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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曾国藩的游戏(1)

  1.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管朝廷,不顾皇帝,只有一颗说走就走的心,这让咸丰帝大怒,要拿曾国藩问罪。幸亏湖北的胡林翼、湖南的骆秉章,两个大员轮番上奏,替曾国藩说情。满朝文武,衮衮衣冠,能够理解曾国藩的,大概也就是他们两个人了。因为他们都是和曾国藩差不太多,要顶着巨大的内外压力,于危局下勉强支撑的主,最是知道曾国藩的不易。

  咸丰帝心里是清楚的,爱新觉罗家欠着人家曾国藩。把曾国藩逼到这惨样,说白了就是因为不肯给他实际权力。所以咸丰帝狠狠地明君了一把,从谏如流,皇恩浩荡,非但不追究曾国藩私离阵前之责,还顺水推舟,特赏曾国藩三个月的假期,让曾国藩安心守孝。

  眨眼工夫三个月就过去了,曾国藩上疏曰:“报国心长,治军才短;守制之日有限,事君之日无穷,请求辞去公职,不干了。”

  前面说事君之日无穷,后面说不干了,这两句话加起来,意思就是:再按你那招来,就不干了。但如果按我的意思,给咱实权,别再让咱这么窝囊下去,那就是“事君之日无穷”。要无穷还是要一拍两散,你自己挑吧。

  咸丰皇帝英明神武,立即发来圣谕:“当兹剿贼吃紧,亟应假满回营,力图报效。”叫他即赴江西督办军务,并署理兵部侍郎。实际权力仍然不给,但“事君之日无穷”是必须的。

  这下子可把曾国藩惹毛了,他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日之内连写二折,一个是立即辞去兵部侍郎这烂官的折子,另一个是《沥陈办事艰难仍吁恳在籍守制折》。后面这个折子是典型的标题党,明确说清楚了,不干了不是因为不想干,是因为办事艰难。

  怎么个艰难法呢?

  在奏折中,曾国藩掰着手指头,一五一十地给咸丰帝算账:

  一是权太少没法干,二是官太小干不了,三是其他。

  第一条权太少,“虽居兵部堂官之位,而事权反不如提镇”,“部下徒有保举之名,永无履任之时”。第二条官太小,客军虚悬,宾主歧视,呼应难通。第三条其他最是意外,它是研究曾国藩的史家鲜少提到的:“关防之更换太多,往往疑为伪造,酿成事端。”这实际上是暗示朝官也轧闹猛,一道来欺负他,说到底还是因为前两个原因,权力太少、官职太小,压不住场子,导致官场兴起了欺负曾国藩的快乐游戏。

  在奏折的最后,曾国藩图穷匕见,露出一副不给权力就不陪你玩了的诚实嘴脸:“细察今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者,决不能以治军;纵能治军,决不能兼及筹饷。臣处客寄虚悬之位,又无圆通济变之才,恐终不免于贻误大局。”

  曾国藩开出了他的价码,想让我接着干下去,可以,最小给个巡抚,两省总督也蛮好,但钦差大臣这面牌子必须要有。

  读书人呀,讲究个笑不露齿、坐并两膝,哪有像曾国藩这样直来直去的呢?话说得这么明白,真不像个文化人。

  很显然,当时的咸丰帝也是这种感觉。最要命的是,曾国藩拣这节骨眼上开价,摆明是心眼不够用了。

  这是什么节骨眼?太平军内部残杀,已经彻底将其打回了原形,能征惯战的猛将不是尸横长江,就是千里逃亡。虽说咸丰帝以绿营兵为主、以湘军为炮灰的战略推行得极为艰难,江南大营屡被打破,但打破了又怕什么?打破了再建嘛!

  总之,这时候正值咸丰帝这边顺风顺水、运气极佳。有你曾国藩不多,缺你曾国藩不少。少了曾屠户,不吃带毛猪;少了曾国藩,咸丰更撒欢。你吵吵嚷嚷撂挑子,吓唬哪个?

