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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家史风采——从世代书香到逃难入港(16)

  “是,娘,碧琴她说的全是实话。”许久不说话的李云经预感到老母亲已经不久于人世,于是他更加迫切地希望马上把母亲转移到较为安全的后沟去。于是他说:“娘,再说咱们就是走,也走不多远。您老人家不是总想到后沟去看小奕吗?小奕在那边已经为您老人家找好房子了,而且我想至少在眼下,日本人还不能到那里去,因为后沟太远了,又全是山路。所以我想……”

  “你是说,让我去后沟见小奕他们?”刚才还极力反对儿子搬出桂树小院的老太太,这时忽然精神一振。李奕从潮州中学毕业后,也像他大哥李云经一样,执起教鞭当起了教师。只是他的教学所在地是一个叫后沟的偏僻小镇,因为山高林密,长路坎坷,为了教学,李奕极少回家探母。所以老母亲忽然改变了主意,连连点头说:“好,好,既然能和李奕生活在一起,我也就认命了。你们要我去后沟,我去后沟就是了。只是想走就快些走吧,潮州这地方看来是保不住了呀!”老人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的这些话。

  几天后,就是1940年的元旦,是李云经准备带全家人向后沟搬家的既定时间。可是,老天偏不作美,清晨忽然刮起了凛冽的北风。庄碧琴见天空阴沉沉的,大有降雪的征兆,便劝李云经可否改期,但李云经却固执地对妻子说:“不行,今天就是下刀子也要离开潮州。”再去看躺在床榻上的母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庄碧琴再向丈夫求情:“能不能明天再走,娘她老人家怕是不行了。”李云经看了看气若游丝的老母亲,紧紧抓住她冰冷的手,眼里含着泪,心里愁肠百结。本来妻子的建议是有道理的,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斩钉截铁地说:“碧琴,说什么也要把咱娘带走啊!”

  就这样,全家人在刺骨的寒风中离开了百业萧条的潮州。出城后沿着一条坎坷的土路向后沟方向走去。为了让老母舒服一些,李云经用一辆架子车亲自推着昏迷中的老娘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行走。这时,远方已经隐隐响起日本人的枪炮声。庄碧琴心里这才明白,对母至孝的李云经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寒风刺骨的天气带老母逃难,他是担心万一晚走一步,母亲病殁在潮州老屋,就会落在日本鬼子的手里。

  全家人在土路上跋涉了一天。到了傍晚,走得精疲力竭。可是离到后沟的路程还有一半。不久,天色昏黑,风刮得越发猛烈,而天空中黑云遮月,不时还飘下冰冷的雨丝。终于,一家人到了澄海县境内,这里曾是李云经主持澄海中学的地方。到了这里,他先到学校里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所有教室都变得黑洞洞的,毫无人气,看守学校的教工也几乎都逃难了。这样,当夜他就把老母亲送到一个名叫都松坑的村子,因为这里有李云经的一个姨妈,可以让老母亲在这里暂时休息。

  为避战火迁香港

  经过千辛万苦的长途跋涉,李云经一家终于来到后沟。李云经的弟弟李奕就在后沟的小学校里教书。李奕穿着一袭灰布长衫,显得彬彬有礼,他的眉眼很像李云经,也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潇洒书生气,只是他比哥哥的身材稍矮一些。两年前,李奕结婚成家,妻子也是当地的小学教师。夫妻俩忽见大哥在刮着北风的冬天里把生着重病的老母亲带到了后沟,都颇感意外。老太太见了久别的李奕,眼泪便“刷”的一下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流,这时老人已经不能说话了。李云经催促二弟马上找寻当地的医生,对母亲进行医治。乡医被请来以后,发现老人的病情十分危重,李氏兄弟俩到处寻找中药,庄碧琴和弟媳妇忙着给老人生火铺床,一家人都没有想到,虽然总算把老母亲从日本人即将逼近的潮州城里转移出来,可是经此远路跋涉,老人家竟然连热好的羊奶也喝不下了。

  在新春过后的一个下着细雨的夜里,老人终于撒手人寰。李云经仿佛处于噩梦之中,他没想到慈爱的老母亲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在战乱中丧生。本来他和李奕都想为老人大肆举丧,隆重地操办一番,以遂平生心愿。然而当时的日军不但已经占领了潮州,而且正在向后沟方向逼近。当地百姓也闻风而逃,李云经和李奕只好草草地把老娘安葬在后沟的半山墓地里,兄弟两人跪倒在土坟之前放声恸哭不已。不多久,李云经便带着妻儿含泪离开了后沟。

