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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日薄西山,犹自壮美(2)

  人生的机遇或如昙花一现,错过就再难遇见。林徽因明白,现在是她最好的时间,虽然所剩的生命不多,却遇到一个空前的好环境。早在1948年的时候,林徽因就已经有所感触。1948年12月,人民解放军攻城前夕,有两名军人找到梁家,请梁思成圈出需要保护的文物建筑,以便他们进攻的炮火能够避开。

  感动一瞬间在林徽因心间弥漫,那些文物古迹一向被他们夫妇看得胜似生命。因为太过熟悉,太过珍惜,他们想也不用想,落笔就准确详细地标志出了一处处文物古迹的位置。他们明白,有这样的政府和军队,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从没想过,残香也可以这样浓郁,让人沉醉。或许常人无法企及这样的高度,也无法经受这样的压力。都说高处不胜寒,或许是上苍为了填满林徽因不多的时间,短暂的时光里,她还成为人民英雄纪念碑建筑委员会的委员、北京市第一届人大代表、全国文代会代表……

  平凡之人或许无法消化这样的惊喜,但是对于才情灼灼的林徽因,却是平淡如水。或许本就有着相当的才情,也或许早就看透了世俗名利,林徽因只是拖着病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如此而已。

  秋天是个伤感的季节,也是个孤独的季节。每一天的秋凉透过皮肤,浸入到心中,一年四季尚可循环往复,人的生命却只有一个轮回,繁华之后伴着萧条,绽放之后难免凋零。只不过,再如意的人生也有消亡,再落寞的路程也有方向。

  这个秋天,林徽因埋首工作里,她积蓄起来的力量喷薄而出,毫不吝啬。无论是挑灯夜读还是苦苦冥想,她为尚能在事业上有所进步而骄傲。只是残破的身体此刻成了她最大的累赘,每一个方案的拟订和修改都严重透支着她的体力。在很多时候,林徽因要靠在枕头上,在床上支起一个小桌作图,累了就躺着喘一阵,好一些了再起来画。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活得从容,若能生如夏花灿烂,死如秋叶静美,也便遂了毕生所愿。只不过世事并非全都如人所愿,等到岁月悠悠,光阴逝去,才发现高洁之士一身尘埃,世俗小人反倒一生自在。或许,不食人间烟火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那颗纯净的心。

  不管生活如何变化,不管岁月如何流转,人们心中的林徽因依然清新脱俗,静若白莲。曾忆否?她也常骑驴走马颠簸在乡村小道,也曾缝补衣衫支撑家用,似乎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给了她,后面的年月便是一路的坎坷。只不过日子变了,气韵却从未改变,林徽因一次次跌落进厚重的尘埃,心境却依然清澈淡然。

  评选国徽的那天,林徽因病倒了,她委托朱畅中参加评选会议,而她就躺在家中,等待着最后的消息。在中央美术学院和清华大学的设计的图案之间,许多委员都认为清华的方案要更好一些,富有民族特色,而且大方庄重,最后在周恩来总理的赞成声中,林徽因设计的国徽图案得到了认可。

  1950年6月23日,全国政协第一届二次会议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林徽因被特邀出席会议。会上,在毛泽东的提议下,全体代表起立,鼓掌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那一刻,林徽因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中国的国徽图案中包含着自己的心血,那么即便自己不在这世上了,也还有另一种形式记录着自己的曾经。

  简单而热烈地活过,就是对生命最好的珍惜,如果能多活一天,就要用最大的热情去迎接日升日落,去面对阴晴圆缺。当初费慰梅带林徽因在重庆检查身体时,医生断言病人最多只能再活五个年头,如今,五年已经过去了,那是不是可以将多出来的每一天都当作上天恩赐的礼物?