  咸丰帝眼珠一转,嗯,咱不能老是搞长官意志了,不能再一言堂了,也要听听群众的,就按群众曾国藩的意思来吧。于是曾国藩在几日之内,连续接到三道谕旨:“着照所请,准其先开兵部侍郎之缺,暂行在籍守制。”

  这一招狠,一下子就把曾国藩打蒙了。

  最阴损的是,不给官就不给吧,不让干就不干嘛,但咸丰竟然连续三次重复下谕旨,其羞辱的目的,丝毫也不掩饰。

  这下子曾国藩傻眼了,说到底,还是他开价的时候不对——可前者他被困于江西之时,心里琢磨的全都是遗书的措辞,满怀的悲烈悲壮,哪有心思伸手要官呀?现在终于腾出手来了,可时机已经过去了。

  湘江北去,独立夕阳,望橘子洲头,丢人现眼。曾国藩的一颗心,要多么绝望,就有多么绝望。这个咸丰皇帝,你怎么能这么干呢?哪怕你只是象征性地给个小小的巡抚,老曾也就认了,你怎么可以……唉,这正是,自古悲哀是打工,累死累活一场空。只有责任没有权,你说可怜不可怜?最是讨厌坏老板,顺水推舟把你玩。可怜绝代曾国藩,欲哭无泪好凄然。

  曾国藩出局丝毫不影响战局的进展。湘军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连克溧水、句容、镇江、瓜洲。最令咸丰帝欣慰的是,钦差大臣和春与提督张国梁重建江南大营,再次孤立天京,形成包围之势。紧接着,湘军成功攻克内湖,被憋在鄱阳湖的内湖水师,终于一飞冲天,破围而出。九江城中最拉风的林启荣,坚持到最后一刻,最终城池被打破,自林启荣而下一万七千太平军,统统被杀了个干净。

  最让曾国藩眼馋的是,所有的兄弟统统加官晋爵。胡林翼新加太子少保衔,李续宾的战场雄风被咸丰帝视若珍宝,授其为浙江布政使,并加巡抚衔。水师杨载福,当年被曾国藩招募时不过是个千总,现在也升任提督,赏穿黄马褂。只有曾国藩最可怜,他始终不过是个退休老干部,昔日的部属个个都比他的官大,让他写信连称呼都成了大问题。

  曾国藩终于认输了,行,咸丰你狠,这次我不要官了,只要能给我一个机会,别错过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老曾就知足了。

  胡林翼知道曾国藩的心思,所以及时上奏,央求咸丰帝让曾国藩出山。但咸丰帝批复说:“曾国藩离营日久,于现在进剿机宜,能否确有把握,尚未可知。”

  咸丰帝这个尚未可知,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他当然知道曾国藩的本事,可是他知道,如果他先低头认输,好歹也得给曾国藩个巡抚吧?巡抚不想给,只能硬拖着。

  拖到什么时候呢?

  拖到曾国藩精神崩溃、认输的时候。

  2.精神崩溃的曾国藩

  石达开与洪秀全决裂之后,率二十万众经江西东部进入浙江。咸丰帝指挥若定,调各路官兵入浙江堵抄。但当官兵开入浙江,让当地百姓大吃一惊,触目所见,尽多美貌妇人,艳妆华服,驮以肥马,招摇过市。

  怎么清军也出了女文艺兵?

  非也,此乃官兵之家眷是也,又或是沿途强夺的民女,或是从溃散的太平军中俘虏来的女子,总之绿营兵最讲究享受人生,淫靡无度、骄奢已极。

  各路官兵进入浙江,就习惯性地对所过村庄展开攻击,劫掠更多的财物、女子。却不料当地是有团练的,被团练杀至,打得官兵丢盔弃甲,亡命飞逃。

  浙江战场上的情形就是这样,官兵玩剿寇打不过太平军,当强盗打不过团练,疲软无极限。嗯,咸丰帝终于意识到,战场上需要个有威望、有资历、有派头、有气场的人坐镇,统一调度才行。派谁去呢?有关这个总调度,咸丰帝心目中的第一人选,就是已经成为战场明星的湘军李续宾。他授予李续宾浙江布政使,这意思就已经很明白了。

  可万万没想到,咸丰的谕旨被驳回了。

  谁敢驳回咸丰的谕旨?

