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佟枫父女的风暴

　　“夫妻之间，一方的事儿，也是双方的事儿，任何一方想把自己完全摘出来，那是不现实的。”

　　药业公司总经理一职虚位以待，总经理的工作自然也堆积在那里，所以田园匆匆交接了这边的手续就赴京上任去了，我俩不得不忍受别离的思念。他那边，新官上任，异常忙碌；我这边，考博的复习资料堆成了小山。虽说他已经补办了户口，也开了离婚的证明，但我俩的结婚登记一直没机会办理，更没时间筹备婚礼。

　　我对田园说：“索性推迟几个月，等我的博士考试结束后，再消消停停地筹备结婚的一系列事务吧？”他想了想，笑着说：“也好，反正我现在也不怕你跑了……”

　　你看，男人就这么现实，只要答应跟他住在一起，领证的事儿好像就不是那么迫切了。

　　不久，国庆长假来了，我平时又替别人顶班积攒了几天换修假，加起来有两周，我便飞到北京与田园团聚。但是，在北京的这两周我过得并不开心。

　　有天晚上，我们刚吃过饭，我舒舒服服蜷缩在沙发上看那些没什么意思的电视剧，放松我的大脑。田园在厨房里弄出叮叮咣咣的声音，因为他要把各处都打扫干净，规整好，并且把第二天要用的菜都摘干净放好，为我减少一点工作量。

　　等田园把一切都弄妥贴来到客厅时，他就容不得我继续懒在那里。他将我拉起来，要我陪他去散步。秋天黑得早，我俩摸着黑在外边走了一圈。

　　上楼时，我让他先上，我偷偷站在他身后，纵身一跳，就趴在了他的后背上，两臂圈住他的脖子，让他背我上楼。他只好背着我往上走。我突然灵感大发，嘴里便念叨着：“猪八戒，背媳妇儿，累得八戒直喘气儿。媳妇乖，压得八戒脖子歪；媳妇刁，气得八戒恨难消；媳妇俏，乐得八戒哼哼叫。”

　　田园被我的顺口溜逗得直笑。差点使我从他背上掉下来。他赶紧把我放到床边，将我按在床上就搓过来搓过去。边揉搓边说：“你要向我告饶，不告饶我不放手。”

　　我就说：“饶了我吧，再不敢让你背了。”

　　田园说：“不行，告饶也要用顺口溜，还必须是你自己编的才行。”

　　谁让咱的体力不如人家呢？好女不吃眼前亏，我只好发挥我所有的聪明才智，当场编着歌颂他的顺口溜：“田园好，星星提灯把你找；田园高，星星不跳够不着；田园帅，星星实在把你爱；田园怪，背着星星上楼来；田园坏，总想钻进星星怀……”

　　田园便笑得两手没劲儿了，我才趁机逃脱他的魔爪。一个鲤鱼打艇从床上跳到地上，打开衣柜找睡衣，准备去洗澡了。

　　田园笑够了，说：“刚才我应该把这一切都拍下来，将来放给你的儿子或者女儿看，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妈妈三十岁结婚时还像个十三岁的小孩一样淘气……”

　　我凶巴巴地说：“谁说我三十岁了？还差一个月才过生日呢。”

　　田园又笑了，说：“好！满足一下你想年轻的心理，我承认你才二十九岁好不好？唉，你才二十九岁，却已经认识我十五年了……”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去拿来一个装杂物的小铁盒，在里边翻找着，终于他找出一个戒指问我：“这是不是你的？”

　　天哪！没错，就是它！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当年缠上去的红线还在，不过已经发黑了。

　　田园用纸擦拭了一番，它居然依旧亮晶晶的。他放到自己嘴边亲了一下。

　　我扑上去就在田园脸上吻了起来。把我对救命恩人这迟来的感谢朝他尽情地倾洒着。田园一动不动地把脸支在那里，等我亲够了，他说：“这感谢还是迟一点好，要是当年你找到我，能给这么丰厚的谢礼么？那时你要真的这样谢我，我肯定晕得一个倒栽葱就掉进水里了。”

