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忆少年，断肠人去自经年(1)

　　夕颜许久没有听到南宫御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拿手去捅了他一下：“他说什么了？”

　　南宫御回过神来，垂眸苦笑了一声：“他说，愿意与我兄弟相称。”

　　“那他待你也可谓是诚心了。”夕颜微微蹙了眉，又道，“可是他知道你在他身边是为了一张药方之后呢？”

　　“我们就翻脸了。”南宫御淡淡道，“因为那张药方实在是太过珍贵，而我是好不容易才偷来的。”

　　“你居然当小偷？”夕颜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顿了片刻才有道，“不过也是人之常情，为了自己至亲的性命，有什么不可以放弃呢？”

　　“说得对。”南宫御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后却又抚上夕颜的后脑，看着她道，“不过如今皇兄已经痊愈，再没有事可以逼我放弃那些自己不想放弃的。”

　　夕颜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起来，微微转开眼去，轻轻“嗯”了一声。

　　南宫御仍旧只是看着她，放在她脑后的手忽然一用力，逼得她不得不贴向自己，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随后才低声道：“颜颜，现在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

　　夕颜微微咬住了唇看着他，脑中一片混乱。

　　这么久一段时间以来，她都在努力说服自己愿意。可是究竟是愿不愿意，她却不知道。

　　看着她的模样，南宫御仍旧是循循善诱的语气：“只要你说愿意，我立刻就将婚讯向全天下公布——我沐飞扬，终于要成亲了。”

　　“那……若我说不愿意呢？”夕颜放开了唇，微微挑着眼角看着他。

　　“若你说不愿意……”南宫御浅笑起来，缓缓抚上她的眼角，再往下滑，按住她的唇，“那就等我们过够了夫妻的快活日子，再向天下公布！”

　　话音刚落，他便倏地凑上前来，作势要亲她。

　　夕颜惊叫了一声，忙不迭的躲，打打闹闹间，只觉得他弄得自己全身都氧，忍不住又是叫又是笑，一边躲他还要一边求饶。

　　正在此时，她脑中却突然再次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同样也是笑着闹着叫着的自己，还有一个男子的身影，与自己不断的纠\/缠……

　　夕颜霎时间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就去想刚刚画面中的那个男子是不是南宫御，然而还什么都没想到，南宫御的唇便已经突然压了上来。

　　唇上一重，脑子一热，夕颜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好在南宫御很快便放开了她，复又将她揽进怀中，拿手揉着她柔软的发顶，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颜颜，其实你是愿意的。”

　　愿意的吗？夕颜还是不知道，却只是扬起眉看了看他：“你有多喜欢我？”

　　她扬起眉看着他：“你有多喜欢我？”

　　南宫御无声的笑了起来，将唇贴在她耳边：“我喜欢你，喜欢到不能再用喜欢来形容。”

　　夕颜惊叫了一声，挣开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嘴角带了挑衅的笑意：“南宫御，你跟多少女子说过这样的话？”

　　南宫御笑而不答，只是转头看了看时辰，站起身来，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这才躬下身，看着扬眉等着自己回答的她，微笑着在她眉心点了一下：“只有你。”

　　那样温和的笑容，夕颜心头禁不住暖暖的，回过神来又忍不住略带自嘲的笑了一声，心中却只道——就嫁给他了吧，于这污浊的世界之中，嫁与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我去公告天下？”见着她温暖的眸色，南宫御心头忽然一动，低下头来轻声道。

　　夕颜笑了笑：“嗯。”

　　左右，婚事已经被皇祖母定下，不可更改，而他还这样尊重她的意见。

　　夕颜觉得很温暖。

　　北漠，皇宫。

　　御书房内，皇甫清宇一袭月白色的龙衮，暗绣龙纹若隐若现，愈发衬得人气宇非凡。而他微微冷了眸色的神情，更是让人克制不住的胆寒。

　　十一十二站在一旁，同样都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只觉得宽敞的御书房内的气息直欲让人窒息。因着工部几件小工程的事情，他已经请了罪，作了保证，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唯有等圣上示下。却不想这位新帝却只是不开口，这样他心中愈发没底，顿了许久，才又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奴才愿意以私人的名义出钱出力，办好这几件工程，绝不浪费国库的钱财……”

　　话已经到这份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十一禁不住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来，再看看皇甫清宇神情似稍有缓和，忙不迭的站出来，道：“皇上，李大人既已如此做出保证，那么不如看在往日的功绩上，再给李大人一次机会，以观后效。”