  那时,李云经也想随那些逃难的人们前往四川,但从骨子里反对强权暴政,宁死也不肯屈膝给日本人做事的李云经,对自己将来的命运作了一番分析。他知道依自己的才学和在当地的威望,无论他在潮州附近何地,只要日本人打进来,都会主动找他出任伪职的。他也可以像那些没骨气的人一样,在日本人优厚的利禄诱惑下觅得全家人的生存空间。但是,父亲一生为人清白,李氏祖辈在潮州地区几代人的忠正遗风,都深深地影响着他,李云经无论如何也不肯屈膝当汉奸。如果想生存,他就必须义无反顾地独闯出一条生路。

  庄碧琴早把丈夫多日来茫然无措的窘境看在眼里。就在母亲病逝不久,她忽然劝导他说:“云经,既然在潮州地区再无可以存身之地了,我看倒不如远走他乡为好。”

  李云经说:“正是此理,古人说天无绝人之路。可是,碧琴,天下虽大,哪里是咱们的存身之地呢?”

  庄碧琴说:“我也想了许久,如果在内地实在无法生活,不如就投奔家兄去吧?”

  愁苦中的李云经眼睛一亮:“你是说咱们也去香港?”

  庄碧琴点了点头:“现在只有这一条活路了。我想,家兄在香港的生活虽也不如意,可总比我们强得多啊。更主要的是,日本人现在至少还不敢占领香港,因为那里可是英国人的天下呀。如果咱们到了香港,你不就可以永远远离日本人了吗?”

  李云经低头沉默不语,他不敢肯定妻兄庄静庵会帮自己。庄静庵在香港生活多年,虽然是自己的妻兄,但李云经自从与庄碧琴结婚,却与庄静庵不曾有过一面之缘。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他一个读书人贸然携家带口地投奔这位尚未见面的妻兄,总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庄碧琴早已窥破了他的心思,便说:“云经,我了解你的性格,你是有学问的人,只要有一线生活的希望,也不想依赖他人。可是,如今是战争的形势啊,在国内不想当亡国奴的人,不到香港这个没有战争的世外桃源去,还能往什么地方跑呢?”

  李云经望着与他患难与共却毫无怨言的妻子,心中无限感动。尤其是庄碧琴已把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便感动地说:“我也想到香港谋生,毕竟日本人不敢到那里横行。可是,我和令兄毕竟还没有见过面啊,我就这样求上门去,还不知他如何看我呢?”

  庄碧琴说:“你真是想多了。其实,我哥哥倒是一个相当本分的人,他早就羡慕有知识的人,我当初嫁你,他也是赞成的。至于始终没有见面,也怪不得你,因为他在香港已有几年不曾回来了,而今咱们到香港去逃难,大哥他能袖手旁观吗?”

  李云经见妻子说得有理,左思右想,又没有可行之路,最后他终于同意妻子的主意,决心前往香港发展。他们在一个凄冷的冬夜,惜别了弟弟李奕和弟媳,一家人悄悄地上路了。

  摆在李云经夫妇面前的现实问题是:香港在哪里?走哪条路才能到香港?尤其在兵荒马乱的战争年月,李云经一家既无便捷的交通工具,也无足够的旅费盘缠,就踏上漫长的赴港之路,真不知道走到何年何月才能到香港,不知道路上会有多少凶险之事发生。李云经准备从海上前往香港,可是,澄海县虽然距海陆较近,不过许多可在海上航行的船只大多为逃避日军的偷袭而远避于深海,根本无法找到任何船只。再说,即便找到了船只,李云经也无法拿出那笔昂贵的租船费用。于是,他和妻子商量,还是靠两条腿一步步走到香港去。

  主意既定,李云经一家就出澄海到揭阳,然后再经惠州来到了陆丰。一路上虽然没有遇上打过来的日军,不过逃难的人群宛若黑压压的长龙,当李云经看到那些背负行囊,携妻拖子、扶老带幼的人们,心中就感到万分痛苦。再看看自己一家人,刚出澄海时尚有弟弟给的一些盘缠和干粮,但到了惠州地面上时,一家人就没了钱粮,只好靠李云经沿路打工度日。好在那时的李云经尚有体力,他可以随时给当地人拉车、装柴草、搬家或者修房子。打零工所得的报酬当然很少,不过总还可以解决妻儿的简单衣食。

  就这样,他们从1940年2月中旬上路,一直走到5月,方才到达了宝安县。

  “碧琴,现在快到香港了!这回咱们总算快走到香港了呀!”李云经来到距香港还有几百里的宝安县时,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当初他们一家人从澄海逃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的厚衣服,经过四个多月的曲折辗转,多已褴褛不堪。特别是在接近香港的地方,气温升高,时不时的又有滂沱大雨袭来,一家人急需换季的衣服。李云经需要马上给儿子嘉诚买一件夏衣,可是,当时在路上连吃饭的钱也捉襟见肘,又哪里有钱买衣服?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月,大约在当年7月,一个赤日炎炎的夏日,李云经一家终于出现在香港人头攒动的街头。