　　正在这时，田园的手机响了。他一接，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没了。

　　我问谁的电话。

　　田园回答：“佟太太说，佟枫今早跟她爸吵架，一天都没吃饭，也不肯吃药，现在还在哭呢，佟太太一筹莫展……”

　　“那她爸呢？”

　　“佟老板去河北那个制药基地检查工作去了，后天才回来呢。本来我应该跟他一块去，因为你来了，就没让我去。”

　　“那佟枫怎么办？”

　　田园试探着问我：“要不，咱俩过去看看吧？”

　　“我不想去，我想看会儿书。”

　　田园说：“我一个人去不方便。”

　　我发牢骚说：“这就是离她家近的唯一优越性吗？”

　　田园抱歉地看着我，我心一软，只好起身随他去。

　　保姆张姐轻手轻脚地给我们开了门，指了指佟枫的房间，以极小的声音对我们说：“哭了一天，累了，刚睡着。你们先到客厅坐吧。”

　　我们刚坐下，佟太太摇摇晃晃地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我急忙上前扶住她，让她坐在我身边。她同样以极小的声音说：“星星，对不起，影响你们休息了。我也是没辙了，才给田园打电话。”说完她转身问保姆：“小枫真睡着了？”

　　张姐没回答，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过去听佟枫房间里的动静，用耳语般的声音说：“真睡着了。”

　　看佟太太气色很不好，我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摇摇头没回答，只是闭着眼睛靠在沙发后背上。好一会儿才说：“头晕得厉害。”

　　田园说：“是血压又高了吧？”

　　佟太太轻轻点头。我问她吃药了没，她说药吃完了，忘了买了，说着便吩咐保姆去买。

　　田园说：“干脆我带你去看看吧，你今天精神很差。”

　　佟太太摆摆手，她怕太麻烦田园了，田园说那可不行。

　　保姆扶着佟太太出门，田园跟在后边，我也跟着站起来。田园转身对我说：“你等在这里吧，万一佟枫醒了，你跟她谈谈。”

　　乘人不备，我赶紧咬牙切齿地瞪了田园一眼，那意思是说，你倒是会挑选任务，让我跟难缠的佟大小姐谈话，你自己带着佟太太躲到医院去。田园一笑，转身走了。

　　田园带着佟太太走后，张姐再次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走过去听佟枫房间的动静，然后又蹑手蹑脚走回客厅。

　　一坐下，张姐眼睛就红了。她用带着山西味的普通话对我说：“我本是田总雇的，要不是看田总的面子，我早就不伺候她了……”

　　我明知故问：“是太累了吗？”

　　张姐说：“累倒不怕，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干活的，就是她的气我受不了。一不顺心，张嘴就骂我，还拿东西朝我身上砸……”

　　“佟老板他们呢，不劝她吗？”

　　“他们老两口都惹不起自己的女儿，光知道劝我，可是明明是她的不对啊！”

　　“只要他老两口理解你，你就别在乎谁对谁错吧。”

　　张姐叹口气说：“刘大夫，赶明儿你结婚有了孩子，我去给你看孩子做饭吧，工资少点都行……她这里谁爱伺候谁伺候，我是不想伺候了……”

　　我拉起张姐的手，轻轻安慰她：“张姐，你别跟她计较，她是病人，病得时间长了都有点古怪，其实她心里知道你对她好……我还要读书，要孩子还早呢。到那时，要是她这里不需要你了，欢迎你来帮我做家务。但现在你还是耐着性子把她照顾好……”

　　张姐勉强地笑了一下，擦擦眼泪不作声了。

　　这张姐今年四十五岁，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她原是佟老板老家那个县上的农民，读过初中，嫁的丈夫也算农村的小能人。两人刚结婚关系还不错，可是婚后张姐却多年不孕，因此常被丈夫打骂。好不容易怀孕了，却遇上难产大出血，紧赶慢赶送到医院，情况却已经很危险了。医生为了救她的生命，不得已摘除了她的子宫，胎儿也没了。

　　后来，她的丈夫开了一家小杂货店，手里刚宽裕点，就以张姐不能生养为由提出了离婚。离婚后丈夫很快又娶了一个，而张姐却只能靠给餐馆帮厨来维持生活。这时佟枫的第一个保姆因不愿干脏活被田园辞退了，佟老板托老家的熟人给佟枫物色新的保姆。经人介绍，张姐来到田园家，一干就是两三年。

