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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忆仙姿,蛾儿雪柳黄金缕(2)

  当先的那人手中捧了一极其精致珍贵的白玉莲花盏,正小心翼翼的走向皇帝,不想夕颜就这样撞上来,顿时措手不及,手中的莲花盏“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其中的一片花瓣就那样掉落下来。

  夕颜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被人自身后揽入怀中。

  皇甫清宇顾不上地上那盏白玉莲花盏,将她转向自己,只上下检查着她有没有伤到或烫到。

  夕颜看着他微微拧起的眉宇,心头的酸楚泛滥成灾。

  等到他确定她没有受伤,与她相视之时,眸中却隐隐透出担忧来。

  担忧。那几乎是夕颜不曾在他脸上见到过的一种神情。

  她想着,却忽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往四周看去之时,却见殿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看着自己,而身后,方才那些捧着灯盏的太监们皆已经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地。

  皇甫清宇将她揽在怀中,同看向上首的皇帝:“父皇。”

  皇帝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

  夕颜转过头去,看着地上那只莲花盏,虽说是白玉所制,但在奇珍异宝赏玩不尽的皇家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然而此时此刻殿中的情形却告诉她,这莲花盏,必定有旁的寓意,而且,绝对不容损坏。

  她自是不知,这莲花盏原是皇帝最为珍视之人亲手制作所赠,极为珍贵,在皇帝在位的三十年中,唯有每年除夕才会取出,置于大殿之上,一为祭灯,二为祈福。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对这莲花盏的珍而重之,只除却如夕颜这种第一年参加除夕晚宴的。

  皇帝脸色冷硬,一声令下,便有人匆忙捧起摔碎的莲花盏呈上去。

  眼见着皇帝的脸色在见到那碎了的花瓣时变得更加阴晴不定,皇甫清宇低声在夕颜耳边说了声“别怕”,便带着她一同跪了下来。

  “父皇,摔碎莲花盏是儿臣不肖,儿臣甘愿受惩戒,像父皇,佛祖,灯神请罪。”

  皇甫清宇声音平稳从容,没有丝毫的惊慌,皇帝的脸色却依旧未曾好转,只冷笑了一声:“哦,你愿意受何惩戒?”

  “儿臣愿以鲜血为祭,融入灯油,制成灯芯,以求佛祖宽宏,亦求父皇大量。”皇甫清宇缓缓磕下头去,沉声道,“亦希望能求得亲手制成这莲花盏的长辈原谅。”

  大殿中顿时响起轻微的抽气声。以血为祭,需取受戒之人大量鲜血以示惩罚,方才显得心诚,亦足以体现受惩之心,可是对受戒之人的身子,却是大大的伤害。

  夕颜心头猛地一乱,暗地里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心,抬头看着皇帝:“父皇,摔碎莲花盏是臣媳之责,臣媳愿独力承担。”

  皇甫清宇手猛地一紧,转头看了她一眼,向来温润的眼波之中,竟透出一丝警示之意。

  “你要如何承担?”皇帝冷笑了一声,看向夕颜。

  夕颜转头与皇甫清宇对视了一眼,脑中猛地闪过什么,顾不得自己此刻手脚冰凉,唇色发白,只道:“莲花本是象征佛教,是圣洁美好之物,佛祖立教,亦是为了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而这样超凡脱俗,不为淤泥所染的莲花,若是让她沾染上鲜血这样血腥之物,岂非一种亵渎?对亲手所制这座莲花盏的那位长辈来说,又岂不是一种难堪?”

  “臣媳斗胆猜测,当日那位长辈之所以赠与父皇这座莲花台,定然便是怀着一颗慈悲之心,希望能给世人警醒。那么今日臣媳便斗胆借这位长辈的心意,向父皇呈送另一朵莲花。”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温润无波的皇甫清宇听了夕颜这番话,不知为何竟微微一怔。

  “另一朵莲花?”皇帝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你确定你的莲花能让朕满意?”

