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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是人间富贵花 (1)

  零落凡尘

  三百多年了,多么遥远的年岁,足以让沧海化作桑田。又是多么的短暂,就像是光阴的火,一闪一灭的距离。历史的时空风云浩荡,曾经显赫辉煌的大清王朝,也不过是在史册上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多少盛极一时的帝王将相,只是大清天空上,闪烁过的一颗流星,稍纵即逝的璀璨,瞬间就灰飞烟灭。

  曾经富丽堂皇的紫禁城,如今是一座虚空的城池,白天有摩肩擦踵的过客,夜晚却是亡灵的影子在徘徊。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也只能在自己专有的那片天空,君临天下。而一代又一代的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以及太监宫女更是渺小如粉尘。但我们依旧可以在空荡的皇城,闻到他们微弱的呼吸,在白玉栏杆上,感受到他们余留的温度。大清王朝,留给我们的,是一种深邃的孤独,一种高贵的寂寞。

  时光仍在,是我们在飞逝。推开大清朝关闭的重门,尘封的记忆如同冰河破裂,在历史的河道奔涌。退隐在岁月帷幕后面的,是无数风流王者,金戈铁马、逐鹿中原的故事;无数折腰英雄,驰骋疆场、碧血黄沙的故事;甚至还藏隐着许多儿女情长,肝肠寸断、催人泪下的故事。有这么一个人,用他旷世才华、多情风骨,拨动了大清朝那根冷韵冰弦,在康熙盛世弹奏一曲人间绝响。

  他,纳兰容若。公元1655年1月19日,一个飞雪的腊月,降生在北京。这么一个幼小的生命,与生俱来就携着高贵的金冠,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纳兰世家的血液。纳兰世家,一个集荣华与贵胄、显赫与威望的家族。他就像是一颗被闪烁群星环绕的月亮,带着璀璨的光环,夺目又高洁。这样一块无需雕琢,就光滑温润的天然美玉,挂在纳兰明珠辉煌的府邸,不仅是锦上添花,更是在华贵中添一份清雅的韵致。

  容若的父亲,是康熙时期权倾朝野的宰相纳兰明珠,人以 “相国”荣称。母亲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一品诰命夫人。其家族——纳兰氏,隶属正黄旗,为清初满族最显赫的八大姓之一,即后世所称的“叶赫那拉氏”。纳兰容若的曾祖父,是女真叶赫部首领金台石。金台石的妹妹孟古,嫁努尔哈赤为妃,生皇子皇太极。整个纳兰家族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离的紧密关系。

  容若是纳兰明珠的长子,明珠视他为珍宝,为之取名纳兰成德,因避皇太子胤礽(小名保成)之讳,改名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并且有一个很好听的乳名,冬郎。这样一个被后世称之为传奇的人物,一个才华惊世、风度翩然的才子,一个令无数红颜倾倒的旷世情种,他出生的时候,必定有着不同凡响的故事。他就是佛前一朵金莲,用千年修炼的正果,换取一段人间情爱。

  可他出生在腊月,又如一枝寒梅,在绚烂至极中,自守一份冰雪天地。他不是红颜,却于百媚千红的花丛,绝世独立,倾城倾国。我们几乎可以看到,那一天纳兰府里,所有庭院的梅花,都在纷飞的雪中傲然绽放。仿佛要将一生的芬芳都散尽,只为他纳兰容若。至今我们捧读他的《饮水词》,还闻得到那沉浸百年的芬芳,缓慢地从书中飘溢而出,那幽香沁人心骨。

  他不是君王,却在冠盖如云的文武百官中独自高贵,受尽荣宠。我们不难想象,当朝宰相纳兰明珠喜得贵子,是何等的盛事。容若满月的那晚,纳兰府中的大红宫灯,取代了紫禁城的璀璨。朝廷官员云集于此,府外车如流水马如龙,甚至大清皇帝的龙蟠御辇都驶来。那一晚,北京城的烟花独为他绽放,那样肆无忌惮地灿烂燃烧。无数怀着喜悦心情观看烟花的人,都不知道,那个小小孩童,喜欢的不是燃烧的炽热,而是烟花散尽的薄凉。

  这就是纳兰,他宁可做一枝寒梅,也不要和百花争妍,尽管他有傲视万物的资本。他宁可独赏烟花寂灭的薄凉,也不要那燃烧的粲然,尽管他避免不了那必经的过程。生命原本就是无言,这些无端的因由,以及被记录的足迹,是命运为将来埋下的伏笔。我们每个人,都是懵懂无知地来到人世,出身高贵与卑贱,都无从选择。也许我们都要按照命定编排好的规律,去履行前世的盟约,去打理自己的人生。