  其实,李云经逃亡到香港的另一个原因是,长辈的亲友中有一人被日本人任命在当地做了高官。此人与李云经甚有交情,每隔一两天便派人来游说李回潮州替日本人做事,李云经坚决不干。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事情,只好与这位亲友不辞而别。

  天灾人祸一人挡

  香港,在李云经眼里宛若一个万花筒般的纷乱世界。一路上已经路过惠州、广州等大城市的他,没想到香港这英国人的天下,居然也是混乱一片。虽然那时香港尚不十分繁华,不过毕竟与广州大不相同。仅古怪的街名就让他觉得不可理喻,什么铜锣湾,什么快活谷、荷里活道,什么旺角和尖沙咀。更让李云经无法接受的是,香港那些狭窄街道上的路标几乎都是英文书写,而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则是难懂的英文,即便偶尔遇上几个广东人,说起话来也都掺杂着难懂的英语。前半生潜心苦读国学的李云经,来到香港才忽然意识到他从前学的知识,在这随处可见黄发碧眼英国人的城市里,全无用武之地。

  到达香港的当天下午,庄碧琴就带着丈夫和儿子辗转找到繁华的香港中环,她是从大哥在香港写给她的一封家书上得到地址的。而今当她风尘仆仆地带着亲人来到这条人流熙熙攘攘的长街上时,才发现哥哥开设的钟表店并不好找。她和李云经问路的时候,除了语言障碍之外,中环附近的大街小巷也乱如麻。他们从中午一直打听到下午时分,才找到德已立街附近的一条名叫兰桂坊的小巷。在这里,李云经发现小巷虽然路面狭窄,可是路两旁的大小店铺却一个挨着一个。一家家相互拥挤的店铺,都由五彩缤纷的招牌彼此相联。巨型楼房之间的空隙几乎小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忽然,李云经发现前面有一块写有“香港中南表行”的招牌,他对妻子一指,庄碧琴高兴得差点儿掉下泪来。她冲进店门,蓦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孔从一堆杂乱的钟表零件中露出来,那正是她阔别多年的胞兄庄静庵!

  “哥,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还认得我吗?”“哦,是碧琴到香港了呀?”庄静庵有些意外地迎出玻璃柜台。十几年光阴过去了,出现在他面前的,再不是儿时依偎在哥哥怀里撒娇的小姑娘,而是一位出落得颀长清秀的妇人。庄静庵此前虽然早从潮州来港的乡友口中知悉庄碧琴已经结婚嫁人的消息,同时听说妹夫是一位当地很有声望的中学校长;他也曾为妹妹和妹夫的新婚寄去一笔礼金,然而如今当妹妹妹夫一家人真来到自己的钟表店时,庄静庵还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上下把妹妹和妹夫打量一番,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就是李云经吧?”

  “哥,是我!”李云经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知道从潮州出来的妻兄庄静庵早年曾先后在惠州和广州给人打工。由于庄静庵从小学得一手修理钟表的好手艺,所以在别人开设的表店打工时积攒了一笔钱财。后来,庄静庵感到自己的手艺虽然超群但是仅能换得一些微薄的薪水,让他无法继续养活家小,他索性只身来到香港淘金。李云经没有想到他妻兄如今竟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尤其是中环这商铺集聚之地,能拥有一处属于他自己的店铺。面前的妻兄不但没有轻视衣衫褴褛的他和儿子,反而亲昵地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云经,我早就听人说你是个人才啊。本来是当校长的秀才,没想到如今也到了香港,这都是兵荒马乱给咱造的孽啊!”

  庄碧琴向哥哥哭诉了他们一家路上经历的颠簸困苦,尤其是说到潮州故里因日军的侵入民不聊生,四处奔逃的前因后果时,庄静庵也忍不住洒下一掬同情之泪。他向妹妹询问了娘家人的近况后,马上安排店中伙计为他们准备一席饭菜。庄碧琴、李云经和儿子李嘉诚,在路上早就几天不曾吃一顿饱饭了,这时见了满桌丰盛的粤菜,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当着庄静庵的面就狼吞虎咽起来。

  “大哥,没想到我们也会来香港,我也不想给大哥添麻烦。可是,在潮州实在无法活下去了。”李云经见妻兄态度和蔼,丝毫没有富人的架子,紧张的心绪开始平复下来。吃完晚饭,庄碧琴和儿子嘉诚都在大嫂的安排下早早安歇了。李云经却毫无睡意,他和妻兄庄静庵在表店门市里品茗闲聊,说:“我想马上找点事做,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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