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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拯厄扶危

  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春,纳兰容若和副都统郎坦奉圣旨率领大队人马以围猎的名义到北疆去秘密侦察沙俄犯边的情况。二人在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寂寞。约莫行了十数日的光景,已过察哈尔,将到墨尔根地面。正走着,忽听道旁的林子里传出“救命啊!……”的女人尖叫声,中间还掺杂着“别嚷嚷!再喊,掐死你!”的男人吆喝声。纳兰容若瞅瞅与自己并辔的郎坦说:“进去瞧瞧!”郎坦滚鞍下马。纳兰容若勒住马,回头向队伍摆摆手命队伍停下,跳下马来,和郎坦进了密林,顺着喊声跑了半箭之地一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被一男人按倒在地,上身已剥得赤条条的,裤子也拽到膝下。那女子一边叫喊,一边手推脚踹地挣扎着。那男子光着膀子,前胸长着黑黝黝的一片毛,正凶相毕露,急不可待地在女子的腰间撕扯。一个拼命地挣脱,一个死死地不肯撒手。周围地上,厚厚的一层枯枝败叶,被他俩践踏得凌乱不堪。

  原来,墨尔根千总的少爷特勒吉带领一伙家奴在山野围猎。他看中一只长着三尺角的大鹿,盯住追赶,鹿跑得快,他就快马加鞭,鹿跑得慢,他便勒勒马缰,一前一后地追了有一个时辰,终于选中下手处,他张弓搭箭瞄准了鹿的前胸“嗖”的一声,却射中前腿。接着又一箭才射中鹿胸。鹿受了箭伤,脚步渐渐地散了,又挣扎了几步,“咕咚”一声,那鹿摔倒了。

  特勒吉才勒住马,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转回身望望,只见一个叫普尔敦的家奴正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少爷的马快!”普尔敦滚鞍下马,累得红头涨脸地说,“大家都跑散了。”

  特勒吉自得地笑着,指着刚才被射死的鹿问:“怎么办?”

  “先砍下鹿角吧,不知少爷要不要鹿肉,若不要肉就罢,要肉连辆车也没有,就得等大家都跟上来,分开带回去。”普尔敦见少爷满脸是汗,一面取下系在马鞍上的木碗,一面说,“奴才接点鹿血给少爷解解渴。”

  一会儿,普尔敦接来满满一碗鹿血,特勒吉把温热的木碗接在手,一口气喝了半碗,迎着风,血的腥味儿更大,他不想再喝了,便随手泼在地上,催促普尔敦说:“快,快去把鹿角砍来,那肉没法带,就扔了它算了。”

  普尔敦已歇过乏了,行动很麻利地砍下鹿角,然后把两架鹿角勒在马背上。

  特勒吉见普尔敦把鹿角都收拾利落了,说:“我们先回府吧,不等他们啦。”

  普尔敦服侍特勒吉上了马,二人一前一后,奔官道去。走不一会儿,特勒吉渐渐地觉得冲动得厉害。他想,必是这碗鹿血的劲泛上来了。在荒郊野外,只好尽力克制,无法可想。正值春天,人又青春年少,再加上那碗鹿血,特勒吉只觉怎地也压不住下边那一团火,而且跨在马鞍的两条腿根都胀得难挨。他禁不住脱口而出:“普尔敦!”

  普尔敦骑着马在后面护从着,听见主子呼他,两腿一夹马肚便跟上去,把上半身倾向主子,听候吩咐。可是特勒吉却没说什么,只见他的脸涨得通红,鼻子眼睁得老大,连喘气儿都不匀乎。普尔敦大惊,想必是追鹿跑累了,回府可怎么向老爷交代,还不得打我个半死。他又出神地仔细一想,突然有所悟,敢情少爷是方才喝鹿血的劲儿吧,便问道:“少爷这会儿可是胀得难受?”

  “可不!”特勒吉可怜无助地答道,“胀得一刻也捺不住了。”

  “那,那可怎么办呢?”普尔敦四下里张望着。

  特勒吉只觉躁得难熬,不由得怨恨地骂道:“混账东西,你偏偏给我鹿血喝,害得我……平素白疼了你,这么点事,都不肯替我去办!”