　　皇甫清宇这时方才执了朱砂笔，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将奏折扔给地上的那人，淡淡道：“出去吧。”

　　李大人只觉得感激涕零：“谢皇上恩典，谢十一王爷，奴才告退。”

　　眼看着他离开御书房，十二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七哥，这下可好了，又给国库省了一笔银子。”

　　皇甫清宇淡淡一笑，捏了捏眉心，状似不经意的开口：“老九呢？”

　　十一与十二相互看了一眼，刚要开口，却忽然听见御书房门口一声答应：“我在这里。”

　　皇甫清宸一跨进门来，十一十二便同时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酒味，甚至连御首上的皇甫清宇也微微拧了眉，看着眼中充满血丝的他，却只是对十二道：“给他搬张椅子来。”

　　十二低叹了口气，却还是依言吩咐下去，很快便让皇甫清宸坐了下来。

　　“你负责的吏部那几个案子怎么样了？”皇甫清宇仍旧低了头看奏折，看到一些需要十一十二负责的，便示意他们上前来拿去，同时却也不忘问皇甫清宸的情形。

　　“不知道。”皇甫清宸没好气的应了一声，半摊在椅子上，看了看皇甫清宸，又看了看十一，忽然一抬手，将手边的茶盏重重掼在了地上，顿时摔得粉碎。

　　皇甫清宇却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开口吩咐身边侍奉茶水的宫女：“去给九爷换杯茶来。”

　　“不必了！”皇甫清宸却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就往门口走去。

　　“九哥！”十二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过是个女人，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为了她你都闹多少次了，有完没完？”

　　皇甫清宸蓦地冷笑了一声，回转头来，半眯起狭长的凤目：“我像个孩子一样？唔，也许吧。不过，七哥，我刚刚在外间听来的消息，忘了告诉你——沐飞扬要大婚了，至于娶谁，你心里有数。”

　　语罢，他再不作停留，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十一有些担忧的抬起头，看向皇甫清宇，却见他仍旧低头看着奏折，脸上丝毫波动也没有。

　　与十二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两个人终于都没有开口。然而低下头来，十一心中却忍不住疑惑——夕颜离开的目的便是为了让皇甫清宇忘了她，何故还要弄出这样一场大婚，来刺激他的耳目？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皇甫清宇才缓缓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颈，才看向二人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各自回府歇息吧。”

　　十一一顿，见他起身，忙道：“七哥，你是不是要去看不离？我也好几日没见她了，跟你一起过去吧。”

　　“好。”皇甫清宇淡淡一笑。

　　西六宫内，十一看着躺在摇篮里的小不离，忍不住笑着拿手去逗她来握自己，看着她那张像极了母亲的小脸，呵呵笑了两声：“才几日没见，小不离又长大了，几时才能学会叫十一叔呢？”

　　许久，他都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和小不离咯咯的笑声，终于忍不住回头，却见皇甫清宇坐在一旁，只是看着摇篮里的小不离，竟是前所未见的失神模样！

　　十一心中忍不住一震，低唤了一声：“七哥？”

　　皇甫清宇缓缓抬起头来，那眸色中几乎达到极致的苍凉一闪而过，随后看向摇篮中的小不离，复又平静下来，缓缓绽开笑意。又唤了乳娘过来，仔细询问了不离的起居饮食，待听到满意的回答之后，方才微微点头。

　　出了西六宫，一群奴才伴着御撵缓缓走在后面，唯有十一走在皇甫清宇身后，不时看看他僵直的脊背，沉吟许久之后，终于开口道：“七哥，徐阁老那边又递了几道奏折上来，请七哥早日充盈后宫。”

　　又往前走了几步，皇甫清宇才缓缓顿住脚步，眸光微微掠过远方阴暗的天空，忽然开了口：“十一，皇祖母的身子近来还好么？”

　　十一万没有想到他一开口竟是问这个，微微一怔之后，应了一声，道：“听派去静英阁的人会来说，前些日子似是又病了一场。”

　　皇甫清宇登基之后，便将太皇太后移至了静英阁调养身子。然而，说是调养，实际上却是一种变相的软禁。太皇太后哪里受得住这种打击，进去不过三日便大病一场，听那边的奴才说，她病倒之时还直斥皇甫清宇没有心肝。