　　我悄悄问张姐：“她们父女俩今天为什么吵架？”

　　张姐便压低声音对我说了大致情况。

　　原来今早吃早餐时，佟老板在饭桌上对佟枫说：“小枫，我要下去检查工作，两三天后回来。你妈身体不好，你在家里要听话。我还有个想法，说出来你先考虑，等我回来，咱再细谈……”

　　佟枫说：“又有什么指示，你说吧。”

　　佟老板说：“小枫，你看田园的婚事已经有着落了，你也该考虑自己的事情了……”

　　佟枫立即翻脸了说：“我有必要跟田园比吗？他有未婚妻了，我也非要找一个未婚夫吗？”

　　佟老板说：“小枫，你别跟我顶牛嘛。我跟你妈是真的替你操心啊，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总不能一直跟我们生活吧？过些年，我们老了，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能照料你……”

　　佟枫说：“嫌我拖累就掐死我呀，干嘛说这种话？”

　　佟老板说：“爸爸怎么会嫌弃你呢。如果我死了，能换回你的健康，我都愿意去死……”

　　佟太太开始抹眼泪，佟枫也不吭声了。

　　佟老板又说：“田园主持公司之后，我会比过去清闲一点，我准备花点时间考虑你的事情，托朋友们替你物色一个人选……咱找一个贫寒家庭出身的人，好好栽培他提携他，让他对咱感恩，能好好照顾你的后半生……”

　　佟枫说：“我早给你说了，我的事儿你少掺和。你以为凭几个臭钱就能买到一个男人的真心？”

　　佟老板也火了，他斥责佟枫说：“小枫你不要太放肆！一张口就臭钱臭钱的，没我的臭钱你连臭饭都没得吃……老子给你安排了好好的日子，你非要瞎闹腾，不是你瞎闹腾，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你如果不改变想法和做法，今后还有你吃的苦头，不信你走着瞧……”

　　我问：“这下坏事了吧？”

　　张姐说：“谁说不是啊，佟枫当即把自己手边的碗盘都砸到了地上，哭着说，你给我安排过好日子，我没把这好日子守住，我活该！这总行了吧？你说了半天不就这个意思吗？”

　　佟太太说：“小枫，你别急……”

　　佟枫说：“你们替我操了心，就整天挂在嘴上；我替你们操心，你们压根儿不知道！还成天拿着一把刀子戳我的心，戳得不狠不罢休……在这个家里我还有什么活头啊？”

　　佟老板说：“小枫，你不能仗着自己有病，就不允许父母批评你一句吧？我不过掏心窝子对你说两句话，怎么就叫用刀子戳你的心？像你这样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还有谁能跟你长期相处？”

　　佟枫说：“你以为把我彻底否定了，用刀子一样的语言把我戳翻在地了，我就能痛改前非做一个乖女儿了？你还是拿把真刀，把我杀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说着，佟枫哭得声嘶力竭。佟太太和保姆急忙将她弄进屋里让她躺下。

　　佟老板想了想，又跟到佟枫的屋里，缓和语气说：“小枫，爸爸也是急了才口无遮拦……”

　　佟太太也忙说：“小枫，你爸就那脾气，你别往心里去，你爷儿俩谁还不知道谁？”

　　佟枫闭着眼睛说：“他是脾气问题吗？他是想把我咒死吧，我恨他！”

　　佟老板一听，又想发火了。佟太太赶紧将他推出去，转身对女儿说：“小枫，天下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你爸话再难听，他也不会对你有一点坏心。可你爸说一句不合适的话，你就这么不依不饶的。”

　　佟枫又哭起来了，她喊道：“你们都没错，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好了吧……你们啥也别说了，都给我滚出去……”

　　佟老板走了，佟枫不吃饭也不吃药，一整天都在哭，我给她换尿布，她也骂，说“我手太重，弄疼她了，你说天底下有这么浑蛋的人吗？她明明下半身什么知觉都没有，我怎么会弄疼她呢？她就是想骂我，那也得找个别的借口啊……”

