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极相思，山长水阔知何处(2)

　　十一忍不住想起当初夕颜决意离开之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忍不住微微有些失神，半晌后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七哥若是知道七嫂再度有了身孕，定然会异常欢喜的。”

　　夕颜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看向十一，道：“你不是他封的镇南大元帅吗？怎么能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对大楚的战事暂停了。我军一连大战多场，也是时候休整一番了。反正如今的大楚，已经如同瓮中之鳖。”十一一边说，一边看着夕颜的脸色。

　　果不其然，夕颜听到他最后那句话，脸色微微一变，手也顿了顿。

　　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道：“南宫御怎么样了？”

　　十一顿了顿，方才道：“他应该是极好的，遣兵布阵仍旧是一等一的好手，不愧战神的称号。”

　　夕颜有些艰难的笑了笑：“只可惜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败给你。如今这称号，是不是应该换人了？”

　　十一摇摇头：“大楚战败，原因不在他，而在于大楚的军队，在经历了上次七哥的御驾亲征之后，早已军心涣散，如同一盘散沙。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夕颜的记忆之中虽然没有他，然而于他说了这短短几句话，便已经觉得他是个周全而仔细，让人安心的人，不由得又道：“那等你们攻下大楚，会怎么对待南宫御？”

　　十一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声道：“七嫂，七哥病了。”

　　夕颜一顿，手中的棋子立刻哗哗的散落在了期盼之上，随后一把拖住十一的袖口，急道：“病了？什么病？他身子不是向来很好吗？怎么会突然病了？”

　　十一见她慌乱无措的模样，忙道：“七嫂，你莫要忧心，正如你所说，七哥身子向来很好，这一回，也定然不会有什么事。”

　　其实起初也并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外感风寒，吃了两剂药，已经见好。皇甫清宇便按着原定的日程，出宫前往大楚境内，与十一的大军会合，欲亲自监军，以早日拿下大楚的最后十余座城池。不想路上病情便出现了反复，他却仍旧执意不肯休息，到达军中之后便接连两日操练军队，夜间又抱恙熬夜批改朝中送来的奏折，如此，便是铁打的身子亦熬不住，当夜便高烧不起，几日都不见好。

　　夕颜虽不同医理，然而听十一这样说，便已经感到病情的严重，况且，他还将十一派了来见她，可见情形并不见好！夕颜当下便急得失了主心骨：“这该如何是好？御医怎么说？如今怎么样了？”

　　十一顿了顿，方才道：“七哥原是嘱我悄然接七嫂去南面于他会合，可是如今，七嫂的身子……”

　　夕颜立刻便站起身来：“我没什么不方便。你带我去见他，立刻就去！”

　　花胤虽嘴上说将夕颜看得紧，然而实际上自夕颜有身孕之后，他还是给了夕颜足够的自由，因此夕颜想要离宫，也实在并非什么难事，更何况有十一暗中相助，当天夜里，夕颜便带着不离悄悄登上了离开西越的马车，在十一的护送下，一路驶向北漠与大楚边境的那座花都。

　　皇甫清宇便正是在那里养病。

　　一路上，夕颜总嫌马车走得慢，恨不能一路飞奔去花都，而十一却担心她的身子，总是不住的叮嘱车夫慢一点。

　　这样的时快时慢对夕颜来说可真算得上是天大的折磨，好在十一知道她心切，尽量择取了近路，从西越到花都，竟然只花了一个月！

　　到达花都那日，夕颜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身子终于再度恢复了精力，紧紧抓着不离的手，唯恐听到什么坏消息。不离的手被她握得发疼，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娘亲，疼。”

　　夕颜这才回过神来，忙的松开女儿，又将她抱进怀中，忍不住闭着眼睛一声又一声的念佛。

　　进了花都城，十一便亲自驾了马车，驶向皇甫清宇养病的山庄。

　　方下了马车，夕颜便已经急得四处看去，十一见状，忙的将不离抱了起来，道：“七嫂，你随我来。”

　　他一路引着夕颜走向后面僻静的园子，夕颜挺着肚子，脚步却飞快，几次都差点超过十一的步伐，看得十一心境胆颤：“七嫂，你慢一点。”

　　夕颜哪里慢得下来，一直到进了一个园子，走上回廊，在经过一间书房的紧闭的窗口之时，蓦然听见里面传出的两声低咳，这才倏地顿住了脚步。

　　眼看着就要到了，她却突然顿住脚步，十一不由得回身看向她，却见她就贴在那窗户上，微微踮起脚尖，分明是侧耳听里面声音的模样。

　　十一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对着不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便抱着她悄然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夕颜将耳朵都贴在了窗户上，除了间或的听到皇甫清宇的几声低咳，便听听见他断断续续，异常低沉的声音。