  “臣媳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求尽力而为,若然侥幸使父皇满意,请父皇宽恕臣媳之罪过。”

  半个时辰后,大殿之内,多数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的谈论着夕颜将会呈上一朵什么莲花给皇帝。若是真的水生莲花,这个季节必定是没有的;而若她想以一副画作之类来呈现,又未免太过普通。

  一时间,殿中人的好奇心皆被调的其高。

  却只余了皇甫清宇一人,坐在那里,缓缓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眼睑低垂,看着酒杯中不断摇晃的琼浆,思绪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如果他没有猜错,接下来--

  蓦地,丝竹声沉寂了许久的大殿,忽然再次响起了琴音,悠扬悦耳,仿若高山流水一般畅快动人,曲名谓“青莲濯水”。

  皇甫清宇微微抬起眼来,看向皇帝。

  听到这首曲子,皇帝的脸色顿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甚至可以看到皇帝微微震动的身躯。

  嘴角蓦地勾起一丝笑意。

  果然,那莲花盏,原来是这首曲子的作者,也就是自己的母亲所赠。皇甫清宇缓缓垂下眸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殿中的灯火倏地黯淡下来,一如六年前,那金碧辉煌的西越正殿前,烛火摇曳,若有似无的情形。

  他耳边听着这首再熟悉不过的琴声,眼光投向门口,果然便见得她翩然而入的窈窕身影,因着殿中无甚明火,显得极为飘渺而模糊,却较之六年前,更为动人。

  他在黑暗之中无声的笑了起来。

  原来,尘世间的兜兜转转,终究也逃不过这样的因缘际会。

  六年前他带去西越的这首曲子,却在今日,由她在北漠呈现。

  母亲的曲子,用来解父皇的心结,的确,是精妙无双的配搭。

  幽黑的大殿中央,蓦地升起四面轻纱,飘逸,唯美。而在轻纱所圈起来的小小方块内,逐渐有幽蓝的光亮起来,女子端凝曼妙的身姿,投射在四面轻纱之上。

  不过一个影子,已经足以震撼人心。

  大殿中所有人屏息凝神,静静看着那几欲令人窒息的身影。

  曲音渐浓,水袖微扬,足尖点地,她舞起来了。

  她用指尖,手臂,腰肢,用翩然的广袖,华丽的发髻,细碎的舞步,轻盈的身姿,用最美的一举一动,投射在轻纱上,仿若天边轻云一般的,舞动起来。

  时而侧身轻颤,时而急速旋转,时而慢移轻挪,时而挺身屹立…

  那所有投在轻纱上的动作,分明美到恍若仙人,然而又那样历历在目,甚至,仿佛可以看见她的眼波流转的灵动,低回婉转的娇羞,抿嘴低笑的妩媚…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仿若莲开时花瓣轻颤,朦胧,圣洁,却又足以震动人心。

  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

  当曲至顶峰,轻纱之上,那窈窕的身姿开始飞速转动起来之时,殿中所有人几乎都忘了呼吸--

  仿佛一朵莲花,经历了含苞,经历了等待,经历了挣扎,终于就要盛开!

  “哗”的一声,围绕在夕颜四周的轻纱霎时间同时飘落下来,与其同时,大殿中的灯火一瞬间亮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殿中,那朵翩然旋转着的红莲身上。

  此时,所有人方才惊觉,原来不是一朵,是两朵,两朵莲!

  那真是一朵莲,前所未有,绝美的莲!

  一袭红色舞衣的她是一朵莲,而她赤裸的脚下,那幅白色的绢布之上,同样盛开着一朵莲--

  墨色深深浅浅,是那莲花的花瓣,每一片都那样清晰,却又各具形态,而旋转着的她,便是莲心,红色的莲心,绽放的莲心!

  上首的皇帝倏地站起身来,看着她脚下的那片绢布,仿佛不敢相信,许久,才终于将目光移到她的脚上。

  那脚上沾染的墨迹,足以告诉任何人,这绢布上的盛开的墨莲,便是她的舞步所作,那样精妙,那样完美,那样无可挑剔!

  所谓步步生莲花,原来,可以是这样撼动人心!

  停止转动的夕颜,就站在那巨大的墨莲中央,缓缓放下手臂,嘴角漾起微笑:“不知这朵莲,可能让父皇满意?”