  明着驳回咸丰的谕旨,不会有人这样做。但东拉西扯、推诿搪塞,大家在这方面却是一等一的高手。调动李续宾的谕旨,遭到了湖广总督官文的强力阻止,这厮是个做官的天才,单说他能够与胡林翼合作无间,什么正事也不干,却坐享剿叛之功,就足以证明他是不凡之辈。咸丰帝的谕旨遇到他,那就好比刀子遇到水,戳进去再拔出来,一切如旧。

  官文和胡林翼,主要仗恃的就是李续宾,如果把李续宾抽走,这还怎么玩?所以咸丰帝的谕旨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调不动李续宾,咸丰帝的眼睛转向江南大营,嗯,钦差大臣和春,重建江南大营,把天京城中的洪秀全活活困死,这功劳之大,撼动朝野。派和春去浙江,肯定没问题。

  可是这个和春和官文是同种类型的人。官文在湖北全靠了李续宾,而和春靠的是原天地会的英雄张国梁。咸丰帝断无可能把张国梁也派去浙江,而如果和春独身赴浙,铁定是活着进去,死着出来。所以和春收到谕旨之后,扑通一声躺在地上,不好意思,麻烦哪位给陛下带个话,就说我病了,等我病好了,一准去浙江。

  和春也拒不赴任,浙江的乱局,就只能撂在这里了。

  胡林翼看不过去了,再一次上奏,要求启用曾国藩。而湖南巡抚骆秉章,也在这时候上了个《筹议分兵援浙折》,要求曾国藩出山。

  这情形,咸丰帝是非用曾国藩不可的了。但咸丰帝咬牙顶住,再晾一晾曾国藩,非要把曾国藩晾得没脾气,再也不敢伸手要官,届时才可用也。咸丰帝的强撑果然有效,曾国藩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进退之际,权衡实难。再不出山,怕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然后,咸丰帝悄无声息地发了道上谕,命曾国藩再一次墨绖从戎,以一介平民布衣身份,办理浙江军务。

  隔了一个星期,咸丰帝就收到了曾国藩的《恭报起程日期折》,曾国藩认输了,哈哈哈,咸丰帝龙颜大悦,当即批奏:“这就对了嘛,作为一名老干部,不要问皇上给你多大官,要问你还有多少活没给皇上干……”原文是:“汝此次奉命即行,足证关心大局,忠勇可尚。”

  就这样,可怜的老曾,最终在这场角力中败下阵来,硬着头皮出山了。

  这一年,他已经四十八岁。

  从当时情况上来看,曾国藩不出山已经不行了,他的精神已经崩溃,甚至有可能是精神异常了。他每天在家里寻衅滋事,制造争端。他用与他身份极不相衬的语言,辱骂弟弟曾国荃、曾国华、曾国葆。骂得三个弟弟抱头痛哭、提心吊胆。

  没奈何,三个弟弟只好躲着他,可万万没想到,曾国藩找不到三个弟弟,就去挑衅弟媳妇,粗鄙肮脏的话,骂得弟媳妇们终日以泪洗面,无语问苍天。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曾国藩身上,这是世人所难以想象的。

  曾国藩怎么会这样?这太不像曾国藩了。或许是因为他心中的功名心太盛,又或是他已经习惯了战场上的强大压力,突然之间无所事事,让他的大脑极不适应,迅速退化回原始人的状态。实际上,咸丰帝根本不需要给他发什么圣谕,最多再等上三五个时日,曾国藩就会自己跑出来,只要好歹给他个差事,他就叩谢皇恩了,哪还顾得上讨价还价?

  曾国藩确实是准备认怂的,证据就是他的弟弟曾国华。在咸丰帝发谕旨命曾国藩墨绖从戎之前的两个月,曾国华就离开老家,前往湘军李续宾处投军。这表明曾家兄弟再也不敢拖延了,赶早不赶晚,快点出门递简历求职吧,赶在太平军覆亡之前找到工作,好歹也算是个革命老干部——结果,这过于急切的轻率,最终葬送了曾国华的性命。

  有分教,咸丰帝稳坐钓鱼台,曾国藩自己爬出来。压力大磨砺成英才,无所事庸碌养无赖。习惯于日理万机的曾国藩,已经无法忍受乡下清闲安静的正常人生。然而,老曾还是失算了,他出山之日,正是太平军中的明星将领李秀成、陈玉成崛起之时,尤其是陈玉成,他奔赴淮上,与当地的另一支暴力武装捻子合流,悄然改变着战场上的双方实力均衡。

