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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忆仙姿,蛾儿雪柳黄金缕(1)

  大年三十的一早,夕颜便从床榻上醒了过来,微微侧了身子,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怔忡着,心里空空落落,仿佛失了什么。

  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因此眼底隐隐有一圈乌青。其实并非仅仅昨夜,接连几个夜晚,她都不得安眠。

  已经有三日未曾见到皇甫清宇了,不仅仅是没有见面,甚至连他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得到,包括她所服用的药,自前两日用完之后,也没有人再送来。

  倒是两天前由前院的丫鬟送过来了他亲笔书写的春联和福字,夕颜当时便打开看了,却见是再寻常不过的字句:“楼外春阴鸠唤雨,庭前日暖蝶翻风”,心头竟不知为何有些许失望。

  却蓦地又想起了什么,问来人:“七爷给每个园子都写了春联?”

  “回侧王妃,七爷确是按照惯例,每个园子都写了。唯余王府门口的对联是皇上赐下来的。”

  夕颜忍不住微微一怔。他既连给每个园子写春联的闲暇时间都有,何故连来她这边走一遭都不行?虽说自凌霄山上下来之日,她给了他冷脸,可那也是因为他和自己是导致子彦变成那副模样的罪魁。更何况,若当日不是他设计,让她腹中怀了孩子,也决不至于如今的情形。

  然而虽说如此,她毕竟已经没有同他计较往日的种种,此刻若再因着子彦的事旧事重提,也未免显得她太小家子气。

  因此夕颜虽当日闹了脾气,事后却终究没有多少怨他的心思。

  没想到自此便三日不曾见过他的身影。

  今日大年三十,按理宫中仍旧有晚宴,而且今夜之宴是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夕颜此刻便难免犹豫着要不要去,或者他有没有准备让自己去。

  一直等到下午时分,却终于有前院的人过来请她前往,说是入宫的车马已经候在府门口。

  夕颜心中难免怏怏,简单的梳了妆,换了衫之后便往前院走去,心道待见到皇甫清宇,定然要向他好好问清楚。

  没想到到了府门前,却只见到一辆马车,夕颜顿时心生疑惑:“七爷呢?”

  一边服侍的门房忙的上前道:“回侧王妃,七爷和王妃在午时时分已经入宫去了,这是贵妃娘娘派来的马车,接侧王妃进宫的。”

  夕颜当场气结,心头堆积了几日的哀怨与委屈终于满溢,扔下手中捧着的暖炉,转身便往府中走去。

  周围人皆从未见过这般情形,霎时间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刚刚从外间回来的崔善延,眼见如此情形,忙的赶上夕颜:“侧王妃请息怒,七爷这般安排,想必定是自有七爷的用意。侧王妃可以与七爷赌气,何苦要踩了贵妃娘娘的面子呢?这贵妃娘娘性子虽温婉沉静,然而却是皇上最宠爱与信任的人,请侧王妃不要意气用事。”

  他一番话说得夕颜更是光火,那字字句句之间,分明就是提醒夕颜凡事要为皇甫清宇考虑,万不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做出对皇甫清宇的未来不利的事情。

  夕颜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怒气,从前即便是生气,也能顺利掩饰过去,不动声色的便将惹恼自己的人算计了。像如今这般大动光火,绝对是前所未有,偏偏惹恼她的那个人却不在眼前,而若要论到算计,也绝对算不过他!

  怒气不觉转为恼恨,她也不好对崔善延发火,径直便朝着曦微园返回去。然而走到一半之际,却终究觉得不甘心,只差把银牙咬碎,狠狠一跺脚,还是回转了身子。

  在华清门下了马车,早已有皇贵妃派来的软轿停在那里。夕颜上了软娇,这才回味过来,想自己恢复真实容貌之后与这宫中的各位娘娘皆没有任何接触,不知为何是这皇贵妃派人来接自己入宫?