　　这些，十一都没敢向皇甫清宇禀报。

　　在夕颜这件事之上，皇甫清宇必定是怨恨太皇太后的，只是却从不表现出来，毕竟还有多年的祖孙情摆在那里，只是，若要他原谅，只怕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派最好的御医去守着，哪怕用最珍贵的药材，也要让皇祖母好起来。”皇甫清宇淡淡道。

　　“是。”十一低应了一声。

　　又走出一段路，便是御花园中的荷花池。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今日荷花池中便已经是绿肥红瘦，鲜少见得荷花，即便有，也已经残缺不堪。

　　皇甫清宇就站在荷花池边，却并没有挥退十一，十一知道他心中必定是有事情，因此也只是静静站在一边。

　　许久之后，才听见皇甫清宇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十一，皇祖母那里根本没有解药，然而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定南宫御手里是不是有药，可以让她继续活下去。”

　　十一诧异的抬起头来：“七哥，你是说被南宫御偷走的那本医书里，有药方？”

　　皇甫清宇淡淡勾起嘴角：“不知道。那本医书是娘亲最后那段时间的心血，我根本没有打算要看，也无从知晓里面的内容。”

　　十一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许久之后，才终于道：“七哥，要不我亲自去大楚打探一番？”

　　皇甫清宇仍旧淡淡的笑着：“不必了。无谓去冒这个险。你先前说的充盈后宫之事，就交给礼部去办吧。待人选呈上来之后，你和老九，十二筛一筛，哪些该留下你们看着办就是了。”

　　十一蓦地记起最后一次见到夕颜之时，她与自己说的那番话，顿时只觉得心痛如割，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七哥，我先走了。”

　　“去吧。”皇甫清宇头也没回，淡淡吩咐道。

　　十一缓缓的朝宫门走去，刚刚走到朝阳门前，忽遇到了去给太妃请安，这才要离宫的十二。

　　十二一见他，老远便招呼起来：“十一哥，你也才走？”

　　十一看着他越走越近，在他站到自己面前之时，忽然便伸手拉住了他，神色异常凝重：“十二，这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不想让七哥知道，你帮我瞒着他，就说我病了。”

　　十二怔怔的还没回过神来，十一便已经翻身上马，疾速离去了。

　　回到府中，十一也不过召来管家，拣要紧的吩咐了几句，便连东西也不收拾，又出了门，上马往城外驰去。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可是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想要知道真相——知道夕颜能不能继续活下去的真相，知道她为何要与南宫御成婚的真相。

　　在他到达大楚的那日，大楚城中最热闹的话题，已经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豫亲王即将和神秘女子成婚的消息。坊间流传着二人如何相识，如何相许的故事，极具传奇色彩，却无一人说得出那女子究竟是来自何方，是何身份。

　　十一寻了个歇脚处休整了半日，当天夜里，便潜进了大楚皇宫。

　　南宫御的宫殿十分好找，侍卫也不见得很多，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周折便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宫殿内。

　　只是一座宫殿这样大，夕颜究竟住在哪里，却不得而知。

　　十一在暗处观察了半晌，终于决定先去寻那本被南宫御盗走的医书。

　　在书房中寻了半晌，却什么也找不到，十一不得不退出来，待要离去之际，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身子一转，无声的贴在檐下的柱子旁，才躲过经过侍女的眼睛。

　　没想到这样一转，便看见了前方一个还亮着烛火的房间。

　　这样的深夜，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睡下，怎会还有人点着灯火？而那个房间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常人所住。

　　十一心头忽然有了什么直觉，打定主意之后，贴在房门上听了听声音，随后，悄无声息的推开门，潜了进去。

　　帷幔低垂的睡榻前，一双女子的绣鞋安然的摆放着。

　　十一几乎按捺不住的就要上前查看睡着的那人是谁，却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心中一惊，闪进了屏风后躲起来。

　　半晌，只闻得女子的一声低语呢哝，再没有别的声音。

　　十一再度看向床边，蓦地发现，原来是一本书自床榻上掉落。

　　悄然上前，看清楚那本书之时，十一心中顿时一震。

　　这正是皇甫清宇被南宫御盗去的那本医书！

　　十一缓缓将那医书拣了起来，收紧了拳头。

　　如此珍贵的医书，却放在这个女子的床头，那么不用说，这个女子的身份在南宫御心头是何等的不同！

　　十一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去，缓缓撩起了帷幔。

　　那枕在软枕上的女子，是何其熟悉的面容！

　　十一忍不住就要伸出手去唤醒她，然而手伸到一半，却蓦地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