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玉芙蓉，香脸半开娇旖旎(1)

　　终于重新回到皇甫清宇身边，夕颜却整整一夜不得安眠。终究还是忍不住担心他的病，大清早一起身，便打定主意一定要跟他住在一起，决不像这样分房而睡。

　　想到这里，她便迅速起身来，梳洗过后，嘱咐了仍然赖床的不离两句，便出了房门。

　　一路往皇甫清宇住的园子走去，却只觉得这山庄之中风景异常秀美，连空气亦特别清新，住在这里，想必对皇甫清宇的病也甚有好处。她一路想，一路往前走，踏上花园中的回廊之时，却忽然察觉对面的回廊上也有一个人。

　　夕颜顿住脚，转头看去，对面的那女子便也顿住了脚，转头看着她。

　　夕颜见那女子生得异常娇美，标致动人，一时间只觉得好奇，又往前走了两步，那女子便跟着她往前走两步。夕颜终于忍不住顿住脚，转身看着她：“你是谁？”

　　那女子这才穿过中间的花园，走到夕颜这边的回廊上，微微低了身子：“见过七嫂。”

　　夕颜听她这样唤自己，心中不由得便一松，又听她的声音耳熟，便笑了：“你就是十一的媳妇？”

　　灵曦微微一笑：“七嫂好眼力。”

　　夕颜不置可否的扬扬眉，又道：“你好像有事与我说？”

　　灵曦微微摇了摇头，笑起来道：“没有。只是素来时常听闻十一爷提起嫂嫂，一直想亲眼目睹嫂嫂的风采，故而才一路跟着嫂子。今日一见，果然不负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夕颜不由得想起上次照镜子时见着自己的模样，心中不免一沉，淡笑道：“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天下那么多女子，谁人能全部见过？不过都是旁人以讹传讹罢了。”

　　灵曦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垂下眼眸去：“没有，嫂嫂很美，真的很美。”

　　不知为何，夕颜略有些觉得尴尬，又与她说了两句，便道了别，寻皇甫清宇去了。

　　夕颜先是去了皇甫清宇的房间寻他，却发现房中根本没有人，被褥也是整整齐齐的叠着。她便又往书房寻去，推开门，果然见皇甫清宇正伏案而作，提笔不知写着什么，不是低咳两声。

　　夕颜几乎立刻便恼了，上前便一把拉过了他手中的笔：“你昨夜该不会没有睡吧？”

　　皇甫清宇这才抬起头看向她，微笑起来，道：“谁说的？我只是起得比较早罢了。”

　　夕颜将信将疑，却怎么也不肯再将手中的笔还给他：“你现在要休息，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休息？再这么操劳下去……”夕颜蓦地咬住了唇，忽然将手中的笔扔向他，“那你叫十一接我来做什么？就是看着你成日面对着这些公文奏折的？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现在就回西越去！”

　　语罢，夕颜转身就欲出门而去。

　　皇甫清宇却抢先一步到了门口，拉住了她已经伸到门环上的手，几乎是赔笑道：“好好好，是我错，我立刻便将这些东西交给十二去处理，可好？”

　　夕颜仍旧是恼恨的模样，横了他一眼，又道：“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带着你的两个孩子，自己却无名又无份，我都没有计较。昨儿你还说会为了我和孩子保重身子，今日就违背了诺言，叫我怎么相信你？”

　　皇甫清宇一听便知她又是故意为之，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近她的脸，低声道：“罢罢罢，从今往后，我绝对百分百遵守自己的诺言，可好？”

　　夕颜这才收起的恼恨的表情，眸中闪过一抹似笑非笑：“那，我昨夜一整晚都没有睡好，我要你陪我。”

　　于是，皇甫清宇说到做到，带着夕颜回到了自己房中，这才命人重新整理了被褥，先让她躺好，自己才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他一躺下，夕颜却立刻就将头埋进了他怀中，皇甫清宇的声音蓦然变得有些低沉：“颜颜？”

　　夕颜没有抬头，只是道：“我不怕你将病传给我。传给我也好，你不好，那么我也不好。”

　　“总该为孩子着想。”过了许久，他才又低声道。

　　“没有你，哪来的孩子？”夕颜低低说了一句，愈发的往他怀中蹭，直到皇甫清宇终于无奈的揽住了她，她方才停下来，轻笑道，“七郎，这山庄是个好地方，气候也好，真是适合你养病。你说，要是我们的这个孩子在这里出生，会不会真的地灵人杰？”