  普尔敦不敢跟主子回嘴,煞费苦心地呆想了一会儿,眉毛一扬,说:“主子先待在这儿挺一会儿,奴才去看看就回来。”他搬鞍上马,打了一鞭,一撒缰绳,那马箭一般地飞出去。片刻跑到官道上,他勒住马,东张西望地看了半晌,有赶集的商贩,有过往的牛车……却不见一个女子。他想再待一会儿,又怕主子等不耐烦;想回去,又怕主子失望发脾气抽自己一顿鞭子。正在踌躇间,忽见一个穿蓝地碎花略显陈旧小袄、背着一个古筝的妮子,估摸有十六七岁,长相儿虽算不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模样倒也惹眼。她领着一位年近花甲衣着褴褛的盲老头儿,正步履蹒跚地顺着官道奔墨尔根的方向走着。

  普尔敦双目突然一亮,心想:这可是送到跟前的美味,若是讨到手,去孝敬主子,必能重重地赏我,便跳下马来,凑过去逗话儿:“老人家做什么去,走路多累,要不要马驮着你?”老头与姑娘停止脚步感激地说:“找个热闹地方去说书。俺爷俩走惯了,多谢啦!”

  普尔敦顿时心中豁然开朗:“还是个艺人,活该我们主子有这口艳福!”于是,他就高上驴,说:“可巧,我家少爷今儿个围猎,和朋友在林中烤鹿肉饮酒,正愁没人给唱个曲儿助兴呢!走,进去!”姑娘半信半疑地瞅着爹的脸,只见她父亲那双目已凹陷的眼皮眨了两眨,说:“俺爷俩忙着赶路,就不进林子里了。”任凭普尔敦有千条妙计,老人有一定之规:穷人别沾富人的光,到头来没好果子吃。

  “若把少爷给唱乐了,准多赏你银子。”普尔敦一手牵着马,一手往林子里推他们。那爷儿俩执意不去。

  普尔敦急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起小妮子飞身上马,回头喊道;“老头儿在那儿候一会儿吧!”姑娘觉得事情不好,便连哭带喊地往下挣,一个弱小的女子,哪里挣得过善于骑射的普尔敦,便被他像黄鼠狼子抓小鸡一般,扬鞭策马,一阵风似的挟跑了。盲老头儿趔趔趄趄地摸着边往前追,边喊:“兰儿!兰儿!你怎么啦?”不觉撞到一棵树干上,他觉悟到,兰儿是被坏人抢去了。他叫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一时慌急,便骂道:“挨千刀的,断子绝孙的……”

  特勒吉正等得着急,可怜兮兮地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安,如饥似渴地巴望着。忽见普尔敦骑着马飞跑到他跟前,自己先下了马,随后拉下一个小妮子来,说:“这个丫头是个粗拉货,少爷将就着受用吧。我在周围哨着点儿,事儿完了,喊奴才一声。”

  特勒吉也顾不得听他说些什么,像饿虎似的扑倒兰儿,就扒衣衫……”

  纳兰容若和郎坦老远就看得清亮,纳兰容若把马拴在一棵树干上,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教训教训这畜生!”说着,他撩起袍角掖在腰带里,把辫子盘在脖颈上,连续几个箭步就蹿到特勒吉的背后,也不搭话儿,一纵身悬起老高,来个泰山压顶,俯下身子朝着特勒吉的肩膀就是一脚。兰儿大惊,不知又是怎么回事,急忙提起裤子,扯过衣衫捂住胸脯,怯生生地躲到一边去了。

  那特勒吉被纳兰容若一脚踹得滚出好远,他翻身起来,蹿到纳兰容若面前怒气冲冲地问:“你是什么人?胆敢踹老爷!”他把长着一片黑毛的胸脯拍得山响,双手叉着腰,冷笑着问道,“老爷我和小妾戏耍,与你他妈的有何相干?”