  真正爱过的人,或许不会在这世上平白地消失,尚有爱过的人和事替自己延续着记忆。那些最喜欢的风光,如暖暖的午后阳光,沾满雨露的青草,夏虫的鸣叫,被风拂过的荷塘,每一样都会被后来寻梦的人珍藏。

  站在不一样的高度,自然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拥有不一样的情怀。有些人不能忍受饥饿伤痛,有些人却害怕寂寞平庸,这世上本来就有形形色色的人,在拥挤的路途中奔波着。人们大可不必羡慕别人的生活,只求在自己选定的路上静静走着,多品味别人看到的风景,以期多一分收获。

  救赎·贡献余生

  有人认为,林徽因就像二月的春风,充满希望和柔情,却永远不可捉摸。也有人认为,林徽因是开在西湖之畔的一朵白莲,就算驻足于泥淖,却一样素洁淡雅,不惹尘埃。还有人认为,林徽因是撰写在泛黄纸张上的一首小诗,玲珑可爱,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灵动。

  或许于千万个人眼中,有着千万个不同的林徽因。虽然有关她,早已飘散在岁月的风尘中,哪怕苦苦追寻,也只能模糊看到过往的零星。但是又何必执着于曾经的点滴?她的气韵还在身边,只要闭上双眼,就能遇见心中的那个传奇。

  越是接近生命的尾声,脑海中的灵动女子就越踏实,那是一种扎根于生活的态度,是对生命的不舍和留恋。林徽因似乎停止了她对虚无情感的追逐,她将整个魂灵埋在工作中,那个坚强的林徽因,一旦确定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便再没有丝毫犹豫。

  林徽因先将目光放在保护古都风貌上,在得知北京要拆除古城墙和城门楼时,林徽因难过极了。她绝望地问道:为什么经历了几百年的战乱和沧桑,在新中国成立前夕还能从炮口下抢救出来的古城,反而在新中国的和平建设中要被毁弃呢?

  然而无论是苦苦哀求也好,大声疾呼也罢,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意见终究没有被听取。面对即将被扒掉的城墙,还有即将被拆除的城楼,林徽因扔下了一句话:“你们今天拆的是真古董,有一天,你们后悔了,想再盖,也只能盖个假古董了。”

  很多事不能按我们预计的方向前进,但我们费心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成全自己。因为在意,人们才会有了牵绊,有了挂念。为求心安,人们总想尽最大的气力以求得圆满。然而,得失之间,学会放手也同样重要,不是每一个故事都充满欢笑,看透之后,学会放手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1952年,林徽因抱病参加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工作,她主要负责纪念碑须弥座的装饰浮雕设计。林徽因躺在病床上,反复研究每一张图案纹样,严格掌控每一个图样的比例大小,屋内全部都是一沓沓图纸。

  然而,就是这样工作一会儿就要停下来休息的身体状态,林徽因却乐在其中。她畅想着纪念碑落成的样子,怀着敬畏,无限憧憬。遗憾的是,人民英雄纪念碑从1949年9月30日毛泽东破土奠基,到1958年竣工,历时9年,林徽因却终究没有看到最后的成果。只有她设计的图案,代替才情灼灼的女建筑师,融为了纪念碑的一部分。

  1952年夏,林徽因仍然活跃着,她要为即将在京召开的亚太地区和平会议的各国代表准备礼物。心思缜密的林徽因想到了抢救景泰蓝这一中国独有的手工艺品,当时北京景泰蓝的几个工厂运营艰难,林徽因一直想借机挽救景泰蓝的命运。

  和梁思成商议后,林徽因立马着手,她在清华建筑系成立了一个美术组。开始由她带着小组成员深入工厂,熟悉工人们的操作流程。看着由朴素的坯胎到精美艺术品的华丽转变,林徽因有着说不出的激动,却又含着不易察觉的黯然——她不想让如此精美的艺术流失不见。

  或许同样的华彩背后,暗藏着一代才女的顾影自怜。如果自己的美丽不能再继续下去,不如尽绵薄之力,让精美的艺术能够流传。这样的情怀被林徽因揉进图纸里,她为景泰蓝设计了敦煌飞天、祥云火珠等一批新的图案。拖着有病的身体,林徽因守在工厂里,看着师傅们把带有新图案的成品烧制出来,她高兴得像个小孩。