　　皇甫清宇的手指缓缓在她脸上滑动着，轻声道：“就算不在这里出生，我们的孩子也必定是万中无一的。”

　　夕颜的眼色却蓦地沉了沉：“你是指什么？若孩子像你才好，如今我这个模样，可真是不希望孩子随我。”

　　皇甫清宇眸中不禁带了一丝好笑：“也是，孩子随了你，那便是个祸水的容貌了。”

　　“连你也打趣我？”夕颜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来，“我如今这模样，哪里还能被称得上祸水？也许很快连红颜都不是……”

　　夕颜的声音越来越低，皇甫清宇忍不住轻轻拧住了她的脸：“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夕颜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丝伤感，吸了吸鼻子，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一句诗：红颜未老恩先断。”

　　皇甫清宇不禁笑了起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患得患失的。”

　　他说的以前是指从夕颜记忆之中消失的那几年，然而夕颜却理所应当的理解为是她没有嫁给他之前，便道：“那当然，因为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世上有个你，也不知道自己会嫁给你，更没有想到……”她没有说下去，顿了顿方才道，“七郎，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我，你要对我坦白，万不要悄无声息的疏远我，好不好？”

　　皇甫清宇忍不住拧了眉，扣住她的小脑袋，道：“是不是有了身孕总爱这样胡思乱想？从前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

　　夕颜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会珍爱我一辈子？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有多难看，脸上有多少皱纹，你也不会嫌弃我？”

　　“是。”皇甫清宇待她话音刚落，便沉静的答出了这个字，异常坚定。

　　夕颜扬了眉看着他，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我暂且相信你。不过万事，都要将来才说得准，不是吗？”

　　皇甫清宇低低叹了口气，扶住她胡乱摇晃着的头，在她额上亲了亲，低声道：“颜颜，你知不知道，你曾经一舞倾天下？”

　　夕颜怔了怔，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你是说当初在西越正殿前的那一舞吗？”

　　皇甫清宇缓缓摇头笑了起来：“不是，是有一年的大年三十，那时候父皇还在，而你与我置气，不小心摔坏了父皇最珍视的白玉莲花盏，所以，你赔了父皇一朵莲花。”

　　听到这里，夕颜忽然前所未有的对自己失去的记忆感到遗憾：“我赔了他一朵莲花？”

　　皇甫清宇微笑着抚上她的鬓发：“那朵墨莲，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莲花，而那支舞，倾倒了我心里的整个天下。”

　　失去记忆之后，与他在一起的时日并不算长，可是却足够亲密入骨髓。但是夕颜亦从来没有听过他说出这样的话，顷刻间禁不住热泪盈眶，强忍了半晌，才没有哭出来，而是低声道：“那以前，你有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皇甫清宇亦禁不住微微动容，缓缓扣了她的手，沉声道：“没有。但是，我此生再也不会对第二个女子说这样的话。”

　　夕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见到十六岁那年的自己，她听见花君宝派人传来圣旨，要送她去北漠和亲。

　　她见到自己身着喜服，独身站在喜堂之内。

　　她见到喜帕被挑落的那一霎那，面前那张温润若许，俊似谪仙的脸。

　　她见到他身坐轮椅，伸出手来，温柔唤她作“颜颜”。

　　她见到自己仓皇化作男装，从他身边逃离。

　　她见到他历经一年多的时间寻到自己。

　　那一年的花都城，遍地花开，满城萦香。他陪她，游遍整个花都，酒醒花前坐，酒醉花中眠。

　　……

　　夕颜猛地从梦中醒转，睁开眼，近在眼前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离开的那一年，被刻进心底的面容；恩爱的时候，日夜相对的面容；她独身呆在凌霄山上的时候，从来不敢想起的面容；作为侧王妃回到王府中时，她不愿意见到的面容；知道自己身染奇毒，她害怕面对的面容……从他身边离开那时，在山间的湖面上见到的面容……

　　那些已经丢失的记忆，一点一点回到原处，拼接成她和他的最初，她绝对不应该忘记的最初！

　　面前的皇甫清宇仍旧闭了眼睛熟睡着，眉头微微拧着，脸色也依旧不好。夕颜缓缓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的脸。