  大殿之中,一片寂寂无声。

  “好!”蓦地,不知从那个角落里传来十二的一声喝好声,才恍然惊醒了众人。

  皇帝亦回过神来,眸色深沉,看着夕颜,在众人复杂的神色之中,许久之后,才终于微微颔首,吐出一个简洁的字来:“好。”

  霎时间,仿佛轰然爆发,大殿之中掌声如潮。

  夕颜微微闭合了眼睛,深深吸气。一袭精彩绝伦的舞并未让她冰凉的手脚暖和起来,相反,却似乎更加凉了。

  突然之间,大殿之中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个方向。

  那里,眸光中仿佛有着星子闪动的皇甫清宇,手中捏着白色的狐裘,一步步朝夕颜走去。

  他原以为,跟六年前一样,却原来,是不同的。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即便有着惊世的容貌,也不为人知晓。

  便是那年,西越皇宫正殿前,这一舞倾城,她赢尽天下爱慕,由此是为天下第一美人。

  如今,她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女人,属于他的女人。

  他原以为,美也不过如此了--一曲绝世之舞,一张惊世之貌。

  可是当她脚下那朵当年不曾出现过的墨莲绽放之时,殿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唯有他,向来波澜不惊的他,竟然生生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甚至连坐在他身边的林瑞雪,也深陷在那朵美到不可思议的莲花中。

  他坐在那里,久久的没有动,嘴角似是有微笑,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直到她微微苍白的脸色落入眼中,他才倏地站起身来。

  夕颜一转头,便撞进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心头的各种情绪霎时间翻江倒海。

  皇甫清宇看了看皇帝:“父皇,皇祖母,各位娘娘,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皇甫清宇将那狐裘披在只着一袭单薄舞衣的夕颜身上,随后,在众人的一声惊呼之中,他一把将夕颜打横抱起,再不理那些或惊艳或垂涎或错愕或嫉妒的目光,出了大殿。

  自始至终,夕颜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缩在他怀中。

  一直到来到一座明玥宫的偏殿,被狐裘紧紧裹着的夕颜才突然听见了崔善延迎上前来气喘吁吁的声音:“七爷。”

  皇甫清宇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便又抱着夕颜进入内殿,将她抱进一个房中,放到床榻之上,才又返身到门口,接过崔善延递过来的药盒。

  关上门,回到床边,他迅速取出一颗药来,放到夕颜唇边:“颜颜,张嘴。”

  夕颜一看那药盒,顿时记起几天之前的种种,禁不住悲怒从中来,一把推开他的手,抿唇道:“不吃。就让了我死了又何如?”

  皇甫清宇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便果断的将药丸塞进自己口中,俯身吻住了她。

  从他口中渡过来那熟悉的药香,夕颜本能排斥,手脚并用的反抗,其间还不小心咬伤了他,却还是敌不过他的大力,最终,那带着淡淡血腥味的药丸还是被她吞了下去。

  唇齿间的依恋却逐渐多出了缠绵的味道,皇甫清宇久久没有松开她,吻着她的同时,手也不甘寂寞的缓缓游走起来。

  一想到方才,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她的美,他心中竟然生出恼意。

  可是,在她的美绽放过后,能将她拥在怀中这样亲密的,毕竟还是只有他。

  他心头矛盾却又甜蜜,身体更是克制不住的发热,恨不能立刻要了她。

  大手不能自己的伸向她腰间的束腰带,用力一拉的同时,舌上竟然被她重重咬了一口,紧接着,腰间也被踹了一脚--

  皇甫清宇措手不及,迫不得已松开她,身子一歪,竟差点摔倒床下。

  夕颜看着他:“离我远点,不要碰我--”

  这已经是极近克制的话了,若非从小受到良好的教养,只怕她已经说出了更不堪的话。

  她几乎不敢想,如果不是自己刚刚那一舞,他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出现在自己面前。

  正如南宫御所说,她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得到,终于便失去兴趣。而若是刚刚那一舞,让他发现自己还有没得到的,从而再次对她好起来的话,这样的好,夕颜无力承受。

  皇甫清宇许久才缓缓直起身来,看向床榻的时候,夕颜已经用被子拥住自己,面向着墙壁躺着。

  他先是怔了片刻,随即却忍不住无声的笑起来,上前圈住她的身子,迫使她看向自己,随后微微挑眉:“颜颜,你在生气?”