  不似秋叶的凋零,随风坠落,就算要残败飘逝,林徽因也想尽量挣脱命运的掌控。从知道时日无多的那一刻起,她就想留下更多的痕迹,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来过这人间,或许是为了让残生更多彩,也或许只是为了不去思考有关死亡的任何问题。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是她人生最后几年一直都在做的事。

  那些出自林徽因设计的景泰蓝,作为和平礼物送到了亚太各国代表的手中。这些作品精美且富有民族特色,立刻吸引了与会代表的眼球。苏联著名芭蕾舞蹈家乌兰诺娃得到了飞天图案的景泰蓝,她捧着礼物兴奋不已:“这是代表新中国的新礼物,真是太美了!”而美术小组里,另两位参与挽救景泰蓝工作的女学生,后来也都在中国的工艺美术领域成绩斐然,其中一位更是成了景泰蓝的设计专家。

  与此同时,林徽因也没有停止她在学术上的研究。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建设高潮,林徽因和梁思成翻译了《苏联卫国战争被毁地区之重建》一书,由上海龙门书局印行,为国家建设提供了借鉴。在随后的时光,她也没有片刻停歇,应《新观察》杂志之约,林徽因又撰写了《中山堂》、《北海公园》、《天坛》、《颐和园》、《雍和宫》、《故宫》等一组介绍中国古建筑的文章。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结局,我不能想象,像这样的创作热情,竟然出自一个仅有三年时光的人身上。身体稍好,她就要行走在大地之上,感受天高云淡的真实;不能下床,她便躺在病榻上,执笔写下心中的所想。不肯辜负生命,不肯浪费时光,看似柔弱的林徽因,却有着一颗不肯屈服的心。

  1954年,林徽因再一次病倒了。这一次与往常都不一样,林徽因感觉浑身再没有一点儿力气,她无法再与病魔抗争。而平时总是待在身边照顾她的梁思成,这一次也病倒了,他们都住进了同仁医院,两间病房紧挨着,他们却不能下床去隔壁看望彼此。

  或许,两个人的距离不应以空间来计算,不然为何有“咫尺天涯”一词?从一间病房到另一间病房,不到两分钟的路程却隔绝了彼此熟悉的脸庞。甚至于1955年的春节,林徽因和梁思成都是在医院中度过的,好在两个孩子十分乖巧,会经常过来陪伴父母,林徽因每次看到他们,脸上就会浮现温柔的微笑。

  许久都没有这样安静过,像一片秋叶飘飞在风中,在天地间画出最后的轨迹。每个人的心中或许都有一个关乎结束的时间,过去的倔强和任性都随风飘散,梦幻的容颜和情愫也不能重来,林徽因明白,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静静等待。

  消逝·翩然辞别

  或许人的一生就如一场盛大的筵席,来来往往遇到了太多的人,一笑而过的也有,成为至交的也有,早早退场的也有……但总有一刻筵席要结束,那些说着永不分离的人,也要从此散落天涯。

  如果到了散场的那天,不如就选择默默地别离,恰如当初默默地相遇。这花花世界还没看够,冷暖人生还未参透,心中的不舍有太多,却不再执着。等到了真要翩然辞别的那天,只在心中轻轻地吟,“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1955年3月31日的深夜,林徽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许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所有过去的美好时光一一浮现,她似乎还坐在马背上飞驰,徐志摩似乎也仍在微笑,两个孩子都在叫着“妈妈,妈妈”,梁思成让孩子们别吵。

  一切又忽然安静下来,林徽因害怕这突然的沉寂。无论是健康时还是躺在病床上,她都喜欢热闹,如果有朋友们围在身边,再继续谈天说地该有多好啊!可是夜是这样静,自己是这样孤独,曾经的坚强勇敢都被病魔抽走,林徽因觉得自己出奇的脆弱。