　　她不知道他在与谁说话，也不知道他说话的内容是什么。可是就是这样，隔着一扇窗，听着他的声音，那多日以来的担忧与焦虑终于都逐渐散去，缓缓的，化作了两行清泪，溢出眼角。

　　几乎是情难自禁的，夕颜喃喃的就唤出声来：“七郎……”

　　屋中叙叙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安静了片刻，却突然又有了什么响动，伴随着十二的一声“七哥”，书房的门打开来。

　　夕颜恍然抬起头来，便正好看见自书房门口走出来的那个人，一袭青衫素服，形影清瘦，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瘦了。夕颜的心猛地一颤，不知道他的病究竟有多折磨，竟然让他瘦成这般模样！

　　皇甫清宇看着站在窗户处的她，先是喜，随后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竟有一瞬间的错愕，回过神来，克制不住的偏过头，剧烈的咳嗽起来。

　　夕颜顿时大惊失色，脚步蹒跚，跌跌撞撞的上前。

　　原是想探问他的病情，却不想他突然张开手来，一把将她拥进了怀中。

　　一靠进那熟悉的胸膛，夕颜便克制不住的再度落下泪来：“七郎。”

　　皇甫清宇因着方才的咳嗽，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仍旧笑着，一手揽着她，一手却抚上了她的腹部，低声道：“你可将我瞒得好紧。”

　　夕颜在他怀中蹭了蹭，哽咽道：“谁叫你让我担心。”

　　这厢尚在你侬我侬，书房内，十二突然走了出来，见这情形，先是低咳了一声，随后方才道：“七哥，你不能吹风，还是进屋吧。”

　　夕颜这才回过神来，忙的离开他的怀抱，将他拉进了书房内。十二见状，也就没有再跟进去，而是从外面关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内竟早早的就笼了地炕，温暖极了。夕颜一进书房，便立刻转身迎向皇甫清宇，踮起脚尖，将手贴到他清瘦的脸上，低声道：“怎么会这样？知道自己生病，你为什么不好好休养？”

　　皇甫清宇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却依旧止不住的笑，缓缓低下头来，刚欲亲她，却又突然顿住了，在她的脸上蹭了蹭，便将头转向了一边，低叹道：“莫要将这个病传给你才好。”

　　夕颜微微咬着唇看着他，却忽然再度踮起脚来，不顾一切的印上他的唇，末了，方才低声道：“我怕什么。只要有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皇甫清宇轻轻在她发顶揉了揉，将她拉到软榻上坐下，恐她腰酸，又命人寻了软垫过来给她垫在腰后，这才握着她的手，在榻边坐了下来，却只是看着她的腹部，随后才抬起温和的眼眸：“为什么不告诉我？”

　　夕颜委屈道：“你一去无音信，我生气。”

　　皇甫清宇垂眸一笑，与她十指相扣，另一手却缓缓探上了她的脉搏，半晌过后，才又低笑起来：“嗯，孩子很健康，看来你将它照顾得很好。”

　　夕颜却一把拉着他的手，放回了他自己的脉搏处：“我当然会好好照顾自己，还想着等你来接我的时候，便能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你呢？”

　　皇甫清宇缓缓勾起薄唇，道：“不过是外感失调，不是什么大病。”

　　话音刚落，便又忍不住转向一边，咳嗽起来。

　　夕颜眼见他如此，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外感失调，他说得倒是轻松，然而照十一的说法，这病已经拖拖拉拉这么久，竟然还没有痊愈的迹象，便已经不是小事了。然而她既不通医理，也不知道该如何调养，唯有缓缓靠到他肩头，低声道：“七郎，你要快些好起来。”

　　皇甫清宇轻轻揽住她，道：“当然。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自己就此倒下的。”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十一才抱着不离来到书房门口，却只见十二坐在檐下的栏杆上，百无聊赖的晃荡着腿。

　　“你怎么坐在这里？七嫂呢？”十一将不离放下来，低声问道。

　　十二朝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还在里面痴缠呢。七哥不顾忌自己的身子，也要顾忌七嫂的身子吧，两个人都这样了，还——”

　　十一脸色倏地一沉，用力在他头上敲了敲：“胡说什么？离儿还在这里呢，说话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不离眼见着十二被十一打，顿时开怀的笑了起来，末了，又看向那书房的门，立刻跑上前去拍打起来，同时脆生生的唤里面的人：“爹爹，娘亲！”

　　十二站在一旁直摇头：“完了完了，坏了七哥的好事，他定然会宰了我俩。”