  3.战神之威

  曾国藩二次出山,第一站就是长沙。他从骆秉章手中获得了一支军队以及由湖南每月供应饷银两万的承诺。然后他抵达武昌,与胡林翼、官文进行了亲切会晤,再从湖北获得军力上的支持,遂奔赴赣闽边界,布置围堵石达开的方略。

  离开天京,石达开彻底沦为孤军。千万不要说洪秀全称自己是耶稣的弟弟是疯人呓语,这疯话就是太平军的理论基座,对部众构成了强大的精神感召。而石达开磊落光明,不管耶稣叫哥也不管耶和华叫爸,这就导致了他的军队丧失了政治纲领,丧失了精神感召,也丧失了目标。尤其是战略根据地的丧失,使石达开沦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再也难现昔日雄风——但石达开终究是旷世大才,用兵之妙,神出鬼没,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忽东忽西,捉摸不定。曾国藩手忙脚乱,一个不留神,石达开已经回师,再困曾国藩于江西。

  就在这时,三河战场传来噩耗,湘军战神李续宾战死,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一并死难。

  三河战役,湘军惨败,是由两个因素勾连促成的。

  第一个因素是咸丰帝的瞎指挥。咸丰之所以敢踢开曾国藩,而且能够维持长达一年半之久的战场上的优势,正是因为他获得了李续宾这枚战无不胜的棋子,所以让他感觉胜利在即,轻率大意才导致祸患。

  第二个因素,是天京太平军的自相残杀,固然是这个谎言政权组织内部的基因炸弹爆炸,无可避免地导致太平军步向死亡。但与此同时,数万名广西老兄弟惨死天京城,抛尸长江,这反而加速了洪氏政权的吐故纳新,给新一代的天才将领李秀成、陈玉成以充足的上升空间。此二人宛如一针强心剂,让奄奄一息的太平军重返青春期,再次卖萌无极限,甚至彻底扭转了战场上的实力对比。

  这两个因素的合并,导致了纵横于战场上的湘军战神李续宾、曾国华这两人悲哀的宿命。

  天京内乱之后,洪秀全发布诏书,深切怀念东王杨秀清的丰功伟绩,将杨秀清被杀的日子定为东王升天节。要知道,太平军之中,固然奉洪秀全为无可争议的精神领袖,但因为军政大权掌握在杨秀清手中,整个太平军体系,九成九都是杨秀清的人。洪秀全这一手,让杨秀清的人死心塌地,连呼天王英明。

  广西老兄弟中,有一个七麻子杨金生,此人为了巴结杨秀清,认杨秀清为兄,并改名杨辅清,因此被封为国宗。天京内乱后,他率众逃走并追随石达开。洪秀全为杨秀清平反,让杨辅清感激涕零,又脱离石达开,自福建率军队返回安徽,成了拱卫天京的生力军,这是咸丰帝万万没有料到的变化。

  这样一来,安徽就成了决定太平军生死的主战场,太平军明星将领李秀成对安徽志在必得。而胡林翼同样是忧心忡忡,提出了北堵南进中切割的针对性策略。

  所谓北堵,就是由北方的胜保、袁甲三率清军堵住太平军北上的通道,避免太平军与淮上捻子合流。所谓南进,就是湘军水师和清军绿营陆军联手,夹攻安庆。而负责自中部突击而入切割太平军的,就是李续宾。

  孤军深入,直插腹心,并将对手硬生生地切割成两块,这个大胆的方案建立在李续宾百战百胜、军事素养超凡的基础之上。胡林翼的这个计划,满足了咸丰帝渴望部属具有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的需求,于是他欣然批准。

  咸丰帝对李续宾有绝对的信心,但糟糕的是,太平军也对李续宾有信心,这事可就麻烦了。

  咸丰帝有信心,他渴望目睹一场传奇般的战役上演。太平军对此也有信心,这就意味着他们会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避免这个传奇出现或是营造另一个传奇。

  由是,太平军天才将领陈玉成,率部攻克庐州,斩清军总兵萧开甲、知府伍成功。而后陈玉成挥师东下,与另一名天才将领李秀成会合。此二人合兵,堪称天下无敌,轻而易举地捣毁了清军的江北大营,解了天京之围。

  再此后,陈、李二人玩了一出漂亮的双人舞,李秀成攻扬州,陈玉成攻六合。存心大开中路,放李续宾进入。

  果然,李续宾闻庐州失陷,立即统马步军八千,杀奔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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