  她心头还在疑惑,软轿已经到了殿前,夕颜出了轿门一看,却见并非宴厅景华宫,而是皇贵妃所居的景仁宫。

  立刻便有太监迎上前来:“侧王妃请。”

  夕颜不觉随着他的脚步走进殿内,却见殿内一个人也无,转身刚想问那太监,却只听他道:“侧王妃请稍候。”随后,他便退出了殿外。

  夕颜正觉错愕,忽然便听见了自内殿传来的脚步声,随即绕过屏风,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却是一个容貌俏丽,装扮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却绝非皇贵妃。她身后跟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一步步走向夕颜。

  夕颜不觉警觉起来。

  “六爷前些日子就是为了她摔罐子?”那女子一直看着夕颜,头也不转的问道。

  “回王妃,是。”

  听着两人的对话,夕颜蓦地明白了什么。眼前这女子,想必便是先前听闻过的,皇甫清宏为了讨皇帝欢心而娶的王妃。她如今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从小的宫廷之中长大的夕颜又怎会猜不透因由?只是不知道那位万贵妃,在这场戏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果然生了一副狐媚子的模样。”六皇妃微有些气急败坏,“只可惜再怎么美也不过是个丫鬟出身,一身贱骨头,就知道使坏勾引人!”

  闻言,夕颜禁不住冷冷一笑,美眸微微一转,眉目间便是风\/情无限:“原来六皇妃是兴师问罪来了,我倒想问问,六皇妃若真有本事留得住六爷,又何苦来找我?又或者,六皇妃能让自己府中的那些绝色美男子们留住六爷,也算是一桩本事。”

  闻言,六皇妃似被触及痛处,登时大怒,对身边的小太监道:“刘顺,去给我教训她!”

  然而却半晌不见动静,她转头一看,却见刘顺直直的看着夕颜那流转的眼波,似是已经失去了神智一般,更是大为恼火,眼见着夕颜转身就要离开,便自己上前两步,拉住刚欲转身的夕颜,扬手便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惊得那愣神的小太监猛地回过神来,而夕颜脸上,也立刻多出了五道清晰的指痕。

  殿中顿时沉寂下来。

  那回过神来的小太监见状,不由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向来跟在皇甫清宏身边,因此对朝廷中事多少也有耳闻,其中也自然包括七爷的厉害云云,若然被他知道自己家的王妃打了他的侧妃,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然而他这样想,事情却已经不可挽回了。

  往事如潮,夕颜捂着自己的脸,久久没有动。

  仿佛已经过了百年那么久,她缓缓抬起眼来看向六皇妃,嘴角蓦然绽开一丝笑容,映衬着脸上的指痕,只显得异常凄美:“因着我是狐媚子而出手打我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但我发誓,你将会是最后一个!”

  六皇妃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分明是笑着的,绝美的笑,然而那笑容中,却仿佛透着某种看不见的决绝与狠厉。

  旁边的刘顺一见,禁不住倒退了两步,“砰”的一声撞倒了一张椅子,自己也跌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突然之间,自殿外传来的男子声音,将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转了过去。

  见到门口的男子,六皇妃赫然间眼前一亮,忙的上前两步,挽住了男子:“六爷!”

  皇甫清宏脸色铁青,目光却只是看着夕颜脸上的指痕,一把推开吊在自己身上的女子,上前两步,厉声道:“谁干的?”

  夕颜冷声一笑:“这里就这么几个人,六爷该不会认为是我自己打自己?”

  闻言,皇甫清宏脸色愈发难看,鼻间翕动,一转身迎上六皇妃,高高扬起了手。

  “六爷!”夕颜却突然唤住他,适时阻止了他就要落下的巴掌,浅浅一笑,“不过是女人之间的事情,又怎敢劳烦六爷动手?不如,就请六爷做主,由我自己来处置,可好?”

  皇甫清宏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不觉一紧,随后竟也邪肆的笑了起来:“好,我就将她交给你处置。”

  “六爷!”六皇妃顿时惊慌失措,“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可以被这个狐媚子迷惑!”