　　书房门却在这时候打开来，皇甫清宇出现在门口，先是略带责备的看了十二一眼，这才低头看向女儿，微笑着将女儿抱了起来：“离儿。”

　　“爹爹！”不离立刻喜笑颜开，欢喜的搂住了皇甫清宇的脖子。

　　皇甫清宇这才又看向十一和十二：“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

　　抱着不离走进书房，软榻上的夕颜这才迷迷糊糊的醒来，睁开眼睛看了看，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抱过不离，细细问了她今日的饮食，才定下心来，又看向皇甫清宇：“你吃药没有？”

　　皇甫清宇这才笑道：“我会照顾自己，你先带离儿下去休息。”

　　夕颜这才起身来，又道：“那你也要早点休息，不准熬夜，喝了药就睡。”

　　皇甫清宇笑着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看不离：“离儿，明日再来跟爹爹说话，好不好？”

　　不离难得乖巧的点了点头，夕颜依依不舍的带着她离开了书房，在丫鬟的服侍下缓缓朝东厢的房间走去。

　　经过花园之时，却蓦地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响动，夕颜侧耳听去，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她不由得起疑，悄悄带着不离绕过假山，往不远处的那亭中一看，竟是十一和一个女子在那里，不知在争执什么。

　　“十一叔！”夕颜本想就躲在那里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情形，没想到手中的不离突然就唤了出来。

　　那边凉亭内，十一和那个女子都同时转过头来。因为天色太暗，夕颜也看不清两人面上的表情，迫于无奈刚要走出假山与十一打招呼，却忽见那女子突然就要越过十一出亭子的架势，而十一立刻便出手去拦她，一来一去，两人竟然就在亭子里动起手来！

　　夕颜此时此刻有孕在身，见了这种情形，哪里还敢管闲事，忙不迭的拖着不离重新踏上了去往东厢的路。反正，看样子凭十一的身手，也定然不会出什么事。

　　走出一段，夕颜才问前方领路的侍女，道：“跟十一爷动手的那姑娘是谁？”

　　那侍女脸上的笑有点尴尬，道：“是十一王妃。”

　　“哦。”夕颜心中着实小小的震撼了一番，没想到温和稳重的十一，竟然娶了个会与他动手的泼辣王妃，想来该很有趣才是。

　　与此同时，那凉亭中的两人却打得愈发起劲了，那十一王妃身手亦是极好，一拳一掌，皆毫不留情的劈向十一。十一鲜少露出气急的神色，又要挡住她，又要当心不能伤了她，着实是费力气。

　　最终，趁着她一章劈空的间隙，十一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同时迅速反过她的身子，将她整个反扣在怀中，喝道：“薛灵曦，你闹够没有？”

　　灵曦的手被他反扣住，根本不能动弹，刚要用脚，十一突然便用一腿制住了她的双脚，令她双脚亦不得动弹。她终是放弃了挣扎，冷笑起来：“皇甫清容，你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害怕我过去见她？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你根本就是不忠不义，你喜欢自己的七嫂！”

　　“你爱怎么胡说八道都随你。”十一沉声道，“可是如今七嫂有孕在身，七哥又抱恙，你若是敢在他二人面前胡说什么，我定然不会饶你。”

　　“你当然不会饶我！”灵曦咬了牙道，“你恨不得我死呢，这样，就没人知道你心中的秘密，你就可以继续你的不忠不义！”

　　十一终于忍不住，手上微微加重了力气，灵曦顷刻之间便忍不住叫出来：“皇甫清容，你不得好死，放开我！”

　　十一冷眼看着她，道：“我再说一次，这些你自己的臆想，不要当作是事实。”

　　说完，十一便猛地松开手，大步走出了凉亭。

　　灵曦揉着自己的关节，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咬牙道：“是不是事实，你自己心里知道！你对得起独舞吗？”

　　十一身子猛然一僵，顿住脚步，下一瞬，已经回转身再度进入了凉亭，一把扣住她的下巴，将她抵在凉亭柱上，向来温润的眸中已经骤然失去了温度，冷冷道：“你没资格在我面前提独舞。为了独舞，我原就该杀了你——”

　　灵曦便只是咬着牙，昂首与他对视着。

　　十一冷冷与她相视半晌，眸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后，一把松开了她，转身而出。

　　亭外，恰巧路过此地的十二一脸好奇的看着他，又看看亭中微微喘着气的灵曦，忍不住低声道：“十一哥，你在做什么？”

　　十一淡淡掸了掸袖子，道：“没什么。明日就要回军中去了，走，今夜陪我去喝酒。”

　　十二茫然又无措，只能被十一拖着往前走，回头看了凉亭一眼，却发现先前还在里面的灵曦已经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