  命运之神虽然可以预测生死、占卜未来,却挡不住阳光下寸草的潦生,挡不住漫漫山河的浮沉起落。尽管结局或许不能更改,但是过程已经被添减,甚至可以面目全非。就像纳兰短暂又华丽的一生,谁又能肯定,他没有悄然地改变什么。至于结果,一个煌煌王朝都不能逆转已定的结果,更况只是一个薄弱的人。

  小小的容若,在襁褓之中,还不知贫富荣辱。每天被一大群的嬷嬷们侍候着,被阿玛、额娘宠爱着。纳兰明珠捧着手中粉嫩的婴孩,端详他不凡的长相,他知道,这个孩子不仅继承他高贵的血统,将来还要继承他的爵位、荣耀,以及一切的一切。明珠忽略了,一个生来就不平凡的孩子,必定会有不平凡的一生,但是所谓的不平凡,未必就是叱咤风云、横扫万古。而他自己,在后来利用皇帝的宠信,独揽朝政,贪财纳贿,卖官鬻爵,乃至被参劾,在封建统治集团的内部争斗中,经历荣辱兴衰,浮沉几度。

  所谓水满则溢,月圆则亏。世象的迷离,宿命的玄机,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所能预知。就像当年明崇祯皇帝的龙床余温尚存,李闯王已破城而入,在热浪蒸腾中坐上了龙椅。而陈圆圆甚至还没来得及给李闯王跳一曲霓裳羽衣,八旗壮士已似流沙般奔泻而来,将李自成的帝王之梦席卷一空。然而盛极一时的大清王朝,最后被英法联军破城而入,仅是一支火苗,就将这偌大的国家烧得体无完肤。春秋数载,乱云飞渡,时光没有一双饮恨苍天的眼睛,它的心却清澈如镜。落日之后必定见星辰,明月佩戴着闪耀的光环,又还是会被黎明摘去。

  纳兰的一生,政治上算是平稳的,可他要为自己的人生背负另一种沉重,那就是情爱。尽管我们不能预知将来,可是冥冥中,自有定数牵引着你走下去。容若周岁之时,明珠为他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抓周宴会。这个从古至今沿袭了无数年的民间习俗,隐约地暗示了一个人一生的命数。

  周岁的容若,已会蹒跚地走几步。当他清澈的眸子,看到摆在眼前琳琅满目的物件时,天真的脸上流露出新奇喜悦之色。他的人生似乎不需要经历多少的抉择,仅是周岁之龄的他,或许就明白,自己一生之所归,懂得在幼小心灵,种下诗意的情怀。他在诸多物品中,一手抓起珠钗,一手抓起毛笔,就再也不肯放下,对于其余的物品,视而不见。

  一手情感,一手学识,对于这个结局,纳兰明珠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他手握毛笔,必是天资聪颖,将来学识过人,有所作为。忧的是,他手抓珠钗,不是好色徒,也为多情种。自古多少壮志雄心,抵不过红颜一笑,只怕他会陷身情海,断送了追求。

  抓周,一场似是而非的游戏,这场游戏,真的可以判定纳兰的一生吗?一个出生在王族贵胄之家的公子,喜欢诗酒美人,亦属寻常之事。他来到人间,终究是有使命的,一个人的使命,未必就是成就大业、驰骋疆场、平定江河。为一段情缘而来,为一个故事而来,为一本词集而来,哪怕只为了兑现一个诺言、还一份债约,也是使命。

  纳兰容若的使命究竟是什么,我们只能在他刚刚开始的人生里,顺着生命深深浅浅的脉络,一路追寻下去。窗外,那一枝风雪中的寒梅,静静吐露清芬,似乎想要诉说些什么,最终却只给了我们一个雅洁又神秘的微笑。

  神童美誉

  一个人出生之后,就像是放飞在天空的风筝,是命运之手,掌控着那根决定你人生旅程的丝线。它时松时紧,时缓时急,我们只能在那片狭隘的空间展翅,看日起月落,尘来尘往。或许有一天,你我可以脱线而逃,在碧云高天飞翔,扯断了线的风筝,是没有后路可走的。也许可以飞过苍茫绝域的群峰,尽显王者风流,也许转头便坠云而落,换来一声梦断尘埃的叹息。