  纳兰容若转身问那小妮子:“他是你男人吗?”兰儿一边穿衣服一边抽泣着,摇摇头儿。

  纳兰容若骂道:“你这畜生,光天化日之下,侮辱良家女子,不该教训?”

  特勒吉阴冷着脸,狡黠地笑道:“爷跟她亲近,你眼红了,莫非让给你不成?谁他娘的生出你这个杂种,多管闲事?”

  言犹未了,容若一甩手,只听“啪”的一记耳光,把他扇个趔趄。

  纳兰容若怒不可遏地说:“今天这事,我管定了!畜生,你如不痛改前非,我就地打死你!”

  谁知,普尔敦在周围放哨,早就看着有人和少爷打斗,没敢露面,踅到后面,躲了一会儿,等到几个跑散的奴才一齐赶上来。

  特勒吉见奴才们来救驾,便又咋呼起来:“这歹徒,荒野行劫,先把他给我捆起来,看我如何消遣这个小贱人,然后送他上衙门治罪!”说着便向兰儿扑去。

  纳兰容若一步抢上去拦住他,当胸就是一掌,打得特勒吉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仍站不稳,栽倒在地,“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纳兰容若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急,转头一看,几个奴仆赶来动手,他一闪身,顺势抓住一个,一手扳着膀子,一手捉了辫子,脚下一个扫荡腿,撂倒一个,接着一连几个扫荡腿,摔倒一片……都被打得叫苦连天,谁也不敢再起来还手了,只管叫道:“手下留情啊,爷……”

  纳兰容若经过少林武僧的教导,区区几个只会拳脚猫把式的特勒吉等鼠辈何足挂齿!纳兰容若见这群地赖都告了饶,便住手奔着兰儿,问:“你一个小姑娘家,因何只身一个来到这荒郊?”

  兰儿见救命恩人来问,便双腿跪地感谢一番,把刚才被劫的经过说了一遍。

  纳兰容若听后,说:“既是这么回事,就赶快寻找你爹吧。”说话间,郎坦领着一个盲老头走来,使他们父女见了面。纳兰容若说:“你爷俩上官道尽管走吧,不要怕,后边有我们,不会再出事的。”盲老头和女儿又跪在地上称谢不已。纳兰容若与郎坦上前扶起他们来,这才分手上路。

  纳兰容若与郎坦带着大队人马又行了几个时辰,眼见着一轮红日卡在西山上,郎坦在马上对纳兰容若,说:“除校尉、弁将,还有百十来名士卒,大家走了一天的路,骑马不知步行的疾苦,该到投宿的时候了。”

  纳兰容若往前一指,说:“那边黑压压一片房舍,必是个市井,就到那里安歇如何?”

  郎坦不同意地说:“京里的官一到这边陲市镇,人们都来孝敬,讨人麻烦,欠妥!不如就在眼前这座庙里住一宿得了。”

  纳兰容若笑道:“可也是,就依你。”说着,便下了马,命随军将士就此安歇。他二人住进正殿,令校尉、弁将就在大殿前廊下住宿,士卒们设帐安置。一切安排妥当,刘参将进了正殿禀报:“只是没有什么好吃的奉献大人,要不要进城购些新鲜果品?”

  纳兰容若说:“不必,身边带着吃喝,随便打尖得了,不许去扰百姓。”

  郎坦听了很满意地说:“老弟出京不扰民,实在可佩,我就是饿肚子也甘心。”

  纳兰容若笑道:“饿肚子倒不至于,只是不能扰民罢了!”说着,便从马褡里拽出一个食盒和一瓶酒,打开食盒一看,里面是炸虾段、牛肉干片、煮海米、咸鱼丁儿,还有一包精制的宫点。他二人有说有笑连吃带喝地过了小半夜才睡下。

  翌日晨,吃罢早饭,纳兰容若跟郎坦商量说:“前面这个城镇,想必离棱龙不远,咱们不如今天先到那里查访一下罗刹的活动情况,顺便再问问路。”

  郎坦说:“成,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就出去走走。”他二人换了便衣,也不带随从,告诉刘参将一声,联袂走入城镇。

