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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请恨我直到可以忘记为止(2)

  郑凯志对芷珊说:“我七点有台手术,手术完了我来接你。”她温顺地点点头,这时候反抗势必不是明智之举。护士长看着他们,微微一笑说:“放心吧,交给我。”然后扶她坐到理疗床上,认真地替她解开绷布,打开理疗仪,然后拿来毯子给她盖上,说,“这个要做四十分钟,你先睡一会儿好了。”

  芷珊点点头,毯子很软很舒服,裹在身上让人觉得安心。她就那样躺在理疗床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芷珊便听到了外头有窃窃私语,微微一抬眼皮就看到有人隔着帘子在偷看她。

  外头的说话声清晰起来,她完全醒过来,看见理疗仪上的时间已经停了,自己的脚也已经重新绑好了绷布。

  “哦,上次颁奖典礼上的那个就是她啊,我在报纸上看到过。”

  芷珊默默地叹气,自己好像被送到台湾动物园的大熊猫一样,成为社会新闻的焦点了。

  “听说郑医生家里最近出了点事,他还这么照顾这个女朋友,可见是很喜欢的了。”

  “唉——”

  好长的一阵叹息啊,此起彼伏的。

  芷珊在帘子后面,都不敢探出头去。

  结果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小护士们纷纷立正喊道:“护士长。”

  “都在这儿干吗,都没活儿干了吗?”护士长声音威严,小护士们纷乱地四散而去。

  帘子微微被掀开,就看到刚才的护士长探身进来,看见她醒了,于是才把帘子拉开,说:“你醒了?刚才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有叫醒你。”

  芷珊看着脚上绑好的绷带,不禁微微低头道:“谢谢你。”

  护士长笑了笑,说:“郑医生那边的手术时间有点长,你要不要在这里坐着等他一下?”

  她看了看周围,此处地形显然不利于静养,于是便说:“我去楼上等他好了。”

  护士长点点头,给她指了方向。

  正要出门的时候,芷珊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扶着门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个,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说郑医生家里出了点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哦,那个啊,”护士长正在折毛毯,她看着她说,“你不是郑医生的女朋友吗?他没告诉你?”

  她被这一句话问得噎住了,很久也答不上话来,只能慢慢地摇了摇头。

  护士长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他请了个很长的假。”

  很长的假?究竟是多长的假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他对她只字未提呢?

  也对,他们的交情或者还没有到那一步,他并没有必要向她说起家事。

  手术室在三楼,她到了手术室门口,看到“手术中”的红灯仍然亮着。门口的长凳上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神色慌张,心急如焚。一旁还有两个着军装的人守着,看到她过来,不禁提高警惕地望了她一眼。

  她找了稍远的位置坐下,远远地看到长凳上男人的背影。

  那天晚上,叶长卿也是这样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神情焦灼,疲惫不堪。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那一刻的叶长卿看起来很憔悴,仿佛刚经过淬火冷却的琉璃,稍稍一加力,就会压碎了一般。可她明知道他那样需要她,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他忽然抬起头的时候,飞快地转身离开了。

  那一刹那,自己都觉得自己好残忍,怎么能够那么狠心,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转身离去,剩下他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痛苦和罪孽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托着下巴都睡着了,那手术室的灯终于啪的一声灭了。

  坐在长凳上的人忽然起身,她感到椅子微微一震,于是便醒了过来。

  病人先被推了出来,中年妇女对着昏迷中的病人大声喊:“宝宝,宝宝你没事吧?”

  芷珊不禁怔了一下,那声音忽然变得很熟悉……她仿佛听见唐妈妈的声音,对着床上苍白的人不断地喊着:“雅心,雅心,你醒醒,快醒醒……”如同千万根芒刺同时刺向她,使她不能自已地浑身颤抖起来。

  她听到一阵哭喊声,那哭喊声将她整个人扯成一片一片的。

  “医生!”男人忽然抓住刚走出手术室的医生,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手术怎么样?”

