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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禅修,就是蝶化的过程

  金乔觉感到自己变成了蛹,将来是不是能变成蝴蝶呢?他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是,自己被一层厚厚的茧子紧紧捆绑着,死死约束着,腿、胳膊统统动弹不得。

  毛毛虫是作茧自缚,他呢?金乔觉胡思乱想道:毛毛虫在茧子里鱼龙变化,最终从地上爬行的虫子,化成了空中高度自由的精灵,我呢?我何时才能摆脱茧子的束缚?人类是不是也有可能摆脱身体的羁绊,生命形态如蝶变一样得到升华呢?

  他忽然想起了庄周梦蝶的故事。置身茧子之中,失却自由的金乔觉深有体会地感悟到:庄周梦为蝴蝶,是庄周之幸;蝴蝶梦为庄周,则为蝴蝶之不幸。不是么,庄周化为蝴蝶,从喧嚣的人生走向逍遥之境,是庄周的大幸;而蝴蝶梦为庄周,从逍遥之境堕落到喧嚣的人世,恐怕就是蝴蝶的悲哀了。老子说过:“吾有大患,为吾有身。”试想,人若是没有这个粗糙、累赘,要穿衣吃饭、要舒服保健、要……从生到死一直要个不停的身体,该是多么自在!所以当下的金乔觉很想摆脱身体的羁绊,成为高度自由的蝶。

  金乔觉曾经问过无相禅师,为什么他要放弃成为国仙而出家修禅,无相禅师回答说:“为了获得大逍遥、大自由、大自在。”

  金乔觉不解:“可是,我听说比丘戒律有250条之多,比世界上的任何团体都要严格。你从花郎道投身佛门,岂不是作茧自缚,从逍遥之境步入囚笼之中?”

  无相禅师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江河之水,若没有两边的堤岸,结果会是如何?”

  “当然会泛滥成灾。”

  无相禅师说道:“千里江河,只有在堤岸的制约下,才能变害为利,奔腾到海。所以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同样,佛教有戒、定、慧三学:戒能防非止恶,不断净化心灵,提升道德水准,保持身心的健康;禅定能克服散乱与昏沉,从而达到精神的凝定与专一;慧能显发本性,断除烦恼,脱凡成圣。这三者是佛教实践的纲领:由戒生定,由定发慧,由慧得解脱。因而,佛教的清规戒律不但不是桎梏,反而是得道成佛的保证。你刚才说‘作茧自缚’,但正是有了那层茧子的保护,虫蛹才能在其中安全地进行蜕变,最终实现生命形态的飞跃,变成精灵一般的蝴蝶。”

  金乔觉好奇地问:“那么,你们禅僧的修行,是不是也像虫蛹化蝶一样?”

  无相禅师想了想说:“只能说,蝶化的过程近似于禅。因为禅的修行不追求形式上的蜕变,也不刻意追求神异灵通,而更注重心灵的飞跃、心性的超越。禅的终极目标是使人突破精神上的桎梏,使人的心灵摆脱一切羁绊,达到永远自由、绝对灵明的状态。开悟之后,肉体的生老病死、生活的酸甜苦辣,都无法再影响禅者的心灵。地藏菩萨曾发愿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以说,禅僧即使身在地狱,他们的心灵照样无限自由,愉悦安然。”

  金乔觉不是禅者,也不是毛毛虫。但他知道,不管是佛门中的修行,还是毛毛虫在茧子里的蜕变,这个过程不但漫长,而且异常艰难,异常痛苦,异常危险。一定就像他现在这样,浑身疼痛,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金乔觉没有变成蝴蝶,因为缠在他身上的不是茧子,而是绷带。

  那天,当滚木礌石带动的滑坡以排山倒海之势扑来时,金乔觉犹如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被先期到达的气浪吹得飞了起来。幸好,他经历过严酷的武术训练,感觉灵敏,反应神速,没有被强大的冲击波扑倒在地,而是借力弹到斜坡中的一块状如卧牛的大石之下,抱住头紧贴地面趴了下来。虽然有卧牛石的阻挡,圆木与大石块被其分流到两侧,但一些碎石头、小土块还是飞落到他身上,砸得他遍体鳞伤,昏了过去。

  朴再熙他们几人冒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新滑坡的危险,将他从土石堆里扒了出来,运到山下的村镇。智异山距离首府金城四百多里,而金乔觉的伤势十分危险,根本不可能将他运回金城再治疗,而整个队伍也不可能长期滞留在这里。于是,贞姬自告奋勇,与一位医术高明的僧人郎徒一同留了下来。

  不知有多少石头、土块落在了金乔觉身上。莫说他是血肉之躯,就是铜铸铁打的也会被砸得坑坑洼洼。因而,他全身伤痕累累,高烧不退,连续昏迷数日。若不是贞姬没日没夜的精心护理,他的小命早被阎王抢走了。