  这个地方市面很繁华,纵横大街小巷不少,大街两旁的杂货铺、粮油行、酒楼、饭馆林立,街道两旁摆地摊儿的无数,相面卜卦的、卖臭虫耗子药的、耍枪弄棒卖狗皮膏的,热闹非凡。

  郎坦买了两包五香瓜子儿,递给纳兰容若一包,付钱时,顺便问那卖瓜子儿的老头,道:“老人家,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墨尔根。”老头回答道,打量一下他二人。

  “日子过得可好?”纳兰容若插嘴问。

  老头儿抵着头,把眼光移到老花镜框外,又仔细瞧瞧他们,叹一口气,说:“怎么,你们是外地人?若说吃穿倒不愁,这地方只要人不懒,到处是黄金;可就是不太平,三天两头儿老毛子就蹿进来见东西就抢,见妇女就糟蹋……闹得家家户户不得安宁。”他二人听了,相视一下,谁也没言语,拿了瓜子边嗑边游逛。

  二人转了一上午,看看日头移到中天,肚已觉空,便上了“香万里”大酒楼,选了间雅致的隔儿坐下。跑堂的酒保儿跟进来,斟上热茶,殷勤招待。二人点了四个菜,两壶热酒边喝边聊,忽听隔壁的隔儿里传出一阵古筝伴着一个女孩唱曲儿,一听便知,唱的是《水浒传》里面的《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女药鸩武大郎》那一回:“恋色迷花不肯休,机谋只望永绸缪。谁知武二刀头毒,更比砒霜狠一筹……”

  虽然听着书词儿很熟,可经这小女孩儿唱一阵,说一阵,时紧时缓,吐字清晰,歌喉圆润,听来别是一番风情。喝着热酒,不花分文听着曲儿,倒也挺潇洒。他二人端起酒盅,呷了一口,相视一笑。

  纳兰容若低声说道:“今日可算不虚此行!”正高兴间,却听一个粗喉咙大嗓门儿的男人嚷道:“不好不好!你哪里是唱曲儿,像哭丧似的,换一个曲子!”他一边打着酒嗝儿,一边说,“我来点个曲儿,唱一个,嗯——就唱十八摸吧!”

  纳兰容若想:“这是《李天保吊孝》里的段子,词句淫秽不堪入耳,如何能叫一个小女孩唱这样的曲儿呢?这人可够邪性的了。”

  隔儿里沉默片刻后,那人催道:“唱啊!你快唱,给你爷我助助兴!”

  这时就听一位老汉的声音,说:“大人,不是俺那姑娘不肯唱,她实在不会唱那个段子。”

  “也不是让你唱,你他妈不许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接着,那人又骂骂咧咧地说,“你刚才说你姑娘‘只卖唱不卖身’,爷让她唱,还不唱,怎么着,这段无非是粉了点儿,在爷面前装什么假正经!”跟着,就听“当啷”一声,一块银子摔在桌子上,“爷有的是银子赏你,唱!来到这个地面儿,就得听爷的!”纳兰容若听到这儿,再也坐不住了,“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腾地起来,三脚两步闯进那人的隔儿里一看: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竟是昨日在林子里遇见的那个阔少和被侮辱的小妮子又撞到一起了。那盲老头儿躲在角落里操着古筝,姑娘缩手缩脚地站在古筝一旁。阔少正神气十足地坐在摆满鱼肉果蔬的桌旁耍威风。

  纳兰容若怒火直往上涌,喝道:“又是你在欺负人?”

  那人毫不示弱地直起腰板儿坐着,冷笑道:“你有癖怎么着,竟管闲事?”

  姑娘“咕咚”地跪下,哭道:“恩人,救救我们爷俩吧!”特勒吉猥亵地笑一笑,顺势伸手拧姑娘的脸蛋一把,拽起她的膀子,如提小鸡似的,放在他的腿上,搂着说:“来,陪爷玩玩,给那小子看看。”

  “你个地赖!”小姑娘一边骂,一边拼命地挣脱。盲老头儿扑着声音抡拳头,干挥舞也打不中。特勒吉紧紧地搂着她不放,还凑着要亲嘴。

  纳兰容若气得浑身颤抖,心想:“这家伙准是此地一霸,山高皇帝远,胡作非为惯了,要不给他个厉害看看,还了得。便怒气冲冲地问:“你仗什么势力,如此欺负人?”