  夕颜忍不住再次踹向他,这一次却没有得逞,反被他一把握住脚踝,听着他带笑的声音:“我倒不知,颜颜的这双小脚,几时还会画莲花?”

  夕颜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坐起身来。

  两人相视,她怒气冲天,他却依旧波澜不惊的笑着。先是看了看她满脚的墨汁,随后往外吩咐人取热水进来,方才看向她:“为什么生气?”

  夕颜咬牙看着他,半晌过后,终于察觉到自己这个模样的毫无意义,于是抬起手来,微微拨了拨自己垂下来的发丝,微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七爷先前竟然愿意以身入祭来保妾身,妾身痛心七爷何故如此不爱惜自己。”

  有宫女偏巧这时取了热水进来,服侍夕颜洗脚,两人便都没有再说什么。将脚上的墨汁洗净之后,又先后换了两盆水,那宫女才准备给夕颜擦干脚,却不想听皇甫清宇道:“给我。”

  宫女诧异的抬起头,便看见这位平日素来高洁出尘,温润如玉的七爷竟然向着自己伸出手,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中只有那块丝帕是可以递给他的,于是脸色变得更加惊异。

  原本盛怒之下的夕颜也愕然的看着他接过丝帕,随后抬起她的脚,毫无顾忌的放入怀中,再用丝帕为她擦拭着脚上的水渍。

  “喂!”夕颜忙的拉住他,脸上的神情只可以用古怪来形容。

  他是堂堂皇子,皇帝亲封的英王爷,怎么可以给她擦脚?

  皇甫清宇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是淡淡的笑着,吩咐那宫女出去之后,又细细将她脚上剩余的水渍擦干了,再放入被窝,随后才看向她:“那除了痛心呢?”

  夕颜还沉浸在他先前行为的震惊之中,猛然听他这么问,一时间有些迷茫:“什么?”

  “除了痛心,还有没有别的?”他的脸色忽而变得不再明朗起来,看着她,眼中似有深意,“这几日我都没去看你,有没有伤心,有没有难过,有没有觉得委屈?”

  夕颜咬唇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没有?”他轻笑了一声,“可是我有。我三日没有见你,你就不想想来见我吗?你可知我等了三日,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夕颜诧异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在等她去找他?可是一直以来,不都是他来找自己吗?何故突然--

  他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我一日不去找你,你便永远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若有朝一日,我不能来找你了呢?”

  夕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甫清宇竟然会将这个问题摆到自己面前,一时间,心中除了迷茫与惊讶,再想不到旁的,只喃喃唤了他一声:“皇甫清宇…”

  他却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她,只是将手中的丝帕放到一边,道:“刚刚吃了药,你现在这里休息片刻。那边晚宴上我还得去应付一下。”

  语罢,他便站起身来,径直走出了房间,留下仍旧一片恍惚与混乱的夕颜,想着他先前说的话。

  若他当真不能来见自己,她自然会去看他,就像当日他受伤,她那么恨他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的想去看他。

  可是夕颜知道,他问这个问题出来,必定不是要那样简单的答案,可是他到底想要什么?

  那一厢,皇甫清宇出了门,对崔善延嘱咐了两句,自己却径直前往太后回宫之时暂居的延寿宫。

  不出他所料,太后果然也已经回到了这里,温暖的殿中,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软垫之上,连个宫女都没有,仿佛就是为了等他而来。

  “孙儿见过皇祖母。”他入了殿,脸色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然而眼眸深处,却蓦然藏了一股不易见的淡漠。

  太后缓缓睁开眼来,看了他一眼:“哀家就知道你必定会来,怎么,你是来为她讨回公道的?”

  皇甫清宇嘴角微微一勾:“万贵妃受我所托接她入宫,却又被皇祖母您召来伴驾说话,分明也只是个不明就里的人。而打她的人又另有旁人,孙儿又怎敢来向皇祖母讨公道?”

  太后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神倏地凝了下来:“老七,从什么时候起,你与皇祖母说话也要这样费尽心机了?”

  皇甫清宇终于抬起头来,迎上她的视线,淡漠道:“从皇祖母您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开始。既然对孙儿中意的女子皇祖母也要这般用尽心机,孙儿又怎么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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