  “妻子?”皇甫清宏嗤笑了一声,“你也配。”

  简短三个字,已经能让人直坠地狱。六皇妃呆在那里,连眼角噙着的泪都忘了落下。

  “借六爷的匕首一用。”夕颜看着那模样的六皇妃,禁不住冷笑了一声,结果皇甫清宏递过来的匕首,轻轻拔出来,看了看那锋利的刀尖,泠然道,“原本你也算是个可怜人,只可惜,我此生最恨的事情之二,便是被人骂做狐媚子,今日我若然伤了你,也请你莫要怪我才是。”

  夕颜缓缓将匕首抵上六皇妃惨白的脸庞,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冷笑了一声:“你最在乎哪里?脸蛋,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还是别的什么?”

  六皇妃顿时惊恐得说不出话来,连连摇头,发不出声音的嘴巴只是徒劳的做着一个口型:“不…”

  一旁,皇甫清宏的目光在夕颜古灵邪肆的脸上扫过,竟克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夕颜听得他的笑声,目光微微一冷,嘴边的笑意却愈发绚烂如花:“反正六爷也不喜欢这张脸,不如,就划这里,可好?”

  语罢,她手上微微一动,冰凉的匕首顿时便贴在了六皇妃的脸上,只听得一声尖叫,匕首下的人晕了过去。

  夕颜冷笑了一声:“好没意思。”语罢站起身来,将匕首递还给皇甫清宏,“多谢六爷。”

  “不玩了?”皇甫清宏伸出手去,接过匕首的同时,忍不住想捉住她的手。不料她却刁钻,手缩得极快,很快便将手背在了身子后面。

  夕颜并未多看他,只是浅淡一笑。她并未忘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怎样危险的一个人物。只是,一次又一次独力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却不免觉得心酸。

  “你放心,这里是皇宫,我不会对你怎样。”皇甫清宏走进两步,极其暧昧的笑了起来,“不过你要提醒老七,出了皇宫,最好好生守护你。不然…”

  闻言,夕颜心下倒是顿时舒了一口气,抚了抚自己脸,开口道:“可否再请六爷帮个忙?”

  眼见着天色暗下来,景华宫的宴席也是时候开始,夕颜看了看镜中重新上了妆的自己,脸上的指痕因为擦了粉掩盖已经不甚明显,然而胸中的郁结之气却似再难派遣。

  走出这间临时借来的屋子,却见皇甫清宏还在门前,似是等着自己的模样。

  于是便随了他一起前往景华宫,却总是适当的保持着与他的距离。

  “你先前说,被人骂做是狐媚子,是此生最恨的事情之二,那么第一是什么?”路上,皇甫清宏蓦地问出这句话来。

  “欺骗。”夕颜淡淡道。

  “哦。”皇甫清宏蓦地笑了起来,笑声中隐隐有深意,“为什么不是抛弃呢?”

  抛弃?夕颜只觉得他话中有话,一抬头,才发现他说此话的用意--

  斜对面一条石子铺成的甬路上,正缓缓走过来两个人影,却是今日午时已经进宫的皇甫清宇同林瑞雪二人。

  微微侧了身子,让身旁的一株海棠挡住自己,没有让皇甫清宇和林瑞雪看到。

  而透过海棠遒劲的枝桠看过去,夕颜却可以看见皇甫清宇的目光投向这边,看到皇甫清宏的时候似乎顿了顿。

  因为隔着太远,终究还是看不清他的神情。

  很快他带着林瑞雪消失在了视线里,夕颜才重新从那株海棠后面站出来。

  刻意忽略了皇甫清宏的目光,这一次她走到了他前面,往景华宫的方向,缓慢而又沉重的走着。

  皇甫清宏却又极快的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邪肆的目光之外却又多了分别的什么东西:“我在想,究竟是老七太不知足,还是你实在是没什么值得留恋,才让他这样快就厌倦了?”

  “这个问题,六爷应该去问他。”夕颜冷冷的答了一句,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自己冰凉的手心。

  皇甫清宏刚才说的那句话,那样似曾相识。

  却是一年前,南宫御也与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候身在大楚,她表面上逍遥自在,乐不思蜀,但每到晚上,却总是忍不住想起皇甫清宇。

  有一回生病,意外被南宫御发现了她枕下藏着的那块玉佩,他便在她浑浑噩噩之间说了一段话,她只隐约听到什么“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若一旦得到了你,很快便会厌倦”云云。

  那时候只觉得南宫御无理取闹,可如今想来,竟然觉得不无道理。

  看着皇甫清宇消失的方向,夕颜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亦凉了起来。

  真的得到之后,便是放手吗?