  “你站稳,说出来别吓死你!”特勒吉猛地站起身,吼道,“这墨尔根方圆几百里的地盘儿都归爷的阿玛一人说了算。爷一跺脚,这个镇子都颤三颤!”他不可一世地叉着腰,向纳兰容若示威。

  只恨得纳兰容若咬牙切齿,挽起袖子,攥起拳头,两臂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胀起来。他抢前去把饭桌一掀,盘碟碗筷稀里哗啦摔得满地都是,他踏着碎盘碟奔过去抓他。这时,只见特勒吉撒开姑娘,两个手指往嘴里一叉,呼哨一声,从外面拥进十来个人,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彪形汉子,恶鼻瞪眼地盯着纳兰容若跃跃欲试。

  郎坦听见呼哨,急忙大踏步赶过来要动手,一看对方人多势众,便有些犹豫,盲老头听着双方要动武,吓得浑身颤抖,跪下央求彼此息怒。姑娘见恩人要吃眼前亏,于心不忍,忙抢前来劝道:“恩人,犯不上和这些人惹气,回去喝酒吧。”站在隔儿门口的酒保、厨役们也都来劝解。纳兰容若叫对方的号,出去格斗,可他们谁也不动。容若心想若是就地动手,屋里的家具、陈设全完了,便忍下一肚子火气,说:“好,你势力大,随你蛮不讲礼,惹不起你。”拉着郎坦便往外走。酒保跟出来,冲着纳兰容若附耳低语:“他是此地千总的儿子,谁也惹不起。”另一个厨役也凑上来,说:“他祸害多少良家女子,打死两三条人命,都没人敢碰他。”

  说话间,特勒吉跑上来拦住纳兰容若二人,喝道:“站住!凉锅贴饼子,溜啦?没那么容易!怕啦?爷那一桌子酒菜,不赔吗?”接着那十几个打手也跟过来,把容若他们围在当间儿。

  “撒了你的吃喝是要赔的,我们身上都没带银子。”郎坦给纳兰容若丢个眼色说,“你回去取,我在这儿陪着他们。”

  “嗯!”特勒吉满意地点头笑道,“这屁放得还响!”他一挥手,人们闪开一个豁口,纳兰容若拂袖而去。

  郎坦盯了特勒吉一眼,强压怒火,没言语,暗想:“王八羔子,走着瞧!”

  纳兰容若下了酒楼,雇辆小车,叫车夫急走,不多时到了破庙驻地。命刘参将带领二十名小校骑马急速返回“香万里”大酒楼,纳兰容若滚鞍下马,把缰绳递给刘参将,自己上了楼。特勒吉正等着他掏银子请他那帮打手喝酒呢。

  不想,纳兰容若一反常态,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把盲老头与姑娘叫到自己跟前,问:“你们有亲朋吗?”

  老头儿眨巴眨巴眼睛,说:“一无亲二无故,自从她娘饿死后,俺爷俩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混口饭吃!”

  纳兰容若瞅瞅郎坦,那眼神儿似乎与他商量,转过来又对盲老头儿说:“既然这么说,你们父女浪迹天涯,也不是长远之计。我派人把你们送到京城去,行吗?”爷俩要下跪,纳兰容若连忙扶起他父女。

  特勒吉听了,不禁“嗤”地一笑,说:“好大的口气!你还是先把银子赔给爷,再说别的吧。”

  纳兰容若坐着纹丝没动,从鼻孔里“哼”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来人!”

  刘参将应声带小校们蜂拥而上。纳兰容若命令道:“除了他父女以外,通通拿下!”