　　我边听边想，要说这佟枫父女俩，从根上都没坏心眼，也都关心着对方，但俩人说话办事的方式都有问题，结果，双方的好心却造成了双方的敌对……我们做外人的，该怎样调解他们的矛盾呢？尤其这里面还夹杂着佟老板对田园的信任依赖，又夹杂着佟枫对田园的信任和对我的嫉妒……唉，难道我跟田园的生活，注定要被搅进他家的是非旋涡中，注定要跟他们长期纠缠不清吗？想到这里，我的头都大了……

　　佟枫醒了，她大声喊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张姐从沙发上蹦起来就朝她的屋子里跑，我提心吊胆地跟过去，悄悄地站在门外听着。只听张姐轻声说：“田总和刘大夫来看你，见你妈头晕得厉害，田总就先送她去医院了，刘大夫还在客厅等着呢。”

　　佟枫厉声说：“让她进来！”

　　我闻声吓得一哆嗦。张姐出来叫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刘星啊刘星，考验你的时候到了，看你能不能团结好这个最难团结的佟枫。

　　等我调整好自己的微笑和步态，来到她的床前亲亲热热叫了一声佟枫姐时，她上眼皮不抬下眼皮不睁地吩咐我：“来了啊，坐下吧。”

　　我轻轻地坐在她身边，主动地问她：“佟枫姐，这几天身体好吗？”

　　她依旧眼皮不抬地说：“我嘛，好不到哪里去，也差不到哪里去，凑合活着呗。哪像你，春风得意啊，幸福得发飘了吧？来北京也不见你的影子。”

　　我说：“佟枫姐，真抱歉，我这几天复习紧张，搞得头昏脑涨，基本没出过门，连吃饭都是瞎凑合……所以也没能早点来看你……”

　　佟枫偏过头瞥了我一眼说：“你忙好啊，生活充实嘛。我闲得无聊，日子过得没有任何意义，烦恼还多得源源不断……听说了吧？我今天跟你那义父大吵了一架。”

　　我说：“是吗？你跟咱爸吵架了？”（瞧我这嘴甜的）

　　佟枫又瞥了我一眼，我赶紧说：“咱妈只说你心情不好，我想你可能身体不舒服吧，就赶快过来看你。哪知道你跟咱爸吵架了。”

　　这之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她挺着冷脸不说，我也端着笑容不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我俩沉默着坐了好久好久，田园跟佟太太终于回来了。这时，我只想快点脱身，就说：“佟枫姐，他们回来了，我去看咱妈吧。”

　　佟枫却说：“你去让我妈进来。”

　　我出来一看，田园和保姆已经直接将佟太太扶到卧室去了。据田园说，佟太太除了血压升高之外，脑供血也有点不好，所以才头晕得厉害。刚才在医院输液，暂时改善了脑供血状况。明天没有明显好转，就得住院。

　　我先进去看佟太太，见她已经躺下了，脸色倒是比先前稍微好了一点。我便嘱咐好好休息，有事儿及时给我们打电话。接着又来到佟枫的房间里，对她说了佟太太看病的结果，让她别担心。

　　佟枫说要过去看看妈妈，于是我喊来保姆，将她抱到轮椅上。途经客厅时，佟枫朝田园看了一眼没说话，那眼光中似乎有点哀怨。田园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我看看表，已经是午夜了。

　　下了楼一上车我就说：“你那前妻缠得我疲惫极了。”然后便没精打采地躺在后排座上。田园说：“你坚持一会儿，别睡着，睡着了容易感冒。”

　　到家上楼梯时，我半眯着眼睛迈步子，东倒西歪地往上爬。

　　田园说：“看你这样儿，又想让我背你了吧？”

　　“嗯……”嗯字后面我的声调拐了一个悠长的弯，表示拒绝。

　　田园拉着我说：“想让我背就趴上来吧，别不好意思嘛。”

　　我说：“不嘛，没心情，也没精神。”

　　他说：“没精神才要我背你啊。”

　　我没好气地说：“没精神谁跟你玩啊？”

　　躺下后，田园问我：“佟枫跟你说什么了？”我说：“屁也没说！”田园一笑说：“哟，气不顺啊，怎么粗话都上来了？”说着，他的手在我身上摸索着。我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再一脚将他踢到十公分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