  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金乔觉,像茧子里的蛹一样,正在迷迷糊糊地幻想自己生长出翅膀之时,仿若梦的精灵幻化,真有一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飞进了他的房间——贞姬今天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织锦外衣,走起来衣裾飘拂,犹如蝴蝶翩翩起舞一样。

  “乔觉,开饭了。”

  花蝴蝶落到床前,就还原成了美丽的少女。贞姬扶着他坐起来,开始用小勺喂他吃饭。贞姬心很细,每一勺饭总要先送到自己的嘴边感觉一下,只有温度正合适,才喂进他的口中。为了不让饭菜汤水洒落,她坐得离他很近很近。16岁的金乔觉一直生长在国学、花郎道这种半封闭的环境里,很少与姑娘交往,更没有与妙龄少女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羞涩不安的他不禁有些紧张、惶恐。可是,他又从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愉悦与兴奋。尤其是当贞姬身体前倾,往他嘴里喂饭的时候,他都能嗅到一丝少女特有的淡淡体香。那种气息像花的思绪,像梦的蝉翼,轻轻笼罩着他,使他如饮美酒,陶陶然,飘飘然,欲醉欲仙……

  贞姬的美,与她哥哥金圣洙的英俊一样独特,不是牡丹花那样的缤纷华丽,也不是金达莱①之类的浓艳热烈。她清灵贤淑,从容淡静,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那种后天修养形成的雅致,是其他人无论如何也难以企及的。

  她的眼睫毛又长又密,就像一把灵动的小扇子,使其目光幽深缥缈,如梦似幻,令人无限神往。金乔觉的魂魄大概是被她的眼睛摄去了,当贞姬将饭勺送到面前时,他居然忘了张嘴。

  贞姬半嗔怪半娇憨地说:“你发什么呆呢?连吃饭都忘了!”

  瞬间,金乔觉羞得脸颊通红——他很是为自己刚才的想入非非而愧疚,也很是为贞姬像丫鬟一样服侍自己而不安。

  若不是远离都城,若不是事发野外,像贞姬这样一位新罗门第最高的贵族小姐,如何能为病床上的金乔觉打水洗脸、熬药喂饭?两人如何能有这样长时间亲密接触的机会?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厄运也是好因缘。他这次奋不顾身地犯险、负伤,在其一生中具有重大的转折意义。

  金乔觉的身体素质极好,再加上有贞姬细心照料,他的伤情恢复得很快,半月之后就能下床走动了。一个午后,贞姬将他搀扶出来,到房屋旁边的山坡上晒晒久违的太阳。

  金乔觉是大山里长大的孩子,与原野有一种心心相印的亲切感。连续在室内病榻上躺卧了十五六天,他更加分明地感觉到野外空气里的香甜。他半躺半坐在向阳的山坡上,轻轻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山河大地的气息。

  贞姬看到金乔觉闭上了眼睛,以为他睡着了,就走下山坡,越过小溪,来到了鲜花盛开的河谷。她时而低头采花,时而在花丛中与蝴蝶相互追逐,香甜的暖风中飘荡着她的歌声:

  一束山花手中握,花间自有情意多。

  只怨花无语,衷肠难诉说。

  花开山间无人问,随风散香也寂寞。

  韶光容易老,花开花又落。

  何日但遇怜花人,伴君常开花一朵。

  金乔觉伤愈回到金城南山上的中央花郎道大本营时,受到了全体花郎徒隆重、热烈的欢迎,并被破格推举为花郎。

  本来,朴再熙与昔钟赫早已经名列花郎黄卷①,应该先得到提拔。可是,他们两人都认为金乔觉比自己更优秀。尤其是这次智异山之行,若不是他的机智果敢与奋勇献身,中央花郎道整整四百人的队伍连同那些随行的姑娘,很有可能全军覆没!于是,他俩双双让贤。

  新罗花郎道是一个很独特的团体。这些全国最优秀的人才,有着共同的信念,从少年到青年再到成年,一同成长,一同打拼天下。他们彼此依靠、彼此搀扶。今后在政治舞台上,他们往往也会彼此提携、彼此帮助。郎徒之间虽然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一些心计,但更多的还是那种浓浓的道义与纯纯的情谊。花郎道的内部事务,采取的是“尊重众议”的原则。既然中央花郎道所有的郎徒都一致举荐金乔觉,他就成了新罗统一后身份最为特殊的花郎。

  成为花郎,标志着金乔觉已经正式步入了新罗贵族的阶层,将来可以出任中等以上级别的官职。比如他若到军中任职,最低也能担任副将。

  中央花郎道因为新换了金圣洙与金乔觉两位花郎,变得更加富有朝气。圣洙郎文采斐然,高贵神秘;乔觉郎热情洋溢,豪放不羁。圣洙郎相貌清秀,温文尔雅,擅长诗歌乐舞;乔觉郎高大威猛,喜好游逸山水。他们所率领的郎徒,从来不为龌龊的俗事而操心,或历练武艺,形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超强战斗力;或修养礼乐歌舞,培育真善美情操;或游历名山大川,接受大自然的陶冶,在云水四方中相磨相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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