  景华宫正殿内,此时早已是一片歌舞升平,和乐融融的景象。

  夕颜仍旧是姗姗来迟的那个,所不同的是,身边陪同的人却不是皇甫清宇。饶是如此,她和皇甫清宏一同出现在殿内的时候,还是吸引了殿中多数人诧异的目光。

  而夕颜一进门就看向英王府那席。

  皇甫清宇似是刚刚坐下的模样,微微拧眉侧着身子听崔善延禀报着什么,不多时便欲站起身来,却在转头的瞬间就看见了夕颜以及她身后的皇甫清宏,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

  皇甫清宏一直将夕颜送到席位上,夕颜微笑向他道了谢,他才瞥了皇甫清宇一眼,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夕颜在皇甫清宇左侧坐了下来,方才看了早已入席的他与林瑞雪一眼:“王爷,王妃。”

  这样的顺口顺耳,就仿佛,她才是他们中间的局外人。

  然而为何她愈发觉得,这仿佛,根本就是事实呢?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来之前想要找他问清楚这几日事情的冲动竟然通通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愈发冰凉的手脚和同样冰凉的心。

  刚好旁边有人奉上热茶,夕颜忙的捧起来,似乎也不怕烫,急急的灌了两口下去,竟丝毫感觉不到热度,放下茶杯,唯有暗自握住自己。

  一抬头,却发现皇甫清宇就那样一直看着自己,见她抬头的瞬间,眼中分明闪过点点星火,薄唇微微一抿:“谁打的?”

  夕颜微微一怔,方才回过神来他在说什么。垂下眼帘,抚了抚还隐隐泛疼的那张脸,淡淡道:“没有谁,已经解决了。”

  他原本摊放在桌面上的手骤然收紧,然而还没说什么,大殿外,却忽传太后驾到。

  因太后常年住在山中,一年之中几乎只有除夕才会回宫,因此殿中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恭迎太后。

  虽说是除夕,太后却依旧一袭青衫素服,在一群明艳的后宫妃嫔众星拱月般的衬托之下,说不出的高贵出尘。然而这样的出尘,看在夕颜眼里,却是天大的笑话。

  太后很快就做,也示意众人都坐下,往殿中看了一圈,见到夕颜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很快转开了视线。

  倒是陪在太后身边的皇贵妃忽然开了口:“老七,你过来一下。”

  皇甫清宇笑着上前,先是给太后以及众妃嫔见了礼,而后才走到皇贵妃身边;皇贵妃一边与他说着什么一边看向夕颜,见夕颜也在看这边,便朝着她微微一笑。

  皇甫清宇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夕颜却极快的避开了,低了头喝茶。

  心头不是没有疑问。今日分明是这皇贵妃派人接自己入宫,然而到头来见到的却是六皇妃,如今不知她又与皇甫清宇在说些什么?

  她心头烦乱,连他几时回来的都不晓得。

  一直到皇帝入殿,众人参拜之际,她一转头才看见他就在身边,依旧是看着自己,只是眼神却已经与先前大不相同,她一个恍惚,只觉得看见他眼眸深处依旧是往日的温柔与深情。

  就在她暗嘲自己痴之时,他却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身,凝眸在她脸上细视:“痛不痛?”

  只这一句,夕颜压抑在心底的那些委屈几乎便要喷薄而出,然而他转变得这样快,这样突兀,却愈发让她觉得心寒。于是生生咬牙忍住了鼻尖的酸意,淡淡道:“不痛。”

  她咬牙的模样被他看在眼中,他的眸色在一瞬间便变得复杂起来,说不清有多少情绪蕴含其中。待到一不小心触到她的手,发现她的手竟一片冰凉之际,他的脸色愈发沉重起来。

  夕颜用力想挣开他,一抬头,便看见林瑞雪带着冷笑的眼神投过来,一时间心中只觉烦躁,挣脱皇甫清宇站起身便要朝殿外走去。

  却迎面便撞上了一群捧灯入殿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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