  “很顺利。”摘下口罩,才看清楚那医生是郑凯志。

  他慢慢地喘了一口气,额上蒙着细细的汗珠,脸色惨白,声音有些沙哑:“颅内出血已经止住了,但是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后遗症……”说话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长凳上的她。她忙微一点头,他仍同病人家属讲了一会儿,待到那中年男子的情绪稳定下来后,他才转身走向她。

  “不好意思,手术时间拖长了。”

  她点头说:“我知道。”看他满眼红血丝,自己的声音也不禁低了一低,“你还好吗?”

  “我还好,习惯了。”他勉力笑了一下,问她,“现在几点了?”

  她看了下手表:“三点……二十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换件衣服就送你回去。”

  他转身向更衣室走去,她想喊住他,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个时候,他疲惫得不堪一击,所以她……忽然无法独自转身离去。

  车库里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部车,他的银色跑车尤其显眼。他打开车锁,正要走过去拉车门的时候,却被她按住了拉车门的手。

  “我来开。”芷珊笑嘻嘻地说,“我还没开过这么贵的跑车呢。”

  “你开?”他好笑地道,“你没开过我更不敢让你开了。”

  “我有驾照的,别瞧不起人。”

  她从背包里拿出驾照晃了晃。

  虽然极少开车,但驾照总是随身带的,这是那时候叶长卿教她的,如果丢了身份证,至少还有本驾照证证明自己不是非法公民。

  “我来开!”她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你的脚能开车?”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绑着绷带的脚。

  “我伤的是左脚又不是右脚,再说,我一只脚也可以同时踩油门和刹车啊,你别小瞧人了。”

  她发动了车子,沿车道开出了停车场。

  夜色瞬间笼了下来,宛如一道巨大的屏障。

  她开车向来开得不快,第一次开上大路时只开到了二十迈,结果本来二十分钟的车程她开了近一个半小时,以至于叶长卿总是说:“让你开车还不如坐地铁。”

  “地铁本来就比开车快啊。”

  她理直气壮,毫不内疚,仍然以二十迈的车速开着那辆手工定制的崭新迈巴赫慢慢地行驶在弥敦道上,那一次被叶长卿称为“游街示众”。

  这种游街示众就是说……

  “你在告诉全香港的打劫犯,目标人物就在这里。”叶长卿说。

  淮海路不同于弥敦道,不是那样狭窄拥挤,高楼也不是那样呈密集状冲天而起。她很久没开车了,所以开得比以往更小心,幸而路上没什么车,她可以放心地“龟速”了。看码表才只有四十迈而已,一定又会被叶长卿骂“游街示众”的。

  然而转过脸去,身边坐的人却已不是他了。

  郑凯志不知几时昏昏睡去,一只手轻轻地抵着额头,本就深邃的眼眉微微凹陷。他一定是累极了,才会这样不设防地睡去。挺拔的鼻梁和清瘦的侧面,在路灯的映照下令人怦然心动。

  她慢慢地把车开到小路上,停靠在路边。

  这时候路上行人寥寥,没有公车,没有喧嚣,没有日光,安静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枕着方向盘看他,睡着的他和平时略有不同。

  刚才听护士小姐说,那位千金小姐是某军区高干的独生女,因为车祸造成颅内出血,千叮万嘱地要让郑医生主刀。结果手术中病人又忽然出现大出血,吓得一班医生护士手忙脚乱,若不是他坐镇,只怕那姑娘就要香消玉殒了。最后用了很多血袋才补过来,八个小时,已经算很快了。

  八小时。

  雅心那时候的手术,却只用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以后,只有医生走出来,神色黯然地说:“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多么简单的四个字啊,承受的人却要扛着天塌下来一样的重力。

  她将车熄了火,双手握着方向盘,将下巴抵在方向盘上。外头有盏路灯闪了两下,便扑地灭了,她不禁抬起头来看着车窗外的天色。天空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纱,仿佛只要轻轻一捅就会戳出一个洞来。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雅心时也是这样的天色,本来看她安安静静地躺着,以为她睡着了。却不料她忽然睁开眼睛看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芷珊,你来了?”她点点头,雅心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单薄得整个人都陷在了床单里。

  “你看,”她指着沙发上一套白色的礼服道,“这是他们给我定的婚纱,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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