  宿命用金砖玉石为纳兰铺设好一条繁华之路,倘若不是他心藏冷落情怀,他应该有着鼎盛至极的人生。他出生的时候,满族入主中原,定鼎华夏已有数载。当年八旗子弟骑着高头战马,飞扬跋扈地踏入江南,让这个人文荟萃的温柔之地,痛得撕心裂肺。清军占据了文化名城,却没有征服民心,在满腹学识的儒士眼中,他们只是沾满鲜血的草原莽夫。因为大漠边疆,层云万里的豪情,并不能取代江南水岸,冷月梅花的清越。

  后来清太祖努尔哈赤,已经开始注意吸收汉人有学艺者加入清军的阵营。清太宗皇太极不减其父雄韬伟略,他有着极好的文化素养,提出“以武功戡乱,以文教佐太平”。到了清世祖福临,在其母孝庄文皇后的帮助下,整顿吏治、注重农业、广开言路、网罗人才,为巩固清王朝统治做出不朽的功绩。而康熙亲政后,这个聪慧好学的少年天子,更加认识到文治的重要,他深知关外所带来的马背文化,难以进入中华文化主流。他不再是一个外来的征服者,而是以一个追寻者的姿态,融入中原文明。他朝圣祭孔,开设博学鸿辞科,开科取士。在那片原始荒蛮的思想土地上,遍植文化的种子,滋长出璀璨的繁花。

  纳兰容若出生和在世的阶段,正值大清王朝被万丈霞光簇拥的辉煌时代。其父纳兰明珠亦是官运亨通,跃然于王公之列,首相的显赫更是万臣莫及。这样雍容华贵的身份,使他从一开始,就在最佳环境中,接受最好的教育。明珠思想开明,对中原文化也持积极态度。纳兰骨子里的文人气质,在不受任何拘束的时代和家族里,如一株开在深墙大院的梅花,肆无忌惮地生长,不必担心会遭遇被修剪、砍伐的命运。

  容若聪颖早慧,小小年岁,通诗文、精骑射,“贵族神童”这一美誉在当时名满京城。他住在富丽堂皇的明府花园,明府花园是明珠在北京西北郊的别墅。虽没有紫禁城巍峨壮丽,却是一座汇集山水灵秀的人间天堂。那里亭台楼阁、假山水榭,甚至建有庙宇戏台,看似郊外小小花园,实则海纳百川、包罗万象。纳兰容若就是在这样一座人间天堂里,无拘无束地成长,读书学习,骑马射箭,度过他美好的青少年时代。他在《郊园即事》中诗云:“胜侣招频懒,幽灵度石梁。地应邻射圃,花不碍球场。解带晴丝弱,披襟露叶凉。此间萧散绝,随意倒壶觞。”

  容若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就会读几句古诗。他生得齿皓唇红,白净文雅,这让纳兰明珠更加坚信,他抓周时,手握毛笔是有预示的。四岁那一年,容若初次骑马,穿上明珠为他特制的满州正黄旗小盔甲,无比神勇。在这个俊俏的孩童身上,仿佛看到他祖辈骑着宝马,手持长缨利剑,似流沙般朝中原奔泻而来。饮血的刀剑斩断河流,劈开山峦,那时候坚固的长城似吹弹可破的薄纸,经不起八骑铁蹄的一张弯弓。

  就在容若七岁的时候,纳兰明珠邀请了一些王公贵族以及小贝勒、小公子到明府花园,为的是试试这些后辈的骑射功夫。纳兰容若在同辈当中最为出众,他出手射中红心,令在场的人无不震惊。那些八旗将士在他身上似乎捕捉到自己当年的影子。曾经他们是塞外呜咽的苍狼,有着飞扬跋扈的壮志豪情。如今山河依旧,更改的不过是一代王朝和人事。那些弹冠而起的各路英雄,也渐渐地脱下战袍或放马南山,当年逐鹿中原的故事,成了渔樵酒后的闲话。甚至有些八旗子弟已经抛弃了战马,丢掉了刀剑,沉湎在温柔富贵乡里遛鸟唱戏、赌马斗蛐蛐。

  容若十四岁就通晓诗文,仿佛他和文字有着与生俱来的缘分。手捧诗卷,隔帘听雨,推窗看月,那深种在心底的情怀,总会惊扰他的清梦。他喜欢在花园的池上泛舟,仿佛轻轻挥一挥桨,就去了梦里的江南水乡,看到杏花烟雨,看到庭院月光。那烟雨分明打湿了他的衣襟,荷露潮湿了美人的裙衫。他对江南有着深刻的情结,就像他喜欢宋词婉约的韵脚,他感觉到书中的每一阙词都可以和他对话,诉说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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