虽然近来我身体并无不适，可是那个黑衣人在紫禁城给我吃的毒药依然是个定时炸弹，我不知道那药是真是假，也不知毒发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只好孤注一掷地走一趟青木堂了。

　　“对了小红，叫表哥帮我约十四阿哥见个面。”我忽然想起什么，一边换衣服一边吩咐小红。

　　“……是。”小红应声而去。我找出冷星给我的碧莲丹，拿出一枚放到瓷瓶里，打算一会儿让十四帮我给八阿哥送去。现在看来，十四跟太子的关系还算不错，不知道他肯不肯帮我隐瞒这件事。不过十四阿哥可是历史上有名的“八爷党”，想必他迟早会甩了太子归到八阿哥麾下的。

　　“十四，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姐姐，就不会把我当外人，也不会做出卖我的事情对不对？”坐在我房间外的小凉亭里，我微笑着望着十四，循循善诱地说。

　　“……亦凝姐姐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十四果然机灵，居然也看出我这幅样子定是有事相求。

　　“帮我把这枚药丸给八阿哥送去，对他身体有好处的。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太子。”我也不再兜圈子，索性直说。

　　“……为什么？”十四接过瓷瓶，扬起一张稚嫩的俊脸，面带诧异地问我。

　　“你别管为什么，按我说的做就好了。姐姐以后一定好好谢你。”我轻轻拍了拍十四的头。十四往后一躲，扬了扬眉毛，说，“你怎么谢我？”

　　“等有机会我给你讲故事听。包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眯着眼睛说。其实早就想好用什么收买他了，这小孩很喜欢听我瞎掰，一起回京城的时候，晚上无聊，我时常坐在花园里给他讲我以前看过的童话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这次我决定重下血本，给他讲一遍金庸全集，包他值回票价。

　　“好，我帮你。可是……亦凝姐姐，你为什么对八哥……”十四点头答应，接着颇为试探地看着我，支支吾吾地说。

　　“你为什么对八哥……那么不同呢？”十四终于组织好语言问了出来。其实我早猜到他想问什么，只是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八阿哥风神俊朗，温润如玉，乃是名副其实的翩翩佳公子。恐怕任何一个女人见了都会动心吧，我也不例外。”我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半开玩笑地说。因为我实在编不出更好的理由。

　　十四一愣，头一低，白皙的小脸竟然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我不禁暗自好笑。也许这小家伙在古代没见过像我这么厚脸皮的女子吧。

　　送走十四之后，我一个人走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两侧酒楼林立，路边的小摊子上卖着各种各样好玩的小玩意，杂耍团又是扔缸又是钻火圈，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真真掌声，好不热闹。不愧是康熙盛世，一派升平的气象，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初初进城的农家小姑娘，抻着脖子新奇地四处张望。

　　逛了一会儿之后，才想起自己今日出行的目的，不禁愁上心头。天地会的青木堂……这可让我怎么找。天地会是反动组织，何况又在这皇城脚下，活动和据点自是十分隐秘，我又不能公然开口打听，感情那个黑衣人根本就是在故意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