  郎坦插嘴道:“慢!酒保等人不可绑!”校尉们一齐动手把特勒吉一帮人都结结实实地五花大绑起来。特勒吉挣扎着骂道:“什么人敢绑你爷?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纳兰容若知道有他阿玛给撑腰,便命校尉放走一个去送信儿。

  特勒吉心想:“这就好,有你小子后悔的时候。”

  纳兰容若又命两名小校用马把盲老头儿父女驮回寺庙,其余人也一齐带走。他与郎坦骑着快马先回到寺庙候着,不一会儿,后边的人马也赶到。这时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纳兰容若命刘参将,一面差人将那十几个随从的人教训一番,让他们改邪归正,各打五十大板放回;一面差人让当地的百姓控告特勒吉的罪行。一时间,庙前的空气凝滞,死一般寂静,人人都装着一肚子辛酸的泪,可是谁都话到舌尖又咽回去。

  纳兰容若心里清亮,如不公开身份,没人敢说话,便命道:“来人,取我的朝服来。”这一声吓得特勒吉浑身一哆嗦,围观的老百姓也都目瞪口呆了。顿时,纳兰容若由两名小校侍候着,顶戴花翎,身穿黄马褂,脚蹬朝靴,威风凛凛地坐在椅上,说:“吾乃当今皇上御前一等侍卫,左都御史纳兰容若,奉皇帝钦差来东北公干,路过此地,遇见特勒吉恶行,要为当地除害!”边陲人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派头,一齐跪下磕头,高呼:“青天老爷!可要为民做主呀!”纳兰容若指着跪在地上缩作一团的特勒吉向众人说:“你等受过什么害,尽可举发,本官一定为你们做主!”话音刚落,老百姓都挤着抢前哭诉特勒吉的罪状,有说他霸占李家的妻子,打死人家丈夫的,有说他连庵里的尼姑也给糟蹋了,为灭口,还把人家掐死……

  正在群情激奋,纷纷告发时,忽有小校来报:“墨尔根千总请见大人!”只见一乘四人抬的小轿落地,掀开轿帘,走出的人看见儿子被绑着跪在人群前,强压着火气,来到纳兰容若面前,把两只马蹄袖“叭”的一声甩开,按着外职见钦差大臣的礼仪施了参见礼,道:“廷寄刚到,不料,钦差大人来得如此神速,未及远迎,万望恕罪!”还未及纳兰容若说话,他话题一转,问,“不知吾儿犯下何罪,绑在这里?”

  纳兰容若不料他竟先发制人,气愤地说:“你别问本官,先问问你治下的百姓,你那儿子到底身犯何罪。”说着,从刘参将手中要过众人举报,并有签字画押种种罪状的笔录,掷给千总看。千总看过,质问道:“吾儿真的如此罪大恶极?”

  纳兰容若冷笑道:“本官不但绑了他,依他的罪行,证据已确凿,还要杀他呢!”

  千总身子一颤,拂袖道:“大人路经本地,乱杀无辜,卑职要申奏朝廷!”

  纳兰容若阴冷着脸说:“惯子如杀子,特勒吉仗着你的势力,抢男霸女,杀害五条人命,拆散七户人家……早该自行处理,还等本官替你除掉。你尽管去参奏!”说着,他高喊道,“请圣上赐的宝刀!”只见两名小校抬出云龙浮雕的紫檀木架,放在众人面前,中间端端正正地插着一口金龙蟠鞘、牙玉嵌柄的宝刀。

  纳兰容若欠身离座,朝着宝刀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转过身来对众百姓说:“本官今日要在墨尔根为民除害,替尔等报仇雪恨!”接着命令道,“刀斧手,极刑侍候!”

  “喳!”众校尉中飞出两名小校从金龙蟠鞘内抽出宝刀,二人将特勒吉拽起来拖出十几步,手起刀落,身首分离。

  千总吓得满脸蜡黄,二目紧闭。老百姓跳着脚欢呼:“青天大老爷!”纳兰容若拂袖走进寺庙的正殿,遂与郎坦商定,命刘参将把特勒吉的罪状依大清律补了文书,发出奏折,六百里加急进京,请圣上处分。同时,派人将兰儿父女护送京城妥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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