　　老天爷待她，其实也并非那样不公平，好歹，她在丢了那些从前之后，还是又遇见了他，还是重新将一颗心遗落在他身上，以至如今，她终于找回了那些从前！

　　她的手缓缓顿住，并没有碰到他，眼角却已经不可遏制的滑下泪水——

　　这是她的皇甫清宇，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她的七郎……

　　无法克制翻涌的内心，却也不想打扰他休息。夕颜悄然坐起身来，穿好鞋子，无声的离开了房间。

　　到了外间，天空又高又蓝，万里无云，阳光正好。夕颜在回廊上站了片刻，便走下了台阶，缓缓坐下来，迎着阳光，静静地回想她与他的那些从前，那些，被她丢失很久的从前。

　　一袭戎装铠甲，正准备返回军中的十一远远走过来之时，便只见到她形单影只的坐在那里，一时哭，一时又笑，魂不守舍的模样。十一微微一怔之后，立刻大步走上前来，到她面前，低唤了一声：“七嫂？”

　　夕颜恍然抬头，才蓦地发现他竟然已经站到自己面前。过去对这个年轻男子的信任，以及如今对他周全细致的感激，缓缓的交融起来。夕颜还红着眼眶，却突然笑了起来：“十一，谢谢你。”

　　她的笑，包含了太多太多意味。十一有些错愕，然而片刻之后，却仿佛猛然明白了什么：“七嫂，你——”

　　夕颜缓缓将手放到了唇上，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而撑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笑着对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果然！十一心头突地一跳，也笑了起来，然而片刻之后，他却突然退开一步，将铠甲撩开，对着夕颜行了一个大礼。

　　夕颜蓦地急了：“你这是做什么？”

　　十一缓缓低了头去，道：“七嫂若记不起也就罢了，可如今七嫂既然已经记起了全部，那清容便不得不向七嫂请罪。当年若非清容参与其中，只怕七哥和七嫂也不会遭这么多罪，请七嫂恕罪。”

　　夕颜听完，无奈的笑了起来，轻声道：“你又向我请罪，已经是第二次了。十一，你这样一说，我倒真觉出究竟是谁的罪了。当时当日，没有人知道我不会死，可是，真正该请罪的人是我。是我欺瞒了你七哥，是我逼得你跟我一起瞒着他，你这样重情重义，想来面对着他的时候，很痛苦吧？那么如今，我向你请罪了。”

　　夕颜说完，扶着自己的腰便做出要下跪的动作。

　　十一慌忙起身，将她搀住：“七嫂！”

　　夕颜看着他焦急的脸色，“哧”的笑了出来：“你以为我真会给你请罪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好在如今，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吗？”

　　十一沉默片刻，终也微笑了起来：“是，都好好的。”

　　夕颜见他一身的行头，道：“你这是要去军营？”

　　十一点头道：“这次停战，其实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七哥他的病情太不明朗，但我猜，七哥的病，也并非全是外感失调所致，只怕还得加上一条相思成灾。如今七嫂你既然来了，我也该回军中去了。”

　　夕颜脸色微微一红，却仍旧笑着摊了摊手：“你看，我又欠你一个人情。”顿了顿，忽又想起了什么，对十一道：“对了，早上我见着了你的王妃，她就是当初那个四爷的表妹吗？”

　　十一脸色不知为何微微一变，点了点头，道：“七嫂，她性子粗野，万一她对七嫂胡说些什么，七嫂万万信不得！”

　　“什么粗野？我倒是喜欢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夕颜笑了笑，才又道，“既然到这里，你都将她带在身边，也可见你们感情甚笃。你能放得下独舞，其实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昨儿我就瞧见你们，有一些小打小闹也是正常，只是，万不要像我与你七哥这样就是了。”

　　十一沉默了片刻，只是淡淡一笑：“七哥和七嫂之间，又哪里是旁人能比的。至于她，七嫂只需记得莫要与她多说便是。我来向七哥辞行，见到七嫂你好了，也就安心了。”

　　夕颜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多说夫妻间的事，便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那你陪我在这里坐坐，等他醒了再去见他。”

　　于是两个人仍旧在那台阶上坐着，十一恐夕颜的身子受凉，还特地命人找来了垫子为她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