  “思成!思成!”林徽因用尽所有力气呼唤,却仅发出微弱的声音。护士走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帮助。林徽因镇定下来,此时灵台一片清明,她声音微弱却无比清晰:“我想见一见思成,我有话要对他说。”

  许是感受到了生命即将消逝,许是要将心中的情意说与人听,也许是害怕再难相见,她挣扎着要见到梁思成。护士安抚她说:“夜深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可是这一个“明天”对林徽因而言何其奢侈,她要说的话,终究没有说给梁思成听。

  当晓风拂过枝头,晨曦逐渐展露,新的一天慢慢走来,林徽因却永远闭上了双眼。这是1955年4月1日的清晨,这一年林徽因五十一岁,她走完了她的一生,或许带着些许遗憾,或许带着些许不甘,但是她平静地离开了人间,一如她的一生,安静柔和。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

  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

  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

  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

  但抱紧那伤心的标志,

  去触遇没着落的怅惘;

  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

  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

  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

  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

  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

  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

  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

  如林徽因写下的这首《情愿》,她虽永远地离开,却并不曾走远。或许飘落在肩头的那片落叶,流动在天边的那朵云彩,都是林徽因的姿态。心中确信,哪怕林徽因真的忘记了这世界,人们也永远不会忘记,在这个世界里,曾经有一个女子叫林徽因。

  逝者已矣,生者却痛彻心扉。4月2日,《北京日报》刊发了林徽因逝世的讣告,4月3日,林徽因追悼会在贤良寺举行。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北京市市长彭真送了花圈。在当时众多的挽联中,有一副挽联格外引人注目:

  一身诗意千寻瀑,

  万古人间四月天。

  这是金岳霖写给林徽因的挽联,他痴爱了林徽因一生,在精神的国度一直守护着她,从未远离。林徽因去世了,这带给金岳霖莫大的打击,多年以后,他跟人说,追悼会是在贤良寺举行的,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那一天,他的泪就没有停过。

  对于梁思成,尽管他在后来娶了他的学生林洙,可是那个灵巧热情的林徽因早已在他心中扎根,再难忘却。根据林洙后来的回忆,我们仍能体会这位建筑大师对林徽因不息的爱恋:

  “一天我下班回来,发现一箱林先生生前与思成为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的花圈纹饰草图,被扯得乱七八糟,还踏上很多脚印。我正准备整理,思成说,算了吧!于是让我把这些图抱到院子里去,他点燃火柴默默地把它们烧了。最后的一张他拿在手里凝视了良久,还是扔进了火堆。结婚几年,我没有见过他哭,此时,在火光中,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泪花。”

  人已逝,爱长留,那些繁杂琐碎的记忆,当时认为只是一笑而过,没想到余生却全凭它们度过。真正爱过的人,会一直记得,记得曾经的一颦一笑,记得十指相扣的温度,记得在心头荡起过的涟漪。

  由于林徽因生前曾参与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北京市人民政府决定,将林徽因的遗体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而梁思成去世后,由于其生前是全国人大常委,骨灰安放在党和国家领导人专用骨灰堂,和林徽因墓仅一箭之遥。最后去世的金岳霖,骨灰也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做了一世的旧邻,去世后又能在另一个世界毗邻而居,这对后人不可说不是一种安慰。

  千山过尽,万水踏遍,冥冥中缘起缘灭。一别多年,林徽因的纪念碑落成在杭州花港公园,她又再次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地方。碑上镂空着林徽因的剪影,在西湖之畔,她又得以面朝碧水,肆意盛开。

  清风拂过,仍然怀念那朵清丽的白莲,剔透玲珑,笑对流年。这世界千千万万人来过,又相继默默离开,如果再在西湖看到盛开的白莲,又是否能想起一笑倾城的林徽因,还有她留在人间的烟火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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